这一双狼崽子我不要了

我的一雙兒女下過兩次跪。
一次是我不堪家暴,要跟老公離婚,他們跪下來哭得撕心裂肺,要一個完整的家。
第二次是在我被老公活活打死後,他們跪求我的父母寫諒解書,他們不能沒有爸爸。
他們第一次跪下時,我妥協了。
第二次跪時,我已經是一縷冤魂。
看著他們的表演,我又哭又笑,我這可悲又可笑的一生啊。
可是下一秒,我就重生到了六年前。
那一雙狼崽子跪在我面前,號啕大哭。
「媽媽!我想要跟別人一樣,有爸爸!有媽媽!你能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嗎?」
我看了看醉眼蒙矓的老公,他的眼睛眯著,這樣也遮不住他的兇殘。
我從牙縫擠出一個字:「好。」
因為我知道,如果此時我不答應,下場會很慘。
但是我答應了,他們的下場,會更慘。

1
「媽媽,你不要走!你不要我們了嗎?!」
「媽媽!爸爸說會改的,再也不打你了!」
我的兩條腿被一雙兒女一左一右抱著,他們兩個哭得肝腸寸斷。
我還在震驚中,久久緩不過神兒來,我不是死了嗎?
被我老公程大年活活打死的。
他把我關在房間裡,足足打了十小時,鐵條打彎了,木棍打斷了。他用絲巾勒住我的嘴,我不能呼救,在劇痛中昏迷,又被他弄醒。
最後,他打累了,把Ţū₃我身上潑滿汽油,點燃,看著我被火焰吞噬。
是鄰居報的警。可是我沒等來正義,卻先看到了兒女的背刺。
他們跪在我父母的面前,痛哭流涕。
「姥爺!我們只剩下爸爸了,你要讓我們成為孤兒嗎?」
我的心都在滴血,他們要一個完整的家,我給了。
他們現在不想成為孤兒,我不想成全了,如果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會選擇另外的人生。
像是感應了我的祈禱,就在那一瞬間,我重生了。
重生到六年前,那年,他們十歲,我不堪家暴,下定決心要離婚。
他們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讓我不要走。
上一世,我心軟了。
從此墜入地獄,直到六年後被虐殺。

2
現在重生回來,我又面臨選擇。
我呆呆看著不遠處坐著的程大年,他因為宿醉,眼皮腫了,只留了淺淺一條縫,跟我對上眼神的瞬間,一道陰冷的寒光掃過來,我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收回視線。
我怕他,條件反射地怕他,被打怕了。
我和程大年是相親認識的。我娘家重男輕女,用我換了弟弟的彩禮。
這十八萬八,成了程大年心裡的一根刺,即便後來我給他生了一雙兒女,自己辛苦撫養,在他失業後又一直養著他。
他心裡那桿秤一直不平衡,他覺得我欠他的,永遠都還不上。
我們剛結婚時,他還在外面打工,跟著工程隊到處跑,一年回家的次數用手指數得出來。
那時他還沒暴露本性,在家的時間短,回來就跟狐朋狗友出去吃喝。
我婚後一年就生下龍鳳胎,婆家不管,娘家不幫,還好我從小吃苦習慣了,擺個水果攤,也把兩個孩子養大了。
真正出現問題是在口罩時期開始,他被封在家中,失業了,哪兒也去不了。
他第一次打我,是因為家裡沒酒了。
那時連門都出不去,一家人一頓飯分一包速食麵,我上哪兒弄酒去?
我被打得鼻青臉腫,可我還沒認清形勢,起來反抗,不想越反抗他越興奮。
一個月後解封時,我已經下定決心,必須離婚。
那是我離新生最近的一次。
我權衡了一下離婚的利弊。
之前程大年常年不在家,我根本見不到他的工資,所以兩個孩子是我在獨立撫養。我們住的是他父母的一個老房子,面積不大,90 年代房改時花很少的錢買下來。
離婚後,我要帶孩子搬出去,可以搬進我租的店面裡生活,雖然條件艱苦,可好過被他家暴。
他聽說我要離婚,又打了我一次,這次我報了警。
他慌了,他這才知道,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我,也很倔強。
那天,我們進行了談判。
「你把十八萬八還給我,我就放你走!」
「我把兩個孩子養到十歲,沒用你一分錢,以後也不要你的撫養費,我們就扯平了。」
「你也不掂量一下,你能養活他們兩個?」
「從結婚到現在,我也沒見過你的錢,我們三個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別不識抬舉!」
「你還想打我嗎?我們現在就走!」
我站起身,叫來兩個孩子,剛要出門,突然,腿下一緊,他們兩個死死地抱住我。
「媽媽!我想要跟別人一樣,有爸爸!有媽媽!你能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嗎?」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他讓兩個孩子演的戲,收買他們很便宜,只是一人給了十塊錢。
呵呵,我的命一直不怎麼值錢。
現在我又站在選擇面前,他們演得很投入。
我慢慢把情緒收斂,深吸一口氣,我要Ṭũ̂ⁿ從長計議。如果我硬要出門,只怕程大年要下死手,他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個門。
我先答應下來,那就跟上一世一樣,換來三個月的平安。
這三個月足夠了。
「我不離婚了。」
我的話一出口,他們三個都松了一口氣。

3
程大年聽我說不離婚了,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裡屋,向床上一倒,就發出鼾聲。
兩個小白眼狼也一骨碌爬起來,去桌上撿程大年吃剩下的豬頭肉,全然不管我還站在原地。
我快速盤算起來。
現在是 2020 年元旦剛過,已經隱隱有不明病毒的消息,只是還沒有波及我們這裡。
現在這個時候,逃是沒用的。馬上健康碼就上線了,我跑到哪裡,程大年都能找到我。
如果他知道我鐵了心離開他,只怕要下毒手,我未必有勝算反殺他,不能冒險。
只要他動了殺心,我必死,沒有人可以時時刻刻保護我。
我看過很多家暴反殺的案例,女性在體力上吃虧,別說反殺,自保都難。而有預謀的動手,只會觸犯刑法,重則送命,輕則付出自由的代價。
他是個人渣,他必須死,但我不是,我是無辜的,我要清白地活下去。
所以權宜之計就是留下來,把他解決掉,才能奔赴我的新生。
但我不想髒了我的手,更不想因為他把自己的後半生送進去。
我現在要麻痹他們,讓他們以為我不會離開了。
我慢吞吞地蹲下身,把地上的盤子碎片撿起來,又拿來水桶和拖布,把裡外的地都擦了一遍。
我幹活時,程大年的鼾聲停了片刻,再響起時就打得更響了。
兩個狼崽子已經跑出去找同學玩了。
我換了一身衣服,騎上電動車,去了店裡。
之所以說這個時期是我離自由最近的一次,是因為我手裡有錢。
辛苦存下的八萬元,能支撐我逃離後的生活。
還有二十多天就要過年了,人們都在買年貨、做準備。
上一世,我被打消了離婚的念頭,就沉下心好好過日子。我以為只要我夠隱忍,他就不會再打我了。
我拿著四萬元交了水果店的房租,沒想到隨即到來的疫情,讓我血本無歸。
現在我不打算續租了。因為我知道後面的一年,能開店的時間屈指可數,那錢打了水漂兒。
我剛到店門口,就見房東李胖子站在那裡跟街坊聊天,見我過來,他顛著大肚子湊上來。
「我說齊齊媽,你可是說好的,今天一早交房租,我等到太陽都要落了你才來。」
李胖子這些年沒少欺負我,知道我家男人不在,總想著占我便宜。我嚴防死守,他不能得手,就一直拿房租壓我。
今年又漲了五千元,我本來咬牙應下了,現在我不用慣著他了。
我正眼都沒看他,只顧去開捲簾門。
「跟你說話呢,什麼態度?我這房子地段好,多少人求著我要租,我租給你是看你不容易。」說著他就擠到我身邊,我讓開一步,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大概我跟平時不大一樣,他怔了一下,沒再往前湊。
「我正式通知你,房子我不租了。」
李胖子瞪大他的一雙綠豆眼,有點蒙。
他的房子不大,室內也就十幾平方米,主要是窗子打開能支出一個水果攤,我要是不租的話,他想再租也有困難。
「你要這麼說,我可不客氣了,你趕緊給我搬,我租給好人!」
李胖子還來脾氣了。
「還有二十多天,房租才到期,我一天都不多占你的。」
我回身拿了一個紙板,寫上「清倉處理」四個大字,放到攤位最前面。
水果就是圖個ŧů₅新鮮,讓程大年給我鬧得兩天沒好好出攤,有些已經蔫巴了。
我也不打算再進貨,把現在這些處理掉,變現是最好的。
我和李胖子爭吵幾句,已經吸引了一些街坊,現在看到我寫著「清倉」,他們呼啦一下圍上來。
我乾脆就給了地板價,過來的顧客沒有空手的,忙了幾個小時,把存貨清得七七八八。我算了一下,手裡多了三千多元。

4
華燈初上,攤位前的人少了起來,我說話太多,嗓子都冒煙了。
拿起水杯,我才發現,根本沒有水。
我拿起一個橘子,自己是賣水果的,可是一個都捨不得吃,有點傷的要帶回去給孩子吃,我就是個大賤種。
我吃了兩個橘子,恢復了一些體力,這時外面又來人了。
「齊齊媽,我看你晚上沒吃飯,給你送點餃子。」
說話的是街坊劉大娘,她兒子在國外,幾年都沒有回來了,平時沒事喜歡到我的攤位聊天,有時還幫我看看攤。
看到她,我的眼淚在眼圈打轉,這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可惜上一世死於病毒。
這一世,我要保護好她。
「回頭我買些吃的給你送樓上去,你就不要出門走動了。」
「你是說有病毒的事吧?我聽鄰居說了,沒那麼嚴重吧,國家會管的,別要擔心。」
「國家會管,但我們要保護好自己,別給國家添亂不是?」
這句話好使,老一輩組織紀律性強,一說別給國家添亂,劉大娘馬上點頭。
打發劉大娘回家等著,我開始行動。
我挑了一些容易保存的水果,又買了米、面、油,讓送貨小哥先送上樓。
我又去藥店掃蕩了一回,退燒藥、消炎藥、酒精、口罩,還有老年人用的基礎藥,足足裝了一大箱,自己搬上樓去。
沒等我敲門,劉大娘就把門打開了,她在門口等我。
「你這孩子要幹嘛?我這兒成雜貨鋪了。」劉大娘指著地上擺著的東西,慌得不成樣子。
「我得到內部消息,可能病毒會很嚴重,這兩三個月你就別出門了,食物都給你備好,還有這些藥足夠用了,有事不明白,你就打電話問我。」
我一邊說一邊把食物分類存在冰箱裡,又在藥品上用大字標注,忙到晚上十點多,才算安置好。
送我出門時,劉大娘擔心地問:「有那麼嚴重嗎?」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5
我回到家中,程大年已經醒酒了,見我進門就豎起眼睛。
「你去哪兒野了?!現在才回來!」
我急忙把手裡的水果和熟食放下,他看到袋裡的啤酒,臉色才緩和一些,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撕開口袋拿起燒雞就啃。
「今天李胖子還要抬高房租,我不想租他的房子了,換個地方再開家店,把水果都處理掉。」
我輕聲說,半真半假,程大年沒閒心追究,他現在覺得我被打得老實了。
程大年脾氣不好,還沒本事,做生意方面一竅不通,還是個窩裡橫,只能對我橫,對外人屁都不敢放一個。
要是現在他出去找李胖子談房租,我還敬他是條漢子,他只會對我罵罵咧咧,我心裡更瞧不起他了。
思思和齊齊本來睡下了,聽到聲音爬起來,圍在桌邊眼巴巴地看程大年啃燒雞。
程大年也不分給他們,他們只能啃他扔下來的骨頭。
我等他們都睡下,才悄悄起身進了廚房,把藏在櫃子裡的存摺和現金拿出來,現在把錢藏在什麼地方成了問題。
我沒有可靠的人可託付,過幾天到處都關門不營業,存錢、取錢也難。
但至少有一點,放在家裡是絕對不安全的。
上一世,我交了四萬房租,結果因為疫情不能營業,白扔了大半年。程大年為此打了我幾頓,罵我敗家。
本來手裡還剩下四萬,不想齊齊因為不聽話,到處跑,第一批被感染,在醫院好不容易搶救回來,花了一萬多。
我沒日沒夜地陪護二十多天,齊齊小命搶回來,我帶他回到家,又發現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
我以為進賊了,找程大年一問才知道,他翻出我的錢,還了賭債。
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氣憤,他們吸我的血,țŭ̀¹還要我的命,這筆賬是一定要算的。
第二天,我起個大早,騎上車出去轉,我決定還是先租個房子。
我記得上次封城的時間,這樣可以提前做好準備,把我和他們隔開,不至於被關在一起,每天被打。

6
很快,我找到一個合適的房子,離我家兩條街。這個房子上個月燒了一把火,還好救火及時,沒把牆體燒壞,只是門窗都熏黑了,也沒維修。
房價便宜到家了,幾乎就是白送。
我明白房主的意思,誰租了都得重裝修一下才能用,他是想省個裝修錢。
簽下合同,我就開始幹活,我可捨不得被別人賺裝修錢。清理衛生,自己刷了個牆。
這個房子有兩層樓,上面還有個小閣樓,是做倉庫用的。
這兩天,風聲越發緊了,有傳言說會封城。我囤了很多物資回來,罐頭和速食麵搬了幾箱,又搬了幾箱礦泉水。
藥品和口罩已經出現緊缺,很多店斷貨了。但我明白,現在這時候,這就是生命,比錢重要。
我花高價買了一些備用。
離封城只有兩天了,我基本上準備就緒。
這些天,我每天在外面跑,程大年以為我在店裡忙。
我又故意在抽屜裡放了一千元,他偷著拿了出去,我只裝作不知。他有錢了就沉迷打牌,更沒心思管我了。
店裡的水果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我把不新鮮的放在門口的長條板上,讓街坊有需要的自取。
剩下一些像哈密瓜、柚子這類可以長時間保存的,打包帶走。
我的電動車剛在新店面門前停下,就聽到有人叫我,回頭一看,是李胖子。
他酸溜溜地說:「這是租到新房子了,怪不得跟哥哥這麼橫,以後你也得有求哥哥的地方,別把事做絕了。」
我懶得廢話,搬了東西進屋。
還有一天就封城了,我回到家時,難得見程大年在家,他又喝醉了,心事重重。
「你手裡有多少錢?」
他突然開口問。
「沒什麼錢了,又租了房子,交了三ƭųₜ年房租,還連絡人裝修。」
我說謊了,其實只交了半年房租。
他「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到桌上,眼看著怒火向上躥。
我急忙掏出一瓶好酒放到桌上,細聲細氣地對他說:「這過年送禮的多,收成本很快的,你不要急。」
「還開水果店嗎?不是說要封城,你賺誰的錢去?」
程大年還有點頭腦。
「都這麼說,哪能說封就封?我問過主任了,她說沒聽到消息,都瞎傳呢。」
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將信將疑,只是酒太好喝了,三杯下肚,已經沒有思考能力,往床上一倒,人事不知。
我冷冷地看著他,明天他被關在社區裡,我先在外面避一段時間風頭。

7
封城的消息說來就來,我把自己關在店裡,突然覺得世界安靜又美好,原來自由這麼可貴。
可是沒讓我安心一會兒,程大年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社區封上了,你在哪兒?」
「我被隔在店裡了,家裡有吃的,解封我就回去了。」
我特意給他們留了些吃的,怕他們來找我。
程大年還是惜命的,聽說有吃的,就沒想著外出。
店裡是用煤氣罐的,著火後還沒補辦消防手續,所以我買了一個電炒鍋、一個電水壺。
這是我生命中最輕鬆幸福的三天,給自己做點吃的,刷刷手機,躺平了曬曬太陽。
歲月安靜且美好,這才是重生的意義吧。
可是沒想到,不出三天,程大年找上門來。
聽到砸門聲,再看到門口的爺仨,我腦袋轟的一下,差點暈過去。
這時候不開門是不可能的,我咬牙把他們放進來。
「你們是怎麼出來的?家裡不是有足夠的食物嗎?」
「翻牆出來的!爸爸好帥!」
齊齊和思思大大咧咧地開始在屋裡亂竄,檢查起來。
「你們怎麼知道地址的?」
我忍不住問,我的嘴可是挺嚴的,對兩個狼崽子都沒透露一句。
「你還想瞞著我?問李胖子,他什麼都知道!」
程大年目光陰沉,他已經對我的動機有所懷疑了。
「我這兒不能開火做飯,所以不想你們過來。」我只好找了一個藉口。
「你手裡還有多少錢?給我拿出來!」程大年死死盯著我說。
原來他是來討錢的。
「我交房租後沒剩下什麼錢了,這不是又收拾房子,又……」
我話沒說完,程大年一個耳光打過來,我身體旋轉一圈,甩出去,肚子磕在桌子上,痛得我眼冒金星。
「還想騙老子!」程大年又向前兩步,我急忙護著頭,縮到桌子後面。
「我還有三千,給你,馬上拿給你!」
「非得逼老子動手!」程大年向地上吐了一口,押著我往樓上去。
二樓是臥室,我走到床前,掀起床墊子,從裡面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
程大年搶過去,抽出鈔票看了看。
「還有!」
「真沒了,我沒騙你!」
我哀求地看向他。他不死心,開始在屋子裡翻找起來。
「爸爸,水開了,怎麼辦呀?」
樓下傳來思思的聲音。
「要關掉,不然會著火的。」我說著,輕輕退出房間。
但我沒有下樓,快步走向走廊盡頭,三兩步爬上閣樓,把梯子抽上去,鐵隔板放下,反手插上橫杠。
「臭婊子!上當了!」
程大年追過來,只是慢了半拍,他的腿在工地上受過傷,行動不是很方便。

8
我跌坐在地上,捂著狂跳的心臟,快要昏過去了。
我設想過,萬一他找過來怎麼辦。
現在是非常時期,報案都沒有用,來人也只會勸解幾句,把我們繼續封在一個屋簷下,我會挨更狠的家暴,只會讓我更被動。
放他進來時,我已經有兩個打算,一個是如果他肯安靜地留下來,就先苟著,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他想對我施暴,床墊子下面的錢就是誘餌,用來拖時間的,我逃到閣樓,那是我最後一個避難所。
閣樓只有一個翻板門能通行,我已經換成鐵的,又在兩邊鑲了鐵耳,只要橫杠插上,萬夫莫開。
程大年被我的行為氣壞了,他一時找不到梯子,椅子高度不夠,他好不容易撲上椅子還夠不到翻板,想把齊齊舉上來,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
「爸爸,我好餓,我們吃飯吧,讓她在上面餓著,她餓極了就下來了!」
思思稚嫩的聲音,像一把小刀,在我的心上劃來劃去。
我的好女兒,聰明呀。
「你要是識相現在就給我滾下來,等我逮著你,就弄死你!」
程大年覺得思思說得有道理,給我放了兩句狠話就下樓了。
我等下面沒聲音了,才抹去腮上的淚,無聲地笑了。
我不會餓極了,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今天。
閣樓雖小,五臟俱全,有個小衛生間,還有幾箱水,餅乾、罐頭、巧克力和水果,比樓下的儲存還要豐富。
我走到抹斜的天窗下,上面是用鐵欄杆封好的,但是能看到星星閃爍的天空。

9
接下來的兩天,程大年只要是清醒的,就來折騰,可惜一直沒找到對付我的辦法。
他不學無術,想斷我的電,可只能找到屋裡的總閘,要自行斷閣樓的電,差點把自己電死;想破門,又弄不開。
他在下麵大聲叫駡,我乾脆戴上耳機,充耳不聞。
兩天后,我終於等來了那個電話。
來電話的是我弟,氣勢洶洶。
他因為我上一次拒絕借錢,把我拉黑了。不只是他,我的娘家人都把我拉黑了。
他們把我賣了十八萬八,還想繼續吸我的血,被我拒絕後,就拉黑我。
上一世,他們堅持為我討回公道,也不是因為愛我,而是想討一筆賠償金。
在齊齊湊夠錢後,他們就在諒解書上簽字了。
所以這一世,我就沒當他們是親人。
他不把我當姐,可是跟程大年玩得還不錯,程大年賭錢時,經常跟我弟一起。
「你們一家藏在哪兒了?!你男人欠了賭債,債主找不到人,來我家鬧!」
「還有這事?我新盤了個店面,在新正街這邊!你讓他們過來拿錢,程大年從我這裡搶了三千元,先還債吧。」
我可憐兮兮地說,一把鼻涕一把淚,活脫脫就是一個老實忠厚的家庭婦女。
「三千夠個屁!算了!讓他們過去,你們自己想辦法還錢吧!」
我弟問清我的位址,就掛了電話。
沒等債主上門,程大年已經想出新的辦法對付我。
我聽他罵罵咧咧說,要火攻。
翻板門是鐵的,又不是木頭的,怎麼火攻?
可是轉眼我就明白了,他的腦子總算有了點用處,他想從二樓陽臺爬上屋頂,從天窗對付我。
這下我可是有些慌了。
他腿腳不利索,上不來,把齊齊舉上來了。
齊齊手裡拿著一把錘子,這是來砸玻璃的。
雖然天窗有鐵欄杆,可是欄杆的間距足有十五釐米,足夠打碎玻璃,他們要是點了東西扔進來,小小斗室,我連藏的地方都沒有。
難道這一世,我還是要被火燒死嗎?
令人窒息的痛苦襲來,似乎全身又被火苗舔舐,我抱緊身體,緊緊縮成一團,牙齒都在打戰。
突然,我打了一個寒戰,求生的欲望讓我清醒了,必須博一下。
這時,北陽臺已經傳來了說話聲,那爺仨都在上面。
「你給我滾出來!不出來我就燒死你!」
「燒死你!嘻嘻!」
思思和齊齊跟程大年一起叫喊著,好像接下來是個很好玩的遊戲。
「爸爸!抱我上去!」他們兩個爭搶著爬上樓的機會。
我不能再等了,目光一掃,看到一桶食用油。我拎到窗前,打開窗,潑了出去。
齊齊剛爬上來,被澆了一身,手也滑了,腳也沒了著力點,「哎喲」叫著滑了下去,程大年沒接好,撲通一聲,聽聲音摔得很重。
我長長松了一口氣。
說起來很悲哀,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最後變成刺向我的利刃,我要從他們的手下逃生,這世界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

10
他們的計畫擱淺了。
程大年很煩躁,他又喝了很多酒。
酒是我特意買回來的,有十箱,全是烈性高度酒。
上一世因為沒有酒,他打得我半死。這一次我讓他喝個夠。
因為高度緊張,一直關注他們的行動Ṫṻ⁻,我也很累,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突然,耳邊似乎傳來呼救聲,細聽是從門板下傳來的。
「媽媽,我好冷,我發燒了,我全身都疼。」
是齊齊。
他來找我了。
上一世,他也是半夜叫醒我的。
我先是給他吃藥,又物理降溫,熬了一夜,他還是高燒不退。沒辦法,我叫了救護車,送他去了醫院。
當時,醫院裡人滿為患,醫生告訴我,送他進隔離病房,家屬是不能陪護的,如果執意跟進去,就不能出來,被傳染的概率很高。
醫生的話我瞬間明白了,就是我現在還沒有被感染,如果進去只怕百分百跑不了,那是用命在博。
可那是我的孩子,我怎麼能不管他?
我毅然跟著齊齊進了隔離區。
雖然一直戴著口罩,我還是被感染了,全身劇痛,發著高燒,我還要照顧他,因為有一口氣撐著,我挺過來了。
齊齊痊癒出院時,我瘦成了一把骨頭。
可是這一次,我不會下樓去照顧他,也不會送他去醫院了,因為不值得。
「去找你爸爸吧。」
我冷冰冰地說。
齊齊又叫了幾聲,不知是沒有力氣了,還是絕望了,走下樓去。
沒出十分鐘,我聽到一聲叫駡。
「睡個覺也不讓老子安生!你發燒了?可別他媽傳染我!Ṭű⁼滾!」
我聽到開門聲,接著是齊齊在哀求,他的聲音嘶啞,已經叫不出聲了,只是不停叫著「爸爸」,撕心裂肺地叫著「爸爸」。
「爸爸,別扔我出去,別扔我出去!」
門一開一合,齊齊的聲音消失了。
「還有你,一起滾!」程大年又抓過思思。
「爸爸,我沒發燒!別讓我出去!我能給你做飯!」思思一下子就變得懂事了。
黑暗中,我靜靜聽著,眼淚止不住地流。
沒有再聽到開門聲,應該是程大年放過思思了。
這是你們自找的,我無能為力。
我閉上眼睛,睡了一個好覺。

11
第二天,我被窗外的異響驚醒,思思又爬上來了。
雖然斜坡很滑,可她的目光堅毅,這是非要上來不可。
有一根資料線從閣樓接出去,正好被她用來借力。她又瘦又小,資料線能承受她的體重,她離我越來越近了。
我們對視著,像仇人。
我的手顫抖著,只要我打開窗,剪斷線,她就能滾下去。
可是現在和昨天的情形不同,齊齊是在邊緣,正好滾落到陽臺上,思思則不同,她很可能直接從樓頂摔到地上,二層半的高度,不知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剛想到這裡,就被思思的目光驚醒ṱű̂ₐ了。
她堅定地站在爸爸那一邊,根本沒在乎過我的死活,我還在猶豫什麼?!
就在我剛要打開窗子時,突然,思思向下滑了一段,接著線就突然斷了,她尖叫一聲摔下去。
這時,樓下傳來砸門的聲音。
「程大年!快開門!知道你在裡面!」
債主,終於趕過來了。
我腿一軟,跪在地上,希望接下來能如我的願。
很快,門就開了,樓下很熱鬧。
上一世,程大年也是欠了賭債。
他先用我的積蓄還了一小部分,最後又把我們住的房子抵上去,才算撿了一條命回來。
這一世,他晚了一步,我已經把房子押出去,借了三十萬。
小公司,下手狠著呢。
可能因為找了他好些天,催債公司的人一肚子怒火,進門先發洩,對著他拳打腳踢。
程大年格外老實,跪地求饒,我都不知道原來他這麼順從。
「高抬貴手!幾位哥哥!高抬貴手!錢我一定還!」
說著,他把三千元遞過去。
「你他媽打發要飯的呢!你欠了四十萬,還三千?」
有人又抽了他幾個耳光,聲音清脆,在樓上都聽得清楚。
四十萬,加上利滾利,上一世,我生命的最後六年,疲於奔命,就是為了還他的債。
他壓榨幹我的最後一絲價值,就痛下殺手,燒死我。
現在,我倒要看看他自己面對賭債時怎麼辦。
「別打了!大哥!我還錢,我老婆那裡還有錢,她就在樓上,把她弄下來,使勁打,她肯定把錢交出來!」
程大年這是要把我賣了,我的心又提起來了。
12
可是那些人明顯不吃這套,又是一陣聲響,拳拳到肉,程大年疼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大哥,別打了!我真扛不住了,我把房子給你們!我的房子再破也值四十萬了!」
程大年只能忍痛割愛了。
「你還想耍我們是吧!你的房子已經抵押出去了,玩我?」
「沒有啊,我沒有抵押,是不是搞錯了?」
程大年馬上說。
「錯沒錯你心裡沒點兒數嗎?我們兄弟公司是會相互通氣的,就是聽說你的房子抵押了,才急著過來找你,還裝是吧?」又是幾個耳光,程大年的聲音都變調了。
「真沒有,真不是我幹的!」程大年帶著哭腔辯解著。
「不見棺材不落淚,你看這影本我都帶來了!」
「這不是我!是我老婆幹的!是她!你們找她要錢!」
程大年鬼叫起來。
「你欠的錢,你讓我找你老婆,你他媽不會找嗎?把錢吐出來!」
程大年的聲音越來越低,後來開始劇烈嘔吐,這是把酒打出來了。
「今天是給你個教訓,明天我還來,我不管是你還是你老婆,把錢吐出來,不然接著揍!」
那些人大概是怕出人命,聽程大年沒有聲音,就撤了出去。
我等了一下,確定樓下沒有聲音了,鼓起勇氣打開翻板門,放下梯子。
我屏著呼吸向樓下走,他們走時門沒有關緊,有寒風吹進來,我打了一個寒戰。
走下最後一層,忽然一股狂風,吹得門用力摔了一下。
我緊張地盯過去,不想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我的腳脖子。
我尖叫一聲,用力向後掙脫,這才看到是程大年躺在拐角處,全身血糊糊的。
那些人不講究,還留了他一條命。
我知道這種人命硬著呢,只要留口氣兒,他就能活下來,禍害活千年,一直折磨我到死。
我們如今已經撕破臉皮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果刀上,可是最終,我還是改變了主意。
還是那句話,不值得,哪怕因為他進去一天,我都不值得。
我一個好好的人,不能因為他栽進泥潭。
程大年已經說不出話了,他是趴在地上的,嘴邊一堆嘔吐物,還在不停地冒血沫子。
我突然撲過去,把他翻個身,讓他仰面朝天。
「老公, 你沒事吧, 你怎麼樣了?」
我哭著說,哭得情真意切。
他可能受了刺激, 頭一顛, 又吐出一口。我把他的頭扶正, 這才滿意地站起身, 轉身向外跑去。
我跑進派出所時,身上都被汗水打透了。
「快!救救我老公, 他被催債公司的人打了!」我哭得泣不成聲。
但不幸的是,我們還是晚了一步, 程大年被他的嘔吐物嗆死了。
兩個孩子也上了救護車。
齊齊在外面凍了一夜, 又是高燒, 已經驚厥昏迷, 醫生說情況不樂觀。
思思不知道摔傷了哪裡, 又凍了一下, 也在高燒,哼哼唧唧的,不讓別人碰她,一直在叫「媽媽」。
醫生詢問我要不要跟著一起去。
「不了,我不能去, 我還要料理我老公的後事。」
我果斷拒絕, 讓他們自生自滅吧,畢竟這是他們的選擇,尊重別人的命運。
我被訊問時,帽子叔叔問了幾個疑點。
「你不是應該先打電話報警嗎?為什麼要走路三十分鐘過來報案?」
我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我留在店裡照顧程大年, 打電話報警, 他未必會死。
「我的手機沒電了啊。」
我哭得眼睛通紅, 抽抽搭搭地說。
最近兩天, 為了逼我下樓,程大年斷了我的水電。所以我的手機已經關機。
「你老公程大年不是有手機嗎?」
「我解不開鎖, 再說你看屋子裡那麼亂, 我去哪裡找他的手機?我已經慌了,嚇壞了!」
「之前你因為他家暴你,報過警?」
「是啊,你們不是說了, 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 為了孩子,對付過吧?」
從派出所出來, 我身上的汗被晨風一吹,全幹了。
我回到店面, 把滿屋的狼藉打掃一下。
手機剛充上電,就有電話打進來,是劉大娘。
「孩子,可終於打通你的電話了, 急死我了!這藥怎麼吃?我看不明白。」
劉大娘哭哭唧唧,無助的樣子讓人心酸。
「等著,我就來!」
我把食物和藥品擺在門口,寫上「需要自取」的字樣, 就去了劉大娘家。
突然發現,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我的人生剛剛開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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