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我繼母會以哪一種方式殺死我。
以食物中毒的方式毒死我?
還是趁我不注意,將我推下樓,偽裝成意外墜亡?
直到中學時一次體檢,我才知道,她早就開始下手了。
為了回報她,我也設計了一場謀殺。
不同的是,我比較貪心。
我的目標是……這個家的,所有人。
1
開學的前一天,我弟弟死了。
他失足從老舊的教學樓掉下來,摔死在我面前。
面目全非。
繼母瘋了般扯住我,讓我償命。
就連員警也一遍遍盤問我。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
他們不知道,當多米諾骨牌倒下第一張,所有與之關聯的牌,都逃不過倒下的命運。
一切才剛剛開始,急什麼?
2
「警官,我弟弟出事的時候,我在樓下,不是在樓上,凡事得講究證據,是不是?」
我抻平之前被我繼母拽皺的衣服,邊撣衣角,邊說。
審訊室外回蕩著我繼母哀戚的哭聲,她魔怔般一遍遍嘶吼:「就是她殺的!就是她殺的!」
「死者是你弟弟,但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悲傷,我們很難不懷疑你,張賤姣。」
兩名員警坐在我對面,一副「我們看透了你」的模樣。
我費力地從口袋裡拿出我新辦的身份證,遞給他們。
「抱歉,警官,我改名字了。」
右邊的女員警接過來,看了一眼,又遞給左邊的男員警。
這個男員警似乎很意外,難以置信地讀了出來:「李——星——月?」
「對,我不姓張了。
「『李』是我親媽的姓氏。警官,你們系統裡不會還沒更新吧?這速度不行啊!我要是什麼連環殺人犯,不就漏網了嗎?」
我「嘖」了一聲。
女員警瞪了我一眼:「嚴肅點兒,李星月!」
男員警嘟囔道:「好端端改什麼名字?再說……」
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頓住了。
「再說,我日子不多了,對吧?」我盯著他道。
他沒有說話,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不能帶著『張賤姣』這個名字去見我媽。你們查過嗎?我原名叫張星月,我親媽給我起的。
「八歲的時候,被我繼母改成了『張賤姣』。『賤』是賤人的『賤』,『姣』是『姣好』的姣,但在我們老家,『姣』不是這個意思。
「是『騷』!你們知道嗎?是『騷』!
「所以,你說我為什麼改名字?難道一個將死之人就不配有尊嚴?難道要這個又髒又爛的名字刻在我墓碑上?」
由於太過激動,我腹部一陣絞痛,喉頭一腥,「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
3
那個女員警站起身,遞給我一包紙巾,有些緊張地問我:「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
我邊用紙巾擦嘴角的血跡,邊沖她擺擺手:「老毛病了,死不了。」
男員警皺了皺眉,有些嫌棄地看著我道:「張……李星月,據我們調查,案發一周前,你在 QQ 空間發佈了一則關於舊教學樓的校園傳說,你弟弟的出事地點,正是校園傳說裡提到的位置,而且張耀祖近期訪問過你的空間。我們現在懷疑你利用校園傳說,設置陷阱,引誘你弟弟去廢棄的教學樓,殺了他。對此,你有什麼要交代的?」
「我沒什麼可交代的。你們有證據嗎?有證據就直接去起訴,不用問我了。」
我心不在焉地在牆角的蜘蛛網上找著織網者。
「李星月,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查不出來嗎?」
男員警瞪著眼睛道。
「對,我就是這麼想的!」我收回目光,抱著手臂沖他淡淡一笑。
「你不用這麼囂張!不瞞你說,我們已經請了刑偵專家對案發現場進行二次勘察,很快就能拿到證據,你現在不交代,後面就沒機會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男員警敲了敲桌子,擺出一副「我可是為你著想」的樣子。
「沒有我的供詞,證據鏈不完整,是不是?還是……你們壓根就沒有證據,等著我主動幫你們湊齊?」
後半句話,我故意湊近他們,壓低聲音,說得極慢。
男員警「啪」的一聲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憤怒地喊了一聲:「李星月!」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呼出來:「叫我爸過來!叫張自強來問,我就說。不放心的話,你們可以全程監控,錄音錄影。」
兩名員警對視一眼,站起身來。
臨走前,男員警放出狠話:「李星月,你可以不說。我們會將證據擺在你面前,容不得你不說!」
證據?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找出什麼證據!
我冷笑了兩聲,繼續閉目養神。
4
自我進警局後,就沒見過我爸張自強。
他在警局兢兢業業二十年,踮起腳尖往上爬,才爬到警務保障部副主任的位置,並以此為傲。
但他的智商和耐心都給了事業,沒給家庭留上一絲Ṱū₈一毫。
雖然按規定,親屬有犯罪嫌疑,他要避嫌,但沒有說連看一眼都不能。
然而,就算我繼母指著我咬牙切齒,哭天搶地,他都沒有出現過。
我知道,他在躲。
他怕我的事影響到他的仕途,怕他處心積慮營造的好父親、好丈夫的形象受損。
冷暴力和裝瞎從來都是他最擅長的。
當初我媽患抑鬱症,被我奶奶 PUA、欺辱,他也裝作看不見。
我清楚地記得,我媽死的那晚沖他吼:「張自強,就算是天塌下來,只要不是當著你的面,你都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是不是?」
他只會摔門而出,留下我媽一個人被崩潰吞沒。
後來,我被繼母罰跪,扇耳光,只要我沒有哭著喊他,求他,他都可以當作沒看見。
對於他而言,只要家庭表面上和睦,過得去就行了,至於誰委屈誰不委屈,他懶得去管。
所以,事情才到了今天這一步。
所以,我才要逼他見我。
大家都說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今天偏偏要去叫這個裝睡的人,拉他入局,逼他醒過來,面對現實。
「張自強,這次你躲不開了。」
想到這兒,我胸間湧動著說不出的激動。
5
見到我爸張自強是在我訊問時間結束前的最後兩小時。
這說明,他們在現場沒有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來給我定罪。
法律規定:「司法人員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的持續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並且不得進行聯繫傳喚。」
要想儘快破案,他們沒得選。
6
那時,我剛簡單吃了點午飯,吃完之後,又幾乎全部吐出來,最後,勉強喝了點粥。
「愛弟,你什麼時候改的名字?」
二十多個小時不見,他竟叫著我繼母給我起的小名,先問了我改名字的事。
一聽到「愛弟」這兩個字,我心裡的火「噌」地一下躥了起來。
果然,能點燃我怒火的還得是我親爹。
「張警官,我滿十八歲了,可以自己決定跟誰的姓,叫什麼。
「我以後只叫李星月,不叫張賤姣,更不叫張愛弟!你和羅娟給我起的破爛名字,以後我都不用了!」
我怒視著他道。
他緩緩垂下了頭,再抬起來的時候,眼圈紅了。
「所以,真的是你殺了耀祖?你早就想殺他了,所以改了名字,是不是?」
審訊室牆壁上的玻璃鏡子映出我毫無血色的臉。
我知道,這面鏡子是單向透視的,另一面是有「觀眾」的。
張自強不屬於刑偵科,沒有訊問嫌疑人的許可權。
他能坐在這裡,必定經過局級以上的領導審批,且審訊期間有刑警及主要領導在審訊室外的視窗,現場監管。
所以,他必須跟我好好說話,而不能像在家裡一樣,一言不合,抬手就打。
而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可以肆無忌憚地揭他的皮!
「請問張警官,我殺張耀祖的動機是什麼?我跟他一起長大,按理說,是有感情的。你有沒有想過羅娟為什麼那麼篤定人是我殺的?為什麼同是一家人,有殺人動機的是我?」
張自強嘴唇動了動,瞪著我,臉色肉眼可見地變白,咬著牙道:
「李星月,現在是我審你,不是你審我!」
7
「讓我來告訴你吧,張警官。」我無視他的憤怒,端起水杯,輕抿一口,「羅娟一口咬定是我謀殺了張耀祖,是因為她對我做了虧心事。」
聽到我加重了「虧心事」三個字,張自強仿佛被刺到一樣,臉上的肉抖了兩抖。
「你是個老員警,在警局裡熏了這麼多年,當真不知道我為什麼年紀輕輕便得了胃癌?
「我自小腸胃虛弱。我媽還活著的時候,為了給我養腸胃,常常給我煲粥喝,鹹骨粥、小米瘦肉粥、芥菜瘦肉粥、雞蓉青菜粥,等等,數不清的樣數。張警官,你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嗎?
「自羅娟嫁給你之後,在家我就沒吃過早餐。我的飲食也變成了辣椒拌飯,沒有青菜沒有肉,更沒有粥。飯桌上我去夾一口肉,一口青菜,都會遭到白眼。
「張警官,當你大口吃肉吃青菜的時候,你有沒有留意過,你的女兒永遠在吃辣椒拌飯?
「羅娟醃制的辣椒醬你吃過嗎?我猜她絕對不會讓你吃,哪怕是一口。她不想讓你知道她用了朝天椒。
「因為辣,也因為沒吃早餐,午餐和晚餐我會吃很多飯,所以,我並不瘦,人人都誇羅娟把我養得很好。
「到了初中,我終於住校了,我以為我再也不用吃羅娟的辣椒醬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為了『培養』我吃苦耐勞的精神,你和羅娟給我的預算竟是每頓飯一塊錢。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你還記得嗎?
「羅娟說她當年上中學的時候,每頓飯只花五毛錢買一個饅頭,菜就吃自家醃制的鹹菜,既經濟又實惠。你知道不知道,一塊錢在學校只夠買一個饅頭,所以,我不得不繼續吃羅娟為我醃制的辣椒醬。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時不時胃不舒服,皮膚也出現了問題,我隱隱感覺到自己的飲食有問題。所以,我去求你和羅娟,求你們每頓飯多給我一塊錢,讓我能買一份青菜,這樣我就可以不用總吃辣椒醬了。
「但,張警官,你們拒絕了。羅娟當著你的面訓斥了我,覺得我不能吃苦,你沒有為我說一句話。
「張警官,你知道一個孩子,長期吃高辣度的辣椒會造成什麼後果嗎?你看看我!」
我站起身來,在他面前,對著鏡子,緩緩轉了一圈。
渾身浮腫、虛胖,由於最近吐血吐得頻繁,臉色蒼白到可怕,更令人不忍直視的是,上面佈滿了痘瘡。
「羅娟殺我,用了十三年。水滴石穿,你看,效果還不錯。」我故作輕鬆地自嘲道。
「你還記得,我上中學就開始胃痛嗎?你讓羅娟帶我去醫院檢查,她只是帶我去小診所開了點止痛藥,還『仁慈』地買了兩瓶胃藥,擺在家裡顯眼的位置。
「這麼多年,哪怕是我疼得滿頭大汗,你們帶我去過醫院嗎?沒有。直到高一那年,我疼得忍不了,用撿了一年廢品的錢,自己去檢查……」
8
張自強似是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打斷了我。
「得胃癌的原因很多,你為什麼這麼確定是因為你繼母給你吃辣椒拌飯造成的?有證據嗎?當初你不是吃得很香嗎?看你愛吃,你繼母特意給你做的,現在倒變成她在害你了?你那個年齡的孩子,吃辣椒的多了,也沒見哪個得癌症。你這分明是在為殺人找藉口!」
果然,一個人裝睡的時候,是叫不醒的。
我被氣笑了:「是啊,假的事情,說的次數多了就變成真的了。連我自己都差點兒以為我自己無辣不歡了呢!
「張警官啊,麻煩不要再裝傻了!你不覺得奇怪嗎?這麼多年,咱們家吃辣椒醬的人就我一個,而且是從我繼母進門後開始的。你有沒有思考過為什麼張耀祖從來不吃辣椒醬?羅娟究竟對我怎麼樣你真的不清楚嗎?我媽死了,你也死了嗎?!」
9
我記得剛開始我吃不了辣椒,被辣得直哭,羅娟一臉嫌棄地道:「辣就多吃飯啊!讓外人聽到,還以為我這個後媽虐待你呢!」
到後來,漸漸地我習慣了辣椒,幾乎每頓都離不開辣椒醬。
每次有外人在的時候,羅娟都會故意抱怨:「哎呀,就沒見過這麼愛吃辣的孩子,這才做的一罐子辣椒醬又吃完了。」
有一次,張耀祖鬧著也要吃辣椒醬,不給吃就撒潑,被她打了一巴掌。
張耀祖哭得震天響,羅娟心疼壞了,買了一堆玩具來哄。
而我,這麼多年,唯一的玩具還是六歲生日那天,媽媽送我的玩具錄音小熊。
第二天晚上,媽媽就跳樓了,死之前她在小熊裡錄了很長一段話。
她囑咐我,以後她不在身邊,我要照顧好自己。
勤洗臉,勤換內衣,不要吃太多零食和冰淇淋。
晚上睡覺再熱一定要蓋肚子。
我發育來月經的時候,可以去商店買衛生巾,衛生巾分日用和夜用,不懂的話,可以問商店裡的導購阿姨。
她讓我好好活著,她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我。
在她離開前的半年,她不厭其煩地教我洗內褲,洗襪子,教我自己縫衣服上的破洞,定時刷牙,自己用洗衣機洗衣服、疊衣服,收拾去幼稚園的行李。
我當時問她為什麼教我做這些。
她說她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不能照顧我了。
我哭著說:「媽媽,你那麼不放心我,留下來陪我不好嗎?」
她搖搖頭說:「媽媽游不動了,太累了,想休息了。對不起,寶貝,媽媽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你。」
我記得那時候,我很怕媽媽離開,前後跟著她,睡覺的時候鑽進她的懷裡,就連睡著都要攥著她的衣角。
但她還是離開了。
她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睡覺。
因為,我覺得就是因為我貪睡,才弄丟了媽媽。
10
張自強一臉失望地看著我:「這就是對自己父親的態度?做人得有良心。要是真不喜歡吃辣椒,為什麼不早說?如今得了癌症怪這個怪那個!你也不想想,你得癌症,你繼母第一時間帶你去化療,從你高一到高三,給你治病花了十幾萬,到頭來還落了個謀害你的罪名。怎麼能不讓人心寒?」
我呵呵笑了兩聲:「不吃辣椒?我有得選嗎?我說了有用嗎?
「當年羅娟一下一下地扇著我的臉,逼我吃完碗裡冷掉的飯,你沒看見?
「她跟你抱怨我挑食的時候,你又是怎麼做的?你把我一腳踹出門外,我跌倒在地,疼得哭都哭不出來,你都忘記了嗎?」
從羅娟嫁給我爸那天起,我的不幸就開始了。
我不再是星,是月,我不喜歡張耀祖,總跟他打架,沒多久,羅娟就送了我一個叫「愛弟」的小名。
「多叫叫,兩個孩子的感情就好了。」羅娟嬌笑著對張自強說。
慢慢地,羅娟又給我改了大名,從「張星月」改成了「張賤姣」。
理由是,我總生病,得改個賤名,好養活。
「什麼星啊月的,高高在上的。名字得接地氣,越賤越好養活。」
張自強枕在羅娟腿上,享受著按摩:「你看著辦就行了。」
這個家的和睦只要不需犧牲他的利益,他從來都是裝瞎又裝死。
11
張自強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哪個父母不管教孩子?打上幾巴掌值得你記這麼久?哪有孩子跟父母這麼記仇的?是我沒教育好你,作為父親我太失職了!」
我冷笑道:「沒錯,你不僅失職,還自私自利。你為了維護自己的婚姻,假裝看不到我的委屈和傷害。久而久之,你把自欺欺人的東西,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實。你罪大惡極,張警官!」
「你……」他手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
羅娟剛過門那年,就當著親戚朋友的面說我不講衛生,不洗內褲,還展示給大家看。張自強只會黑著臉打罵我,從來不問六歲的我為什麼藏髒內褲和襪子。
羅娟不讓我用肥皂或洗衣液洗內褲襪子,只讓我幹搓,連我用水用多了也要挨駡,我被嚇得不敢洗內衣,偷偷攢起來,想趁她不在家的時候洗,卻被她發現,翻出來,扔在我臉上。
我來月經,羅娟不給我錢買衛生巾,只讓我用紙墊著。
我只好自己攢錢買衛生巾,但我錢很少,只夠買一兩片,所以,我很珍惜,墊了很多衛生紙在上面,走路的時候,總擔心帶有經血的紙一不小心掉在路上,只好小心翼翼夾著腿走。
這些事情,張自強並非完全不知情,只是他選擇假裝不知道。
我實在想不明白,這種人究竟是怎麼當上員警的?
我苦笑著轉身對審訊室的鏡子攤攤手:「你們看,這就是我的父親。他和羅娟真的很般配,一個裝傻裝死,一個將精明和算計發揮到極致。
「羅娟真的很高明,這麼多年,溫水煮青蛙,殺人於無形,還落了個賢良的名號。我到死還要被人說不知好歹,不要良心。」
我就是要時刻提醒張自強,鏡子後面有他的領導和同事在看。
他想發作,卻要隱忍,一定很難受吧?
12
張自強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小丑,充滿了厭惡:「李星月,這不是舞臺,是審訊室!收起你的表演欲!
「請不要再講與案情無關的內容。你之前不是說我審你,你就說嗎?如今警方懷疑你涉嫌謀殺張……耀祖,你有什麼要交代的?」
張自強提到張耀祖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被什麼燙了一下,悲痛抑制不住地從他的眼角、嘴角蔓延開來。
讓他來審我,的確比殺了他還難受。
「張警官,僅憑我在自己 QQ 空間發過關于舊教學樓的校園傳說,正好有人死在那裡,就說我謀殺,你們不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嗎?」
「李星月,你剛才的供述表現出對你繼母很強的敵意,而且經調查,你與繼母羅娟還有弟弟張耀祖長期不和,所以,你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不,不,你弄錯了,張警官,我跟張耀祖其實關係還可以,他請我吃過飯,你不知道吧?」
上中學的時候,因為伙食費不夠,我經常吃不飽飯。為了不挨餓,聰明的我想到一個好辦法,那段時間,我免費給室友們洗碗,這樣我就能吃點剩飯剩菜。
時間久了,她們知道了我的秘密,有室友同情我,故意剩下一些留給我。每次,我去給她們洗碗的時候,趁著左右無人,狼吞虎嚥地吃掉。後來,有個室友把這件事告訴了張耀祖,希望他能給羅娟說一說,多給我一些伙食費。
那年耶誕節,天氣很冷,室友們都出去玩了,所以,我又沒吃飽。張耀祖找到我,他說:「姐,晚上我和我幾個朋友聚餐,你也來吧。」
當時,我快餓暈了,一聽有吃的,就跟著他去了。
我們去了肯德基,他們每人都點了一個全家桶,但我發現我面前什麼都沒有。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著,笑著,沒有跟我說話。
我一個人局促地坐著,聞著食物誘人的香味兒,拼命咽口水,由於饑餓,我的胃隱隱作痛起來。我想走,卻邁不動步子,我覺得只要我走出那個門,就會昏倒在街上。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張耀祖吃得差不多了,將自己剩下的推到我面前,他的朋友們都是如此,那時我餓得兩眼發昏,實在抵抗不了食物的誘惑,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在他們的注視下,我不僅吃光了張耀祖的剩飯,還吃光了他朋友們的。
每咽下去一口食物,我的眼睛便會不由自主向外冒出眼淚來,就像是被這些食物擠出來的,一大顆一大顆地,控制不住地往外淌。
當我吃完所有的剩飯,他們鼓起掌來,沖張耀祖豎大拇指,他們說,真沒想到,你姐真的會吃我們的剩飯,今天過節,能免費看到史書上提到的「饑民進食」,實在是太幸運了。
我可恥地打飽嗝的時候,他們擁著張耀祖,從我身邊走過。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去過肯德基。
後來,只要看到這三個字,我就會控制不住嘔吐。
因為,我想將那天吃的全都吐出來。
可,我的肚子早就把它們消化了,再也吐不出來了!
13
張自強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有一次,我又冷又餓,是張耀祖把我帶去了肯德基,吃了他和他朋友們的剩飯。沒有他,也許那天我就餓暈在大街上,成為下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了。我該感謝他,不該恨他,對不對?所以,我沒有理由殺他,張警官。」我盯著他的眼睛道。
他突然暴怒,站起來指著我說:「你還敢說你沒有殺人動機?你明明就是恨他!
「你明知舊教學樓危險,還引他過去,造成了他墜亡。你就是兇手,是不是?」
張自強咬肌緊繃,眼眶微紅,用盡全身力氣去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略帶顫抖。
我忍不住笑了。
「張警官,你不覺得可笑嗎?既然你說我們不和,那麼請問,他為什麼會聽信我的話?我讓他過去,他就過去?他是傻子還是木偶?」
「這得問你,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張自強死死盯著我,恨不得扒開我的腦袋看看。
「我很好奇,張警官。我得癌症也沒見你這麼難過,但張耀祖死了你似乎很傷心呢。我是你的親閨女,但張耀祖只是跟了你的姓,他可是我後媽跟前夫生的孩子。哦,我想起來了,你跟他情同父子,感情很深呢,你還讓他入了族譜……」
「張賤姣!」張自強怒視著我,有些慌亂地打斷了我的話,緊接著厲聲喝道:「不要說與案情無關的事情!」
「我叫李星月!張自強,你再叫一聲『張賤姣』試試!」
我站起身來,瞪著他,強壓下口中的腥鹹:「你在心虛什麼?擔心別人懷疑張耀祖是你的私生子嗎?」
張自強拍案而起:「你在胡說什麼?」
「敢不敢做個親子鑒定?」我盯著他的眼睛道。
「胡鬧!」張自強離開座位,憤怒地打開門,打算離開。
「我做了!我給你和張耀祖做了親子鑒定,張自強!」我沖他喊道。
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我,眼神裡閃過一絲驚恐。
14
「那張報告在我包裡,放在隔壁房間的儲物櫃裡,你要不要看?」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對他道。
「你,張自強,跟自己的初戀,有夫之婦羅娟,在我母親懷孕期間ƭû⁹偷情,有了張耀祖。
「我四歲的時候,羅娟離婚了。你動了換老婆的念頭,天天跟我媽媽吵,找她的各種不是。本來帶孩子就勞累的她,得了抑鬱症。為了我,她找你談,希望能挽回婚姻。你卻接來了奶奶,這個愛子如命的護短老太太。在老太婆的助攻下,我媽的抑鬱症更嚴重了……」
「你閉嘴!」張自強指向我,眼中泛著紅血絲,翻滾著即將失控的怒意。
「後來,我媽想著跟你離婚也好,帶著我單獨過。所以,在她死的前一年,她找你協商離婚,你卻堅決不同意。因為,你不想出我的撫養費,更不想將家裡的積蓄和房產分給我媽一半。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去死!
「兩年,我媽足足被你們母子欺辱了兩年!她的抑鬱症一天天加重,最終在一天深夜,她從窗臺跳了下去。可憐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自殺正是你們三個想要的結果!是你們,你們殺了我媽媽!」
我一口氣說完,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張自強像被撕了皮的狼,怒不可遏,沖過來抬手要打我,被門外沖進來的民警攔住了。
由於情緒激動,我再次吐了血,眼前漸漸模糊,倒了下去。
15
我的眼皮很重,耳邊是雜亂的腳步聲。
我強逼著自己睜眼。
這個節骨眼上,我不能去醫院。
「李星月,再堅持一下,你就要成功了。」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努力地用指甲掐自己。
最終在上了擔架的那一刻,成功睜開了眼睛。
「不,不用去醫院,我沒事。我要我的包,裡面有證據……」我抬起手指著我放包的儲物櫃。
之前給我做訊問的女警官在我的堅持下,打開儲物櫃,包還在,但裡面已空無一物。
能有膽在公安局內行竊的人不多。
雖然,儲物櫃周圍沒有監控,但是誰拿了我包裡的東西,不言而喻。
「我沒拿,你們看,我根本沒有時間拿。張賤姣她為了脫罪,混淆視聽,往我和老張身上潑髒水,你們、你們不能上當啊!」
一直守在公安局的羅娟看到眾人懷疑的眼神,紅著眼有些慌亂地解釋道。
「那簡單,再做一遍親子鑒定就好了。如果之前的檢驗有誤,也能還你們的清白。」我淡淡地道。
「我不同意!傳出去,我和你爸怎麼做人?張賤姣,你真狠啊!殺了我唯一的兒子,還往我們夫妻頭上安謀殺的罪名。你以為你是誰?說什麼就是什麼?」
羅娟近乎瘋癲地瞪著我,眼睛裡是滔天的恨意。
我淡定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成方形的紙,揮了揮,對她道:「你看,我都忘記了,包裡是影本,我口袋裡的才是原件。」
羅娟沖過來,一把搶了過去,想也不想,就塞進嘴裡,兩名員警本能地從她嘴裡搶。
她還未咽下去,我又從另外一側掏出一張紙:「哎呀,拿錯了,是這張。」
羅娟一雙眼睛若是能噴出火,我早已就地火化。
她嘴裡發出「嗚嗚」的怒吼,宛如一隻瘋狗。
張自強拍了拍羅娟,示意她冷靜,而後長歎一口氣,對我道:「無論耀祖是不是我兒子,都改變不了你媽媽是跳樓自殺的事實,我和羅娟最多是生活作風問題。但李星月,你卻是殺害耀祖的犯罪嫌疑人。
張自強加重了「犯罪」這兩個字:「李星月,你招了吧,不用耍那麼多花招了。折騰那麼多不累嗎?」
羅娟很應景地「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拍著腿再度哭了起來:「我的兒啊!我的兒啊!我的心肝兒啊!給她改名叫『愛弟』就是希望她能愛護你啊,沒想到她到頭來害死了你呀!」
16
「既然你們想聽,那我便說上一說。」
我吃了止疼藥,一口氣喝光一杯水:「你們不是一直懷疑我誘殺了張耀祖嗎?現場沒有查到任何痕跡對不對?其實從始至終,我沒有動過手。就像你們推測的一樣,我設置了陷阱,讓他這個傻逼一步步走進去。
「其實我可以不發 QQ 空間,但光靠我在現場,懷疑我是兇手太勉強了,所以,我必須給你們留一個明顯一些的線索。
「你們一定好奇,我是怎麼讓他一步步走進陷阱自尋死路的。
「各位警官,你們見過那麼多謀殺案,說真的,大部分都很低級。但凡Ṱûⁿ是高級的謀殺,都得因勢利導,順勢而為,省時省力,還不露絲毫痕跡,比如從謀殺物件的性格和弱點入手設置陷阱,誘使獵物自己一步步走進陷阱,自尋死路,我稱之為『第四種謀殺』。
「針對張耀祖,我設置了三個校園傳說,如果順利,他會死在其中一個校園傳說裡。不順利的話,他也會死在最後一個裡。因為我在那裡等著,在關鍵時刻推他一把。
「張耀祖為人乖張,喜歡用冒險、玩探秘來自證,有網癮,常年泡在遊戲裡。進入高三後,羅娟為了讓她兒子成才,限制了他的零花錢,以免他陷在遊戲裡。所以,我就從這兒入手。
「因為經常買遊戲裝備,所以他很缺錢,他曾經想將我賣給校外的混混一晚,可惜拜羅娟所賜,我滿臉痘痘,混混沒看上我,我得以躲過一劫。為此,張耀祖揍了我一頓,說我是個廢物。從那時起,他就非死不可了。
「設過陷阱的都知道,為了把獵物一步步引進陷阱,要設誘餌。
「半年前,我在 QQ 空間發了第一篇校園傳說:【如果你能在晚上八點左右,沿著學校的荷花池倒著走一圈,當晚就會有財運。】為了逼真,發帖子的次日,我曬了我『撿』到的錢。
「缺錢的張耀祖看到之後,嘴上罵罵咧咧,說是他丟的,逼著我把錢拿出ţů⁺來。但區區幾十塊哪能滿足他呢,他缺錢打遊戲啊。
「所以,只忍了一晚上,他就忍不下去了。第二天晚上就偷偷溜出去,倒著走了荷花池。一天后,我就讓他『撿』了一百塊。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撿了一個月廢品,得來的錢。
「撿到錢的張耀祖特別開心,又倒著去走了一遍荷花池,但我這次沒給他錢。因為他倒著走居然沒有掉進荷花池淹死,所以,我要換一個更加危險的遊戲。」
聽到這裡,羅娟崩潰地哭起來,大罵著:「賤人!就該早點兒殺了你!ťű₍」
我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她安靜:「羅娟,我殺張耀祖,還不是因為你要殺我?我快要死了,不得拉幾個墊背的?記住,你的兒子是你害死的,不是我噢!」
羅娟撲過來要撕我,被一旁的員警制止,做筆錄的員警示意我繼續說。
17
「過了大概一個月吧,張耀祖再次逛了我的 QQ 空間,上次的帖子,在確定他看過之後,我就刪了。他居然私聊我催我再發佈校園傳說,還威脅我不要告訴其他同學。我當然很樂意。張耀祖不知道的是,我這個 QQ 裡的好友都是外地的,本地人只有他一個人。換句話說,這個帳號,是我特意為他註冊的。
「他催了我兩天后,我發佈了第二則校園傳說:【在正午時分,穿橙色的衣服,噴上香水,去學校後山的楓樹林裡走一圈,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這次不用我示範,他就迫不及待照做了。他先是買了一件廉價的橙色 T 恤,不知從哪里弄來一瓶香水,美滋滋地噴了,等到正午大家都睡午覺的時候,悄悄去了學校人跡罕至的後山。令我沒想到的是,本來晴朗的天氣,大中午居然下雨了。
「所以,張耀祖安全地回來了。他渾然不知剛才跟死神擦身而過,因為渾身被雨淋濕,而罵罵咧咧。他不知道正是這場雨,救了他的命。
「學校後山的樺樹林裡有一顆巨大的山馬蜂窩,垂在樹上有三四尺那麼長,毒性很強。鮮豔的顏色會刺激到馬蜂,香水的味道也會吸引它們的注意,只不過,張耀祖去的那天中午正巧下雨了。雨水沖掉了他身上的氣味,也遮住了馬蜂的視線。」
我講的時候,繪聲繪色,時刻觀察著羅娟的表情。
她越痛苦我就越興奮。
「第二天,我拿出了身上僅剩的兩百塊錢,扔在了張耀祖的必經之路,親眼看著他歡呼雀躍地撿起來。
「我沒有錢了,所以,第三次,我無論如何都要成功。張耀祖必須死!」
羅娟捂住心口,控制不住地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
聽著自己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死亡,很痛苦,對不對?
可惜啊,種了什麼因,便會得什麼果。
18
「第三次的地點,我選了很久。最後選了學校一座偏僻的舊教學樓。由於沒有錢推倒重蓋,所以一直荒廢著,周圍圍著鐵絲網,掛著『禁止入內』的牌子。牆體上畫著大紅的『拆』,很有探秘的氛圍。
「我們高三的時候,關於舊教學樓的傳說很多。暑假裡,它成了我們這幫畢業生的打卡聖地。但我們一般在三樓以下活動,很少往高處去。我仔細勘察過,四樓走廊的欄杆早已脫落,走在上面沒有遮擋,很刺激。
「沒人知道,張耀祖的冒險精神是被其他男同學們刺激出來的,其實他恐高。但,當誘惑足Ṫṻ₅夠大的時候,他是可以冒險的。
「我選好地點之後,距離開學只剩半個月了。一旦開學,人多了就不好實施,所以我很著急。還好,那時有一款大型 3A 單機遊戲橫空出世,張耀祖很想玩,但他錢不夠。於是,我及時發佈了第三則校園傳說:【傍晚六點至七點,去舊教學樓的四樓,從走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再走回來。】最後,我特意暗示,完成者會有大財運。
「他足足猶豫了三天,直到中學開學的前一天,才鼓足勇氣去了舊教學樓。因為,他太想打Ṭũ̂₂那款遊戲了。而,在此之前,他問他媽要過兩次錢,他媽都沒給。」
聽到這裡,羅娟捶胸頓足,發出淒厲的哭聲:「我的兒啊,錢都給你,你活過來啊!是我害死了你啊!我真是該死啊!」
張自強臉色也急劇變化著,一陣白,一陣紅。
我知道,張耀祖死之前也問張自強要過錢,他問了羅娟,羅娟懷疑張耀祖拿去打遊戲,不讓給,他就沒給。
19
「所以,謝謝你啊,羅娟。我差一點都失敗了呢!」
我笑著及時補刀。
「啊!我殺了你!」羅娟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又要撲過來。
再次被員警攔了下來。
看,這就是在警局的好處。
「羅女士,如果你再這麼衝動,就請你離開這裡!」
羅娟受到警告,冷靜了下來,一雙眼睛怨毒地看著我。
我咽了一口口水道:「張耀祖上到四樓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光投射到玻璃上,很晃眼。但他依舊能小心翼翼從一端走到另一端,他身體緊繃,走得極慢。我在樓下看著他,他全然不知。當他往回走到一半的時候,我在樓下叫了他一聲,就是這一聲,殺死了他。
「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本能地往樓下看,他在那一刻知道了自己離地面有多高,日光再加上沒有欄杆的高樓,讓他瞬間眩暈,摔了下來,頭撞在石頭上,臉凹了進去,血濺得很遠……」
「別再說了!別說了!啊!」羅娟再次沖了過來,被攔住後,倒在張自強懷裡,捶胸頓足,號啕大哭。
張自強悲憤交加,對我咬牙切齒。
但,這還不夠,第四種謀殺的精髓,是讓入局者自尋死路,在必要時,設計者要添加一些「佐料」促成死局。
20
「警官,我這裡還有東西,現在請大家聽一段錄音。」
我按了按我包上墜著的成年男人手掌大的玩具小熊。
這是我媽媽去世前給我買的錄音小熊,按鍵在小熊的心臟。
只需輕輕一點,就能開始錄音,再按一下就可以播放錄音。
裡面可以保存三段錄音,這些年我一直給它按時充電,所以,它一直還能用。
按鍵開啟之後,小熊裡傳出羅娟的聲音,伴隨著我的哭聲。
「死丫頭,這個辣椒拌飯就是做給你的,你今天必須吃完!
「看,看什麼看ṱṻ₋?我一看到你那張跟你死媽一樣的臉,我就想吐!你那個蠢媽活該死!
「你知道得抑鬱症最怕的是什麼?是孤獨!
「你爸最清楚怎麼讓一個人去死,他對你媽冷暴力,讓你奶處處針對她,日積月累,她受不了,就死了!離婚?想分錢?做她的春秋大夢!那對你爸影響多不好,哪有死了乾淨?
「她死了,下一個就是你,小賤貨!我會殺了你,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好別睡太熟,好好想想自己的死法。
「哎,誰讓你吐的!撿起來吃掉!一粒米都不許剩!辛辛苦苦給你做的!吃,快給我吃!不吃完,我打死你!」
這是我剛開始不願吃辣椒拌飯,被羅娟捏著嘴強塞,打罵的時候,被一旁搶走我玩具小熊的張耀祖不小心錄上的。
那天晚上,我趁張耀祖睡著,偷偷拿了回去,為了防止再被張耀祖發現,奪走玩具小熊後,我把它藏了起來,只敢定時拿出來抱一抱,充充電,所以一直沒有發現這段錄音。
我查出胃癌後,特別想我媽媽,想聽聽她的聲音,這才發現了這個「驚喜」。
回憶過往,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羅娟早就開始動手殺我了。
也是那一天,我制訂了一個計畫,來回報羅娟,回報我的父親。
21
羅娟聽完,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張自強臉色鐵青,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羅娟咆哮道:「你打我幹什麼?逼死她媽的是你和你媽,不是我!我可沒犯法!」
「你沒犯法?你害我女兒得了絕症,還害死了咱們兒子!不是你先動殺機,這個死丫頭怎麼會設計殺耀祖?都是你這個瘋女人害的!」
也許,這個錄音算不上犯罪證據,但,它的作用是扯下羅娟和我爸身上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接下來,無論他們如何狡辯,這兩個人的社會性死亡都已註定。
他們害死了我媽媽,還害了我,坐牢太便宜他們了!
「對!都是我害的!哈哈!都是我害的!我該死!」
羅娟又哭又笑,踉踉蹌蹌,後退兩步,猛地沖向走廊,從一旁的窗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砰!」一聲巨響,樓下的汽車警報聲集體響了起來。
這裡同樣是四樓,真巧啊!
22
我繼母終於死了。
惡毒的她,自詡聰明過人的她,終究死在了我手裡,而且死在我前面。
殺人誅心。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最殘忍的莫過於親耳聽到自己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死亡,每一步都跟她有莫大的關係。
不想死才怪。
你看啊,羅娟,我跟你學的。
殺人也不可以見血的,對吧?
我沖愣在原地的張自強一笑:「爸,歡迎你再次成為鰥夫!」
張自強一下子好像蒼老了很多,踉踉蹌蹌,扶著牆,緩緩坐在椅子上,用恨不得生吞活剝的眼神看向我:「你滿意了?愛弟,你滿意了?」
我冷笑道:「還『愛弟』呢?你們為什麼不讓你兒子起名叫『愛姐』呢?你受的教育都讓狗吃了?我媽生下我之後,不願再生二胎,她只想全心全意愛我。可你不這麼想。你想要個兒子,你要傳宗接代!你和我奶奶心心念念都想要男孩兒,所以你找了羅娟,再續前緣,出軌。
「張自強,也許剛才的錄音沒有辦法讓你坐牢,但,你有個殺人犯女兒,兒子慘死,第一任妻子被你逼得跳樓,第二任妻子設計害繼女,自己跳樓身死。死了兩任老婆的你,很快會出名,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反面典型。
「我猜,你引以為傲的主任位置,也要保不住了,事業上升通道至此關閉,以後你就是個人人厭棄的老光棍!」
恨一個人,就要毀掉 ta 最在意的東西。
張自強,恭喜你,家破人亡,斷子絕孫,事業無望!可以無牽無掛地享受餘生!
我忍不住放聲大笑。
「我殺了你這個冤孽!」他紅著眼睛,帶著滿腔恨意沖了過來,被他的同事攔住。
看,這就是殺人犯的優待,如果沒有員警護著,我早就被他和羅娟掐死好幾遍了。
如今,就算是張自強想動我,也沒有機會了。
我可是殺人犯啊!
23 尾聲
負責羈押我的是之前審訊我的男員警。
路上,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了口:「李星月,從一開始,你想殺的人,就不止張耀祖一個,對不對?你的第四種謀殺看起來玄妙,但其實實施起來偶然性很大,你知道不知道?」
我歎息了一聲:「警官,第四種謀殺只適合殺熟悉的人,每一步針對性都很強,所以,看起來偶然性很大,但其實,人的性格和弱點很難改變,所以,它的成功率反而很高。」
男員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你為了給自己和親生母親討回公道,設計了兩輪謀殺陷阱。你先是設計三個陷阱殺了張耀祖,完成第一輪謀殺,斬斷了張自強和羅娟之間最重要的紐帶,同時也掐滅了他們的希望之光。之後,你以第一輪謀殺為起點,以自己作餌,設計張自強和羅娟入局,殺人誅心。第一輪的成功催化劑是你叫張耀祖那一聲,第二輪的成功催化劑是那段錄音,對不對?」
我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我很好奇,既然你這麼聰明,怎麼會被羅娟虐待成胃癌?早幹嘛去了?」
我咂了咂嘴:「警官,你還真是不客氣。我又不是反社會人格。年幼的時候,弱小,我隱忍比較多。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頭猛虎,被關在道德與法律的籠子裡,當我得知自己活不久的時候,猛虎破籠而出,我就想殺人了。既然殺人,想殺的還不止一個,就得好好謀劃。警官,你看,我還算有天賦吧?」
「最後一個問題,你最想殺的人是羅娟嗎?」他很嚴肅地盯著我。
我思索片刻:「不,我最想殺的人還沒死,但我有信心,在我死之前,能聽到他死的消息。」
24
兩個月後,我彌留之際,曾經審訊我的女警官來看我,她握住我的手,湊近我耳邊對我說:「星月,張自強雖然沒被判刑,但被上面降級處分了。那天之後, 單位裡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共事, 他承受不住一系列打擊, 精神錯亂, 被強制提前退休了。
「前天夜裡, 他跳江了。屍首今天早上被晨釣的人發現,由於天熱,已經出現了巨人觀。你謀殺計畫的最後一環, 成功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著,特意趕過來告訴你。
「對不起, 星月,是我來晚了, 讓你小小年紀,就承受這麼多。
「我和你母親是最好的朋友。當年, 因為你母親戀愛腦執意要嫁給張自強, 我們鬧翻了, 刪了彼此的聯繫方式。我們交流的郵箱,我再也沒上過。她托孤的郵件, 直到十年後我才看到, 所以我想盡辦法調到你所在的城市, 可惜, 還是太遲了, 那時候你已經確診癌症,所以, 我只能暗暗幫你打點局裡面,讓你的計畫順利實施。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艱難地張了張嘴,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25
其實,當初積極治療的話, 我存活的概率不是沒有, 但這副摻雜著張自強血液的身軀, 我一點兒都不想要了。
我想還給他, 從此跟他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關聯。
「你放心, 我會遵從你的遺願, 在你母親墓旁種一棵樹, 將你的骨灰埋進樹根, 回歸天地。只把那只玩具小熊埋在她身邊。」女警含淚繼續說道。
我點點頭,閉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清淚。
26
沒有人知道, 那只小熊裡其實還有第三段錄音,是我錄給媽媽的。
「媽媽, 星月成了殺人犯, 你會不會嫌棄星月?骨灰就不埋在你身旁了,留給大樹做肥料吧!
「媽媽,星月好想你, 如果有來生, 你不要再撇下星月一個人走了,好嗎?如果,非要走,請帶我一起走……」
恍惚間, 我好像看到媽媽牽著年幼的我,開開心心地走在林蔭道上,越走越遠。
(全書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