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一個小女孩在公車站離奇失蹤。
一同消失的還有她書包裡的三萬塊錢。
那是她奶奶做手術的救命錢,祖孫倆本來要一同乘車去醫院。
案子引起廣泛關注,警方追尋數月,卻一無所獲。
她的父母甚至認為是她自己拿錢走了。
那時我還是那條線的一名公交司機。
我怎麼也沒想到。
五年後,會是我親手揭開,這令人髮指的真相。
1
失蹤的女孩名叫小悅,我很早就認識她。
她讀三年級,每天會乘坐我所在的 24 路車往返於學校和家裡。
她總是梳著長長的馬尾,身上的校服乾淨整潔。
每次上車,她都會甜甜地朝師傅笑一笑。
陽光且清澈,讓人如沐春風。
可是 2019 年 12 月 17 日後。
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那天她和奶奶取完錢,在公交站等車去醫院。
小悅奶奶自從中風後,手拎不了東西。
小悅懂事地讓奶奶把錢放自己書包裡。
小悅知道,這錢是奶奶為了做血管支架手術,到處求人借來的。
做了手術,奶奶的病才能好。
她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奶奶跟她相依為命。
她一定要把錢保護好。
可是,就在這個車站。
她和這三萬塊救命錢,卻一起消失了。
2
據奶奶回憶,當時高峰期,兩輛公車同時駛入車站。
她們一起上前面那輛車。
她那時走路不穩,小悅便從後面扶著她。
她一開始還能感覺到小悅在後面。
可她被人一直往前擠,小悅漸漸跟不上她了。
她聽到小悅好像在喊她。
等到上了車,她焦急地轉過身,卻發現小悅不在後面。
事情到這裡,詭異的地方來了。
警方後來調查走訪,發現小悅並沒有上後面那輛車。
可是筆錄裡,奶奶卻說:
她當時往外張望,看到小悅向後面的車跑去。
小悅的身影,還有她書包上的大白圖案。
消失在後車車廂的人群中。
3
五年了,奶奶一直堅信自己當年沒看錯。
2025 年 1 月 13 日,第一場雪如期而至。
白茫茫一片中,我又看到那個老人。
在雪地裡顫顫巍巍地挪著小步,往派出所來。
五年間,發生了很多事。
我從公交司機轉崗到派出所當司機。
小悅一直沒有找到,奶奶的手術也沒做成。
萬幸的是,上天似乎憐憫了她。
她比大多數中風患者預後要好,現在還能自理。
為了還那三萬塊錢,每天還得早起出攤炸面窩。
她每天下午都會來派出所找領導,詢問案子的進展。
這些年,關於案子的偵辦情況,我旁敲側擊地瞭解了一些。
當年奶奶以為小悅就在後面的公交上。
因此她下車後,等了很久。
發現小悅沒跟來,才報了警。
這導致報警時間間隔了一個多小時。
警方趕到時,小悅早已不在車站。
根據奶奶提供的線索,警方馬上找到了當時後面那輛公交的司機。
當時後面的公交,就是 24 路。
這個司機和我一樣認識小悅。
讓人意外的是,他否認了這個說法。
他說,小悅要是上了他的車,他肯定會注意到。
小悅奶奶一定是看錯了。
這條線索斷了。
車站沒監控,只在距車站幾百米的南北兩側路口有。
警方排查這兩處的監控,沒有看到小悅。
這說明她就是坐車離開的,不管是公交還是私車。
當時人多,不存在被強行帶走的情況。
這幾年,警方偵辦方向主要就三種:
被人拐騙、熟人作案、自行出走。
但這已然是大海撈針。
4
此時,奶奶已經被「請」出了派出所。
派出所領導對她每天的到訪不勝其煩。
見外面雪大,我便跟了出去。
「奶奶,我送一下您吧。」
奶奶對我擺擺手:「謝謝,我兒子馬上來。」
說話間,一個男人跑了過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小悅的爸爸。
「媽,你天天找那白眼狼幹嘛,有這時間不如去擺攤掙錢!」
「不許你這麼叫小悅!」奶奶十分激動。
「怎麼,你把她伺候大,她拿你救命錢跑了,還說不得?」
「小悅是被人拐跑的!」
男人沒好氣地說:
「要是被拐,為啥到現在都沒查到拐她的人?
「她就是個白眼狼!」
沒等奶奶開口,我沖到他面前:
「你放屁!」
「你誰呀?」男人看著我愣了神。
「你管我是誰!這樣罵自己女兒,你還是人嗎?」
男人罵罵咧咧地帶著奶奶走了。
我沒把自己認識小悅的事告訴他們。
在小悅沒找到的當下,誰都會被懷ṱṻ⁼疑。
這幾年,至少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這件案子,人和錢同時失蹤。
從警方的角度,把找人放在第一位,固然是沒錯的。
但真正的線索來源,應該是錢。
小悅的家庭條件並不好,父母沒有固定收入,奶奶又生了病。
在這個家庭眼裡,錢比人重要。
面對三萬塊錢心生嫌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這種環境長大的小悅,更懂得錢的重要性,特別這又是奶奶的救命錢。
她一定會保持高度警惕,不可能輕易被陌生人拐騙。
從這個角度想,一種毛骨悚然的可能便由之而生。
倘若這個帶走她的人,在她們從銀行出來的那一刻起就盯上了她們。
他清楚地知道,那個書包裡裝著錢。
倘若這個人,是她熟識的人。
甚至是她的家人。
……
我沒有回所裡,一種力量,鬼使神差地推著我跟在他們後面。
看著男人的背影,我忽然回想起。
在很久以前,我就見過小悅的爸爸。
五年前的一次放學時間,小悅上了我的車。
那一次,卻沒有看到她的微笑。
那一次,她的眼裡,噙滿了淚水。
5
2019 年。
放學時間,車門打開,學生們蜂擁而上。
人多的時候,我一般也不會注意到誰。
但那次,在一片刷卡聲中,我看到小悅的眼睛哭得像個桃子。
一開始我也沒當回事,興許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但等跑完這趟,我把車開到停車場,才發現小悅還在後面。
「小悅,你今天怎麼了?」我察覺情況不對,趕緊問。
「沒事,我忘記下車了,我這就回去。」
小悅走下車,呆呆地往外走。
「等等!」
我叫住她:
「你知道這是哪嗎,這離你家遠著呢,我送你吧。」
「不……不麻煩您,我現在,也不想回家……」
「怎麼,考試考砸了?」我故意打趣地問,但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我爸今天下午給我打電話,讓我不要再回家了。」
「啊?」我有點吃驚。
「我爸說他發現我媽在外面跟別的男人鬼混。
「我媽直接跟他攤牌,不要這個家了。
「他說我是我媽肚子裡生出來的,肯定也跟她一樣賤,讓我也滾蛋。」
「操,他有病吧!」我意識到自己的髒話脫口而出。
「你媽那邊呢……你跟她聯繫了嗎?」
「她沒接我電話。其實,我爸說的事,我早就發現了一些,但我不敢告訴他們……」
我忽然有些心疼她。
作為一個九歲的孩子,她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卻無法承受認知與信仰的完全崩塌。
「爸媽不要我了,奶奶身體不好,可能也不會要我……」
「別想這麼多,他們是你爸媽,他們有義務!上車,我送你回家!」
我想著一個人送她不太好,便把老江喊著一起。
說起來,我認識小悅,還是老江的原因。
有一次他遇到一個乘客老頭找茬,小悅熱心地幫他解了圍。
後來我們幾個司機就都認識她了。
到小悅家門口時,她跑到旁邊攤點,買了十塊錢四個的糯米糕。
盯著糯米糕,她咽了咽口水,肚子開始咕咕叫,但她沒給自己留。
兩個給我和老江,兩個給爸爸和奶奶。
我把我的給她,她執意不要。
她說爸爸最愛吃這個,待會看到就會消氣的,不會把她怎麼樣,讓我們放心。
看到她敲響了家裡的門。
我們就轉身走了。
2025 年。
不知不覺,我跟到了她家。
一切還如五年前那般。
路口的楊樹,樹幹在積雪中劈啪作響。
2019 年。
剛走到路口的楊樹旁,忽然下起了雨。
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
隨後是一個男人粗暴的聲音:
「滾!你和你媽以後都別想進這個屋!」
轉過身,正好看到小悅被推出門外,手上的糯米糕滾落在地上。
她一邊哭一邊彎下腰去撿,卻發現上面落滿了骯髒的雨水。
我捏緊了拳頭,正要跑過去,身後傳來了喊聲:
「小悅!」
奶奶收攤回家,放下推車,朝自己的孫女跑過來。
「奶奶,爸爸不要我了。」小悅看到奶奶,淚如泉湧。
「他敢!有本事把咱倆都趕走!
「奶奶有錢,以後奶奶養你!」
奶奶撿起地上的糯米糕:
「看,小悅多孝順,知道買糯米糕給奶奶吃。」
2025 年。
熟悉的糯米糕攤在大雪中靜靜佇立,奶奶買了四個揣在兜裡。
又把兜裡的小本子拿出來,輕輕地撫摸。
那是小悅的日記本,封皮已經泛黃。
2019 年。
小悅幫奶奶把車推到門口,奶奶從裡面掏出一個嶄新的小本子:
「小悅別哭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日記本,漂亮嗎?」
2025 年。
「你還留著這白眼狼的日記幹嘛,趕緊給我扔了!」
本子被小悅爸爸一把搶了過去,就要被扔到垃圾桶。
2019 年。
奶奶把小悅領回家,在家門口和爸爸起了衝突。
小悅像個勇士一樣,擋在奶奶面前。
2025 年。
奶奶踉蹌著追了兩步,想把本子搶回來,卻再也沒人幫她。
本子的主人,早就不在這裡了。
……
我又一次沖了上去。
6
我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
本子裡面,有線索!
「把本子還給奶奶!」
10 分鐘後,我的領導李隊來了。
他看到我臉上的瘀青,嘲笑了一句:
「你丫的,管得真寬啊。」
我蹲在地上,沒吭聲。
李隊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為了找小悅。
「當年所裡專門查過她爸,這傢伙沒啥嫌疑。
「你想,這麼粗魯一個人,能策劃這麼複雜的案子嗎?」
警方調解後,奶奶把我請到她家裡。
她捧著失而復得的日記本,一個勁對我說謝謝。
但我卻有些沮喪。
她爸雖壞,但目前確實找不出什麼嫌疑。
奶奶說小悅的日記她看過很多遍。
都是一些瑣碎的日常和心事,沒有什麼線索。
事情到這裡,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奶奶撫摸著扉頁手繪的大白,說這是小悅最喜歡的卡通人物。
她說,五年前最後一次看見小悅,她書包上的大白圖案,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一定沒看錯。
這句她重複了五年的話,我卻忽然聽出了一個從未關注過的細節。
大白。
我記得,小悅書包上的大白,是她自己縫上去的。
問題是,這個大白,並沒有縫在書包外側,而是內側。
也許是小悅希望,這個大白是專門守護她的。
但,這足以證明。
當年,大家都錯了。
大家都知道中風患者發病後,後遺症通常就包含:健忘和妄想。
特別是在另一個正常人言之鑿鑿的證詞面前。
人們一定會選擇相信,這個中風患者一定是看到了幻覺。
但是,奶奶,她看到了大白。
書包的內側,背著時,是永遠看不到的。
無論背在後面還是前面。
除非是放下書包的時候。
對於小悅,還有一種情況:
在她刷卡的時候!
我之所以經常看到那個大白,是因為。
它是一個,縫在書包內側的卡袋。
小悅的公交卡,就放在那裡。
她每次上公交的時候,會把書包轉過來。
在刷卡機上貼一下,然後再背回去。
在高峰期,奶奶能看到後車的小悅,只有可能在小悅剛上車,刷卡的時候。
視角、時間、動作,一切都吻合。
而幻覺與現實,出入往往很大。
小悅當年,就是上了後面那輛公車!
當年,奶奶明明提供了一條明確的線索、一個事實。
卻被另一個人的證詞完全推翻。
如果不是這樣,搜尋範圍會大大減小。
小悅說不定早就被找到了。
而這份證詞,來源於我的前同事。
後面那輛 24 路的司機。
而他不是別人。
他就是當年和我一起去過小悅家,對小悅非常熟悉的。
老江。
7
當晚,我找了個理由請老江出來吃飯。
李隊對我千叮嚀萬囑咐:
「這只是你的推斷,你頂多問問,別再跟人起衝突,再出事我也撈不了你。」
老江見面便是一陣寒暄:
「現在當了公安局的人,看著就是不一樣啊。」
「唉,到哪不都是司機。」
我和老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一直在找機會把話題往小悅的案子上引。
「說起來,從我 2020 年轉崗,都五年了……2020 年發生了好多事啊,你還記得小悅嗎?」
聽到小悅的名字,老江的筷子停了一下。
「當年她跟咱倆也算相熟,失蹤的時候,先還說最後是上了你的車……」
「沒有的事!我當年不就說了,沒上我車嗎!」
老江馬上警覺起來。
「確實……老江……我就想問一下:
「那天高峰期人那麼多,你怎麼敢肯定,小悅沒上你車?」
老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但他馬上反應過來:
「咱倆不都認識她嗎?一個熟人上你車,你能沒留意到?」
「也是……」我順著他說了一嘴,眼裡卻盯著他的神情。
提到小悅後,這頓飯的氛圍急轉直下。
老江草草吃了幾口,就要回家。
結完賬,我假裝與他告別,然後悄悄跟在他後面。
下雪天的晚上,路上已經沒幾個人。
沒走多遠,我看到他忽然朝四周張望,我趕緊找了個地方躲著。
見四下無人,他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最近沒啥事吧,怎麼有人問起小悅了?」
那一瞬間,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氣血翻湧。
「沒事就好,你讓你那位,最近也注意一下……」
等他掛了電話,我已經離他越來越近。
我的拳頭,也越捏越緊。
8
怎麼辦。
上,我的行為可能構成尋釁滋事。
不上,先報警,警方也不能憑我一面之詞查他的手機。
這樣,永遠都找不到小悅。
整整五年了。
如果不是他,小悅能一直陪著奶奶,奶奶的手術也不會耽誤。
在老江即將走進社區的時候。
感性,還是戰勝了理性。
我跑過去,從他手裡拽下他的手機。
可我失敗了。
即使老江的手機不需要解鎖,即使我已經點開了通話記錄。
但,手機又被搶了回去。
我和他廝打起來,他人高馬大,我終究沒有搶過來。
後來,他報了警。
我以為還會是李隊來,想再跟他求求情,讓他務必要查老江。
可這一次,ṭṻₕ竟是所裡的王副所長親自出了警。
老江當著員警的面對著我的臉啐了一口:
「還真把自己當員警了?你特麼就是個開車的,什麼玩意!」
「王所,他說了謊!當年小悅上了他的車,他一定知道小悅的下落!」
沒想到,王所一改往日的和藹,盯著我冷冷地說:
「老實點,現在是人家告你襲擊!」
回所裡後,李隊和幾個同事求情,我的工作才算保了下來。
但我依然面臨處罰,還要向老江道歉。
「那小悅的事,你們查不查?」我看著王所的眼睛問。
「查什麼?你說人家說謊人家就說謊了?你的證據呢!」
我記得,當年小悅的案子就是王所辦的。
跟老江道歉的時候,我嘗試喚起他的良知:
「老江,我們怎麼認識小悅的,她替你解過圍,你還記得嗎?
「她現在快十五了吧,如果不是你,她本可以在她奶奶身邊長大。
「求求你,告訴我們,她現在在哪……」
「你別在這發瘋了,我特麼不知道!」
眼前的人仍然無動於衷。
我錯愕地看著他的臉,直到他出門的時候,我對他大喊:
「她當年買的糯米糕,你不配吃。
「你不配!」
從所裡出來,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
李隊要送我去醫院,我婉拒了。
手上的傷還在裂著血口。
在極低的溫度下,流不出血來。
我獨自一人在黑暗的雪地行走。
刺骨的寒冷襲來。
小悅,到底遭遇了什麼。
在找到她之前,我到底還要面對什麼。
我從未感到如此絕望。
可是。
那個經歷風雨,卻依然向著陽光的女孩。
她已經在黑暗中孤獨行走了五年。
她還在等我找到她。
她還在等我,把她帶回到她奶奶身邊。
不能放棄,不能放棄!
我走了很久很久。
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一所小學門口。
找了個避風的角落蜷縮著坐下。
再過兩個小時,奶奶會來這裡支起攤子,炸面窩。
我要在這裡等她。
我的手裡,還捏著一個電話號碼。
雖然只看到了幾秒。
但剛才一遍遍地回憶。
我拼湊出了這個號碼。
9
天濛濛亮的時候。
我看到奶奶蹬著三輪慢慢過來了。
我支撐著站起來,朝她走去。
「你怎麼了?怎麼這副樣子?」
她看到我臉上有傷,狼狽不堪。
「奶奶,我有小悅的線索了。」
我把昨晚的事跟奶奶講了一遍。
「原……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當年沒看錯!」
奶奶號啕大哭:
「我找他去!」
「沒用的,我們手上沒證據。
「而且,我感覺小悅這事,背後還有人。」
我拿出手裡的電話號碼:
「昨天,老江給這人打過電話。
「待會八點以後,我打過去,看能不能套點話。」
「我來打。」
奶奶說:
「我一個老太婆,對方不會警惕我!」
「好……」我把自己想好的說辭給奶奶說了一遍。
奶奶掏出手機記號碼。
這時。
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只輸了前面幾個數字。
奶奶的手機通訊錄便Ţṻ₌匹配到了——
一個一模一樣的號碼。
盯著上面的名字,奶奶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何莉莉是誰?」我驚問。
「她……是小悅的媽媽……」
10
這個女人,從未進入過我們的視野。
小悅失蹤後,她便理所當然地離了婚。
在這件案子裡,仿佛沒什麼存在感。
但我愈發覺得,當年沒查過她,是有人刻意引導的。
原來我一直以來想的都沒錯,當年帶走小悅的,是她的家人。
現在可以確定,就是她媽媽!
可她當年為什麼要帶走小悅,老江為什麼要幫她隱瞞?
小悅現在又在哪?
震驚之後,大腦如一團亂麻。
奶奶依然在發著抖,我不知道她此刻作何想法,只能安慰她:
「別著急,至少我們找對人了!這個何莉莉,後來去了哪裡?」
「她就在這裡,待會,你就能看到她。」
奶奶抬起手,指了指對面的小學。
「什麼!她在這?」
「她改嫁後,對方有個兒子。
「她每天會送這個男孩來上學。」
「原來您早就懷疑她了!所以在這裡擺攤?」
奶奶搖搖頭:
「我只是替小悅不甘心,她親生母親,把別人的孩子當寶。」
說話間,奶奶從車裡抽出一把剪刀,踟躕著朝一個方向走去。
我不知所措地跟了上去。
在那個方向,奶奶的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家長和學生。
鎖定在一對朝著校門口走的母子身上。
女人打扮得很時髦,衣服的顏色和她身後的寶馬車一個配色。
她畫著濃豔的妝,摟著懷裡的男孩,眼神裡滿是寵溺。
仿佛那個失蹤的女兒,在她的世界風過無痕。
這五年,她竟過得這樣心安理得。
在這樣的時刻,我竟沒有想過要阻止奶奶。
直到我的眼神,停在男孩的臉上。
一股寒意直逼後背,我忽然清醒了過來。
在那對母子注意到我們之前。
我死死抓住了奶奶的手,拼命對她搖頭。
記憶裡模糊的面孔紛紛重疊。
直到腦海裡,印出了跟那個男孩一模一樣的臉。
我明白了,他是誰的兒子。
11
有ṭü₈幾次,王所開會到很晚,我負責開車把他送回家。
他兒子很粘他,每次會跑下樓迎接。
沒錯,他是王所的兒子。
他把這一切隱藏得如此縝密,別說是他同事了。
就連奶奶天天到所裡跟他打照面,也沒發現過他們這層關係。
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哀。
在這個地方,他肯定有著密不透風的關係網,老江只是其中一個。
即使真相近在眼前,但這層網,我們又如何去捅破。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奶奶拉回來。
「攔我做什麼!」奶奶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他懷裡的男孩,是王所的兒子。
「就是你天天去找的那個領導……」
奶奶這才明白過來,癱坐在凳子上。
「奶奶您別急,我有一個人能找。
「您今天照常擺攤,盯著他們,千萬別行動。
「我向您發誓,今天,我們一定能找到小悅!」
交代後,我打車回所裡,直奔李隊辦公室。
「你瘋了吧,讓我抓所長老婆?」
「李隊,我找了她五年,你知道我沒瘋,」
我拉住他的胳膊:
「她是小悅的媽媽,這個案子找她來問話,總不要什麼證據吧。」
「那……我試試吧,你信得過我?」
「我跟你這麼久,我信你。」
我在李隊辦公室一直等到了下午。
他回來了,黑著臉告訴我:
「王所已經在擺平這件事,我真的沒辦法了。
「你也放棄吧,你盡力了,事情到這個地步,不是你管得了的。
「那個小女孩,是她命不好……」
「什麼叫……管不了?我答應了奶奶,今天一定會找到小悅!」
「那你去找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你當我跟你一樣?!」
「好,我自己找!」我重重地把門關上。
外面的同事看著我,我紅著眼睛瞪向他們。
回到校門口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學生早已放學,奶奶的攤車旁,稀稀疏疏地圍著一些人。
卻唯獨不見奶奶。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身後,警笛呼嘯而來。
我聽到人們紛紛議論:
一個學生,被擺攤的老奶奶帶走了。
12
2025 年 1 月 14 日,晚上 8:10。
王所的兒子,被奶奶帶到了小悅失蹤的公交站。
一切夢魘開始的地方。
她把他帶到這裡,然後在人群中。
突然抓住男ṭũ⁷孩的胳膊,大聲喊叫。
她,要她的孫女。
人們驚訝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居然在鬧市區玩起了綁架。
而且,她只是孱弱地抓住對方,唯一一把剪刀被扔在腳邊。
大家紛紛掏出手機,記錄下這神奇的一幕。
因辦案回避,王所沒來,又是李隊來的。
我趕到的時候,小悅的媽媽何莉莉正在對奶奶喊話。
她身後的藍色寶馬,突兀地橫在馬路中央。
「兒子不哭,媽媽馬上來救你!你……快放開我兒子!」女人聲淚俱下。
「他是你兒子,那小悅呢,你的親女兒,她在你心裡又算什麼!
「你把小悅弄哪去了!說!」
「我不知道!小悅不是在你眼皮底下丟的嗎!她還帶走你的錢,她不就是個小白眼狼嗎!」
「你胡說!小悅到底在哪!你是不是把她給賣了!」
奶奶一邊哭,一邊掐住男孩的脖子。
男孩也哇哇直哭。
「老東西你快放開她!弄疼我兒子,我跟你拼命!」女人還在那裡尖叫著。
這時,我聽到。
李隊已經在小聲安排,反正對方沒持兇器。
他要強行推開奶奶,救下男孩。
「不……不能推!她中過風,推她等於要她的命!
「李隊,求你了,給我幾分鐘,我來勸!」
我走到距離奶奶兩米多的地方。
奶奶看著我,眼睛裡已經失去了光。
我並沒有跟奶奶說話,而是轉身,看著何莉莉。
「你們口口聲聲說,小悅是帶走奶奶救命錢的白眼狼。
「你們知道嗎?自從奶奶中風後,小悅有好一段時間,沒坐公車。
「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多走幾步,一兩塊省出來也是錢。
「她要攢錢,給奶奶做手術。
「她,比誰都希望奶奶的病能好!」
我轉身,慢慢朝眼前的老人走去:
「奶奶,放他走吧……
「如果小悅在這裡,她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她希望你好好的。」
奶奶低頭啜泣著,最後還是鬆開了手。
男孩繞過我,奔向何莉莉。
何莉莉心疼地抱起男孩,罵罵咧咧地上了寶馬車,呼嘯而去。
我扶起奶奶,看著李隊說:「讓奶奶走吧。」
「你在開玩笑嗎!她涉嫌綁架,這麼多人看著,你要我放她走?!」李隊對我呵斥。
「放奶奶走!」
圍觀人群漸漸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有幾個年輕人開始喊。
隨後,更多的人加入,此起彼伏。
李隊怔住了,他攔住身邊的警員。
我看到他拿起手機:
「領導,能……放她走嗎?」
幾秒鐘後,他掛掉了電話。
我看到他神情複雜地閉上眼睛。
「帶走!」
聽到這兩個字,圍觀人群紛紛表達著抗議。
在鼎沸的人聲中。
奶奶,倒在了我懷裡。
今晚這一切,消耗掉了她的全部力量。
今晚這一切,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最後的事了。
她渾身抽搐,嘴裡卻還一直念叨著:
「小悅,小悅……」
13
晚上 9:40。
【小悅,你到底在哪裡?你的奶奶,找了你五年啊!】
這樣的標題,出現在各個媒體平臺。
與此同時,也伴隨著對案件幕後黑手的猜測與聲討。
在醫院,李隊告訴我,上級已經派專案組下來,王所也會面臨調查。
奶奶這一次,真的做到了。
可是,我的心依然揪著。
奶奶剛被診斷為二次中風,依然昏迷不醒。
小悅什麼時候才會被找到呢?
奶奶還能等到她嗎?
此時,李隊接了個電話,他驚恐地拉住我:
「我們走,奶奶這邊會有人守著。」
「發生什麼事了?小悅找到了嗎!」
「不是,我們的人剛到王所家裡,發現他們逃了……
「他們肯定要出城,醫院這離國道近,我們趕緊追!」
警笛一路呼嘯,我開車在國道上疾馳。
路上,李隊憂心忡忡地說:
「他們寧願出逃,都不交代小悅的下落,會不會,小悅已經……」
「不會……不會……」
我紅著眼睛,把油門踩到底。
終於,那輛藍色寶馬車,出現在正前方。
「別亂來,那輛車上有孩子!」李隊驚呼。
可他說晚了,我超過去後,直接別了上去。
一陣巨響,兩輛車,都翻出了車道。
「我們所怎麼就請你當司機了!」李隊呻吟著爬出來。
卻發現我已經拉開了寶馬的車門。
我把王所從車裡拎了出來:
「小悅在哪?說啊!!」
這個平時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時慫得像一攤爛泥。
「你問她,人是她殺的,跟我沒關係!」
「你說什麼?!小悅她……」
即使我早就有不好的預感,但當殘酷的真相揭開。
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
我只能看到。
自己把何莉莉從車裡拽出來。
自己的手,在掐著她的脖子。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只能微弱地聽到手機響鈴的聲音,李隊的呼喊聲……
直到,李隊拼盡全力把我的手拉開。
「撒手!……你別犯法!
「現在只剩你了,只有你能為小悅討回公道了!」
「什麼意思?」我木然地把頭轉向李隊。
卻錯愕地看到,他紅了眼眶。
「你聽著,剛接到電話——
「小悅的奶奶,走了——
「你得給我好好活著。
「這些人渣,一個都別放過!」
14
晚上 10:50。
我和李隊,把人帶了回去。
專案組趕到後,當即開始了訊問。
15
晚上 11:20。
根據何莉莉交代的地點,我們,找到了小悅的屍骨。
她的生命,永遠停在了九歲那年的冬夜。
16
真相:
2019 年 12 月 17 日,下午 5:40。
小悅看著奶奶被擠上了車,自己卻上不去,正著急著。
忽然,她感到後面有人拍她的肩膀。
回過頭,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媽媽?你怎麼在這裡?」
媽媽微笑著,指了指後面的公車:
「走,後面的車人少,我們去那輛。」
說完,朝後面的車跑過去,又對小悅招了招手。
小悅猶豫了一下,對奶奶喊了一聲:
「奶奶,我坐後面的車,待會醫院見。」
她不確定奶奶是不是聽到了。
在公交上,小悅看著媽媽,有些驚喜。
「媽媽,你是來看我和奶奶的嗎?」
「是啊。」
媽媽對她眨眨眼睛:
「小悅最近,有想媽媽嗎?」
小悅開心地笑了,朝她點點頭。
自從奶奶中了風,這些天,她一直都在陰霾中度過。
如今,許久不見的媽媽突然出現,對她噓寒問暖。
驅散了她心裡的陰霾。
到醫院站下車時,小悅遠遠地看到了奶奶。
正要跑過去,卻被媽媽拉住了。
「小悅,你的書包裡,有三萬塊錢對不對?」
小悅被這麼問,突然有些緊張。
但她還是乖巧地「嗯」了一聲。
隨後把書包緊了緊:「這是奶奶做手術的錢。」
「小悅,媽媽偷偷跟你講。
「媽媽剛去醫院問了,奶奶的手術得四萬,錢不夠。
「奶奶現在去,手術也做不成。
「你跟媽媽來,媽媽再拿一萬給你。」
「真的嗎?」小悅抬起頭,有些難為情地看著媽媽。
即使才九歲,她也知道,虛假的謊言,總會露出破綻。
可這個惡毒的女人,偏偏在親生女兒面前,展現了最虛偽的一面。
「當然是真的,媽媽也希望奶奶快點好起來啊。」
小悅最終還是信了她。
人民醫院隔壁,是一家寶馬 4S 店。
一牆之隔,醫院這邊人潮接踵,而 4S 店這邊非常空曠。
店裡大部分人都下班了。
當她把小悅帶到 4S 店後面的空地時,四周空無一人。
一輛藍色的寶馬車,停在一旁。
她把小悅帶上車,一遍又一遍誇讚著,這車有多麼華貴。
「媽媽,錢呢?奶奶還在等我呢。」
小悅對這一切毫無興趣,她的心裡只有奶奶。
「小悅,你知道嗎,媽媽給你找了個有權有勢的新爸爸。
「他還有個讀幼稚園的兒子,可愛得不得了。
「他兒子說,只要我能開寶馬車帶他出去玩,就認我當媽媽!
「媽媽今天已經把這輛車訂下來了,但訂金還差一點沒交。
「你先把錢借給媽媽好不好,媽媽的幸福就靠你啦!」
小悅這才明白,自己被騙了。
她驚恐地對媽媽搖著頭,推開門就要下車。
女人見狀,露出了真面目:
「不知好歹是吧!快把錢交出來!
「那個老太婆有什麼好治的!Ṱű̂₌你要毀了我的幸福嗎!」
她順勢要去搶包,小ṱūₖ悅咬了她一口,打開車門,朝外面跑去。
身後,惱羞成怒的女人,發動了油門。
她說她原本只是想追上小悅,卻因為生疏,釀成了大禍。
車子, 從小悅身上碾了過去。
店裡的銷售聽到聲音, 從裡面喊:
「請問需要幫助嗎?」
「不需要!我馬上進去交錢!」
她躲到車裡,慌亂地按下電話:
「王……王哥, 出事了!」
王副所長開車趕到, 先是把屍體搬到自己車上。天黑後,就地掩埋。
然後, 男人詢問她和小悅是怎麼過來的,迅速打點好一切, 包括公交司機老江。
小悅的手, 就那樣直挺挺地向前伸著。
被兩個死有餘辜的人覆上黃土,化為白骨。
那只手,本應溫熱著,伸向奶奶的方向。
牽住兩顆緊緊相依的心。
牽住明亮的未來。
那個奶奶康復了, 陪她一起長大的未來。
……
奶奶, 我食言了。
直到最後,我也沒能找回小悅。
……
在一切結束之前。
我得知了一件事。
17
2025 年,小年夜。
「你相信那些冥冥之中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嗎?」
李隊加班整理完資料後。
喊上我,還有之前在醫院負責監護奶奶的警員, 一起吃了個飯。
「我以前不信,可我現在信了。」
李隊的開場白,讓我有些莫名其妙。
但隨後, 一旁的警員, 講述了奶奶最後的時刻。
奶奶, 並沒有死在病床上。
那天晚上,他出去辦事的時候, 奶奶突然醒了。
二次中風, 醒來已是奇跡, 而她竟然能動。
她拔掉身上的管子, 帶著小悅的本子,扶著牆往外走。
護士們趕緊圍過來,問她要去哪。
她一聲不吭, 直直地往外走。ṭųₜ
拉不住,也勸不回去。
她被幾個醫生護士圍著,一直走到了住院樓旁的外牆邊,才倒了下去。
「後來你們找到了小悅, 我才發現。
「她倒下的地方, 和小悅被埋的地方, 就一牆之隔。」
三個人的聚餐結束。
我一個人走在小年夜的街頭。
一路上的光景,燈火闌珊,闔家團圓。
我的腦海裡,一遍遍地回憶著警員最後跟我說的話。
他說——
等他趕到的時候。
奶奶躺在草地上, 閉著眼睛, 已經不行了。
一旁施救的醫生,對他搖了搖頭。
這時,附近有一束煙花, 升空。
在寂靜的夜空炸響。
五彩斑斕的顏色,倒映在奶奶手裡緊握著的日記本上。
奶奶微微睜開眼睛。
喃喃地說了最後一句話。
像長久的釋然。
像久別重逢的問好。
「小悅——
「奶奶,終於找到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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