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伢子拖走時,娘也被爹典給了王員外。
分開時,娘摸了摸我的頭。
「幼娘,千萬記住,寧做富人妾,莫做窮者妻。」
我把娘的話記在了心底,一心攀附人伢子,想給他當妾。
想給他吹枕邊風,把娘也買來。
哪怕是去富人家做粗使婆子,也比被爹典來典去,不停給人生孩子強啊!
1
我被賣後,因長得出挑,被人牙子帶到京城,找了個嬤嬤教養琴棋書畫。
想讓我做那揚州瘦馬。
本意是要高價送到達官貴人屋裡的。
不想,我實在不是那塊料子,個頭也竄天高。
才過兩年,便比一般男子就高了一個頭。
別說嬌軟的揚州瘦馬了,便是普通人家的丫鬟,平民家的妻,都不願找我這樣的。
好在我能吃,力氣還大。
教養我的姚嬤嬤被氣走後,我就跟在人伢子身邊,替他打架幹活毫不含糊,叫他頗感安慰。
若不是我無意問了他一句,能不能給他當個妾。
他也不會急出一腦門子汗,一聽到鎮國公府上要給小少爺屋裡添人。
就硬著頭皮把我塞進去。
他想著,鎮國公一家子全都身高九尺,我這樣的,說不準正合適。
我對他這糟老頭子很失望!
我這兩年拼命討好他,有架我上,有東西Ṫŭ⁼我扛,為的就想給他當個妾啊!
我都沒嫌棄他又老又醜,他居然還嫌棄我能吃……
那國公府的丫鬟有什麼好當的。
那小少爺才六歲,我還能爬他的床不成?
至於國公爺和世子爺,一個老的都沒那想法,一個吃慣山珍海味,哪裡看得上我這魚目珠子?
越想越氣……
人伢子帶我去國公府時,我氣得偷偷絆了他好幾下,差點摔斷他的門牙。
最後一次,他爬起來惡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這不識相的丫頭,老子為數不多的那點良心都用你這了,你還這般不識好歹!」
「國公府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你要在主子面前露了臉,被主子重用,你心裡那點事兒能不成?」
他頓了一會兒後,歎了口氣。
「不是我不救你娘,而是我就算有錢買,你爹也不賣啊!強買強賣要吃官司的。國公府就不一樣了,名頭一擺出來,誰敢拒絕?」
我訥訥地看著他。
「你說的是真的?」
我意外的是,原來,我那從未說出口的心願,他全知道啊!
人伢子看著我點點頭,老樹皮一樣的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丫頭,人世很苦,你要學會往高處爭。」
2
進了國公府後,我和另外幾個小丫頭被帶到世子爺和世子夫人跟前。
世子爺正低頭喝茶,但即使這般,一身氣度比王員外也厲害多了。
人伢子說過,厲害的人,就是這樣的坐在那裡都讓人止不住想要臣服的。
我偷偷斜眼打量世子爺,想著,若能入了世子爺的眼。
那隨便吹一下枕邊風,娘就能脫離苦海了吧!
「看什麼看?一點規矩都沒有!」
世子夫人身邊的嬤嬤惱火地瞪了我一眼。
世子夫人微微抬眸掃了我一眼,目光淡淡,卻透著涼意。
「我這只收十二歲以下的丫頭,這位瞧著都十六七了吧?」
人伢子立刻賠笑。
「哪能呢!這丫頭剛滿十歲,天賦異稟,長得高,力氣大,小臉還標緻。」
世子夫人冷哼,一臉晦氣。
也是,我長的比人伢子都高,哪家女子這麼長的。
「拖出去!」
世子夫人煩躁地說。
這時,喝完茶的世子爺放下茶盞,隨意抬眼看來。
只瞧了我一眼,含在嘴裡的茶就噴了。
噴我們一臉……
真是……一點都不穩重啊!
他忽然站起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你娘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你娘今年幾歲了?」
一連串的問題,把我弄得腦子一團漿糊。
但,我覺得,我可能要做妾了。
他要不是看上我了,把我的手腕抓那麼緊做什麼?
我力氣那麼大,都沒掙開呢!
「我……我叫雲書……」
說完,學著姚嬤嬤教的那般,嬌柔地垂下臉去。
現場一片沉默……
人伢子氣得扇了自己一巴掌。
急忙上前將我的來歷說得清清楚楚。
「啟稟世子爺,這丫頭十歲了,原名幼娘,揚州人。她爹是個地裡刨食的,這些年年景不好,便也走上鬻兒賣女的路子。我帶這丫頭走時,她娘也典給旁人生子了……」
世子爺聽後面色便沉了下來,扯著我的手一直未放。
「很好,這丫頭本世子留下了,其它的夫人好好選。」
說著,便在世子夫人漆黑的面色中,拉著我走了。
他一路上步子很急,神色很凝重。
我越看越是心花怒放。
姚嬤嬤誠不欺我,男人都是急性子。
瞧他這樣子,我應該很快就會給人當妾了。
3
世子爺拖著我走進後院。
一路上奴僕成群,花團錦簇,各色建築都是我沒見過的精巧別致。
我想著,我一定要好好服侍世子爺,這樣就能在這個地方住著了。
這和揚州鄉下比,簡直就是天宮啊!
我以為世子爺會把我帶到偏僻的屋子裡,然後像姚嬤嬤說的那樣,這樣那樣……
但,他帶我去了後院深處的小佛堂。
我有些納悶。
有錢人的喜好都這麼奇葩麼?
在佛前?
不過,我不敢說什麼的。
畢竟我以後還要給他吹枕邊風救娘的。
到了佛堂裡,看到兩名年過半百的老人跪在佛前虔誠跪拜時。
我有些羞愧,世子爺應該沒我想的那麼荒唐。
唉!
都怪姚嬤嬤,教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爹,娘,別拜佛了,你們拜我吧!佛找不到小妹,我可能找著了。」
原來,這兩老竟然是鎮國公和國公夫人。
世子爺剛剛那話說得Ŧṻₘ混,鎮國公眉頭一抖,頓時上火。
可回頭看見我時,便愣住了。
那麼大個的老頭子,居然呆呆瞧著我的臉就落了一雙淚。
隨後,扯了扯還在拜佛的老夫人。
「阿琳,你快回頭看看,誰來了。」
老夫人敬好香後,才緩緩回過頭來。
看見我時,她使勁揉了揉眼。
「呀!這孩子好高的個子,長得……還有點眼熟。」
國公爺氣笑了。
「這孩子分明和你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就是個子隨我,高大,不像靜靜……」
「靜靜……我的靜靜……」
老夫人一聽「靜靜」兩字,驟然崩潰。
撲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臂。
「孩子,你見過我的靜靜麼?她丟的時候才八歲,紮著兩個丸子頭,穿著藕色的衣裙,笑起來像牡丹一樣漂亮。對了……她腰上有一塊黑色的三角胎記,如今該是二十五歲了。」
娘的腰上,好像沒有三角胎記……
可是娘長得好看啊!
如果,她能被國公爺看中做個妾,是不是就不用總是典給別人生孩子了?
我急忙哭著跪下去。
「救救娘,你們快去救救娘,她再生下去,會死的……」
「什麼意思?我的靜靜快死了?」
老夫人目光緊緊瞪著我,眼瞳中的恐懼和痛苦,與娘知道小妹被爹棄之山野時一模一樣。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可是我已經兩年沒見過娘了。
我真的好想她。
「前些年爹染上了賭博,把家裡能輸的都輸了,後來沒有錢過日子,便棄了剛出生的妹妹。兩年前,瞧見別人家典妻能換不少銀子,便……」
「前頭,剛典給別人家生了一個男孩,那孩子才滿月。爹就去把娘牽回來,喊著娘能生帶把的噱頭,高價典給隔壁村的王員外。」
「那日,聽到人伢子來村裡收人,便把我也賣了。他那般好賭,娘親生完孩子回來定然還是要被典去旁人家生子的。」
「村裡好多嬸子生著生著便沒命回來了,有些生了女孩,讓典去的人家丟了錢又丟了面子,會被打死的。」
說完,我便止不住地掉眼淚。
「荒唐!荒唐啊!」
老夫人氣得雙眼通紅,癱坐在地上淚流不止。
緊接著,她扭頭惡狠狠地瞪著國公爺。
「百姓鬻兒賣女,典妻換糧,這便是你們朝廷那些狗官說的四海升平,繁榮昌盛?」
國公爺用袖子抹了把眼淚,有些惱怒。
「那也不是老子說的,都是那群文官老匹夫,老子打了一輩子仗,什麼苦楚沒見過?你罵老子做啥?女兒受苦,我能不疼,我能不苦?」
「那也還是怪你,當年若不是你在外打仗,常年不歸,靜靜能被盜匪搶走?你護得了國泰民安,你卻護不住你的小家……」
眼看著國公爺的臉色越發黑沉,世子爺急忙蹲下去,哄老夫人。
「娘,別說了,這世道誰活得都不易。眼下不是埋怨人的時候,找小妹要緊!」
老夫人猛然回過神來,用帕子擦了擦臉,點點頭。
「你說得對,我們得先把靜靜找回來,可不能繼續讓她受苦了……」
他們說著要下江南,去找娘時,我心裡忽然忐忑起來。
萬一他們大張旗鼓地找到娘,卻發現娘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會不會把怒火發到我頭上?
可是為了娘……
我只能賭一把了。
畢竟眼下這條路,是最快的。
我實在怕娘和隔壁嬸子一樣,生著生著就沒命了。
以前娘懷著孕妹妹時,家裡沒什麼好東西,但總是把最好的最軟的放到我碗裡。
後來被典去旁人家生了個弟弟,得了幾塊飴糖,自己捨不得吃,也不給爹,只每日夜深人靜時偷偷給我吃。
這樣好的娘,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4
夜裡,我被安置在一個漂亮的屋子裡。
很漂亮,很漂亮!
老夫人說,這是我娘曾經住過的院子,我眼下住的還是偏屋,正屋還保留著十幾年前的模樣,精巧華麗。
我曾低聲問過國公夫人。
「老夫人,眼下便將我安置在這裡,會不會太草率了?」
還沒找到娘呢!
他們怎麼確定我就是他們的外孫女呢?
老夫人目光複雜地看著我,眼眸中除了慈愛,更多的是悲痛。
「你沒聽你外祖父說麼?你長得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呢!」
「可是,這天底下長得相似之人,也很多啊!」
老夫人不語,只是一味地為我理頭髮,明明就幾根掉在臉旁的碎發,她卻理了十幾次。
我沒有避開她,我小時候娘也經常這樣,好像透過這個動作回憶著什麼。
其實,我是真的希望,我就是國公爺和老夫人的外孫女。
若是那般,我娘便再也不用受苦了。
我原以為老夫人會問一些關於我娘的事,但她並沒有。
只是靜靜地陪在我床邊,看著我沉沉睡去,才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顫微微地離開。
次日,便聽說老夫人病了。
可國公爺便讓人備好馬車,點了一隊四十人的親兵,準備同我一道南下尋人時。
老夫人竟拖著病體堅持同去。
國公爺好說歹說,她才答應等養好了病,再讓世子爺送去。
而我和國公爺先走一步。
5
臨走時,世子夫人特意送來一對翠玉鐲子。
一是初見後輩的見面禮,二是為昨兒的事道歉。
我看著通體通透的鐲子,下意識地拒絕。
「太貴重了,我粗手粗腳的不合適,而且昨日也確實是我沒規矩在先……」
畢竟昨兒個,就世子夫人的立場來說,我實打實的不安好心。
世子夫人掩嘴輕笑,溫婉地宛如一陣春風。
「我懂你!帶你來的人伢子,都跟我說了,你是個好孩子。」
我羞愧地垂下臉,還是把鐲子放回她手裡。
「夫人,這個暫時存你這吧!我怕路途顛簸,把它們弄碎,這麼好的東西,我捨不得。」
世子夫人瞅著我恨不得藏進袖子裡的粗手,眸光閃了閃沒有再堅持。
只是收回鐲子後,另外塞了一小包金葉子給我。
「路途遙遠,需要打點的多,這些你拿著,再不能推拒了。」
我看著荷包裡金燦燦的金葉子,心裡升起濃濃的暖ŧŭ²意。
抿了抿嘴,當即跪下給世子夫人磕了一個頭。
「夫人大恩,若以後查出我與國公府毫無關係,也定會回來給您做牛做馬!」
有這一袋金子,就算我娘跟國公府毫無關係,我也能借著國公ƭŭ⁺府的威風,將她從我爹手裡買過來。
而且姚嬤嬤說過,金葉子是最好藏、最好保管的。生逢亂世,沒有什麼比金子更好用。
站在一旁的國公爺和老夫人都是被我的舉動一驚。
隨即老夫人便痛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怪我,怪我,怎麼就沒想到幼娘兩手空空,兩手空空啊!」
世子夫人歎了口氣,急忙哄老太太。
「娘早就把管家之權交給兒媳,想不到是正常的。」
6
京城離揚州很遠。
當年,人伢子帶我進京走了三個多月呢!
如今回去,國公爺怕我不識路,又重金聘請人伢子。
人伢子說,走水路更便捷些,等馬車驅使到渭城的咸陽渡口,就改走水路。
國公爺沒有意見,等到了咸陽渡口大手一揮,包了一艘大船,順著渭水南下,匯入長江,一路東去。
我們乘坐的這艘船可大了。
比房子還大,裡面的裝潢,堪比國公府。
人伢子上船後,激動地直搓手。
「坐了這船,我肖丸霸這輩子也是值了!」
我倒沒他這麼多感想,只是想著,若是船能長出翅膀帶著我們飛,眨眼便到揚州城就好了。
歸心似箭呐……
……
可沒想著,不過半日,我便想從這船上跳下去了。
我暈船……
頭一日,便吐得昏天地暗。
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後來,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漸漸發燒了。
意思模糊中,依稀覺得有人給我灌下辛辣的姜湯,還在我太陽穴上塗抹一種很是清涼的東西。
耳邊傳來人伢子粗糲的聲音。
「丫頭,好日子近在眼前,你的心願馬上就能達成,可不能在這倒下了……」
我覺得也是。
兩年了,為了娘,我連人伢子那張又黑又醜的老臉都能忍,都願意給他做妾。
眼下,馬上就能見著娘了,身體卻這般不爭氣。
這肯定不行。
於是我強做精神,把送來的湯湯水水都喝了。
恢復一些精神時,便努力去適應船的搖擺,雖然還是會吐,但是精神氣卻好了很多。
國公爺看著我小臉煞白,心疼不已。
「要不然,還是改回陸路,坐馬車吧!」
我拒絕了。
「不成,我等不及ţü¹。」
馬車比坐船慢一半呢!
就這樣熬了一個多月,終於到了揚州的瓜洲古渡。
下船時,我依舊一陣頭重腳輕。
人牙子瞧著我們一行人一個個灰頭土臉,便提議先在揚州住一日休整一下。
國公爺點點頭。
他瞧著也比出發前憔悴了許多。
「今兒已是下午,馬上就要天黑了,先住一宿吧,明早就走。」
下船後,我就不太愛說話了。
明明一路上思鄉心切,盼著回家,我盼了兩年。
可真到了揚州,我忽然就近鄉情怯起來。
兩年了。
娘是不是已經給王員外生出兒子,被爹帶回來了?
典妻沒生出帶把的,是要被打的。
隔壁的林嬸子被典給隔壁村的老賭徒,就因為沒有生出兒子,被打死了。
晦暗的情緒,像一隻大手緊緊抓住我的心,讓我的心口一陣一陣的發悶。
晚飯時,我盯著國公爺看了許久,猶豫再三,還是把話兒問出口了。
「國公爺,您還缺小妾嗎?」
國公爺一愣,面色古怪地看著我。
「你對你外祖母,很不滿意嗎?」
我搖搖頭。
我哪敢不滿意呀!
我是怕,她根本就不是我外祖母,你也不是我外祖父。
等你看到娘不是你女兒的時候,便會又氣又急,對我們娘倆不管不顧,都是輕的……
我忽然又有點後悔了。
還是應該走陸路的,這樣就不會因為暈船,錯過討好國公爺的時間。
雖然他比人伢子還老,但……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7
我家住在揚州城西北的傍花村。
次日大清早,我啃了十個大肉包子,才心甘情願地爬上人伢子雇來的馬車。
意猶未盡地咂吧嘴。
在船上那些日子,我吃進去的東西還沒嘗到味兒就吐了。
眼下是要回村了,等會兒國公爺發現我娘不是他女兒,這麼好吃的大肉包子,我恐怕這輩子都吃不著了。
唉!
……
馬車在我家小院外頭停下時,我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推開院門。
「娘?」
院裡的佈置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屋裡空空如也,像是許久沒有人住了一樣。
就連廚房裡的米缸,也破了個大口子,裡面躺著一隻死老鼠,惡臭撲鼻。
「靜靜呢?」
國公爺看著空空的院子,滿目痛意。
「我的心肝就住在這種地方,還被逼著給人不停生孩子?老天爺,你不長眼呐……」
惱怒之下,一拳砸在了屋牆上,那牆竟「轟」的一聲,應聲而倒。
嚇得我一哆嗦。
國公爺看著老,沒想到力氣這麼大,不愧是戰場上下來的老將軍。
看著倒塌的牆,我有些發怵。
但我更擔憂娘。
她不會生完孩子回來,又被爹典給別人了吧?
問了村裡人才知道,我爹已經失蹤半年了。
至於我娘,當年典當給王員外後就沒有回來。
8
我隱約覺得事情恐怕不太好了。
典妻,一般都是生完孩子,就會被送回來。
或者被丈夫上門要回去。
可我娘卻已經兩年沒回來了。
許是感覺到我的情緒低落,人伢子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王員外家在哪,去看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國公爺也點點頭,調整情緒後,努力對我露出一個笑容。
「乖,不難過,我們馬上去找。一定會找到的……」
我抬眼看著國公爺,他眼眶紅紅的,垂在身側的手在發顫。
他其實也很緊張很難過吧!
他要知道,我還騙了他,會不會更難過啊!
我真是太壞了。
但是,再沒找到娘之前,我只能繼續利用這個曾經用命去守衛國家,最後卻沒能守住閨女的老頭子。
找到王員外並不難。
他是隔壁村的首富,原配生孩子沒緩過來,和孩子一起去了。
後來,王員外又娶了續弦,結果沒過多久,染了急症過世。
王員外就得了一個克妻的名頭。
他也是心灰意冷,懶得再娶婆娘了。聽說我娘能生兒子,便也動了典妻的念頭。
我們找上門時,他就抱著一個一歲大的女嬰,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他長得矮矮胖胖,臉圓圓的像廟裡的老佛爺。
看到我時,微微一愣。
「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
我看著他懷裡的孩子點點頭,那孩子長得白白胖胖,眉眼卻一點都不像王員外。
而是像我娘。
孩子正在他懷裡睡著。
我下意識便放輕了聲音。
「王員外,我是傍花村的幼娘,連娘子的長女,我是來看娘的。」
王員外聽後抱著孩子從躺椅上坐起來,有些意外。
「連娘子,一年前,給我生下個照兒後,過了月子,便被你爹接回去了。說是收了半山村一個姓趙的的定錢……」
其實聽到這個消息,我並不意外。
我爹那樣的爛賭鬼,怎麼會放棄這麼個掙錢的門路。
站在我身ƭű⁻後的國公爺此時隱忍已到了極限,拳頭握得咯咯直響。
王員外憐憫地看著我,歎息了一聲。
「其實,我和連娘子很合拍的,本來想向你爹徹底買下來,讓她做我的妻子,可你爹罵我斷他財路。我也怕惹事,便作罷了。」
隨即,瞧了眼我身後的國公爺,眸光微動。
「我這些年為了走商,越過大江南北,見過的人不少。你身後這位老爺子,和那幾十個侍衛一看便不是一般人。我和連娘子緣分一場,今日也閑來無事,便領你們去尋她,說不定能早些救她於水火。」
國公爺的目光落在他懷裡的孩子臉上,神色極其複雜。
許久之後,沉著臉點了點頭。
「多謝。」
半山村不遠,山路崎嶇走不了馬車。
王員外抱著孩子帶路,偶爾抱累了,會問我要不要抱一抱。
我看著嫩生生的小娃娃,心裡有一瞬間的厭惡。
可想著,這可是娘用命生下的小東西,便又稀罕得不得了。
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錯的是這個世道,跟這娃娃有什麼關係呢?
到了半山村,人伢子自來熟,隨便扯著一個村婦,就問那姓趙的住哪。
村婦一看我們這群人,架勢不小,反而急切地抓住了人伢子。
「你們是來找連娘子的麼?是的話,就快些去吧!就住在村尾,她早上生了個女嬰,氣壞了老趙頭,他要打死她了……」
我聽完,馬上把孩子還給王員外,瘋了似的朝村尾跑去。
遠遠便聽到了女人的哀嚎聲。
「娘……」
9
我一腳踹開院門,尋著聲音沖進這院子的柴房。
昏暗的柴房裡,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枯瘦如柴的女人抱著一團血肉縮在柴堆裡。
「你個賠錢貨,躲了什麼躲,給你臉了?」
面容兇惡的男人拿著一條木棍,狠狠朝女人抽去。
我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將他拖出來,狠狠摔在地上。
想著剛剛娘親那淒慘的模樣,便再也壓抑不住心裡的暴虐。
一拳一拳地砸在男人的頭上,我如今力氣養得奇大,沒兩拳,他就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就在我抱住他的頭顱,想要擰斷他的脖子時。
國公爺扯開了我。
「乖乖,別打了,別為了這種人髒了你的手。爺有的是法子,讓他生不如死。你快去看看你娘吧!她……快不行了……」
不行了?
這三個字宛如一盆冰水潑到我頭上,讓我整個人都怔了一瞬。
緊接著,我急忙朝柴房撲去。
可不知為什麼,我明明那麼強壯的一個人,突然之間腳軟得厲害。
沒跑兩步就跌在地上,那雙腿好像忽然就瘸了,使不上力。
我拼命地爬起來,朝娘撲去。
原來,極致的絕望和害怕,真的會讓人失控。
「娘……」
娘靠在柴堆裡,眼神迷離,一口一口地吐血。
「大夫呢?村裡的大夫在哪?」
我抓著人伢子,撕心裂肺地喊。
他滿目悲涼地看著我。
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哪裡來的大夫?
「不要……」
我爬到娘身邊,緊緊抓著她的手。
「娘,幼娘……幼娘來晚了。」
娘吃力地搖搖頭,伸手輕輕撫摸我的臉。
「能再見你一眼,也是……極好的。別哭……幼娘別哭……」
這時,王員外抱著孩子,面容難過地蹲在娘親身旁。
「連娘,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你堅持一下,你看,我帶著嬌嬌來看你了。以後,我就算打官司也要把你從姓許的那裡搶過來,絕不讓你……嗚嗚……」
「王郎……」
娘看著王員外,看著他懷裡呆愣愣的白胖娃娃,眼淚和吐的血混合在一起。
眸色極盡留戀。
「跟你在……一起的日日子,是我此生……最美滿的日子,遇見你……是我的福氣……」
王員外難過地搖頭。
「是我的錯,我的錯,是我沒有堅持留下你……是我……太懦弱了。」
「唉!」
國公爺長歎一聲轉過頭去,吸了吸鼻子。
他應該已經發現,我娘不是他丟的女兒了。
可他並沒有因此生氣,反而為眼前這出慘劇,落下了苦悶的淚來。
我想,雖然我最終沒能救下娘,但我還是無比感激他。
我以後定會結草銜環感謝他,拼盡餘生為他尋找愛女的下落。
10
娘彌留之際,看著國公爺的臉,眸光微亮。
「您是林淑靜姐姐的家人麼?」
聽到「林淑靜」三個字,國公爺虎軀一震。
「你見過她?」
娘點點頭,用幾乎微不可查的語氣說:「她是許俊的前妻,她長得和您有些像呢……幼娘……幼娘是她的孩子……」
孩子兩個字落下,娘便永遠合上了眼睛。
「娘……」
“連娘……”
「哇哇……」
王員外懷裡的嬌嬌,似乎也感覺到至親離開,「哇」的哭了。
我抱起娘的屍首,她身上好些骨頭被打斷了。
我抱著她,她的身體卻以怪異的弧度扭曲著。
即使這樣,她的雙手還緊緊護在懷裡的那團血肉。
那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但已經被掐死了,小臉青紫青紫的。
國公爺不忍細看,扭過臉去。
低低咒駡了一聲。
「畜生!」
人伢子輕歎了口氣。
「這便是鄉下的窮苦人家,女子都不當人的。」
人伢子,確實是個好人伢子,至少我知道,他賣人之前,一定會瞭解那家的主人是否好說話,有沒有怪癖。
也並不是為了幾兩銀子瞎賣的。
不然,我也不會砸在手裡。
換做別人,真沒人要,乾脆打死也不會養在身邊的。
11
抱著娘走到村口時,同行的一名侍衛,在村口的小樹林裡,逮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侍衛眉頭一擰,沖過去一把就抓住那人的後衣領,將人拖了出來。
那人立刻求饒。
「哎呦!這位好漢放了我吧!我是來接婆娘的……咦!老趙頭你怎麼被他們綁了?還有王員外,你怎麼也在?」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眼冷冷看向那人。
那人也看見了我。
「幼……幼娘?」
爹顯然也看到了我懷裡扭曲著的屍體,他頓時朝老趙頭怒吼。
「你個狗養的,你居然殺了我媳婦兒?」
老趙頭看著爹「呸」了一聲。
「那婆娘給我生了一個沒把的,我不打她打誰?老子花二兩銀子買她一年,是想讓她給我生個大胖小子的,啊~」
捆著他走的侍衛聽不下去,狠狠踹了他一腳。
「閉嘴!」
給娘選墓地時,王員外有些忐忑地找我。
「幼娘,能不能把你娘留在我們村,就葬在我的祖地裡。每年我帶著孩子祭拜她,方便些!」
我看著他懷裡的嬌嬌,想著娘臨終前對王員外的留戀,點了點頭。
娘是個苦命人,把她埋在傍花村繼續當爹的媳婦,那就更苦命了。
還是讓她跟著王員外吧!
雖然,我覺得王員外也該死,但是我得尊重娘。
她喜歡他,那我就不動他了。
被侍衛用麻繩捆著的爹,聽到我們的議論後,剛想反對,嘴巴就被侍衛塞進一團野草,堵住了嘴。
給娘立碑時,王員外給娘懷裡的小妹,取名叫王巧巧。
他說:「閻王點名投胎,要名字的,不然就是孤魂野鬼。」
12
此間事了。
國公爺把老趙頭以殺人罪丟給縣衙。
因著國公爺的關係,縣太爺特地給他判了一個淩遲處死。
國公爺對此很滿意。
而後,就把所有的精力都留在對付我ṱů⁷爹上。
事到如今,國公爺倒是不急了。
他在揚州城裡買了一個小院子,把我爹像狗一樣拴在院子裡。
每天沒事,就在院子裡磨刀。
我坐在院子裡,靜靜地看著爹。每一次,爹都會笑眯眯地討好我。
「幼娘,你快叫他老人家把我放了,你快求求他……」
「……」
我總看著他不說話。
他就急了。
「幼娘,爹賣你也是不得已啊!家裡日子不好,你看你眼下不是過得很好麼?」
他是在說笑嗎?
買我的人伢子,要不是肖丸霸,以我那張出挑的臉,早就被賣進煙花柳巷了。
肖丸霸說,揚州瘦馬和雛妓是不一樣的,出路可好太多了。
一般情況下,都能成為大商賈的外室或者妾。
在富貴人家,外室或者妾,都是受人不恥的。
那是因為他們沒見過,素質低下的小山村裡,婦女是過得如何畜生不如的。
人窮志短啊!
後來,我也開始磨刀。
我磨的是廚房裡的菜刀。
磨鋒利的時候,就會拿到爹的脖子上比劃一下。
每每把爹嚇得屁滾尿流。
在第五日,爹終於熬不住崩潰了。
「求求你們,告訴我,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吧?我受不了了……」
我拿著菜刀蹲在他身前,目光涼涼地瞧著他。
「林淑靜,在哪?」
爹一愣,緊接著氣哭了。
「你們早點問嘛!我又不是不說,她長得那樣漂亮,被我賣給怡紅樓了,就在揚州城的柳紅巷。做了幾年花魁,眼下成了那裡的老鴇,替幕後老闆數銀子呐!日子好著嘞!」
國公爺聽後,手裡磨的刀輕輕甩,就「嗖」的一下飛到了爹的兩腿間。
沒傷到他,卻把他魂嚇飛了。
「嗚嗚嗚……大爺饒命啊!饒命……」
國公爺讓侍衛提溜著他在前頭帶路,他抖著腿欲哭無淚地走在前面,路上引來無數人圍觀。
到了柳紅巷,我老遠便瞧見一名身材嬌小的紅衣妖嬈女子,站在門前招攬生意。
我們走過去,她看見爹那狼狽模樣時,忍不住捂嘴輕笑。
「許俊?沒想到,你也有今日。」
後來,她看見了我, 瞬間眼眶通紅。
我停在她跟前, 她下意識地伸手輕輕為我整理耳邊的碎發。
「幼娘長大了!」
那一聲「幼娘」忽然和我記憶深處的聲音重合。
「娘……」
恍然明白,原來我一直記得會給我理頭髮的娘, 是這個娘。
只是,時間久遠, 我把她和後來的娘弄混了。
因為她們都對我, 很好很好……
國公爺看著娘親的模樣, 抖了抖嘴, 輕輕喊了兩個字。
「靜靜!」
娘親一愣, 偷偷斜了他一眼, 便急忙拿帕子掩住臉。
「您認錯人了!」
說著, 便躲回了樓裡。
「靜靜……」
國公爺急忙帶著我跟上去, 卻被樓裡湧出來的一群姑娘絆住。
這群姑娘似乎是得了人的招呼, 哪怕國公爺給她們大把的銀票,也不退下ṱű₅。
反而搞得侍衛們很狼狽, 最後,竟然把我爹也擠了出去。
等我們反應過來時,便見娘, 抓著捆住爹的繩子將他拖去了後院。
我們好不容易從姑娘堆裡擠出來時,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
「啊~」
是爹的聲音。
我和國公爺順著聲音追去, 發現聲音來自後院的一座獨棟小樓裡。
我們趕到時,小樓已經燒起熊熊大火。
在小樓一樓的大廳裡,我爹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死不瞑目地躺在那裡。
娘靠在二樓窗口看著我,靜靜地笑。
「娘, 你怎麼這麼傻?」
我不顧小樓熊熊燃燒的火焰, 往裡沖去,卻被國公爺一把抓住,用力往後一丟。
而後, 便見他像一個神仙一樣, 一躍而起。
在火焰即將吞噬娘親之際, 他將她從窗戶裡扯出來, 抱著她旋轉著飛了下來。
落地時,娘親止不住趴在國公爺懷裡嚎啕大哭。
「爹, 太晚了,太晚了, 女兒女兒……」
國公爺緊緊抱住她, 仿佛在擁抱稀世珍寶。
「是爹的錯, 靜靜不怕!不怕啊!」
13
怡紅樓燒毀了, 裡面的姑娘都獲得了自由身。
至於幕後的金主, 得到一筆銀子後, 也就作罷了。
不過, 他出城探親時,遇到了一群山賊,被劫持一空後, 死於亂刀之下。
而我和娘親並沒有回國公府,而是在揚州開了一家織布坊,專門買那些被人如豬玀一般販賣的女子。
還她們良籍,讓她們有養活自己的工作。
14
老夫人養好病趕來時, 瞧見娘正在教人刺繡,激動地捂住了嘴。
生怕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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