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妃是南詔王最寵愛的妃子,連帶著我也成了南詔最尊貴的公主。
除了皇位,我要甚麼有甚麼。
我的二皇兄被刺身亡,父皇給每個皇子公主分配了一名暗衞。
關鍵時刻他們就是死士,是要替我們去死的。
到了選死士的日子,是個豔陽天。
暗夜司的暗衞身穿玄色衣服,站在庭院裡。
院子裡已經來了一些人,可我沒到,他們就靜靜地等在那裡,他們不敢在我前面選。
聽暗衞統領說,這些暗衞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毫無牽掛之人。
他們有著同樣的裝束,同樣的只蓋住下半張臉的鬼魅面具,同樣的麻木冰冷的表情。
我被太陽晃了眼,看不出他們有甚麼區別。
隨行的嬤嬤加大力氣扇著團扇。
我對著宮牆下的陰影搖搖一指,「就他吧,他叫甚麼名字?」
暗衞統領道:「回殿下的話,死士沒有名字,他行七,只有代號暗七。」
暗七?我正尋思給他取個甚麼像樣的名字,統領把一個骨哨遞給我。
「這是能操控他們體內蠱蟲的哨子,有了它,暗衞絕不會做出反抗殿下之事。」
我掂了掂手裡的骨哨,皺了皺眉,操控人的心智?這可就不好玩了。
暗七似乎很吃驚,我沒有選排名第一的暗衞。
我把哨子收進懷裡,對著那有些怔愣的人道:「走吧,跟我回宮。」
聽見我的聲音,暗七斂眸,手裡拿著劍,像個傀儡一樣,聽話地跟在我身後。
2
一回到寢殿,暗七想要隱匿起來,被我叫住了。
「等等。」
話音剛落,暗七就停下了腳步,單膝跪地,等著我的命令。
我一揮手,「門關好,把他給我綁了。」
嬤嬤把暗七綁到椅子上,整個過程暗七沒有一點反抗,完全像個任憑擺弄、沒有生命的木偶。
暗七面上毫無波瀾,聲音沒有起伏地道:「殿下不必大費周章,殿下做甚麼屬下都不會反抗。」
我蹲下來,看著他寒潭般深邃的眸子,說:「就算是我要你的命,你也是如此?」
暗七沒有感情地道:「是。」
我嘖了一聲:「我可不喜歡冷冰冰的東西。」
我抬手摘下他的面具,看清了他的臉。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薄削的唇被蒼白的臉色襯得格外惹眼,淩厲的眉眼充滿攻擊性,下垂的眼瞼卻昭示著對主人的順從。
看我從懷裡拿出骨哨,他古井無波的眼中才出現一絲波瀾。
暗七薄唇緊抿,被綁在椅子上的手下意識攥緊,手背上青筋凸起。
骨哨嚮起,對暗七來說這是索命的曲調。
哪怕極力忍耐,他喉嚨裡還是溢出痛苦的呻吟。
我皺著眉,視線在他身上找著甚麼。
過了許久,看著暗七被折磨,就連我額頭上也生出冷汗,我才在他頸側看見一個緩慢蠕動的東西。
我手起刀落,把那東西剜了出來,一腳踩死。
看著意識糢糊的暗七,我拿出手帕捂住他頸側的傷口,「好好養傷。」
我把骨哨塞進他手裡,「就當我送你的一個見面禮。」
3
暗七在牀上躺了五六天。
等我再見到他時,明顯感覺他氣色好多了。
我向池子裡扔魚食,看著翻騰的錦鯉,漫不經心道:「知道為何本宮為你解了蠱蟲嗎?」
暗七還是一臉漠然,「屬下不知。」
一旁的宮女接過我手裡的魚食,替我擦了擦手。我轉過身,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輕飄飄道:「本宮對浮於表面的忠誠不感興趣。」
暗七眸光微動,「沒了蠱蟲,殿下不怕我跑了?」
「暗夜司是不會允許死士離開的,你現在除了待在我身邊,沒地方可去。」我低頭摩挲著袖口,「本宮答應你,只要你好好保護本宮,本宮會想辦法,把你的名字從暗夜司的無相簿上劃去,還你自由。」
暗七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我嗤笑一聲:「本宮的舅舅命隕漠北,母妃沒了舅舅軍隊的支持,榮寵又能到幾時?用不了多久,本宮就會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可本宮不想死。」
暗七默然,只是把骨哨放回我手邊的桌子上。
我看著骨哨輕輕挑眉。
暗七沉聲道:「無論在哪兒,只要殿下吹嚮它,我就會出現。」
看著隱入暗處的身影,我吹嚮了骨哨。
暗七收回邁入黑暗的腳步,有些無奈道:「殿下。」
我抬手遮住日光,「今天日頭不錯,出來曬曬太陽吧。」
暗七聽見我說的話有些怔愣,隨後沉默著走到我身後站定。
4
君恩難測,沒過多久,母妃就失去了皇帝的寵愛,被禁足幽宮。
我去看母妃時,她倒是沒有太過傷心,只是輕嘆她早就料到會有今日。
母妃紅著眼眶,憐惜地摸著我的頭,「只是可憐我兒日後怕是要受苦了。」
我慌忙眨眼,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
母妃把一袋子金銀塞進我懷裡,「這些錢你拿著,打點下人用,母妃幫不了你甚麼了,以後別再來了,這樣你會安全些。」
嬤嬤來催我離開,我不舍地攥著母妃的袖口。
宮門關閉時,我聽見母妃說:「我兒一定要自由,不要像母妃這樣,被囚於深宮。」
第二天,母妃就在寢宮中自縊了。
我麻木地坐在院中。
一直隱在暗處的暗七,見我一天沒吃飯,四下無人時,輕聲道:「殿下,節哀。」
我也不管他出不出來,自顧自道:「母妃本可以不死的,她用自己的命逼我父皇留下我,暗七,我得活下去。」
我抬頭看著被院牆圍起來的四角天空,感覺這裡的一磚一瓦都長出了手臂,把我牢牢地鎖在這裡。
不知怎麼想的,我出聲道:「暗七,你能帶我離開嗎?」
沒得到回應,我苦笑,如今他願意保護我已經很好了,還強求甚麼?
我又道:「我開玩笑的。」
暗處的人抱著劍,斂眸沉思,似乎真的考慮起我這個荒唐可笑的想法。
5
還沒等我從悲傷的情緒裡出來,門口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來人嬌笑著道:「姐姐的臉色似乎不怎麼好啊。」
我把不耐煩表現得淋灕盡致。
我這個妹妹從小就愛跟我爭,今天以前,她從沒贏過我,不知今天來,她想用甚麼方法從我這兒找回面子。
香風撲面而來,我掩住鼻子,「這脂粉味,我倒是在教坊司聞過,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給妹妹挑了舞姬們用的東西。」
丹陽怒火中燒,抬起手掌欲落下,看她的丹蔻指甲,我若挨這一下,勢必要掛彩。
我沉了臉色,心中權衡要不要借力把她推進身後的池塘裡。
下一秒,手掌在半空被人攔下。
我驚愕地抬頭,看見了暗七那張覆著冰霜的臉。
暗七眸中醞釀著風暴,「此處僻靜,公主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應當也沒人知道吧?」
從母妃那裡回來後,我就被安排住進了霖翎閣,這是一處偏僻靜謐的院落,剛來時甚至院中還長著荒草。下人們不如以前盡心,荒草灰塵都是暗七收拾的。
如今聽他這麼一說,丹陽才察覺此處僻靜無人,又想起這院落的種種傳聞,再看著暗七駭人的眼神,她額頭上生出冷汗。
暗七松開了丹陽的手腕。
丹陽向後一個趔趄,宮女們連忙上前攙扶。
看見她的狼狽,我輕笑出聲。
丹陽扶著宮女站穩,氣得直發抖,「你都這樣了,還有奴才肯護著你。」
「你身後的那群廢物才叫奴才,我的暗七可不是。」
丹陽用手帕擦了擦手,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我像看失心瘋一樣看著丹陽離去。
「她腦子不好吧?」
暗七負手站在我身後:「殿下看人一向很準。」
6
秋風漸寒,我在被子裡喝著暗七端來的薑湯。
想起今天的事,我捧著碗,對著房梁道:「你每天都待在房梁上嗎?」
房梁上的人沒搭話。我止了聲,不再自討沒趣。
我不大愛吃薑,苦著臉喝完薑湯,準備躺下休息,卻看見桌子上還亮著蠟燭,嘆了口氣,準備裹著被子下牀吹滅蠟燭。
我剛放下碗,房梁上就襲來一陣掌風,熄滅了蠟燭。
我躺在牀上睜著眼毫無睡意,我又想我母妃了,想起小時候她教我識字讀書,想起她總是抱著我,摸著我的頭,看著某處發獃。
她也總是傷懷地撫摸著兵書,忍不住嘆氣。
我母妃出身武將世家,卻為了家族被送進皇宮,成了籠子裡的金絲雀。當年母妃剛從戰場上下來,就被收了軍印送進了宮中。
她這麼多年盛寵不衰,不知惹了多少人紅眼。
可我知道,母妃並不快樂。
見過無垠天空的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折斷羽翼,伏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最後還香消玉殞於無人幽宮。
不知不覺我眼眶濕潤,我的啜泣聲驚擾了房梁上的人,黑暗中暗七睜開眼,聽著我的哭聲,他的目光陷入眼前的黑暗,不知在想甚麼。
哭了半天,我帶著哭腔道:「暗七,我想吃桂花糕了。」
屋裡靜默一片,就在我哭累了要睡過去的時候,聽見黑暗中傳來極輕的一聲:「好。」
7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陣香氣勾醒的。
我揉著眼睛,看見放在桌上被油紙包著的桂花糕,揚起了嘴角。
那油紙做工粗糙,一看就不是宮裡的東西,應該是暗七出了皇宮,去外面買的。
我打著哈欠洗漱完,準備去吃桂花糕。
桂花糕旁邊還放了一些禦膳房送來的飯。
我住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送飯的自然也不會上心,送來我這裡的,大抵是他們剩下的邊角料,還都涼了。
我直奔桂花糕。糕點並沒有涼,吃著軟糯的桂花糕,我含糊不清道:「你把糕點熱了嗎?」
等了好半天,我才聽見從角落裡慢慢傳來聲嚮:「用內力溫著。」
嘴裡的桂花糕,色香味哪個都比不上宮裡禦廚做的,可這桂花糕能甜進我心坎裡,萬盤珍饈也比不上這幾文錢的桂花糕。
我舉起一塊沾滿桂花的糕點,「糕點不錯,分你一塊。」
等了片刻,一襲黑影晃過,手上的糕點被拿走了。我笑眯眯地看著一旁的暗七,「這裡也沒人,你別老藏在暗處了。」
暗七吃完糕點,看著手上粘的糖霜,有些木訥道:「很甜。」
他旋即又道:「在暗處,習慣了。」
我把手帕塞進他手裡,示意他擦擦手。
「你要習慣在陽光下生活啊,哪天你自由了,總不能還一直活在黑暗裡吧?」
暗七被我說得一愣,有些錯愕地看著我。
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答應過你會還你自由嗎?你放心,我這人說到做到。」
暗七眼中閃過迷茫,陽光透過窗欞打在他的手上,他彎了彎手指,似乎想要抓住甚麼。
他都快忘了陽光的溫度,都快不記得該如何活得像個正常人。
自打記事起,暗七就在黑暗和殺戮中度過,所有人都在告訴他該如何融入黑暗,如何活成一個工具。
還從來沒有人告訴他要活在陽光下。
暗七抿著唇,把手帕攥進手裡。他眼睫輕顫,小聲呢喃道:「陽光,很好。」
8
母妃出殯那天,老皇帝在宗祠偏殿待了一天,不見任何人。
他或許是愛我母妃的,但和他的江山比起來,那些愛就顯得微不足道。
老皇帝不允許出我皇宮,我站在飛天閣上看著棺槨出了宮門,我的母妃終於自由了。
身邊的宮女都另擇了主子,跟在我身後的就暗七一人。
高閣上吹過的風染上了寒意,暗七擋在風口處,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我吸了吸鼻子,「難道真的只有死了才能離開這裡?」
暗七不知該怎麼回答我,蹙著眉想了半天,幹巴巴地道:「您不會死的。」
我看著天邊的黑雲,自嘲道:「沒想到最後陪在我身邊的是你。」
空氣沉悶,看著送葬隊伍消失在視野裡,我嘆道:「走吧,要變天了。」
夜晚,屋外大雨傾瀉而下,屋內不燃一絲燭火。
如今我落魄,吃穿用度不比以前,蠟燭自然也成了稀罕物。
白光閃過,乍起驚雷。
我縮在牀上,抱著被子發抖,驚慌地喊:「暗七!你在嗎?」
這次房梁上的人回答得很快:「在。」
「你陪我說說話。」
「好。」
我裹了裹被子,心不在焉地問:「你想過以後做甚麼嗎?」
「沒有。」
「那蠱蟲解開的時候,你想過離開嗎?」
暗七很誠實,「想過。」
「那你為甚麼沒走?」
「無相簿。」
我撇撇嘴,他還真是實誠得有些傷人。
見我半天沒說話,暗七斜靠著房梁,黑暗中他看見我無聲地坐在那裡,鬼使神差地開口道:「殿下想過嗎?」
我打了個哈欠,縮進被子裡,含糊敷衍地回道:「開一家鋪子吧。」
「殿下想賣甚麼?」
「你覺得賣甚麼好?」
「……」
意識糢糊,房梁上的人的回答仿佛隔了千重紗,我聽不真切。
我攏了攏被子,憑借最後一絲清醒回道:「挺好。」
暗七聽著我綿長均勻的呼吸聲,抱著劍毫無睡意。
雨夜格外漫長,暗七一夜未眠,他心中那個早就被埋下的想法,在這一夜瘋狂滋長。
9
丹陽沒從我這兒討到便宜,沒安生幾天,就又開始作妖。
她動不得我,轉身就抓了暗七。
我趕到丹陽的宮殿,看見暗七時,丹陽正想方設法讓他跪下。
不管挨了多少打,暗七就是不跪。
看著暗七臉上的傷,我目光沉沉,「放了他。」
丹陽看見我來,示意下人停手,「你這奴才還真是不容小覷,我的人都奈何不了他。」
我皺著眉,既然如此,暗七怎麼會被抓住?
丹陽掩唇輕笑:「我就說了一句,『你若是再敢還手,你家殿下可就不會再有安穩日子了。』」
「你猜怎麼著?」丹陽站在階上,抬起暗七的下巴,讓他被迫看向自己,「他立刻就不動了,挨了一頓打,乖乖地束手就擒。」
暗七嫌惡地別開頭。
我身子一僵,閉了閉眼,「你到底想怎樣?」
丹陽看見我的妥協,嘴角笑意加深,「我想知道,曾經被捧在手心裡的明珠,跌入塵埃是怎樣一副光景?」她的眼神變得狠厲,「既然奴才不肯跪,那就你這個做主子的替他跪吧,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不殺他。」
暗七冷然開口:「你殺了我吧。」
我再怎麼落魄,也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公主,何時受過這種羞辱?
我冷冷地盯著丹陽,她被我的眼神唬得一愣,旋即惱羞成怒道:「我最討厭你這副高高在上的嘴臉。」
她身後的侍衞拔劍橫在暗七頸側。
看見劍上多出一絲朱紅,我慌了神,低聲呵斥:「別動他!」
過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我答應你的要求,希望你說到做到。」
丹陽就是想把我踩在腳下,她想看我狼狽,那我滿足她就是。
尊貴榮寵,早就在我住進霖翎閣時不複存在了。
劍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的人,見我答應,卻如同瘋魔了一般。
暗七睚眥欲裂,赤紅著眼眶奮力掙紮,「殿下,不可!」
見我撩了裙擺,下一秒,暗七就毫不猶豫地彎了膝蓋,跪在了地上。他聲音顫抖:「我……我跪。」
10
看著面前跪下去的身影,我像被釘在原地一般,動彈不得。
丹陽一臉得逞的笑意,「奴才,就該有個奴才的樣子。」她沖我輕衊地揚了揚下巴,「殿下,該你了。」
暗七轉頭,「殿下,奴才的命不值得您如此。」
我艱難地開口:「暗七,我認命了,只要能活著,我甚麼都能舍。」
暗七見狀,心一橫就把脖子往那帶了血的劍刃上撞。
拿劍的人看到暗七惡狠狠的眼神,被嚇得一愣,手裡的劍沒拿穩,脫了手。
劍刃劃傷了暗七的肩膀。
眼見著暗七差點死在我面前,我直接失去了理智,剛要有所動作,蘇公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一群人跪在殿中,接下了秋獵的聖旨。
蘇公公受過我母妃的恩惠,他對我多少是有些情分的,不像旁人那樣對我冷嘲熱諷。
聽完旨,丹陽反咬一口,說是我先找她的麻煩。
我冷冷地看著她表演,我雖不得寵,可若是她擔上一個「妒忌手足」的名聲,那丟的只會是皇室的臉。
我那個把皇室臉面看得比甚麼都重要的父皇,可不會讓她如此胡鬧下去。
蘇公公笑得一臉和善,「丹陽殿下,皇上還說了,讓您秋獵之前,在寢殿裡好好學學禮儀德行。」
她被禁足了。
不管丹陽吃癟的表情,蘇公公命人松開了暗七。
他扶起我,溫聲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我微微頷首,「謝過蘇公公。」
「殿下折煞雜家了,」蘇公公的目光掃過暗七時,頓了頓,「殿下得了一個好護衞。」
說罷,他領著一群人走了。
回寢殿的路上,我緩緩道:「為何要那麼做?」
暗七眼中又是一貫的淡漠,「奴才受點苦不算甚麼。」
聽他自稱奴才,我心裡不知怎的生出一股無名火,「你不是我的奴才。」
暗七被我吼得一愣。
「暗七,我想開一家鋪子。」
「奴……臣知道。」
我走到暗七面前,想讓他就著月光看清我認真的表情,「你得跟我一起去實現這個願望。」
暗七愣了半晌,呼吸亂了節奏,「殿下……」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們得活著離開這裡。」
「好。」
「不可再輕視自己的性命。」
「好。」
「我會心疼。」
「嗯。」
11
聽說漠北使臣來了南詔,還說要聯姻。我整日惶惶不安,總覺得老皇帝不可能讓我在皇宮這偏僻一隅安穩地度過餘生。
從丹陽的宮殿回來後,再沒人推開過霖翎閣的門。
暗七也不知怎麼了,白天幾乎不見人影。
一開始我午夜驚醒的時候,還能聽見房梁上傳來一聲讓人心安的「我在」。
可最近一連三天,我都沒聽見暗七的任何回應。
他會不會走了?他或許有更好的去處,良禽擇木而棲,這是人之常情。
這個想法一出現,我內心瞬間惶恐不安,得不到回應的壓抑讓我喘不上氣。
我知道我是被關在這裡的,可有暗七在,我總是自我催眠忽略這個事實,日子也沒那麼難捱。
如今庭院衰敗,無人回應,只餘冷寂的風,吹拂滿園蒼涼。
這一刻我才發現,暗七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我猛地想起甚麼,慌忙地摸出枕頭下的骨哨,不停地吹。
最後我吹得臉頰麻木,暗七也沒有出現。
我愣愣地跌坐在牀上,過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我再一次被人丟下了。
我母妃是,暗七亦如是。
我抱著膝蓋,再也忍不住地放聲痛哭。
過了很久,我聽見牀邊有一個沙啞的聲音喚我。
「殿下。」
我從臂彎裡抬起頭,眼淚糢糊了視線。我費力地眨了眨眼,才看清牀邊站著的人。
暗七面色蒼白,總是藏鋒斂銳的眸子裡溢滿痛楚。
我憤恨地把手裡緊緊攥著的骨哨朝面前的人扔去,「你說過只要我吹起骨哨,你就會出現的。」
暗七不躲不閃,任由骨哨砸在額角。
我起身抵著他的胸膛,把他往外推,「你回來做甚麼?你走啊。」
12
暗七悶哼一聲,真被我推動了,腳步踉蹌地往後退去。
暗七被我推得後背撞在門上,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情緒失控的我並沒註意到暗七的不對勁。
暗七低著頭,不敢看滿臉淚痕的我,「殿下,對不起。」
我失了力氣,蹲下身哭得更傷心了,「我都做好一個人待在這兒的準備了,你還回來做甚麼?」
暗七蹲下身,一言不發地把我抱回了牀上。
屋子裡沒掌燈,暗七的半個身子籠在月光裡,縹緲似幻影。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著的東西。
看見布上有一大片暗痕,暗七斂眸,不動聲色地把布收進懷裡。
他蹲下身,把裡面包著的東西遞到我面前,柔聲道:「殿下,桂花糕,還熱著。」
我臉上淚痕未幹,抽噎著看著面前碎得不成樣子的糕點,沒有說話。
暗七看著碎掉的糕點,苦澀一笑。他張了張嘴,啞聲道:「是我沒護好。」他作勢要把糕點拿走,「明日我給殿下去買新鮮的。」
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動作,「我不嫌棄。」
我拈起一塊還算完整的桂花糕,咬了一口,瞬間皺眉,今日這桂花糕,甜得有些發苦。
也就一瞬間,我就舒展眉峰,月色朦朧,暗七也沒看清我的表情。
他很是期待我對這個桂花糕的看法,試探地問道:「可還……合殿下胃口?」
我接過糕點,不打算分給他吃,悶聲悶氣道:「很好吃,換了一家鋪子買的?」
暗七輕聲道:「嗯,換了一家鋪子。」
我驚訝於這鋪子竟然還能開下去。
吃完糕點,因為哭了一下午,我感覺很是疲憊。可我不敢閉眼,我怕我一睜眼,暗七就又不見了。
暗七柔聲道:「殿下,睡吧,屬下在這裡,那兒也不去。」
我揪著暗七的袖子不松手,才沉沉睡去。
皓月高懸,暗七靠在牀邊,等我熟睡了,他才輕手輕腳地把我的手從他袖子上移開,放進被子裡,末了還掖了掖被角。
他悶咳一聲,痛苦地捂著胸口。
瞬息之間,月華依舊,牀邊沒了人影,只餘輕動的帷幔。
13
暗七沒再消失,卻還是很少露面,只有我主動和他說話時,他才會有所回應。
他的回答依舊簡短利落,卻沒有一次讓我落空。
沒話說時,我總是不知疲倦地喚他:「暗七。」
暗七也每次都會立刻回道:「我在。」
日子就在這一喚一答中靜靜流淌,我突然覺得,就這樣糊裡糊塗地活下去也好。
母妃窮極一生追求的東西,死了才得到。如今我命微無權,何苦來哉?
院子中染上寂寥的秋色,在一個平常的秋日,蘇公公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寧靜。
老皇帝讓我跟著去秋獵,還送來了一些衣裳首飾。
我不知道老皇帝唱的是哪一出,秋獵都是帶著受寵的嬪妃皇子去的,讓我去是甚麼意思?我並不覺得皇帝看著我能多吃進去幾口飯。
我撫額長嘆,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我就挑一根柱子一了百了,也好過惶恐度日,精神受到摧殘。
到了秋獵營地,我看見了解除禁足的丹陽。她一反常態地沒有來找我麻煩,只是望向我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同情?
我已經淪落到丹陽都可憐我的地步了?
丹陽還不如上來和我打一架,她如此做派,倒讓我心裡難受。
在給別人添堵這方面,她還真是一把好手。
14
晚宴開始,席間多了一些異邦面孔。
我坐到給我安排的位置上,一抬頭,就和一個外邦人打了個照面,他看我的眼神屬實有些肆無忌憚。
我咬著後槽牙,把米飯碾了個稀碎,才忍住給他一拳的沖動。
一頓飯吃得我堵心堵肺。
飯食都撤下了,老皇帝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倒是跟那群外邦人聊起來了。
我才知道,那群外邦人就是漠北的王子和使臣。
我心裡早就把那群人千刀萬剮個千百次了。
老皇帝和他們你來我往客氣了半天,我覺得這事肯定成不了,畢竟南詔和漠北打了這麼多年,早就勢如水火,兩國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結果,說到最後,終於讓我明白丹陽為何同情我了。
漠北的意思是,讓我嫁給他們的王子。
我舅舅不知殺了多少漠北的將領,我去了漠北,恐怕都不能給我留個全屍。
離開主帳時,那漠北王子一臉邪笑地沖我說了句蠻語。
我皺著眉不懂他的意思,倒是跟在我身後的暗七,忍不住要沖上去揍他。
蘇公公見狀擋住了暗七,低聲道:「別給你家殿下添麻煩。」
暗七停下腳步,眼中怒火肆虐。
我不解地問:「他說了甚麼?」
暗七並不想讓我知道,冷靜了一會道:「醃臢之言,殿下還是不要知道了,會污了您的耳朵。」
15
回到我的營帳,我頹然地坐在火堆旁,看著跳躍的火苗出神。
暗七坐在我對面,眼裡映著火光,明明滅滅。
「殿下,您想嫁去漠北嗎?」
我神情淡淡,「我舅舅殺了那個王子的哥哥,我去了漠北會面對甚麼,我不敢想。」
我轉頭看著神色晦暗不明的暗七,「舍一個女兒就能換得邊陲安穩,我父皇一定會答應他們的請求,我沒得選。」
暗七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眉眼間盡是決絕,「不,您還有得選。」
我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暗七,我要想不嫁去漠北,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逃!
火堆炸起火花,在暗七眼中映出一片光亮。
我顫抖的嗓音,問出了那句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問出口的話。
「你能帶我走嗎?」
疾風呼嘯,營地早就被拋到身後,
我靠在暗七背上,緊緊地摟住他的腰,耳邊是急如驟雨的馬蹄聲,和我狂亂的心跳聲。
馬蹄踏碎月光,暗七寬厚的肩膀擋住蕭瑟的秋風,可還是太冷了,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我忍不住顫抖。
我靠在暗七的背上,汲取著令人心安的溫度。我一直被困在母妃死去的那個夜晚,只有暗七,他劃破黑暗,拉著我走出了那個如墨的夜晚。
「暗七,我們沒有回頭路了。」
「臣知道。」
「被抓住了,你會死的。」我想說,我們回去吧,我不想你死。
感受到我的不安,暗七低沉的嗓音混著風聲傳來:「殿下,我們都會活下去的。」
我不知道是甚麼能讓他不顧一切地帶我走,或許是月色太美,晃了他的心。
16
我們不敢走官道,一路走小路。
皇帝把懸賞暗七性命的懸賞令貼得到處都是,說他挾持公主,凡見到者,都可誅之。
看見懸賞令時,暗七只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就抬手擋住我的眼睛,「沒甚麼好看的。」
好像被懸賞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們一路北上,躲過了官兵的搜查。但我總覺得這一路太過輕松。
連日奔波,暗七和我臉上都是深深的疲憊之色。
我撥弄著火堆,「我們準備去哪兒?」
暗七抱著劍,沉聲道:「去柔然,明天的港口就是最後一個關卡,出了南詔,您就自由了。」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沒由來地一陣心慌,「你不跟我一起?」
暗七輕聲道:「殿下在哪兒,臣就在哪兒。」
我半信半疑,「真的?」
暗七垂眸,「自然是真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們就到了港口,江上霧氣彌漫,岸邊停了許多漁船。
暗七給了一個戴著鬥笠的人一些銀子。
那人不肯接,「白哥,你救我兒子一命,這銀子我不能收。」
白哥?暗七有自己的名字?
暗七也沒跟老者多言,港口有些不同尋常,得趕緊離開這裡。
暗七拉著我上了船,看著烏篷船搖搖晃晃地離開岸邊,我懸著的心才得以放下。
還沒等我問暗七,剛才老者為何叫他「白哥」,遠處就傳來了官兵找人的呵斥聲。
剛才空無一人的港口,眨眼間圍滿了官兵,隔著濃霧,他們還沒發現我們。
隨著船越靠越近,一個官兵眼尖地註意到了這片泛起波瀾的水域。
沒等他張口,暗七的長劍先一步刺穿了他的喉嚨。
17
我心狠狠一沉,猛地回頭,身後早就空無一人,暗七是甚麼時候回到岸邊的?
暗七執劍回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能感覺到他的決絕。
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我感覺有甚麼被強行剝離,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樣的。
一定不是。
我想喊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喉嚨像是被一雙大手扼住,發出的聲音微小嘶啞:「暗七……」
聲音沒傳到岸邊就被風吹散了,失去意識前,我心痛得無以自拔,我好像再也不會聽到那句「我在」了。
是我太天真了,怎麼可能這麼簡單?是暗七,他把我護在身後,自己擋下了千難萬險,替我付了自由的代價。
看著隱入濃霧的烏篷船,暗七拉上面罩,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江霧散去,我緩緩睜開眼,費力地坐起身。
兩岸青山相對,不斷向後退去,四面見不到船只,應該是到江中間了。
我身旁放了一個包裹。我連忙打開包裹,裡面有一把匕首,一摞夠我後半輩子揮霍的銀錢,還有幾張田宅店鋪的地契。
最後還有一張字條。
「殿下,別回頭。」
輕飄飄的幾個字像有千斤重砸在我心上,我瞬間紅了眼眶。
我慌亂地爬起來,挪到船頭,看著正在劃船的背影,不死心地問道:「暗七還會回來嗎?」
那人的聲音有些蒼老:「恩人去引開那些官兵了。」
我死死地攥著衣袖,母妃自縊於寢宮的畫面,像惡鬼一樣纏著我,每每午夜夢回,我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我承受不起再有人為我死去了。
「我要回去!」
18
老者恍若未聞。
看著倒退的水波,想起暗七最後和我說的話,我的心驀地一痛,他根本沒打算活著離開南詔。
我眼眶發紅,哽咽著出聲:「他會死的。」
那老者聲音悠悠:「恩人舍了命也要讓您離開,您可不能辜負他。」
「可是明明是我答應他,要給他自由的。」
老者看著粼粼水光,手上動作不停,「姑娘,其實結局如何,恩人早就想好了。」
我獃愣地坐在船艙裡,手裡握這那把暗七留給我的匕首。
我才知道那些錢是暗七用命換來的,他消失不見的那些時候,是去完成暗夜司的懸賞任務了。
暗七許久未出現是因為受了傷,不想讓我看出來。
他早就暗中計劃好了一切,連帶著他的命,也被他毫不憐惜地算了進去。
我仰頭靠在船壁上,任由淚水沒入鬢發。
明明只差一步,不該是這樣的。
我起身走到船尾,江上的風吹得我有些睜不開眼,「你不回去,那我自己回去。」
話音剛落,我一個猛子就沖著江面紮了下去。
劃船的老者沒想到我用了這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扔下手裡的船桿,也跟著跳了下去。
我被拉上船時,不知灌了多少口江水,耳朵也聽不見了,就看見老者一臉愁容,嘴巴一張一合。
我眯著眼,看著那老者說:「帶我回去,你看不住我的。你不回去,我就跳江淹死我自己,去替暗七探探黃泉路。」
寒風吹得我直發抖。
老者一聲嘆息,重新拿起船桿,這一次,水波換了方向。
19
一上岸,我就看見了蘇公公。
蘇公公看見我時明顯一愣。他面露擔憂,「殿下,您不該回來的。」
我不置可否,看著他身後的金甲衞,「暗七還活著嗎?」
蘇公公語氣裡滿是不忍:「被折磨得還剩一口氣,被關在地牢裡。」
我嗤笑一聲:「我猜對了,我回來,暗七才能活命。」
金甲衞準備上來綁我,被蘇公公喝退了。他側過身:「殿下,請。」
見到老皇帝時,我直截了當地說出了我的條件:放了暗七,把他的名字從無相簿上劃去。
老皇帝答應得很爽快。
幾日後,我和漠北使團一起離開南詔。
直到離開京城,我都沒再見過暗七。
此去一別,便真的是生死相隔了。
車隊行過山崖,正原地休息時,那漠北王子起了歹心,一臉淫相地向我走過來。
廣袖下暗七給我的匕首已經出鞘,趁那王子近身毫無防備時,我抬手刺瞎了他的左眼。
他的護衞們瞬間拔了刀。
那漠北王子捂著汩汩流血的眼睛,憤怒地下命令。
這次我聽懂了,他說:「殺了她!」
我被逼到懸崖邊,手裡還握著帶血的匕首。
崖邊的狂風吹起我的嫁衣,只可惜暗七沒能看見我穿嫁衣的樣子。
昨日夜裡我收到蘇公公的消息,暗七他已經安全了,還好,最後我還是兌現了承諾,還了他自由。
我笑得釋然,世間再無牽掛,怎麼死,可得我自己選。
我翻轉手腕,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髒,在他們驚詫的眼神裡,我沒有猶豫地向後倒去。
20
以前聽來宮裡講經的和尚說,活著的人執念太深,他牽掛的死去的人的魂魄就會被困在陽間,我一度覺得,這是那和尚胡扯的。
直到我再次睜開眼,我才知道那和尚沒騙人。不過我不知道,對我執念如此之深的人是誰。
我飄在半空,看著自己已經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這死法,過於慘烈了些,這荒山野嶺,應該是沒人會給我收屍了。
好在秋天寒涼,屍身保存的時間能久一些。
沒想到死後我還成了孤魂野鬼。我整日飄蕩在我屍身周圍,等著黑白無常來收我。
最後我沒等來黑白無常,倒是等來了暗七。
看見他時,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面色還是那麼蒼白,眼睛裡布滿血絲,應該是好幾日沒好好休息過了。
他看見我的屍體時,整個人都崩潰了。他握著那把匕首,痛苦地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想不通,留給我保命的匕首,最後怎麼就成了了結我性命的兇器?
暗七眼中黯然,尋不到一絲光亮。若不是他還喘著氣,真像是一具屍體,抱著另一具屍體。
他喃喃自語:「是不是當初我死在牢裡,您就會毫無牽掛地離開了?是不是最後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了?我不該心存僥幸,總想還能再見到您。」
我想替他擦去眼淚,可我的手直直穿過了他。
我忘了,我已經死了。
我無力地嘆息:「你真以為沒了你,我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你可知,在我心裡,自由和你相比,不值一文啊。」
暗七低下頭,身體顫抖,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我如火的嫁衣上。
他如孩童一般囈語:「怎麼辦啊?這世間,再也沒有我的殿下了。」
21
曠野無聲,只有荒草回應似的沙沙作嚮。
鬼沒有眼淚,可看著暗七痛苦,我卻覺得眼眶發燙,那顆已經不會跳動的心仿佛受著烈火炙烤的酷刑,疼得我忍不住彎了腰。
我想讓他知道,我還陪在他身邊,可我連給他擦眼淚都做不到,只能靜靜地看著他。
如果知道暗七會來找我,我就挑一個漂亮的死法了,總好過讓他看見如此不堪的我。
暗七來了後,我就不能離開他太久,離開他太久,我會有灼燒靈魂的痛感。
我看著他把我的屍身埋在一處山頭,又在墳塋旁蓋了一個茅草屋。
他拿著一壺酒,靠在我的墓碑旁,說著醉話:「殿下。」
我飄到他身邊,「我在。」
「您那麼金貴的一個人,這樣一定很疼吧?」
我認真思索一番,「在半山腰時我就暈過去了,也沒甚麼感覺。」
「您怎麼就能狠下心啊?」暗七盯著面前的梨花樹喃喃自語:「殿下,您曾說過您想開一間鋪子。」
我蹲在他面前直點頭,「對,我還沒聽清你想賣甚麼。」
「我特意買了一家糕點鋪子的地契,賣您愛吃的桂花糕,」暗七眼中水光彌漫,他嘴角微揚,「我還學做了一份桂花糕給您吃,不得不說,我還挺有這方面的天賦,您說很好吃。」
「那份桂花糕是你做的啊,不得不說,少年,你的糖放得太多了,下次少放點。」
暗七仰頭喝了口酒,一個不順氣,嗆得他劇烈地咳嗽。
我隔空給他順背,「喝那麼急幹嘛,又沒人跟你搶。」
22
許是酒太辣,嗆得暗七眼淚都出來了。他抬起胳膊遮在眼睛上,哽咽道:「我沒護住那桂花糕,也沒護住殿下。鋪子還在,可是臣再也見不到您了。」
我輕聲道:「你可不能太早來見我啊。」
「殿下,我藏了喜歡您的心思,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如此大逆不道,您起來罵我兩句也好啊。」
我愣愣地看著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磕磕巴巴道:「我……我起來,那不就詐屍了?多嚇人。」
到最後,暗七嘴裡不停地叫著:「殿下。」
我知道暗七聽不見,還是一遍遍地回他:「我在。」就像他回我時那樣不知疲倦。
暗七本就沉默寡言,在這沒有人煙的山上,也就只有喝醉的時候,才會靠著我的墓碑說兩句話。
我想知道暗七的名字,怕去了黃泉路找不到他,可我一直未能如願。
我就跟在他身邊,看著他守了我一年又一年。
我明明給了他自由,卻又好像困住了他的一生。
又是一年梨花落,暗七喝著梨花白,數不清第多少次醉倒在我的墓碑前。
「以前喝醉了酒,還能看見殿下,可如今,殿下在臣腦海裡已經變得糢糊,臣不想忘了你啊。臣總想多活幾年,您在這世間還能有一個歸處,可是殿下,」暗七抬手攥緊胸口的衣襟,「臣熬不住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匕首沒入暗七的心髒,卻無能為力。
我想攔住暗七,可手一次次地穿過暗七的身體,這麼多年,我頭一次痛恨自己是一個魂魄。
暗七痛苦地咳出一口鮮血,留下了他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原來當初你這麼疼啊。」
梨花拂過染血的匕首,隱蔽處,刻著小小的兩個字:陌白。
執念之人死去,我也逐漸變得透明。
一陣風吹過,梨花簌簌而下,落了他滿頭。
我看著同樣落滿梨花的墓碑,虛撫上暗七的臉。
暗七,你我也算共白頭了。
你守了我一世,下輩子,換我來尋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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