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珍珠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未婚夫說要退婚。
當然,這不是他親口說的。
因為他已經死了。
雪厚難行,未婚夫家裡的人還是來了一趟,與我家細細說明了此事。
我大概聽明白了,我的未婚夫,淩爾三,十八歲,在經商路上意外墜河,掉進冰窟,死了。
長輩們在前邊商議此事,此事倒也不難,只要將聘禮退還回去便可了結。
我從未見過他,只是當日隔著屏風隱隱約約地窺探過。
他發現我在紗制的屏風後頭探頭探腦的身形,也不惱,將腰間的一個香包解了,托我丫鬟遞給我。
「你我二人今日訂婚,互相交換物件也不算唐突,望張小姐惠存,淩某待小姐及笄之後定來迎娶。」他的聲音真好聽。
我摸著還有點體溫的小香包,不知怎的紅了臉,慌忙跑開了。
我的一枚小小的蝴蝶玉佩也掉在了地上……
姐妹們都說淩家只得一個公子,他也是極好的人,我與他定親真是有福氣。
這樣好的人,怎麼死了呢?
「我不同意!」我頂著有點散的發髻,站在兩家長輩面前,頗有點貞潔烈女的樣子。
長輩們停下言語,楞楞地看著我,等緩過神來,自是一番好言相勸。
連淩家人都勸我,日子還長,要以長遠為計。
「那……讓我去看看他。」
他們對這個怪要求顯然有點吃驚,然後我被兩個強壯的老媽子夾住,「送」出了廳。
經這一番,我也知道了,淩爾三是橫死的,又沒有子嗣,是進不得淩家祖墳的,另找了地方安葬,具體在哪兒,我就不知道了。
淩家做香粉生意,生意做得紅火。
大公子淩爾三也爭氣,會走路就跟著幹活,不到十歲就跟著父親外出經商。
本縣和隔壁各縣無人不知淩記香粉鋪子。
這樣能幹的人,死後竟然連祖宗祠堂都進不去,只得匆匆下葬。
母親和二姐姐看我不痛快,怕我憋出病來,領著我去山上的清泉寺燒香。
清泉寺有些遠,等我們燒完香出來,天色將暮,天上又開始飄起點點雪粒子。
二姐姐同母親一輛車,我的車跟在後邊。
忽然聽到一陣散亂的聲音,接著就是車夫的驚呼。
我忙探頭去看,看到了丫鬟驚恐的神情,然後我就失去了平衡,頭重重地砸在木板上。
大概是車架散了,木板伴著我飛了出來,不知道滾了幾圈,終於停下來了。
天還是下著雪粒子,掉在我臉上涼涼的。
「安安!安安!」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是聲音好遠好遠。
我感覺有水從額間淌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然後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等我醒來,天仍是暗的,讓我弄不清我到底昏過去了多久,頭痛欲裂。
我摸摸頭,傷口竟然已經用帕子包好了,旁邊還生了火,暖暖的。
「姑娘不要碰,剛上的藥。」我聽到一個聲音說。
我一下警覺起來,用手撐著連連後退,扯到了我身上扭傷的部位。
我痛得齜牙咧嘴地說:「你是誰?給我上的甚麼藥?!」
只見不遠處坐著個男人,約摸二十歲的樣子,面容俊朗,在火邊烤手。
「姑娘腰間的香包,裡面有藥粉,可止血。」
我慌忙摸了摸香包,確實扁了點,「你不該動我的東西,這是我……」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淩爾三,「這是我夫君給我的!」
母親說男人最會騙人,尤其是長得好看的男人。
前些年,有些俊美的男人,名為販賣針線首飾,實則採花,害了不少待嫁姑娘。
我若說我有夫君,他就會忌憚三分。
那個男人並沒有生氣,反而道歉:「小生冒犯了。這裡路不好走,待姑娘好了,我送姑娘出去。」
我甩了甩胳膊,心想我得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家裡人肯定正派人尋我呢。
「告辭!告辭!」我大概認了認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
這裡有好多墓碑、墳包,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本就不明晰的路上還橫著壓斷的樹枝。
我借著雪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當我第三次路過那個男人時,我崩潰了。
「大哥我錯了!求你引路!」
我牽著他的衣角走著,他告訴我他叫張達,是做生意的人。
原來他也姓張。
一路上他說話不多,也沒對我動手動腳,應該是個好人。
他個子高,但為了照顧我,還是小步緩行。
天蒙蒙亮,快走出這片該死的山林了,遠遠見到一所草廬,此時我身上又累又痛。
他說:「姑娘就在此歇息,小生去抱柴火來給你取暖。」說罷他轉身出去了。

我一開始還充滿警惕,可是實在是累極了,不一會兒便靠在草垛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了好久,我醒來一看,日頭已經偏西,柴火滅了大半。
屋裡不見張達,我出門環顧四周,仍不見他。
「張達!張達!」我大喊,只驚起林中鳥群。
「這個騙子!」我恨恨地說。
好在最難走的路已經走完了,他說一路向前便有人家。
我咬咬牙,接下來的路怕是只能自己走了。
我身上沒有大礙,但是扭傷不少,如今疼得更加厲害,加上夜色漸濃,我一個不小心,被一個老樹根絆倒在地。
腳腕疼得起不來,我遠遠地看到,後邊過來個身影。
我一時起不來,就往樹根後縮了縮。只見來人形色匆匆,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甚麼,走近了,才發現他正是張達。
見到張達我感到十分欣喜,嘴上卻抱怨:「張達,你怎麼才來?我以為你死外邊了!」
他表情一滯,仍溫柔地安撫道:「小生有事出去了,沒想到姑娘先醒了。」
他看到我坐在地上,「姑娘似乎受傷了。」
「虧你還知道,快拉我起來!」
他的手纖瘦但有力,涼得如井水浸潤過的玉,為我上藥時也是冰冰涼涼的。
我看著小香包又扁了點,不由得心疼,「夠啦,夠啦,少放點!」
「姑娘的傷要緊,這點藥粉雖然價貴,仍可再得的。」
「你懂個屁!」這是淩爾三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
他不再說話,仔細地給我包紮。
我低頭看著張達,月光雪色映在他臉上。
他的睫毛真長呀,他不像是個生意人,仿佛更像是個讀書人。
「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後叫我安安吧!」
「直呼姑娘閨名,只怕……」
「你只管叫吧!」
「好,安安。」

因為我腳受傷不便走路,張達背著我走了好久。
晃晃悠悠的,想到了我母親和二姐姐,我墜下懸崖大概有兩天了,她們一定急壞了。
眼淚「啪嗒啪嗒」滴在他的脖領上,他慌了神,「安安你怎麼了?」
「求你,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帶我回家。」我哭得抽抽搭搭。
「小生是生意人,最守信,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長夜無聊,我和他說了好多家裡的事。
我講從前二姐姐把我用胭脂抹成小花貓,被母親狠狠教訓了一頓;講到我家做珍珠生意,十年前的一場酒局上,爹爹稀裡糊塗給我和做脂粉生意的淩家結了親;講到那個小香包……
「你說這個人也真奇怪,明明是家裡的獨苗大公子,卻起了『零二三』這個怪名字……」
我又疼又發著燒,說著零零碎碎的話,他都靜靜聽著,沒嫌我煩。
醒來時,我躺在一間破敗的農舍裡,牀頭放了幾個果子。
外面日頭正好,我迷迷糊糊地記得張達和我說,他傍晚便回來。
我抱著胳膊,安安靜靜地啃了幾個果子,剩下的就給張達。
傍晚,大地剛籠上黑色,他果然回來了。
他手中抱著柴火,臉色很白,好像累壞了。
將柴火點上,瞬間熱起來,我將果子推向他,「你也吃點。」
「我不餓,就不吃了。」
「張達,你做甚麼生意?」
「小生收古玩字畫,常常行走於邨野。」
「那你最近可有收到甚麼?」
「時運不濟,未曾收到。」他低頭摳手。
「家裡一定急壞了,明日我們到鎮上僱車走可好?你可有銀錢?我到了家就讓爹爹雙倍還你。」
「我……我身上沒有銀錢,因為前些天……遭了搶。」他囁嚅。
我覺得他有些可疑起來。
夜裡我假裝要睡,也哄了他睡覺。
待他閉上眼,我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溜出門去。
「姑娘別走,此邨荒廢已久,野物橫行……」
不知何時他竟然醒了,嚇得我顧不得腳疼了,一頭鑽入黑夜中。
沒想到,我沒走多久就遇到了一群游蕩的野狗。
它們聞見了人味,紛紛聚了過來。
「媽呀!」見到如鬼火般的眼睛,我嚇得到處亂跑,身後狂吠不止。

我爬上了一棵歪脖子樹,沒想到野狗竟然跳起來咬我的裙帶,我差點跌下去。
忽然火光撕開了黑夜的一道口子,一團火球掉進野狗群中,被燙到的野狗哀嚎,又是幾道火光,嚇得野狗群都散了。
我隱約看到了張達。
他舉著火把匆匆跑到歪脖子樹前,急切地問:「安安!你可有受傷?」
「沒有,可是我下不來啦……」
腳腕好疼,我全身發抖。
張達花了好大力氣,才幫我緩緩地挪了下來。
「張達,我不信你,你為甚麼還來找我?」
「不管安安信不信,小生是生意人,誠信為本,必然送姑娘到家。」
「天亮我們僱車走吧。」
「小生虧了錢,如今已是身無分文。」
爹爹說,做生意虧錢很正常,一朝金銀滿箱,一朝連箱子都賠進去,那是常有的事,張達可能是個倒霉的生意人。
第二天,張達仍是一大早就出去收古玩。
我假扮成一個男子的糢樣,進了一家淩記香粉鋪子。
張達告訴我,只要是同鄉在外地遭了難,就可以去任何一家淩記香粉鋪子,領一兩車馬銀錢,未來還不還得上都不計較。
這傳言我小時候便聽過,當時以為是淩家打義氣的招牌,沒想到現在還在堅持,淩家的生意做得真不錯。
「小的是宣定縣人,如今做生意虧了錢,討一兩銀錢回鄉去。」我低頭看著腳尖說,倒十分像個落魄的小商人。
那個掌櫃一點兒都沒懷疑我,將一兩銀錢放在了櫃臺上。
我接了銀錢就要走,心想我得趕緊寫一封書信托人帶家裡去。
「慢著。」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叫住了我。
「這位同鄉,請裡間一敘。」一個小廝跑出來恭恭敬敬地請我。
我收了他們的錢不敢推辭,只得硬著頭皮進去。
裡間真香呀,仿佛四季花卉都開在了屋裡。
「你說你是做生意的,做的甚麼生意?」那個男人坐在幾案後頭,笑著問我。
「小的做……珍珠生意。」我怕露餡,只能說自己家的生意。
「如今的宣河珍珠一斛價幾何?」
「唔……十兩!」我用大聲掩蓋心虛。
「哈哈哈哈!」他突然笑起來,我心裡發毛,「宣河珍珠哪有這樣便宜的時候?!」
我深知自己露餡了,正要說明實情。
「你是前日張家失蹤的小姐吧?」他呷了口茶緩緩說道。
我詫異地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睛,雖不如張達俊,但是身形挺拔,有松柏之姿。
「為何不說真實身份,還打扮成這副糢樣?」他看著我束了男子發髻,滿臉抹了灰的樣子。
「兩家只是定親,如今婚退了,我不該來淩家打擾。那一兩銀子定會還上。」
「鋪子明早有上宣定縣的車,我將你送去。」
「不不,大哥!請寫一封書信帶給我爹娘,告訴他們我如今平安,等我傷養好了再回去。」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仿佛我是從家偷跑出來的極其頑劣的小娘子,我怕他不信,給他看了看腳上綁的繃帶。
他一笑,「好,你養好了再回去吧。這裡不方便住,你去這條街的最東面,那兒有家客棧是淩家的產業。」
看起來這樣嚴肅的人,竟然有溫和的一面,我連忙彎腰道謝:「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我有名字,叫我淩爾誠好了。」
我暫時不回家,是因為仍有事要做。
我等在一棵大槐樹下,這是我和張達約定好的地方。
暮色降臨,果然他匆匆地出現了。
「今日可有收獲?」
「沒……沒有。」他的臉看上去很白,好像很累的樣子。
「無妨,我帶你去吃碗餛飩吧。」
「啊不不,小生不餓,此刻找個避風的地方歇一歇吧。」
我將遇到淩爾誠的事,和如今有客棧落腳和他說了一通:「我如今的錢也不多了,不夠再訂一間客房,我們住一起吧。」
張達顯然有些慌張,「小生和安安同住,恐辱名節……」
「走吧。」我拉著張達的手,他的手還是冰涼的,但是他沒有反抗,安安靜靜地被我拉著。
穿過街巷,穿過客棧大堂,同櫃臺後的老板打了聲招呼,老板也沒發問,今日獨居的姑娘怎麼帶了個男子回來。
一路來到了房間,我掩上門。
張達的臉色不太好,他抱著胳膊,「安安,我冷……」
我怕他暈過去,忙叫跑腿的小廝拿來一個火盆,小廝將火盆端進房裡,垂著眼,仿佛沒看到房間裡多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房間瞬間熱了起來。
「淩爾三……」我看向他,「你是不是淩爾三?」
張達一愣,眼睛不敢看我,「我不知淩爾三是誰……」
「昨日見你烤火卻沒有影子我就懷疑你,你說你遭了搶,身無分文卻衣著完好,沒見過有如此善良的劫匪。今日只是路過算命攤子,大師就說我有陰氣纏身,如此看來,你不是人!」
他低頭不說話,火光映在他臉上,看不清表情。
過了好久好久,他說:「安安,不,姑娘,小生只想送姑娘出險境,若是覺得打擾了,小生從此告辭。」
我瞬間覺得自己很過分,張達送我出樹林,又幫我驅散野狗,實實在在是我的恩人。
我連忙安慰他:「我胡亂說的,都是從話本子裡看來的。第一日我見你左肩上繡了一朵蓮花,就知道你是淩家的。父親說,淩記香粉鋪是街頭挑擔子賣蓮花香粉起家的,所以族人皆在左肩繡蓮花,今日又見淩爾誠,果真如此,我便有此推論,你可別生氣。」
「是,我是淩爾三。」他抬頭。
雖然我心裡早有推斷,但當他承認的這一刻,我仍有些恍惚。
「我正月十三墜河而亡,我的魂魄尚在人間,是因為心願未了。」他說的心願大概是送我回家去。
我真不敢相信,我面前竟然實實在在坐著個鬼魂,人鬼情未了甚麼的,都是我偷偷看話本子才能看到的場景,關鍵這鬼還是我未婚夫。
「張達是你胡謅的名字?」
「是。」
「你白天能出現嗎?」
「我終屬陰魂,白天能出現,但是會折我神魄,所以晚上才現身。」
「你能吃東西嗎?」
「能吃,但是五感俱損,是嘗不出味道的。」他頓了頓,「如今眼睛也看不大分明,耳朵仍是好的。」
「別人看不見你,你昨日是如何用火幫我的?」
「我幫不上忙,只可以借一些外物之力相助。」
我問了這樣多的問題,他都不嫌煩,一一回答我。
「如今想必父母已經取消了婚約,我送你的香包,裡面的藥粉是好的。你用完就把它扔了吧,更不要諢說是夫君送的了,有損安安清譽。」他的臉很白,離火盆這樣近都沒血色,真是如雪一樣的人。
「你可知道,我當面反對了退婚?」
「安安是重諾之人,之前我們未曾見面,如今你見到了,小生一無是處。」
「你很好,淩爾三。」他在我心裡從來都是個極好的人,若他沒死,就更好了。
是夜,我絮絮叨叨地和他說了一夜的話,他也給我講了好多經商道上的趣事。
第二天,我去找淩爾誠。
這是他要求的,避免我跑了,每天都要來香粉鋪子一次。
其實客棧是淩家的,我跑沒跑他最清楚不過。
他正將梅花花瓣一片片收進壇子裡,我幫他收了半天的花瓣。
談天中我知道,他是淩爾三的堂弟,是做香粉胭脂的高手。
可在這裡,男子的出路不是經商就是科舉,其他皆是旁門左道。
淩爾誠不擅經商而擅制香粉,讓淩家很頭疼。
「他們覺得制香粉是僱人做的活計,可他們也忘了太爺就是制蓮花香粉起家的,正是香粉制得好,後來才有這樣大的生意。」淩爾誠看著壇子裡的花瓣,眼裡仿佛有星辰大海。
淩爾誠要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錢不夠花了可以來香粉鋪子取,待厭了自然有人送我回去。昨日他還審問我,今日看來卻是個細膩的人,大概淩家家風向來如此。
我一路走回去,路過了田記點心鋪子,店裡新上了糯雪餅,我最愛吃甜食,趕緊掏錢買了一包。
推門,淩爾三坐在榻上等我。
「安安你回來了!」他見我,扯出一個笑容。
「我買了糯雪餅呢,田記新上的,沒吃過吧!」我向他展示手中的點心,突然想起他嘗不出味道。
他不惱,笑著說:「確實沒吃過。」
我們各拿了一塊,「或許,安安能說說是甚麼味道嗎?」
我咬了一口,餅又甜又糯。
我看向淩爾三,卻說了假話:「田記的新品大不如前了,不好吃!」
我和他說了淩爾誠的事。
我也知道了,淩家子息單薄,他們倆年齡相仿,一起學做生意,而爾誠並不愛看賬本,一看就腦袋疼,反而去玩弄工人們制的香粉,能蹲著看半天,被父親好一頓打。
「雖說長輩不喜,但堂弟喜歡制香粉是好事,雖說淩記香粉現在生意紅火,但沒有新品出來,終是留不住客人的。」淩爾三說。
「他要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還給我錢使,是個好人!」我忍不住誇他。
「或許安安心悅於堂弟……」
「閉嘴!閉嘴!我不愛聽這樣的話!」我竟然對淩爾三發了脾氣。
未婚夫剛去世,我就因為管吃又管住而愛上旁人,這話聽了我實在生氣。
我背過身去「嗚嗚」地哭了,他見我難過,不再說話。
哭累了,我也迷迷糊糊睡著了,隱約聽到了一聲嘆息,「安安,若我還在,定對你好千倍、萬倍……」
淩爾三到了白天就躲起來,我每日按淩爾誠的要求去找他一次。
他說,他小時候最討厭淩爾三,正是因為這個有經商天賦的堂兄,才顯得他愚蠢,不成大器。
而後來淩爾三一次經商回來後告訴他,他制的香粉賣了好價錢,不僅將錢拿了一部分給他,還鼓勵他繼續制粉。
「尤其是我兩年前制的藥粉,那才叫好,不僅養顏美白,因粉中添了草藥,還有止血之效。」他仿佛在講述一件至寶,滿臉自豪。
「可是這件?」我拿著淩爾三給我的小香包給他看,「我撞傷了頭,扭傷了腳,用了它就好多了。」
因為這包藥粉,淩爾誠視我為知音,晚上非要留我共同飲酒。
我不好說客棧有爾三在等我,原想淺飲一杯就走,沒想不勝酒力,腦袋暈乎乎的。
只記得淩爾誠重重地拍著我的肩,暢快地笑著,「好兄弟!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
天蒙蒙亮,我在香粉鋪子的偏房醒來,「來人呀,來人呀。」
一個灑掃的老媽媽進來。
「我昨天怎麼了?」
「小姐喝多了,就在鋪子裡宿了一夜,主人為避嫌,已經出去了。」
我突然想到淩爾三大概還在等我呢,我忙披好外衣,沖出了房間,「告辭!我明日再來!」
來到客棧,火盆已經熄滅了,大概是小廝看房中無人,就沒有續上。
「好冷……」只見淩爾三躺倒在地上,脆弱得隨時要碎了一般。
我忙沖出去叫人點上火盆,房裡熱起來,他卻仍不見好。
「對不起,我知道你怕冷,不該離開這麼久。」我心裡無限後悔。
「不妨事,我本是魂魄,離世越久,損耗也就越多。」他仍是笑著,「安安昨夜可是宿在堂弟那兒了?」
「不是!不是!」我連連搖頭否認,可我清楚,他甚麼都知道。
「你會不會死呀!淩爾三!」我握著他如玉一般的手,沒有溫度,我忘了他早已死了。
「放心,只有安安讓我走,我才會走。」
「別走,夫君。」我輕輕地喚了一聲,將臉貼在他肩上,就像初見時他背我那樣,他不說話,「你不搭腔,就是你答應咯。」
好像聽到他輕哼了一聲,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熱了一些,仿佛有了溫度。
聽聞今日臨街晚上有燈市,我帶著淩爾三出門轉轉。

為了不讓路人覺得怪異,他任由我拉著,一直不說話。
「各位客官,給小姐、夫人們買一朵花戴吧,今日新採的牡丹花。」賣花商販賣力吆喝著,不少路過的男子給夫人買了一朵,別在發髻上,甚是好看。
見我看向賣花販子,淩爾三愧疚地說:「可惜我送不了你花。」
我自己掏錢買了一朵戴上,「就當你送我的了,可好看?」
「好看!」
燈市不僅有燈,還有許多雜耍藝人。
家規雖沒規定我不許出家門,但是我一出門母親就念叨,生怕我下一秒被人擄了去。
我看胸口碎大石甚是新鮮,探頭去看,擠著擠著我就被擠到了人群中間。
我感到一雙手正在摸我的腰,我以為是人太多的緣故,沒有理會,那雙手就猖狂起來。
我一下回過神來,回過頭對上了一張醜陋猥瑣的面孔,「流氓!」
我一拳揮過去,正中他的下巴。
人群「嘩」地一下散開了,那男子一手揪住我的發髻,一手擰住我的胳膊,「犯賤的小娘們,跟我回家去!」
新買的牡丹花掉在地上,被踩個稀碎。
周圍人竊竊私語:「這怕是在教訓自家娘子呢。」
一個都不敢上前管。
「這不是我夫君,我不認識他啊!救命!」我疾呼。
啪!我的臉上狠狠挨了一記,我一時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我看見淩爾三正試圖推倒放在路邊的門板來砸他。
「住手!」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家嫂嫂,才分開這會兒,何時成你的了?」
原來是淩爾誠領著一眾人路過。
「淩爾誠啊,救命呀!」
「誤會,這是誤會。」我頭上的力道松了,我一下子躲到淩爾誠身後。
路人見那人是假冒的,紛紛圍過來扭了他,商量著要送去見官。
等人群散了,我卻見不到淩爾三的身影。
「這次是我疏忽了,未找人陪你出來。」淩爾誠將披風解了,披在我身上。
「牡丹花掉了……」我看著被人踩碎的牡丹。
「我再給你買一朵吧。」
「不必了,我想回去。」
「好,我陪你回客棧。」
回到客棧,只見淩爾三獃獃地坐在地上。
「可是又覺得身上冷了?我叫人來點火盆。」
「安安你看,我甚麼也做不了,堂弟是個好人,他能照顧你一輩子。」他盡量扯出一個笑臉。
「不,你們不一樣。」我頓了頓,「我……心悅於你。」
「為何?」他苦笑,這些天他仿佛瘦了些。
可我明明看話本子裡說,人的魂魄就是死時的那個糢樣,不會再改變了。
「因為你救我……」
「堂弟也救你。」
「因為你待我好……」
「堂弟給你地方住,還給你錢。」
「因為……總之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安安你要明白,我已死了,不能護你一世周全。」
「那我也死了吧。」
「別別!」淩爾三瞬間緊張起來,「死好疼好疼的,而且你還有爹娘,有姐姐,你怎麼能死呢?」
我覺得自己的話很蠢很自私,轉念一想,那淩爾三有爹有娘,有未做完的生意,他怎麼舍得去死呢?
「乖安安,不死……」他仍然哄我。

我照樣每天去一趟香粉鋪子。
淩爾誠說,家裡的信來催我了,家人掛念我,要我好利索了盡快回去。
「你可想回去?」他問我。
「還不想。」我搖搖頭,家裡有丫鬟一直跟著,我見淩爾三怕是十分不容易。
「為何?」
「自然是你香粉制得好,流連忘返了。」我不敢和他說淩爾三的事,怕他以為我得了癔癥,只得誇誇他。
淩爾誠得到了肯定開心極了,他表示,世上只有堂兄和張安安最懂他,如今堂兄早逝,最懂他的唯有張安安一人。
「紅梅胭脂大約還有半月就要制好了,你到時候再走,可好?」他試探性地問我,我點點頭。
「你可有娶親?」我邊擺弄花瓣邊問他。
「未……未曾。」他唰的一下臉紅了,放下手中的活,結結巴巴地說。
「你可知道心悅於人是甚麼感覺?」
淩爾三之前問我,他和堂弟都救過我,都待我好,我怎麼偏偏就喜歡他呢?
這個問題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他沉默了許久,「大概是將世上最好的香粉贈予她。」這個答案果然很淩爾誠。
「往後,你可以多來這兒嗎?」淩爾誠撓撓頭,「我是說,要搗的花瓣太多了,缺人手。」
「好。」
回到客棧,淩爾三靜靜地躺著,像一片紙,像一片薄薄的雪光。
我將淩爾誠制紅梅胭脂的事告訴了他,他笑笑,「堂弟總有好主意,淩家離了我不打緊,要是離了他,那才是難以維持。」
「不許這麼說。」
從前誰不知道淩爾三是商界奇才,甚至將淩記香粉鋪子開到京城去了。
「你出來這麼久,家裡可催你回去?」
「淩爾誠和爹娘寫了信,等我幫他將胭脂制好了,再送我回去。」
「如此甚好,現在有人能送你回去我很放心。」
「怎麼?」我感到他說話怪怪的,我扯扯他的袖子,「咱們也一同回去,可好?」
「怕是不行,小生原想送安安平安到家,如今有人照料你,你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小生在人間仍有心願未了,不可再拖延,不日小生將辭別姑娘。」
「甚麼?你要走!」我一下站起來,「甚麼心願?不就是送我回家嗎,你還沒送我回去呢!你怎麼能走?淩爾三你個騙子,虧你還是誠信為本的生意人!」
「是,小生當初承諾定會送姑娘回家,如今姑娘性命無虞,想回去也有車能隨時送你回去。小生已經幫不上甚麼,要去辦自己的事了。」
「甚麼事?」
「小生從前在臨縣結識了花月樓的柳姑娘,我們常常在一處喝酒,吟詩作對,乃至私訂終身。可惜她雖不賣身卻出身風月,小生不可娶她。小生墜河而亡也是因為去尋她……」
他從懷中拿出一支小金簪,「是因為要將此物送與她。」
「你騙人!你編出這假話騙我!」雖然商人在外頭尋花問柳不稀奇,但我不相信淩爾三是這樣的人。
那甚麼柳姑娘,定是他瞎編出來的。
「小生已經說明實情,還望姑娘能理解。」
「你既喜歡那柳姑娘,為何要和我待這樣久?」
「小生只是想確保姑娘安全回家。」
「只是這樣?」我有點心虛,因為淩爾三確實沒親口與我說過喜歡我。

「只是這樣。」
「那燈市買的牡丹花呢?」
「我只是想,姑娘戴著花好看。」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淚已經風幹在臉上。
「我不信你,你初見時就騙我。」
他沒有說話。
「你怕冷,那個柳姑娘可會給你點火盆?」
我抱著胳膊睡去,聽到耳邊說:「小生自知誤了安安,若是知道有今天,那個香包就不該遞給你。在山林,小生雖救了你,但深知不能償還一二。願安安此生平安無憂,覓得良人。」
這聲音那樣近,我一睜眼醒來,正是清晨,房間空蕩蕩的,不見淩爾三……
從天亮等到暮色沉沉,淩爾三仍是不出現。
見我今日沒去香粉鋪子,淩爾誠派人來看我,我謊稱風寒,搪塞了過去。
「不是說好了,我讓你走,你才會走嗎?」我喃喃自語。
我叫小廝添了好幾個火盆,他仍未出現。
「我不發脾氣啦,讓我再看你一眼……」
窗口的樹枝動了動,寂靜無聲。
第二天我仍沒去香粉鋪子。
淩爾誠怕我一病不起,親自來看我。
一推門,見屋裡的三個火盆都熄滅了,我蒙頭大睡,可把他嚇了一跳,用手拍拍我的臉,見我緩緩睜開眼,才長舒一口氣。
我昏沉沉地睜眼,看不分明。
他的手好涼,我以為是淩爾三那個沒良心的終於回來了。
「你回來啦。」我用滾燙的臉蹭蹭他的手,小聲地說,「真好。」
嚇得他叫了大夫過來,就匆匆忙忙跑了。
直到小廝領著大夫過來給我診脈,我才知道,原來是淩爾誠來過。
兩副藥下去,我好些了,第二天去香粉鋪子找淩爾誠。
「我想去臨縣的花月樓。」
我看到淩爾誠的眉頭皺起來,「你去那兒幹甚麼?」
「我想問點事,就一個時辰。」我看他不答應,忙改口,「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夠了。」
他最終還是同意了,但是一定要跟著我去。
花月樓不遠,淩爾誠留在車上,我假裝是個送香粉胭脂的跑腿小廝,成功地見到了傳說中的柳姑娘柳盈。
她確實生得好看,一身素服,抱著一把琵琶更是萬種風情。
她見我手捧著淩記的匣子,點點頭,要我放裡間。
「你可知道淩爾三?」我一進門就急著發問。
「知道,三郎他從前常來。」她對鏡畫著眉。
「那你可……喜歡他?」
「他是我恩人,喜歡他很正常。可惜他已經訂婚了,他說哪怕將我養在外頭,也是要娶我的……」柳盈突然有點不耐煩起來,「你問這個做甚麼?沒事趕緊回去吧!」
「你可知道,他死了還念著你?」我扒著門框不願意走。
柳盈沒有轉過身來,但我感覺她身形滯了滯。
她嘆了口氣,「是宴席沒有不散的,咱第二天起來仍得接著演,細想想世間事都是這樣的。」說罷,她揮揮手,讓我出去。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去,差點一跟頭跌進金魚池裡。
淩爾誠一把拉住了我,「安安,回去吧。」
「不要叫我安安!」我扭身進了馬車。
一會兒淩爾誠也進了馬車,馬車往回駛去。
冷風一吹,我混沌的腦子也轉動了一些。
剛才我向淩爾誠撒氣真是莫名其妙,那一聲「安安」,我就想到了淩爾三溫柔喚我的樣子,可是從前爹娘姐姐們都喊我安安,我只是想他了。
我看看淩爾誠,他正閉眼養神。
「我錯了。」我幹澀地張嘴道歉,「剛才一時糊塗。」
他睜眼,「你不喜歡別人叫你安安?」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
「那以後我便不叫了。」不管多奇怪的要求,他從來都是由著我。
回到客棧,推門前,我停頓良久。

一開門,果然空蕩蕩的,不見淩爾三。
我坐在牀邊想了好久,柳盈的最後一句話,我想到腦袋疼,仍想不明白。
我心想,淩爾三不願意見我,也許我死了就能見到他了。
我好一並和他問個清楚。
話本子上寫剛烈的小姐不願意嫁強盜,可以用白綾掛房梁上墜死,我將裙子撕成一條一條的,用手扯一扯,還算緊實。
凳子踢了的那一刻,淩爾三說的真是沒錯,死確實好疼。
啪!一個布條的結竟然開了,我重重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當晚,我夢到了淩爾三,他好好地坐在客棧的火盆旁,還是從前的樣子。
「我給你去燒火盆呀!」可是火盆怎麼也點不著。
他輕輕拉住我,「安安我不冷,你不要再做自縊這種傻事。」
「淩爾三!你為甚麼躲著我?」我問他。
「我們人鬼殊途。安安,從前我只為救你,現在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從前我說堂弟很好,有人能照顧你,我很欣喜,並非硬要你嫁與他,我只希望安安日後能有一人依靠。希望安安能嫁與愛你、對你好的人,只要安安喜歡就好。不過那人不是我了……」
「淩爾三,若你活著,你可會愛我,對我好?」
他不說話,只是笑著看我。
「你說呀!你說呀!」我急得快要哭出來。
「天亮了,我該走了。」他看看窗戶。
「別走呀,淩爾三,你別走!」我緊緊拽住他的手,「我可怎麼找你呀!」
「安安,生死有輪回,若我完成了心願,魂魄自會離開人間,從此我們再不相見。」我見他一點點隱去,我緊緊拉著他的手也變成了虛無。
「淩爾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可有愛我?」
忽然,我從地板上驚醒,滿臉的淚。
用布條做的繩子散落在一邊,系得這樣緊的扣竟然開了。
一縷陽光照進來,我分不清剛才的是夢,還是他確實來過……
不日將要離開這裡,我這幾日都在香粉鋪子幫忙。
淩爾誠的收留之恩無以為報,我只能盡量多做些事來報答他。
好在天氣依然冷,脖子上的勒痕被衣領蓋住了。
淩爾誠喜歡和我說制香粉的事,雖然我有很多聽不懂的地方,但我努力地聽,不叫他失望。
他見我歪著頭努力聽的樣子,笑了,「是我疏忽了,和你說了這樣多,可是聽不懂?」
「雖然有些不明白,但是我覺得能將四季花卉、各類草藥,甚至貝殼、珍珠留存其光華,駐人容顏,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偉大的事,我喜歡聽。」
「可族裡叫我下月回去跟著做生意,這怕是我最後制香粉的日子了……」淩爾誠的眼神黯淡下來。
「能去四處經商,開拓原材料,也許是件好事。」我安慰他,「我也會讓爹爹幫忙勸淩伯父。」
見他略好了些,我才回去。
這些天,我不敢拘在那房間裡。
一在那房間,我就想到淩爾三的樣子,就忍不住落淚。
我四處走走,在地攤上淘了幾本舊書,其中有本叫《尋芳千古集》的,講的是各色花草,我想淩爾誠大概需要,就買下了它。
這幾日,我在淩記香粉鋪子試遍了各類香粉胭脂。
淩爾誠說,婦人買了香粉去,只是說好,但說不出哪兒好,如今正需要我的意見。
我一一試過,再記下使用體驗。
淩爾誠將我寫的看了又看,說我寫得好:「以後可願一直試淩記的新香粉?」
還有這種好事,我當然點頭同意。
我要走的前一日,淩爾誠又叫我去喝酒。
想到上次的經历,我不想再去,可他說這是在此地的最後一天了,不好推辭,我就去了。
酒過三巡,這回的酒不烈,我的頭一點也不暈,正要與他告辭。
他忽然紅著臉將一盒胭脂拿出來,「張安安,這是我們共同制的紅梅胭脂,你試試可好?」
我拍了點在臉上,又點了些在唇上,胭脂顏色很好,淡淡地暈開在臉頰上,一點兒也不俗氣。
「真好看,這是世上最好的香粉胭脂了!」
他頓了頓,支支吾吾地說:「我曾說心悅於人,就要將世上最好的香粉贈與她……我想我大概心悅於你。」
我見他小心說話的樣子,又想到初見時他審我的神氣樣子,「哈哈哈哈哈!」我不禁笑了起來。
我的笑讓淩爾誠摸不著頭腦,「若是不願意,可否當此事未發生過?」
「好啊,我願意。」
話說淩家與張家剛退親,淩家公子淩爾誠就搭救了張家小姐,不僅為她療傷,還送她返鄉。
期間兩人心生情愫,還共同制了紅梅胭脂,取名「梅安」,兩家共續前緣,實在是一件喜事。
淩記香粉鋪子一上新「梅安」,就一售而空,做都做不過來,賺個盆滿缽滿。
家裡見我完好無損地回來,就已經十分開心,知道我與淩爾誠的事,母親更是開心得直抹眼淚。
兩家長輩商定,暮春即可完婚。
府裡上上下下忙著我出嫁的事,淩爾誠依然待我很好。
我愛吃的甜食,新鮮的小玩意每日都托門房送進來,丫鬟僕婦們都笑,「新姑爺這般殷勤,往後要將小姐寵上天去了。」
我在院裡靜靜地繡著帕子,脖子上的勒痕淺得看不出來了。
家裡操辦喜事,卻沒人提及淩爾三,這個人仿佛在我們的生活中略過去了,他的身影在心裡也漸漸淺下去了。
「淩爾三,我要嫁人了。」我對著空氣說。
他說「再不相見」,我們果然再也沒見過。
風兒輕輕地掠過樹梢,我起身回房去了。
嫁與淩爾誠一個月後,淩家上下對我很好,將我似親女兒般對待。
因為我在香粉鋪子幫過一陣子忙,各項事務也處理得得心應手。
這是我第二次夢到淩爾三,也是最後一次。
夢裡他笑著,說他心願已了,要走了。
他輕輕地展開手,手中躺著我當日掉的那枚蝴蝶玉佩,我正要與他說話,突然醒了過來。
忽見枕邊放著一支小小的金簪,我仿佛見過。
我仔細看著這支金簪,上頭刻了兩只蝴蝶,隔了一段又刻了三只蝴蝶。
「二……三……」我輕輕地讀著,淚已經濕了眼眶……
番外·淩爾三
淩家子息單薄,家中長輩嘆氣連連。
雖然淩家主要做香粉生意,主要和婦人們打交道,但是外出跑生意的仍是男子。
好在淩爾三出生了,族人們都圍起來看這個初生的小娃娃,稀罕得不得了,想著找個最好的字給他當名字。
而族裡資格最老的太爺發話了:「就叫淩爾三。」
這名字意在給家族帶來接二連三的孩子,雖然這個名字怪怪的,但既然太爺說了,這名字就定下來了。
大家都說這個名字取得好,一年後,家裡果然又添了個孩子,堂弟出生了。
我這輩子雖不長,但可以說從未虧欠過人,在外經商難免欠人錢財,一旦賺到了錢,定是添了利錢奉還。
人人都誇我守信,我卻虧欠了張安安兩次。
第一回,我身死以致退婚;第二回,就是騙她我與柳姑娘有情。
……
番外·柳盈
淩爾三是我的恩人。
當初賭鬼哥哥將我賣去了花月樓,拿著銀子轉頭就跑,根本不顧我的死活。
進那種地方哪能不褪層皮啊?鴇母有的是細細碎碎的功夫折磨我。
我實在受不了了,偷跑出來,又被一眾打手狠狠擒住,當街打我。
是淩爾三路過救了我,他替我贖了身。
我原想跟著他,當個丫鬟粗使也是好的。他說家裡不需要丫鬟,放我回家去。
可是那樣的家,我一旦回去又要將我賣了。
所以他和鴇母商議,讓我還是留在花月樓,只是如今是自由之身,不得打罵,不得接客,來去自由。
為確保我性命無虞,他會隨時過來看我。
他偶爾會來喝盞茶,從不久留,見我琵琶彈得好,要我用心學琵琶,以後可自立樂坊。
如果沒有淩爾三,我早就被打死了,所以每次去寺院,我都會替他多燒一炷香,願他生意紅火,身體康健。
聽聞淩爾三的死訊,我哭了一整天。
我曾和他說,等我自立了樂坊,定要他來捧場,他也好好地答應了我。
他說:「我不日就要回家成親了,以後來得少了,但是會托人照料。未來樂坊開業的事,要幫忙你盡管開口。」
淩爾三喜歡自己的未婚妻子,將一支小金簪小心地拿給我看。
這是他特意請人做的,送給她的及笄禮物。
沒想到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淩爾三死了約摸兩個月,我從來不做夢,有一天他突然入我夢裡,還是從前的糢樣。
他說:「不日有個小姑娘定會來拜訪,那是我未成婚的妻,她來了你一定要告訴她,你我已訂終身。」
這樣奇怪的要求,我困惑不已,要問出個為甚麼。
他向我一再拱手,「拜托了!」
過了兩日,果然有人捧著淩記的匣子來找我。
我不敢看她,強忍著淚才將淩爾三囑托我的話說完,害怕露餡,匆匆打發她走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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