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日記 場鬥:一場校園霸淩裡祕而不宣的心理較量

2. 死亡日記

窗外秋高氣爽,被秋日的陽光染成了金色的梧桐葉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這是北京一年中最為愜意的秋季,這裡是北京市海澱區某高中,操場邊的不鏽鋼護手反射著亮光,有一個班的人在上體育課,教學樓有些教室傳來朗朗讀書聲——這也是人生中最為愜意的階段,高中生的外表已經有了成年人的雛形,卻比成年人更加鮮活水嫩,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有無數可能。
美好啊,十五六歲的年紀,是全世界豔羨的夢幻時代。
這時候放學鈴聲嚮了,每間教室陸陸續續湧出了穿著統一寬大運動服款式的學生。
「同學們好,麻煩各位做一下這份試卷。聽說你們都是自願來參加我們的測試的,所以請務必認真填寫卷子,時間都是有規定的,謝謝你們的合作。」付家敏微笑著把卷子發下去。
「請問這個是要用來測甚麼的呢?」一個男生突然舉手問。
「是一個很簡單的測試,主要是測試大家對學校生活的一些感受。」因為不能過多透露測試目的,付家敏空泛地回答了一下那男生的問題,「答卷的時候請不要和旁邊的同學討論,也不要說話,或者幹擾旁邊的同學,不然我們整個班的這個測試就會完全失敗了。謝謝大家合作。」
付家敏接下來按照規定讀了一遍提示語,然後測試就開始了。因為得到校方的支持,特意抽選了學生,還有空出了教室,應該進行得還是比較順利。
安靜的課堂,只聽見筆刷刷的答題聲音,付家敏松了口氣。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一大半了,只要保持這個狀態,等到時間到就完成今天的任務了。

教室裡有個女生突然坐直了身子,然後朝走廊外面看了過去,好像看到了甚麼奇怪的東西。
「白欣容!白欣容!」走廊那邊突然傳來了異常驚恐的叫聲,然後就是紛亂的腳步聲,「卓老師你抓住她!」
「天啊!怎麼辦?」
安靜的教室突然騷動起來,那些學生紛紛放下自己手中的筆然後伸長脖子驚疑不定地朝外面看。走廊外面突然跑過一個滿頭冒著火燄的女生,尖叫著沖了過去,後面幾個老師緊追著,好像發瘋了一樣。
「白欣容!」
付家敏沒有料到是這樣的情況,那些正在做測試的學生看見女生跑過去之後,都站起來了,有些朝門口外面沖去。她急忙叫道:「同學們,發生了突發狀況,測試中止。請你們把卷子放桌子上,我下去收,卷子不能帶走。」
那些學生哪裡還管她?他們都把筆扔到一邊,朝門口擠去,其他教室的人也被驚動了,紛紛跑到走廊上面看,圍了個水洩不通。
「白欣容!」
「按住她!趕快叫救護車!」
「你們別在那堵著,讓開點……」老師們大聲叫喊,唯恐混亂升級,把局面搞得更糟。
付家敏湊到門口,問一個老師:「怎麼回事?」
老師特別受不了地搖頭:「開學來的一個借讀生,外地的,唉,情緒特別不穩定。也不知道受了甚麼刺激轉校,父母都是在京務工的。聽說這女孩在原來的學校就特別不合群,要休學。父母不放心,就接到身邊來讀書,誰知道還是不省心,今天把圖書館給燒了。」
付家敏沒有完成當天的任務,遇見了這樣離奇的事情,她心情沮喪地拿著作廢的測試題回到了學校,和導師報告了情況。
她所攻讀的碩士專業的研究生導師顧一鳴今年才四十三歲,年輕有為,思想活躍。付家敏沒有拿回樣本數據,他也不生氣:「和我們合作的學校還有好幾個,你改天再去取一份。」
「都被那個外地的女孩打亂了,您不知道,又哭又鬧的,驚動了好多人。」付家敏想起那個叫白欣容的女孩,還是有點憤憤不平。
「可能是有甚麼心理疾病,還是受到甚麼打擊了?」顧一鳴搖搖頭。

他們兩個暫時都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對了,葉安逸是不是還沒有回學校?」顧一鳴問付家敏問,「她要回來了,這個課題可以和你一起做。」
付家敏苦著臉說:「別提了,暑假的時候,她去醫院實習,鬧出這麼大一個案子,帶她的實習老師還死了,我已經以為她夠慘了。誰知道聽說她外出散心,去了一趟廣西,然後受了重傷被送回來的,現在還在住院呢!」
「還在住院?這傷得有多重……」顧一鳴忍不住說,「她那張臉看起來有點不太像北方人,但是聽說她是北京本地人,中學大學都是在北京上的學啊!她祖籍是廣西那邊的?」
「不清楚,反正和那邊有點淵源。」付家敏撓撓頭,「雖然聽說是北京長大的土著吧,但是很少聽說她提到家裡人,她好像還有個妹妹,去南方讀書了。說到葉安逸,我去醫院看過她一次,傷得那可是真重……而且好像都是外傷……護士們都好奇,說她是不是在南方參加甚麼古惑仔的械鬥才能傷成這樣子,根本就不像那種意外受傷的,全身好幾個地方都是重大外力……」
「這個課題就拜托你和她一起做吧,」顧一鳴揉揉腦袋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話,「她在醫院實習卷進那個案子我聽說過了,也不怪她。實習擬定的那個論文題目,很難做出實驗設計……缺乏數據支持,所以她的課題還得和你一起做。」
「哈?那她住院要住個一年半載的,我豈不是要一直一個人做了?」付家敏哭喪著臉說。
「還有學姐帶你們,不要緊的。」顧一鳴擺手。
這個課題應該還比較適合葉安逸。唉,想到上次去醫院實習,葉安逸攤上這麼大一件事,搞得整個人好像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去南方旅游還重傷回來,真的蠻可憐的。
付家敏磨磨蹭蹭還不肯走,顧一鳴問她:「你幹嘛,還有別的事?」
付家敏鬥膽說:「老師啊,那個葉安逸,到底是出了甚麼事,受這麼重的傷?是不是遇上了甚麼刑事案件?校方也沒有收到通知嗎?」
「沒有。」顧一鳴八風吹不動的樣子,「也許是意外不小心摔到了吧。」
付家敏心裡吐舌頭:別開玩笑了,她親自去醫院看過她,那種傷一看就是被打的,怎麼看都不像摔的!
付家敏捧著一堆書單悻悻然的回去了。顧一鳴繼續看自己的材料,這時頭髮花白的齊思遠教授端著茶杯從旁邊的茶水間踱步走出來,剛才他們的對話他都聽見了。他試探性問顧一鳴:「你真讓她去找葉安逸去了?」
「是的,」顧一鳴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對這位老教授還是相當敬重的,「自殺或者自殘的青少年這兩年數據都有上升的趨勢,值得引起重視。」
「你打算要讓你的學生立這個課題嗎?」齊思遠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
「對。」顧一鳴說。

「我都聽說了,上個月有青少年心理幹預組織的人來咱們學校找過你,是想借助我們學院的力量吧,」齊思遠頭疼的揉了揉頭,「但是葉安逸是我的學生。現在臨時讓她換去做你的課題……唉,真是麻煩你了。」
「沒關系,之前也不是沒有先例。」顧一鳴笑笑。
「她不是科班出身,」齊思遠眯著眼睛看著茶杯上裊裊而起的水汽,慢慢地說,「當初收她做學生的時候, 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一股靈氣,但是沒想到她一直就進入不了狀況似的。我現在都懷疑,她是不是不太適合做基礎研究,讓她換個課題也許更好一些。」
「齊教授您對學生永遠是那麼因材施教,」顧一鳴由衷地說,「當年我也是有幸在剛進入這個專業的學習階段遇上了您,所以才有了今天。」
「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齊思遠揮揮手。
這兩位教授一老一少,都是心理研究院極具特色的兩位學者,並且他們還有過師生之緣。顧一鳴在本校讀本科的時候,齊思遠曾經是他一門課的老師,不過他沒有投入到齊思遠的基礎學術研究,出國拿了博士學位之後,他更專註於社會心理學的應用領域方面。
——至於葉安逸,顧一鳴之前就聽說過齊思遠的這個學生,暑假的時候就讓她去一家精神病醫院實習,結果那家精神病醫院似乎出了個奇怪的案子。這個案子到底如何,那位女生回來也是三緘其口,不肯多說。
她回來的論文選了情緒記憶方面的課題,齊思遠就認為這個課題實在很難用數據來證明,在收到她的 E-mail 之後,思慮再三想建議她放棄。
結果開學的時候, 聽說這個女生又受了重傷進了醫院,一直住院到現在都沒有出院。 齊思遠教授很怕這個學生碩士論文完不成,到最後無法畢業,然後開始動了讓她做專碩課題的心思。
過了幾天,付家敏去醫院看了葉安逸,給顧一鳴發微信,說她的狀況恢複很好,可能再過一個月就要出院了,她本人表示願意和她一起合作做這個課題。
顧一鳴表示很好,讓她多看看相關的資料。
「讓她有空和我談談想法吧。」顧一鳴說。
付家敏如釋重負,仿佛甩出個燙手山芋,連連稱謝。
很快收到了葉安逸的微信驗證請求,他通過了請求之後,看見葉安逸的頭像是一片湛藍的天空,朋友圈更新也很少,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分組了,看內容都是這幾天在醫院裡做複健的一些記錄。

「顧老師好。」葉安逸說,「非常感謝您讓我加入您手下的課題組。」
「對青少年校園心理這方面的健康,你有甚麼想法?」他問。
「暫時沒有太多的想法,附近有個高中生跳樓自殺,我在和她的父母談話,說不定會有甚麼發現。」
「死者的家屬願意和你談?」顧一鳴好奇地問,他聽說葉安逸平時不是一個喜歡多話的人。
葉安逸沉默了一會兒,回覆說:「死者的父母和我是老鄉。」
「哦,你老家哪裡的?」顧一鳴好奇問。
「我母親的祖籍在榕城。」葉安逸說。
榕城?顧一鳴幾乎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用百度查了查,是個廣西地區的地級市,並不起眼的一個南方小城市。
「不好意思,給我導師發個資訊。」葉安逸放下行動電話,對白欣容的母親抱歉地說。
白欣容的母親是一個特別瘦弱的女人,痛失愛女之後,面容憔悴。她穿著普通的 T 恤衫和牛仔褲,如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葉安逸。
在白欣容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後,她的母親一下子就在醫院崩潰了,也沒搞清楚狀況,就跑到住院部來鬧。她說的話帶著濃重的口音,醫院裡的醫生護士聽不懂,白欣容的父親似乎也不願意和她多話,立刻跑去學校找學校算賬去了,留下白欣容母親一個。
葉安逸穿過人群,聽見那很多年都沒有聽過的口音,愣了一下。
「我只有一個女兒啊我怎麼活啊怎麼活啊!」白欣容的母親往窗口沖過去,又要跳樓。那些護士拼命拉住,領導怕醫院裡鬧出人命更加不好交代,叫來了保安。

「阿姨,你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一聲鄉音傳來,白欣容的母親滿臉淚痕地扭頭,去尋找來源。
說這話的是一個穿著病號服,支撐著拐杖的女孩子,看起來就是個少女的糢樣,眼睛黑黑亮亮的,下巴尖尖的,神情有點漠然,但是說出的話卻是很溫和的。
也是榕城人?她仿佛看見了救兵般地撲過來,護士趕緊攔住她:「別鬧!她身上有傷!」
一次性塑料杯裡放了點廉價的茶葉,然後沖上了熱水。住院部的護士能提供的只有這些了。因為害怕白欣容母親驚動病房裡其他客人,護士長拉她去家屬溝通室慢慢溝通。
葉安逸坐得很直,顯示出非常戒備的姿態。對方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她,也是沒有辦法。
護士發現她在用一種自己聽不懂的方言在和白欣容的母親說話,對方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見過很多死者的家屬,情緒上接受不了親人的離開,需要傾述和發洩,有人能站出來當然最好,但是她也怕葉安逸被連累,便忍不住在門口探頭探腦。
白欣容的母親叫陸敏,是榕城本地人,和白欣容的父親李琦在白欣容三歲的時候就離婚了。白欣容隨母在榕城生活,李琦則是早早就離開家鄉外出打工,現在在北京工作,已經再婚生子。
「她爸爸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就不要她,我寧死也不肯扔下她,所以只能和她爸爸離婚。她爸爸就是因為她才不要我的,後來我為了她又改嫁給另外一個男人。這不,白欣容不是要上大學了嗎,那個男人害怕供她上大學,所以又要和我鬧離婚,我的命苦啊……」說到這裡,陸敏又開始抹眼淚。
因為是女兒就不要她?如此重男輕女嗎?
葉安逸問:「你姓陸,你前夫姓李,為甚麼你女兒姓白呢?」
「這不是我改嫁了嘛,我想要她繼父供她讀書,所以特意讓她改的姓,想讓他把自己當親生女兒看待……」陸敏抹著眼淚說,「但是眼看上高三要花錢了,他就不幹了……」
葉安逸看著她,沒有做聲。
「她是被同學欺負才去死的,就在原來的學校被孤立,我要是知道是哪個人幹的,我非殺了他!」陸敏突然又咬牙切齒地說。
葉安逸還是沒有做聲。
「你看起來和我家欣容差不多大,可是她比你慘這麼多,嗚嗚嗚……我的命苦啊!」說到這裡,陸敏又哭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的喧鬧聲,一個男聲非常嚴厲地說:「我和她已經離婚很多年了,和我沒關系!不要找我!」
陸敏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坐直了身體,然後突然情緒變得很激動:

「就是他,他是欣容她爸,他不管不顧欣容才這樣的……」
白欣容的生父李琦被護士勸進來,看著陸敏,陸敏立刻轉過頭不願意看他。他冷笑:「叫我來有甚麼用?欣容的後事我會包了,但是我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滾!」
陸敏大叫:「欣容不會還給你的!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你當年這樣拋棄我們母女!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你為甚麼不說說當年我是怎麼被你逼得背井離鄉的?」李琦不禁大怒。
兩個人大吵了起來,葉安逸註意到陸敏看到李琦充滿了幽怨,但是李琦看見她卻充滿了厭煩,是那種根深蒂固的嫌棄。她不喜歡這種場面,想離開,卻被陸敏拉住:「你不要走!你作為老鄉你評評理!」
葉安逸非常小心地護住自己受傷的手肘:「這種事我也評不了理,我先走了。」
「你別走,你是不是我女兒一個學校的?」李琦叫住了葉安逸,「你跟我說說她之前到底遭遇了甚麼事情?誰害她自殺?」
「我……」葉安逸有點汗顏,護士長走過來解圍:「人家都讀到碩士研究生了,怎麼可能認識你的女兒啊!」
好說歹說才把葉安逸帶走了。
「你別理這種事,」護士長低聲對葉安逸說,「不過謝謝你,幫我們解了圍,下午真怕他們鬧出事來,現在傷醫生的事情太多了。」
葉安逸拄著拐杖慢慢地走,輕輕地說,「有人說了假話。」
「誰說了假話?」
「我不知道,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單親母親失去女兒,估計內心一下子承受不住吧,可以理解。」護士長說。
那個男人並不像是嫌棄自己女兒的樣子,他只是嫌棄自己的前妻,順帶對死去的女兒十分失望。

而那個女人,在心理上依然沒有從上一段婚姻走出來,她依然覺得這個男人和她是有關系的,需要對她負責。
所以她羅列了很多理由,一方面指控前夫對不起自己的妻女,一方面又幽怨自己現在的丈夫不肯出力。
雖然表現得這麼喪失理智的悲傷,但是她在這些關系中扮演的是一個多麼無力的角色啊。
人的言語會出賣自己的,哪怕你掩飾得再好。
葉安逸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病房,慢慢躺下,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那個害得她受重傷的男人消失很長一段時間了。友好醫院是他工作的醫院,她打聽過,說他已經請假回美國了。他本來就算是美國那邊過來的交流學者,能在中國獃的時間終歸有限。
她看看自己牀頭的那些書,是新課題。她之前做的課題被導師換了,說沒有數據支持。
並不是沒有數據支持,她經历的案件其實就包括有最好的縱向實驗的分組數據,可惜那些數據已經被封存入保密檔案,再也不準提起。
打開行動電話,是顧一鳴發來的資訊。
「你今天下午的談話有甚麼收獲呢?」
「老師會不會考慮個案研究?」葉安逸問。
「個案研究可行性不太大。」
唉……她放下行動電話嘆氣。
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護士送了晚飯過來。她吃了飯,看了會書,巡牀護士來找她:「葉安逸,外面有個中學生要找你,說是白欣容的同學。」

「找我?為甚麼?」葉安逸有點疑惑。
「不知道,她說下午看見過你,要和你談談,」護士有點警惕,「你和白欣容又不認識,和她相關的人三翻四次來叨擾你總不太好。如果你不想見,我就拒絕她探訪。」
「沒事,讓她進來吧。」葉安逸點頭說。
進來的女孩子穿著運動服款式的校服,上衣是 T 恤,褲子是運動褲,還背了個書包。她個子目測有一米六五以上,手腳修長,皮膚白白淨淨,很典型的優等生的樣子。
「你好……我叫金天天,是白欣容死前就讀的學校裡的同桌……」
「你好。」葉安逸放下手裡的書。
「抱歉打擾你,這個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找誰比較合適。」金天天走過來,從書包裡拿出一本日記本,遞給葉安逸。
「這是甚麼?」
「這是白欣容的日記,她上課一直都不聽課,都在寫日記。有一次她和我說,她再也不會出現在學校裡了,讓我幫她保管這本筆記本,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她不想死了之後還成為人們眼中的笑話,如果我不想收著,可以自行燒毀或者用其他方法處理掉。」
「那為甚麼來找我?」葉安逸問。
金天天臉上出現了為難的神色。她考慮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地說:「她突然跳樓死了,我很害怕。我本來想把它交給她的親人。可是她爸爸來我們學校鬧了,我還被老師找去談話了,問我之前有甚麼異常。我實在很怕她爸媽的樣子,不敢給他們。我下午偷偷來醫院看,看她媽媽鬧得翻天覆地的,我實在不敢和她對話……」
葉安逸明白了,是白欣容的同桌保管了她的日記本,本來想交付她的親人,但是被她父母的樣子嚇到了。
「我今天下午看見你出現了,和她媽媽有交談,所以想可不可以把這本日記本給你。」金天天說,「我馬上要高考了,實在不想受影嚮。我現在都換座位了,學習壓力也很大,我目標是北大,這本日記本,我不想留在身邊,但是也不敢送給別人……」
「日記內容你看了嗎?」葉安逸問她。
「沒仔細看,」金天天急忙否認,「不過這本日記本記錄的是她來北京之後才寫的,我翻了翻開頭,有點亂七八糟的。我就是怕提到我,對我有甚麼不好的話,要我負責甚麼的,但是看了了看也沒寫甚麼關於我的事情,我才敢拿出來……」
「白欣容死了,她的遺物應該交付她的親人或者是警方。我拿著不太好吧?」葉安逸說。
「警方都說她是自殺,我給警方不是自找麻煩嗎?這本日記是她生前就給了我的,現在應該是隨我處置。我現在給你了,你可以扔了或者給她父母,但是千萬不要來找我,我們學校學習壓力大,我要高考了!」

「裡面寫了甚麼,讓你這麼害怕?」葉安逸遲疑地接過了日記本。
金天天看到葉安逸接過日記本的那一瞬間,仿佛舒了口氣。
「我感覺她好像有點精神病,但是又像是隱藏了很多事情,這本日記我隨便翻兩頁就覺得全身不舒服,但是我又不能裝作看不到……」金天天局促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突然問葉安逸:「姐姐,你說父母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嗎?」
葉安逸有點猶豫,遲疑著說:「這個倒是不一定吧……人有很多種。」
「我總覺得她的父母不是好人,」金天天苦惱地說,「看日記好像白欣容遭受了很可怕的事情,但是為甚麼她父母完全不聞不問呢?」
她停了一下,又非常難過地看著葉安逸:「我的父母很愛我,我相信世界上的父母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可是這本日記讓我隱約覺得父母不都是這麼愛自己的孩子的。我要懷著這種懷疑考上大學的話,我覺得對自己的父母很愧疚。」
這個孩子一定是在充滿愛的家庭裡長大的吧,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愧疚感和同理心。
葉安逸看著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金天天突然揮揮手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總之我真的不想管這個事!我聽說您是學心理學的,也許對這種案例有興趣,或者給你做為提供的甚麼研究素材?我就想幹脆給你了。」
說完之後,她把日記放在葉安逸的牀尾,一溜煙地跑了。
葉安逸愣了一下,拿起日記本看了看。
這本日記的確很新,表面是黑色的,非常簡單的磨砂封面,打開封面看到裡面的字,剛開始的字體還是工工整整的,到後面越發繚亂起來。
這到底是甚麼樣的日記,會讓她的同桌產生強烈的恐懼和自我懷疑?
她不喜歡窺探別人的祕密,但是如今祕密都送到眼前了。白欣容的父母讓她很不舒服,他們單方面的描述和白欣容眼裡的世界是不是一樣的呢?

日記是從六月份開始寫的,就是她離開家鄉的時候。她寫第一篇日記的時候是在高鐵上。
「六月二十三日,我在去北京的高鐵上寫這篇日記,希望是個全新的開始吧。雖然內心很忐忑,但是去一個全新的地方生活,也許還有希望吧。」
這是她的第一篇日記。
之後還有補充。
「爸爸話少,給我安排了住處,竟然是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他有家有子,我連住進門的資格都沒有。我註意到爸爸的妻子看我的樣子還有點嫌棄。我才想到,我是多年前就被爸爸拋棄的孩子。結果我還是走投無路不得不乞求他,有地方住都不錯了,還求甚麼呢?」
這麼看來,白欣容六月份離開榕城的時候,似乎已經遭受過甚麼打擊,但是她對新生活還是懷有希望的,是甚麼讓她在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內,選擇了自殺呢?
葉安逸感到疑惑,又繼續翻下去看。
第二篇日記是在五天後了。
「六月二十八日,我從頤和園回來了。人很多。爸爸說來都來了,多少就去景點看看吧。我害怕人多的地方,感覺他們都在看著我,看著一絲不掛的我。
學校貼吧還是會有提到我,我已經麻木了。他們甚至開始調查我要去的學校,但是北京這麼大,他們能找到我嗎?應該找不到吧?
黑桃 Q 的臉時刻浮現在我面前,她還未滿十八歲,任何人都不能拿她怎麼樣。她鄙視地看著我,我在她眼裡已經是一灘爛泥。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空蕩蕩的出租屋充滿了寒意。」
葉安逸看到這裡,皺眉想:她一個人在北京住出租屋,並沒有和父親住在一起。而且還和過往的一些創傷有糾葛……那她自殺的原因,很有可能和以前生活環境有關系吧。
電話突然嚮了,葉安逸被嚇了一跳。
來電的是付家敏,她特別著急:「聽說你要做個案研究?要研究那個自殺的女孩子?會不會太敏感了?她家人會配合嗎?人都死了,你打算通過訪談的方式獲取資訊嗎?這怎麼保證它的客觀性呢?」
「我拿到了一本她死前留下的日記。」
「啥,你連人家日記都搞到手了?」

這本日記裡面大部分都是在記錄一些情緒,雜亂無章,沒有提到具體的人名,而是用撲克牌裡的「黑桃 Q」「紅桃 Q」來代替人名。
葉安逸數了數,裡面提到的代號起碼有六七個,「黑桃 Q」「紅桃 Q」「梅花 Q」「方塊 Q」,這四個人提到的時候都是用女性的「她」做代詞,指的是女性。
除此之外,還有「黑桃 K」「紅桃 K」「梅花 K」,用的是「他」做代詞,應該是男性。
比較特殊的是,裡面還有一個「黑桃 J」,也是「他」。
其中「黑桃 Q」被提到的次數最多,白欣容對這個人表示了怨恨,恐懼還有自卑的心情。她有一篇日記是專門講述黑桃 Q 的:「六月二十九日,我又想起了黑桃 Q。我特別後悔當初想和她一決高下的心。我和她根本無法抗衡。我真想穿越到高二剛開學的時候,扇自己幾巴掌。」
她提到梅花 Q 是這樣的:「六月三十,梅花 Q 早就不把我當朋友了,她疏遠我大概是很聰明的一件事吧。不然那天晚上遭遇這些事的可能不光是我。呵呵,可笑!」
提到紅桃 Q 也是在六月三十日:「紅桃 Q,她給我帶來光明,又把我打入黑暗,我恨她!我想殺了她!」
關於方片 Q,她提得很少,只有一兩句話,也是在六月三十號的日記裡提過一次:「方片 Q,她一直在冷言冷語地嘲笑我,但是又好像在指點我,我不明白。」
然後對那三張「K」的態度,白欣容似乎只是單方面的在幻想和揣測,在七月二號提過一次紅桃 K:「今天是他生日,希望他生日快樂,永遠不要有像我這樣的黑暗十八歲生日。」
十八歲的生日?白欣容的生日是甚麼時候呢?葉安逸做了個記錄,在紙質的筆記本上寫上了「生日」兩個字。
接著她第二天寫了一篇特別混亂的日記,裡面同時提到了好幾個人:「我希望黑桃 K 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梅花 K 也罪不可赦!罪不可赦!包括黑桃 J,他為甚麼要多管閑事?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她在這篇日記劃了個大大的「×」,紙都被劃破了,顯然情緒極其強烈。

她到底是根據甚麼來分類這些「撲克人」的花色的呢?
如果說「黑桃」是最高級別,最令她怨恨和畏懼的,那麼「紅桃」似乎在心理上更親近一些?
比如說「紅桃 Q」,表面上雖然對她非常怨恨,但是也提到過這個「紅桃 Q」是給過她幫助的人,她對這個人的怨恨,沒有懼怕,只有純粹的埋怨,更像稍微親近的人之間的遷怒。
而「方片」只有一張,似乎接觸不多,存在感不強,但卻會影嚮她的內心。
而「黑桃」部分,幾乎都是敵對的、令人畏懼的存在,「梅花」次之,「紅桃」又次之。
這個「黑桃 J」是怎麼回事呢?她給他「黑桃」的花色,是因為也怨恨他嗎?但是為甚麼給他的是「J」的代號呢?
葉安逸繼續翻下去,發現她有一篇是提到了「黑桃 J」的,在七月十三號的日記裡,她說:「黑桃 J 一定把這件事傳得到處都是,他平時就是這麼愛嘩眾取寵,除了那些王八蛋,只有他知道那天晚上我到過那裡!現在連他也能將我踐踏在腳下了,哈哈哈!」
之後的日記她都不同程度地提到了這些「撲克人」,雖然這本日記她一開頭表示想重新開始新生活,但是事實上她一直活在過去的環境中,不能自拔。
最後一篇日記的字體尤其繚亂,詞語非常顛倒錯亂,葉安逸看到最後那句話,眼睛眯了起來——
「我的確是個垃圾。」
經過了這麼多掙紮,結果還是得出了這個結論。
——你是垃圾嗎?葉安逸盯著窗外,只能看見自己玻璃上的反光。
她看見了自己那張臉,又陌生,又熟悉。
——是垃圾嗎?
所以你自我處決了嗎?
視線糢糊,仿佛看到很多很多年前,也有個女孩,自我處決了自己。
自己處決自己,渴望的是毀滅,還是重生?
她想起多年前那個撲向她的那個人,她毫不猶豫舉起了尖刀。
葉楓曾經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麼小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反殺一個成年特工?」
十二歲的女孩被做過各方面測試,身體素質很好,精神狀態很平穩,對旁邊一切事物非常漠然。
「這麼平靜反而是不正常的。」醫生當著她的面對葉楓說,「要不就是她做過這類事情,要不就是她有隱藏的反社會型人格。」
「你到底是來自甚麼地方?你父母在哪裡?」葉楓問她。
「我不記得了。」她漠然抬頭,對著葉楓說。
「你撒謊。」葉楓說,「我告訴你我還有任務,我不能照顧你,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我就把你交給當地的派出所,讓他們處理。你多半會被送到福利院去。」
「嗯。」女孩應道。
「我們只能送到她縣城的福利院暫時托管,」保密局接手的人說,「直到找到她的父母為止。」
「可是她看過一些不該看到的人或者事,」葉楓躊躇,「那是成年人都要保住的機密。」
「我們會聯繫當地的戶籍部門,很快會調查出她的背景。」
「那我走了。」葉楓深深看了那個女孩子一眼。
女孩子死死看著他,她是殺了個人,但是那個是敵國特工,她無意中救了他一命。
他不放心地和那個做保密的工作人員說:「一個月之內,如果還是沒有找到她父母,你立刻告訴我。」
那個工作人員意味深長看著他說:「就算找不到她父母,她應該也有別的去處,會安排好的。」

葉楓躊躇地往外走:會怎麼處置她?一個殺了人的孩子,一個接觸了機密任務的孩子,一個他的救命恩人。
他再回頭看她,看見她小心把手放在了小腹處。
他突然想起她在殺人的時候,來了初潮。她依舊穿著初遇時候那條樸素的褲子,局促地坐在醫院的病房裡,旁邊都是想著怎麼「處理」她的成年男人,沒有人會關心一個女孩子剛剛經历了一場青春期的蛻變。
那個工作人員離開之後,他大踏步走回病房,伸手拉住她:「跟我來。」
女孩子跟著他,眼神裡都是戒備。
「我在北京有一個家,家裡還有一個女孩子,比你小一些,你可以作為我的女兒獃在我的家裡。如果哪天你想回去了,你就告訴我,我平常都不在家裡獃著,家裡有老人和保姆照顧,你覺得可以嗎?」
「好。」女孩說。
「以後你要是願意在我家生活下來,你要和我姓,對了你原本叫甚麼名字?」葉楓拉著她上了吉普車。
「我不記得了。」
葉楓回北京坐的是飛機,他問她的身份證號。她說她沒有身份證,葉楓說沒關系,他可以給她辦理一個戶籍。他立刻給自己的同事打電話,安排收養一個女孩子應該不是問題。
「是你那個救命恩人嗎?」他同事意味深長地說,「她可是殺了一個人,精神科的醫生說她可能是反社會型人格,你家裡有個小姑娘還放心讓她住一起?」
「住不住一起以後再說,我不能丟下她不管,讓她被送到福利院去。」葉楓說,「她接觸過一些涉外機密,這是突發事件,又不是她的錯。」
「那她叫甚麼呢?你給她安一個名?」
「叫葉安逸吧,我希望她以後一輩子安逸,不要再奔波了。」
她那天有了名字,她原本無神漠然的眼睛聽到「安逸」兩個字之後,重新泛起了一絲光彩。
葉楓有點局促,不知道該把手放哪裡,猶豫了一會兒,放在她的肩膀上:「小姑娘,以後你在我家就叫葉安逸了。等你想起一切,想回去了,你隨時可以告訴我。」
——他為甚麼會把「想起一切」和「想回去了」兩句話分開說嗎?難道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不想回去了?
葉安逸回過神,行動電話有顧一鳴的來電顯示。
「休息了嗎葉安逸同學?」顧一鳴和氣地問她,「你在住院,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葉安逸揉了揉腦門,「我在看那個女孩子的日記。」
「哦,你搞到了她的日記?」
「嗯,」葉安逸說,「我在看。」
「有甚麼發現?」
「她應該是在過去的學校受過霸淩,」葉安逸呼了一口氣,「但是具體原因沒有說明,她父母好像也沒有及時給與有效的心理支持。」她把剛才總結的日記初步結論和他匯報了一下,顧一鳴沒有打斷她,一直很認真聽她說。
「你如果想個案分析的話,從哪裡入手呢?」顧一鳴很溫和地問她,「沒關系,有甚麼想法可以大膽地說。」
「我想去她過去的學校看看。」葉安逸說。
「做一些問卷調查嗎?」顧一鳴問,「還是走訪一些相關的人了解一些情況?」

「我想去她在的高中,讀一段時間的書,我想看看那個高中的『黑桃 J』『黑桃 Q』們是怎麼影嚮這個女孩子的,讓她覺得自己是垃圾,然後去死。」
「參與觀察?」他問道。
「是。」
他沉默了,說:「你是要作為學生還是作為老師進入那所中學呢?」
「您覺得我更像一個學生還是一個老師呢?」葉安逸問他。
「我還沒怎麼見過你,齊思遠教授剛把你轉到我這裡來的。我明天剛好有事要經過友好醫院,我去看看你,你在哪個房間?」
半路接手的導師親自來看望自己,這個面子非同小可,葉安逸有點不安,推辭了一下,表示自己身體好了就回學校探望老師,顧一鳴卻說不要緊,他明天順路。
葉安逸不善於應付這種人情世故,推辭兩句推辭不過,索性就答應下來。
一夜噩夢不止,總是能夢見很多人圍著她冷笑,臉上戴著撲克的面具,黑桃居多,還有紅桃,善惡難辨,她壓抑很久的情緒又要升起,一睜眼卻是天亮了,旁邊放著護士新擺上去的藥丸。
顧一鳴如約前來,他中等個子,頭髮很短,穿休閑西裝配深灰色的襯衣,提著自己的電腦包,非常友好地和護士她們詢問葉安逸所在的病房在哪個方向,順便自我介紹自己是葉安逸的新導師,過來看看學生的狀況。
護士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學者,很殷勤帶他去病房。
顧一鳴詢問了一下葉安逸的身體狀況,才知道付家敏所言非虛,果然是很嚴重的外傷,手術並不是在本地做的,受傷的部位在縣城醫院就被處理過了。
「說來也巧,當時的主刀的大夫剛好是我們這裡美國來的交流學者,是個美籍華人,姓張。他幫葉安逸做完手術之後,就辦了轉院手續讓她到咱們這來了。」
「那位張醫生呢?」
「回國了,一直沒出現過。」
顧一鳴打聽了一下葉安逸病房,才發現這是規格頗為高級的單人病房。

「這可不便宜吧。」他低聲問護士。
護士微笑點點頭:「是的,而且咱們醫院牀位比較緊張,這個還是張醫生特別叮囑留下的。費用之前是張醫生墊付的,後來據說是她爸爸直接劃賬給醫院,後續治療費用都是她家裡人承擔了。她家人還要求我們把之前張醫生付的那部分費用還回去,可是張醫生已經回美國了,聯繫不上,留下口信說這個錢不用還了,當做是給她請陪護的錢……」
聽起來是個不缺錢也不缺愛的孩子。顧一鳴心想,這葉安逸背景到底是甚麼來頭?
「你們這個醫院的張醫生,那時候專門去南方的縣城醫院給她做手術?」
「是啊,可不巧了,聽說剛好在那邊旅游。當時受傷比較重,來不及轉院到大醫院,他立刻就處理了,說是協助,其實他應該是主刀,我們都認得張醫生的手法,手術十分成功。」護士說。
「這個張醫生何許人也?」
「張柳岸,美國那邊的交流學者,醫學博士,醫術也高超,」護士神祕兮兮湊近他說,「人還特別帥。」
已經到門口了。
「葉安逸,你老師來看你啦!」護士殷勤地說。
「請進。」葉安逸說。
第一眼看到葉安逸的時候,顧一鳴就確定了昨天他問葉安逸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你呀,去中學參與性觀察的話,適合當學生啊。」
葉安逸是非常典型的南方人的長相,尖下巴,眼睛黑亮黑亮的,氣質卻是有點偏少年,看人的眼神有一種清冷通透的感覺。雖然說研究所裡氣質偏中性的女生很多,顧一鳴也不以為意,但是看到葉安逸還是忍不住覺得稍微有點遺憾。她的中性氣質,仿佛是一件精致的藝術品,被拿走了屬於女性的那部分嫵媚和熱情的感覺,是一種缺失感,仿佛與生俱來就沒有這樣的東西。
一般人沒有倒也不奇怪,但是她這樣的人沒有,就覺得是一種缺失的可惜。
她穿著病號服,旁邊放了一遝資料,小桌板還擺放著筆記型電腦。
「養傷期間,還這麼用功呀。」他微笑著坐下。
葉安逸把日記本推到他面前,說:「老師,我想以插班生的身份進入他們學校。」
言簡意賅,顧一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時間?」
「三個月以內。」
「要通知他們學校的領導嗎?」

「不用,我看她的日記,現在懷疑自殺也許也有周圍成年人的一些原因,最好是不要驚動學校。」
「你的身份怎麼辦?身份證,學籍,這些都是問題。如果不想驚動學校,要以一個高三的學生身份進入一個南方的三四線小城市,你得有這方面的準備。」
「這個沒問題,」葉安逸說,「我可以弄到一個身份,波瀾不驚地進入那所學校。」
「挺好,」顧一鳴覺得這個女孩身上自帶一股神祕氣息。
「會有辦法的。」葉安逸說。
——葉楓說過,只要她想回去,她隨時都可以回去。葉楓特殊的職業,會給她提供這樣的便利。
她的學籍檔案,也可以做出來。
這是葉楓本職工作最擅長的事情。
顧一鳴看她說得這麼有把握,便開始和她商討了一下白欣容的這個案例的一些問題。葉安逸明確提出白欣容應該是在原來的學校遭遇了霸淩,並且這種霸淩她不是第一個,恐怕也不是最後一個。
「她應該是被選中的那個。」
「選中?為甚麼要用這個詞?」顧一鳴問她。
「她是單親家庭,那種小地方,母親在人際關系上所處的地位比較低。她和父親關系很疏遠,這種女孩子一般自我評價都不高,所以在青春期之後,因為在家庭那邊得不到支持,會把很多期待放在同伴身上。她對同伴的感情寄托應該非常的強烈。」
「你的意思是,霸淩有特定的對象?」
「霸淩者不會對任何人都使用霸淩手段,她們會在人群中尋找適合霸淩的那個人,試探她,控制她,然後摧毀她。」葉安逸打開「德信中學」的貼吧,上面有帖子題目是「聽說仙女跳樓自殺了?」下面有很多人回覆驚訝的表情,還有人回覆了欣喜的表情,之後這個帖子就被沉下去了,被其他補習班或者話題討論的帖子壓了下去。
但是這個貼吧的帖子本來就不算多,帖子雖然沉下去了,但是還在第一頁。感覺大家都知道這裡提的人是誰,但是都沒有深入的去討論,做出了回避的姿態。
「你覺得這個『仙女』指的是白欣容?」顧一鳴問她。
「我猜是,除非她原來的學校最近還有學生自殺。從這些人的回覆來看,他們好像都認識她。我猜對白欣容施加霸淩的範圍,應該要比班級更廣。」
「你怎麼證明你的猜想呢?」顧一鳴問。
葉安逸打開了另外一個網頁,這是榕城另外一個學校的貼吧,這裡有相應的題目:「聽說德信的那個『仙女』跳樓死了?」
下面的回覆明顯比德信高中那邊的多。
回覆有人說:「她在哪裡跳樓死的?沒有聽到風聲啊。」
「轉學去北京,在那邊死了。她們班的同學今天都得到消息了。」
「我去,這也行?她終於想開了?」
「小心發言,聽說她爸去北京的學校鬧了,瘋子一樣的,我們不要被遷怒!」
顧一鳴讓她停止下來:「你做這個調查的意義在於甚麼呢?人已經死了,如果說有霸淩,這些學生或多或少地參與了霸淩,追究他們的責任沒有意義,因為法律上很難給他們定罪。」
葉安逸認真地說:「老師,霸淩不是偶然事件,它可能是有人引導的,也可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被害者,而這些學生,也許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也許很多年之後,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冷血自私,我們做研究的意義,是要探明這一切發生的起因,過程,這樣才能制定更好的預防措施。」
顧一鳴看著她:「你到了那邊,要天天和我報告你的情況還有收獲。」
「是。」

「參與觀察,但是不要迷失自己,」顧一鳴把手輕輕放在電腦旁邊的小桌板上,低聲說,「你要和我簽訂保證書,如果我叫你停下來,你立刻要回來。」
「老師你這是同意了?」葉安逸反而有點意外。
「同意了。」顧一鳴將手收回來,收起他的電腦包,「我還有事去一趟六院,有甚麼事電話聯繫吧。」
顧一鳴走了之後,葉安逸還有點回不過神來,她沒想到這位導師這麼容易就答應了自己這個看起來異想天開的念頭。
她很感激顧一鳴的理解,不一會兒思緒又回到那本日記上去了。
紅桃 K。她重新回憶了一遍日記裡提到的那些撲克牌人物,代入了白欣容之後,她似乎有了一絲理解。
她想了想,擺正電腦開始寫一封電郵,開頭是這麼寫的:「我想回去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