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頌時宜

我是相府假千金,而真千金竟是個小啞巴。
眾人都保我,只因我才驚豔絕,早已是京城第一貴女。
可我想起,前世這個小啞巴為了救我而死。
世人笑相府二小姐不通禮數,性格古怪,暗地欺辱於她。
我撐著棍子一個一個地打過去。
「小啞巴,琴棋四書日後姐姐親自教你。你喜歡哪樣?」
崔枝意從泥地裡抬起頭,捉蠱的手顫了顫。

1
崔枝意回家那天,府上氣氛尷尬。
她不願讓婢女給她換衣服,一身襤褸地赴了家宴。
崔枝意看起來營養不良,明明是與我同日所生,卻看著瘦瘦小小,像個不滿十二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她不會說話。
是個啞巴。
父親母親的臉上流露出難堪,他們介紹我是相府嫡女,她的姐姐,絕口不提我是鳩占鵲巢的假千金。
我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崔枝意的眼睛也跟著亮了亮。
她想坐到我身邊來,母親卻呵斥她安分點,不要沖撞了我。
崔枝意的身形一抖。
我朝著母親一笑:「母親,枝枝初回相府,和我ẗūₐ這個同齡人相處得總要好一些。」
話落我掩嘴咳了咳,面上泛紅,似乎要咳出血來一樣。
崔枝意「噌」地一下站起來替我拍背,卻被母親擠兌到一旁差點兒摔倒。
「嘉懿,快,吃藥。」母親從一個小瓷瓶裡倒出一粒藥丸。
以水送服後,我的面色好了很多。
當即看向一旁同樣蹙著眉擔憂我的崔枝意:「母親,你都把枝枝撞到角落去了。」
我起身落座,貼著崔枝意坐下,毫不在意她泥濘的衣衫。
污泥染上錦緞,崔枝意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我摸了摸她枯黃的小腦袋:「坐姐姐旁邊,無礙。」
前世崔枝意就是在這樣局促的情境中回到相府的。
她長在鄉野,沒學過規矩,還是個小啞巴。
而我貴女八雅、琴棋四書樣樣精通,早就是名滿京都的第一貴女。
舉家上下心照不宣地保我,對外只說崔枝意是因病養在外的二小姐,絕口不提我是假千金。
只是真正地得了病的是我,父母尋遍名醫也不得而治,只能靠著名貴藥材吊著餘生。
前世,我病入膏肓時,是瘦瘦小小的崔枝意捧著一盒藥丸,指手劃腳地讓我吃下。
我心知自己早已藥石無醫,但看著她誠摯又著急的眼神,還是吃下了。
接著,我吐著黑血昏迷了三天三夜。
等我醒來,纏繞我多年的怪病竟然已經奇跡般地被治愈了。
父母萬分驚詫,而當我問及崔枝意在哪裡時,父母才支支吾吾道誤以為她毒害於我,竟活生生地將她杖殺。
她死前緊緊地揣著我的一只釵子。
我想起她初入府邸時,被我撞見下人欺負她。我將那群下人懲戒了一番,並送了她這根釵子。
一點點好心,竟然被她如此珍重。
身子大好後,我跪在崔枝意的墳前為她誦經。
一睜眼,卻又回到了崔枝意剛進家門這天。

2
我自是不會讓崔枝意像前世那樣住去荒僻的北苑。
府中僕役,皆是看人下菜碟。
父母不重視她,若我再不護著她,恐怕人人都敢欺負到她頭上去。
我讓婢女小瓊在我隔壁收拾了間屋子出來讓二小姐住進去,算是向府中眾人表明我的態度。
小瓊向我稟報,說二小姐不肯洗澡,一有人靠近她的衣服,她就像瘋了一樣。
「大小姐,那個二小姐也太失禮了。哪有半分名門貴女的糢樣?大小姐何必把她攬到咱們院上……」
我一記冷冷的眼刀,她便不敢再多言。
我撫著悶痛的胸口,到了崔枝意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枝枝,是我。」
原本毫無嚮應的門驟然開出一條縫。
我示意婢女們都到門外去等我,室內就只剩下我和崔枝意兩人。
「為甚麼不願意洗澡?」我伸出絹帕擦了擦她的臉,留下一片黑泥。
她羞赧地垂下頭。
我靠近她,想親自為她洗漱。
崔枝意卻一邊捂緊衣口,一邊手忙腳亂地比劃著。
她見實在無法制止我,往後撤了一大步。
你後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在我受傷的視線中,她紅著臉從她那破爛衣服裡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罐子裡,養的是蟲。
這回,輪到我嚇得後退三米。
崔枝意見我害怕,眼裡的光,滅了。
我看向那些瓶瓶罐罐裡的奇形怪狀的蟲子,強壓著惡心。
「枝枝是很喜歡這些?」
崔枝意猛地點頭。
我僵硬地笑。
沒關系,小孩子喜歡玩點小動物嘛。
我極力地說服我自己。
京城裡那麼多公子哥也愛鬥蛐蛐兒,想必是一樣的。
崔枝意興奮地從罐子裡挑出了一只最大的蟲子,炫燿似的給我展示。
我僵著笑讓她放下快來洗澡。
小女孩的背上,瘦弱的脊骨清晰可見。
身上縱橫著大大小小的傷疤,有新有舊。
鼻尖酸澀起來,手下就更加輕柔。
梳洗幹淨的崔枝意露出一張清靈的臉Ṱü⁶,眼睛像水洗過的琉璃。

3
崔枝意大多數時間都很乖巧。
除了行為確實有些古怪。
崔枝意最大的愛好是玩泥巴。
怎麼勸都不聽。
天黑了就鑽進屋子裡,除了我誰也不給開門。
小瓊跟我告狀。
我笑笑,隨她。
做我的妹妹,我想護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再三叮囑院中上下,要如我一般尊重二小姐。
我能管住自家院子裡的人,卻管不住院外的。
這天崔枝意溜了出去,直到天黑也沒有回來。
我找到她時,一身的泥濘和傷痕。
我問她到底是何人幹的,崔枝意只會委屈地嗚咽。
「真是個小啞巴。」我瞪她一眼,「叫你不聽話,挨欺負了吧。」
聽我罵她,這孩子張嘴就嚎啕大哭。
我束手無措:「好了,不罵你了。」

4
我問遍了府中眾人,才知道原是今天謝小王爺謝辭上門,崔枝意無意沖撞了他。
謝辭罵她兩句,她便急了眼。
不知道撒了甚麼東西,弄得謝辭渾身紅癢難受。
謝辭的小廝便和崔枝意扭打在了一起。
我氣得心口痛,怒而拍桌。
一群大男人,竟敢欺負我妹妹。
我溫下眸色看崔枝意:「枝枝,是謝辭欺負的你?」
崔枝意眼裡燃起小火苗,重重地點了點頭。
翌日我持著鐵棍敲上了謝府。
沿路僕從,我挨個兒地指問。
「他有沒有打你?」
但凡崔枝意點頭,我挨個兒地打過去。
我雖身子不好,但這鐵棍,我還是揮得動的。
京城上下,都知道我崔嘉懿。
我舉棍,他們只有挨著的份兒。
謝辭一張好臉不知讓多少京城貴女傾心,此時緊緊地蒙著面紗。
「你是……謝辭?」我挑眉詫異。
謝辭崩潰了:「你連未婚夫婿都認不出來了?」
謝家曾與崔家指腹為婚。
他捂著自己的臉,沖我告狀:「嘉懿,你可得好好地管管你妹妹。」
我皺著眉:「你帶人欺負我妹妹,還敢說枝枝的不是。謝辭,你真是個男人。」
謝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憤怒地摘下帷帽,露出一張青紅的臉。
他指著崔枝意:「到底誰欺負誰啊?!我就是無意撞上這小妮子玩泥巴,逗了她幾句。她身上的傷是自己爬樹Ṭūₗ摔的,跟個猴兒似的。我好心地讓小四去接她,誰知這小妮子不知道往我們身上撒了甚麼東西,癢死小爺了!小爺只是想讓她交出解藥,誰知道她……她…..」
謝辭揮了揮手,示意他身後的侍從都摘下面紗,只見七八個侍從的臉上或輕或重都有緋紅的一片,還有不少被抓破的痕跡。
我詫異地側身看向崔枝意。
後者一臉天真地仰著臉,好似這件事與她沒有半點關系。
了解事情真相後,我黑著臉提溜著崔枝意回家。
「真是你幹的?」我竟不知崔枝意還有這本事。
崔枝意點了點頭。
「你怎麼做到的?」看謝辭和他那群下屬的糢樣,恐怕沒有十天半月難以痊愈。
崔枝意挽了挽袖子,她的小臂上居然盤踞了一條漆黑的小蛇。
兩顆紅寶石般的血色眼睛,讓我心間無端湧起寒意。
只見那蛇在崔枝意的腕間十分乖順,崔枝意捏起頸間的一枚骨哨輕輕地吹嚮,黑蛇就從她的手臂蜿蜒至地上。
所過之處,花草轉瞬枯黃,升起毒瘴般的霧氣。
看著面前這一幕,我想起母親說過我與崔枝意被對調,原是因為當年父親在臨近苗疆的地域做官,誤判了一樁案子。
擊鼓鳴冤之人直說自己的妻子被蠱婆詛咒,不日會離開人世,可父親從不信這些迷信鬼神之說,並未授理這樁案件。
那人妻子後來果真因難產而亡,悲憤之下他傾盡家財買通了產婆,將官夫人的千金與我對調。
前世父母尋遍名醫都沒能治好我,而崔枝意卻化腐朽為神奇。
想到她房中那些形色各異的毒蠆,以及這樣自如地操控毒蛇。
我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崔枝意會蠱。
「蠱?」
崔枝意眼神一亮,好似在說:猜對了!
她蹦蹦跳跳地比劃著,好似在說她很厲害。
見我不信,她再次執起骨哨。
骨哨的音色變得低沉嗚咽,院中的泥土之下瞬間翻湧出遍地的毒蠆。
我嚇得面如土色:「好好好,我信了。」
毒蠆四散之後,我仍然心有餘悸。
我竟不知道,我住了十餘年的院子裡有這麼多蟲。
不,不能住了。
我拍著胸口,神色嚴肅地看著崔枝意:「你不可將會蠱一事讓父母知曉,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施展蠱術,你房間的蠱蟲也必須藏好,明白嗎?」
崔枝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嘆了口氣,朝野最忌諱厭勝巫蠱之術,被父母知曉,恐怕會給枝枝帶來災禍。
這次她傷了人僥幸未被發現,也萬幸這人是謝辭,晾他也不敢編排我妹妹,可若是換了旁人就麻煩了。
我說道了她幾句,便放她走。
重獲自由的崔枝意迅速地又躥到泥巴地裡去了,她從泥巴裡揪出一只小蟲子,塞到自己手中的瓶子裡。
只見大蟲子瞬間吃掉了小蟲子。
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我更加憂心。
我叫小瓊去打了個漆木紅盒給崔枝意,再三叮囑她要把屋子裡那些蟲子收好。
在這院子裡,我能護著她。
可是她總不能一生都待在這裡。
身為相府千金,詩書禮儀多少也得懂一些。
想起前世她因不懂禮教,世家公子小姐私下逗弄侮辱她,僕從欺她,就連親生父母也不曾對她有一絲憐愛,竟然為了我將她責罰致死。
前世我與她並不相熟,既然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定當好好地報答。
不論是救命之恩,還是她這些年替我遭受的苦難。
「枝枝,琴棋四書日後姐姐親自教你。你喜歡哪樣?」
崔枝意蹲在院子裡玩泥巴的手僵了僵,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隨後又緩緩地側過頭去,假裝沒聽見我的話。
我走到她身邊蹲下,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泥點:「怎麼樣,跟不跟姐姐學?」
崔枝意眨著眼睛看我,雙手比劃著我看不懂的啞語。
看她糢樣仍然極不情願,我還準備再勸她兩句,雙眼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5
室內四角彌漫著中藥的苦味,丫鬟僕役們放輕了手腳進進出出。
母親坐在我牀頭,眼裡淚意翻湧。
「嘉嘉,好些了嗎?」
我按著胸口坐起來,心口一陣一陣地痛。
我握住母親的手:「母親,我無礙。」
母親的眼淚「啪嗒」一聲落在我的手背:「嘉懿,你實話告訴母親。你是不是因為母親把枝意接回來了,你心裡難受?嘉懿,你自小就是最懂事的,我和你父親都倍感驕傲。即便你不是母親的親女兒,可在母親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女兒,誰也不能讓你受欺負。」
「你這病打小就有,眼看著調養穩定了,如今怎又暈過去了?母親知道,你不願意母親為難,才對枝意這樣好。你這個孩子,從來不把心事掛在臉上,天大的委屈也是憋在心裡的。」
「枝意不通禮數規矩,在你院中,難免惹你煩憂。母親這就把西街的一處別院收拾出來,讓枝意住過去…..」
「母親!」
「你怎可這樣做?我知道父親母親寵愛我,可畢竟枝枝才是您的女兒,我自然是視她為姐妹。我這身體沉疴已久,不是因為枝枝才發病的。自幼家中無姐妹伴我,如今枝枝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她才進府中,難免不適應。枝枝是個好孩子,我會好好地教導她。」
我說得急切,掩嘴咳了幾聲。
母親紅著眼連忙應聲:「好,母親知道了,知道了。」
「嘉懿,你且放心。不論往事如何,你永遠是母親的女兒。當年的確是父親的過失誤判了一樁案,可我未承想,這因果報應竟是落在了你身上。」母親掩面,淚意不止,「嘉懿,你萬事都要以自己的身體為重,若是有甚麼不舒服的地方,千萬要告訴母親。」
我點頭應「是」,讓她安心。

6
夜半,我披著長衫從牀上坐起來。
窗外月色如水,崔枝意的屋子卻亮著燈。
我走到她屋子外,敲了敲門。
「枝枝?」
伸手輕輕地一推,門輕而易舉地被推開。
室內燭光亮堂,枝枝坐在書案前,單手拄著臉犯困,頭一點一點的,如小雞啄米。
我緩著步子到書案前,輕輕地抽出她面前的書。
《詩經》?
我詫異地挑了挑眉。
就在此時,崔枝意醒了過來。
見到我立馬兩眼汪汪。
「怎麼哭了?」我話音剛落,崔枝意就一把撲過來將我抱住。
似是意識到我身體不好,又小心翼翼地抬頭打量我有沒有不舒服。
她傷心地落淚,比劃著我手裡的書,又指了指自己和她。
我艱難地翻譯著她的手語:「你是說,以後會跟姐姐好好地學習?」
崔枝意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指了指書案旁一遝厚厚的紙。
上面密密麻麻地抄著《詩經》。
我知道崔枝意並不會寫字,看字體結構似乎是照著形畫出來的。
她著ŧů¹急地比劃著,似是覺得我是因為她不願意好好學習,才氣得病倒。
看著她手指尖沾滿的墨跡,我突然覺得鼻尖酸澀,心軟成一片。
我帶她去洗手:「姐姐不是因為你暈倒的。」
聞言,她揚起困惑的小腦袋。
我揉著她的頭,哄她去睡覺。
她著急地握住我的手,皺著眉,像個貓兒一樣嗅著我身上的氣味。
崔枝意「噠噠噠」地跑到牀邊,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琉璃罐子謹慎地放在我手心。
裡面是只蠱蟲。
我打心底裡相信崔枝意不會傷害我,卻不妨礙我怕蟲子。
崔枝意卻不容我推拒,反複比著手語和我解釋。
見我沒看懂,她便幹脆拿過小罐子示意我要像她這樣壓在枕頭下睡覺。
我假笑著,繼續裝看不懂。
開甚麼玩笑,誰要把蟲子放在枕頭下睡覺?
見我不同意,崔枝意急了。
指了指小罐子,又做了個撕書的手勢。
我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我不這麼做,你就不讀書了?」
崔枝意氣鼓鼓地嘟起嘴,雙手叉腰,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丫頭挺會威脅。
算你狠。
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喜歡嗎?
我繼續假笑:「姐姐去睡覺了。」

7
清早小瓊給我端來一摞書。
「這是甚麼?」我抬眉看過去。
《女誡》《女訓》…..
「大小姐不是說要教二小姐讀書嗎?奴婢就拿了這些來。」
「扔了。」
「啊?」小瓊不解地看著我。
我想教枝枝讀書,不是為了讓她去學三從四德的柔順之道;教她學規矩,也不是為了束縛打壓她的天性。
我並不想她只將目光囿於閨閣夫家。
我想要她看的是大地天長、遠山滄海。
她身懷蠱技為世人忌憚,更要明事理、辨黑白,心存敬畏,才能行有所止。
我去藏書閣選書,每日抽出時間親自授課。
出乎意料的是,枝枝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不過三月,不僅能把課本上的字認得七七八八,更是能大致地領會其意。
這丫頭被我誇了幾句資質過人,就飄到天上去了,然後開始日漸擺爛,主要體現在學會了給話本子外面貼上《論語》的書衣。
「看甚麼呢?」
「《富家千金與貧困書生》?《冷豔王妃:霸道王爺狠狠追》?」我悄無聲息地站在本該在自修的崔枝意身後,按著跳動的額角翻著她的書案。
完了。
教歪了。
崔枝意猛地護住桌案,視死如歸。
「知錯了嗎?」
崔枝意腦袋點著頭,手勢卻比劃著啞語:我就要看。
我冷笑,在她震驚的視線裡比了個啞語回去:三日不準玩泥巴。
身為長姐,自然要做榜樣。
她學會認字、念書,我自然也能學會啞語。
話落,崔枝意微睜杏眼,哭得不能自抑。
這丫頭自從知道我怕她哭,就變成了個移動的噴泉。
我無奈得直嘆氣。

8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正是暮春好景。
謝侯府設宴,給京都世家的公子小姐們都下了拜帖。
我作為他的未婚妻,自然也該去。
侯府外,謝辭看上去已經痊愈,他衣冠赫奕,滿身清貴。
謝辭朝我走來,一雙玉眸明亮剔透,眼裡笑意不止:「嘉懿,怎麼來這麼晚?」
還沒等他靠近我,崔枝意上前一步橫在他面前齜牙。
謝辭面色一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這丫頭怎麼每回都對我齜牙咧嘴的,京巴狗轉世?」
眼看崔嘉懿就要放蛇。
我揪住崔枝意的後衣領,把她拉回來。
不知道自己剛從閻王門口繞了一圈回來的謝辭繼續嘴嗨:「我是你未來姐夫,知道嗎?一邊去,別打擾我談戀愛……愛……啊!!」
我狠狠地剁了謝辭一腳,淡淡道:「我帶舍妹先入席了。」
話落,我就牽著崔枝意進府。
崔枝意滿臉嫌棄地給我比劃:姐姐,門外那男的看見你像個興奮的大馬猴。
我思忖片刻。
確實。
9

進了後園,世家公子小姐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捶丸。
崔枝意的眼睛亮了亮。
「想玩?那就去吧。」
近日不知是不是枝枝那只蠱蟲起了作用,我的面色和體力都好了不少。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選擇坐在一旁觀戰休息。
她轉身沖我笑了笑,我揮了揮手:去吧。
崔枝意雖然不會講話,但勝在嬌憨純真,十分討喜。
她一過去,很快和不少貴女打成一片。
尚書家的小姐突然驚叫一聲。
眾人一看,原是捶丸的洞裡,藏了不少椿象一類的蟲。
離得近的幾位小姐立馬嚇得臉色煞白,唯有崔枝意雙眼冒金光。
我搖搖沖崔枝意搖了搖頭,她又立馬蔫了不少。
崔枝意掏出帕子,將那幾只蟲子掏出來扔走。
動作幹脆利落,行雲流水。
她揮著球桿示意:現在可以繼續玩啦。
那群世家小姐看她的目光頓時肅然起敬。
兩場捶丸下來,崔枝意和一眾貴女的關系拉近不少。
父母原本還擔心枝枝出門會沒了規矩,可是眼下——
那些貴女動不動就伺機對枝枝上下其手。
一會兒掐掐臉,一會兒摸摸頭。
沒規矩的倒成了這群高門貴女。
崔枝意求救的視線看向我,我垂頭品茶。
成天帶娃也有點兒累,該解放雙手了。
尚書家的小姐楊毓還送了根釵子給崔枝意。
崔枝意規規矩矩地行了謝禮,笑彎了眼。
周圍幾位貴女瞬間被萌化,無聲地尖叫。
正在此時,一名緋色宮裝的少女在眾人擁簇下走來:「喲,這不是崔嘉懿嗎?旁邊這位妹妹是?怎麼不自我介紹一下?怎麼不說話?不會是個啞巴吧?」
她容色嬌媚,捂嘴笑了起來。
世家大族中會同我陰陽怪氣的不外乎福康郡主,高明玉。
我和高明玉從小就是死對頭。
她不服我,更討厭我處處壓她一頭。
卻又拿我沒辦法。
眼下就把槍口瞄準了我妹妹。
貴女們並未如同往常那般附和她,紛紛地朝崔枝意投來關懷安慰的目光。
而崔枝意,正暗戳戳地開始挽袖子。
我目光一凜,走過去捏了一把她的屁股。
一只手比劃著:在外不準施蠱。
崔枝意委屈巴巴:姐姐兇我。
高明玉敢指點枝枝,我定會收拾她。
只是若崔枝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發現用蠱,那後果才不堪設想。
崔枝意嘴角一撇,眼眶一紅,開始施展必殺技。
當著大庭廣眾之下,哭得傷心欲絕,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別哭了別哭了,這相府二小姐說來也有十六歲了吧,怎麼看著這麼小。和我家裡的妹妹一樣。」
「是啊,哭起來怪讓人心疼的。」
「聽說是得了病才啞的,郡主這樣出言揭人傷疤的確不對。」
高明玉繃著臉,突然不知所措。
她沒想到心如鋼鐵的我,胞妹卻是個玻璃心。
崔枝意哭得這樣讓人心碎。倒顯得這福康郡主仗勢欺人。
「我……我,我沒說你甚麼啊?你哭甚麼啊?!別哭了別哭了!」
高明玉急著給她擦眼淚,崔枝意卻越哭越兇。
手忙腳亂的樣子盡顯憋屈。
最後福康郡主用了兩袋金葉子,才哄得她堪堪地止住眼淚。
末了,還不忘又掐了把崔枝意的臉。
眼看這丫頭又要哭,她連忙又補了袋金葉子。
崔枝意還要哭。
高明玉抖著口袋:「沒了。」

10
開宴後,崔枝意乖巧地坐在我身邊吃點心。
她悄悄地給我比劃:姐姐,那個大馬猴又在看你。
我挑眉,側頭一看,就對上了謝辭那張春心蕩漾的臉。
隨後,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散席後,崔枝意被那群貴女們纏得難舍難分。
一只手伸過來,將我拉進角落。
是謝辭。
我揚聲就想喊小瓊,卻見她對我露出了個曖昧的笑容,便先一步去了馬車那兒等我。
謝辭長得好看,五官精致。
他離我極近,琥珀色的眼睛裡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我有些看不清他的情緒。
只是這個距離很近,近到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焚香。
我和謝辭自小就訂了婚,如今六禮已過五禮,婚期定了,就在來年開春。
被他盯得久了,我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
謝辭的臉上浮起幾分無措:「嘉嘉,你是在躲我嗎?」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看著面前少年滿身失落,我竟然有想上前抱一抱他的沖動。
他看著我咬牙切齒:「不喜歡也沒用,我等了這麼多年,你必須嫁給我。」
謝辭目光深深,似要看穿進我的心底。
他補了句:「我不信你不喜歡我。」
他抱住我的腰,將我攬上馬。
謝辭靠近我的耳邊,氣息溫熱:「你一天到晚把心思撲在你那個妹妹身上,今日放你回去,下次就不知道該何時才能見到你了。」
他策馬揚鞭,將我穩穩地護在懷中。
我驚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枝枝還在…..」
他俯身吻住我的發頂,柔下聲:「嘉嘉,我已經吩咐小瓊了,讓她一會兒直接帶著你妹妹回相府。」
「現在,不談他人,只論你我。」
謝辭帶我縱馬繞進南街一條窄巷,他扶著我下馬。
巷子深處,曲徑通幽。
一間古樸雅致的小宅躍然眼前。
我詫異:「謝辭,你這是帶我去哪兒?」
「見仲景先生。」他攥著我的手,不給我一絲一毫逃脫的機會。
我腳步一頓:「仲景先生?」
仲景先生是民間傳聞中的神醫,妙手回春。
聖上曾幾次招攬他入太醫院,都被婉拒。
我有些心虛:「你帶我來見仲景先生做甚麼?」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崔嘉懿。」
謝辭鮮少喊我的全名。
一般喊人全名,大都是生氣了。
他突然轉身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頸脖間。
謝辭說:
「你這兩年來躲著我,是不是擔心自己活不長了?」
「崔嘉懿,你生病了憑甚麼不告訴我?」
「我找你,你處處躲藏。崔枝意又不是你親妹妹,你為她時刻用心,卻為何不能分出半點心思給我?」
我怔在原地。
原來他甚麼都知道。
「不光是你們相府有能耐,我也有。」
「今日我們先看仲景先生,若是不行,就再看別的先生。」
院門突然被打開,一名玄色衣衫的老者站在門邊:「誰說我不行?」
仲景先生引我至內室,連聲稱奇。
他說我是中了母胎裡的蠱毒。
我心中一沉,想必是從我那中了蠱毒的生母身上遺傳的。
仲景先生撫著胡須訝異道:「姑娘,你這蠱毒潛伏在身上,本該早就臥牀重病。可你現在卻隱隱地有痊愈之態。」
「中原一帶,解蠱毒之法早已失傳。你可是遇見了甚麼高人?」
我蹙眉,前世和此生,唯一的不同便是枝枝送我的那只蠱蟲。
她讓我置於枕下,我覺得的確身體去了不少濁氣,便佩戴在身上。
我取出被帕子裹緊的琉璃盞,交給仲景先生看。
「竟是刺翅?!」
仲景先生早年去過苗疆,了解過一些域外蠱毒。
只是苗疆巫蠱一族極為排外,又是傳女不傳男之術,哪怕仲景先生苦心鑽研,卻也不得其法。
而刺翅,則是傳說中一種可解百蠱的蠱蟲。
仲景先生像是發現了寶藏,連問我是從何得來。
我抿著唇思索如何措辭——我並不想他們知道有關枝枝會蠱的事情。
門外突然傳來動靜,本該在家守著枝枝的小瓊卻滿身狼狽地匆忙而入。
她臉上綴著淚。
「大小姐,快回家救救二小姐吧!二….二小姐要沒命了。」
「甚麼?!」我揚聲怒道。
小瓊發髻淩亂,涕淚哆嗦著說父親和母親發現枝枝房裡那些蟲子,說她是妖孽。
請了驅邪的道士,要燒死二小姐。
我心中一跳,心如墜冰窖。
看著面前的仲景先生,我跪地施了個大禮。
「嘉嘉!」謝辭忙扶我起身。
我對著仲景先生磕了個頭:「還請仲景先生救舍妹一命。」
我不再隱瞞,迅速地將大致緣由向謝辭和仲景交代。
隨後奔向門外,縱身馭馬疾馳。

11
我抿緊嘴角,手緊緊地扣著韁繩,幾乎要將其融入血肉。
只希望,速度能快些,再快一些。
回到家,我縱身下馬往主院去。
心跳個不停。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枝枝被緊緊地捆在木柱上,下面堆滿了幹柴。
我瞳孔一縮。
一名道士著裝的中年男子正和我父母交談。
枝枝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的臉色一寸寸地凝結成冰望向眾人:「這是何意?」
母親神色嚴峻地急忙上前捧著我受傷的手:「嘉懿怎麼才回來?」
她垂了垂頭,目中流露出不忍:「嘉懿,你知道的。朝野上下最是忌諱厭勝巫蠱之術,我卻不承想這枝意養在苗疆,卻也沾染上了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我眉頭皺緊。
母親繼續嘆道:「這是你父親找來的驅邪道士,以火術符水驅驅枝意身上的邪祟。」
我冷眼看向那老道,一副道貌岸然之ƭû⁸相。
「誰說枝枝沾染了邪術?有何憑證?」
「崔二小姐養在苗疆,屋子裡又養了那麼多毒蠆,難道不足以證明她與蠱術有關?」那道士唯恐天下不亂。
我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平靜地向母親解釋:「母親,那不是蠱蟲,是藥材。」
「藥材?」母親啞然。
「母親,民間早有以蠍、蟲入藥的方子,我今日在民間尋得一名醫,見我沉疴纏身,就給我開了幾副以毒攻毒的方子。只是女兒實在害怕這些蟲蠆,而枝意自幼養在鄉野,見慣了這些,便放在她屋子裡以便取用。」
母親見狀,面色隱隱地動搖。
父親上下打量著我:「嘉懿近日確實面色漸佳。」
那妖道見我父母動搖,唯恐我父母改變心意:「崔大小姐莫要包庇族親,老道不曾聽說過毒蟲入藥一說。」
我怒極,看向他的視線仿佛在看一具死屍。
我父親思忖片刻,命令人壓住我。
然後讓那老道施法。
我看向崔枝意,平日裡最愛哭的她,此時卻抿緊了嘴,死死地含著淚看著我。
她的手被繩子困住,微微地掙紮地向我比劃:不要擔心。
眼淚順著我的臉頰而下。
怎麼這時候知道乖了。
平日裡說了多少回,要把東西藏好,藏好。
就是不聽。
看著枝枝被綁在那裡,我卻無能為力。
心就像落入刀山,一陣一陣尖銳的刺痛疼得我無法呼吸。
那老道寫了道符紙燒成灰,倒入水中逼迫崔枝意喝下。
她苦著臉咽下。
場上眾人都在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變化。
好像這符水是甚麼神仙藥,喝了就能變形一樣。
一炷香過去,枝枝跟眾人大眼瞪小眼。
那老道掛不住臉,咳了兩聲。
還不等我略微松口氣,他立馬裝糢作樣地從口袋裡掏出火折子,說這是消滅邪祟的三昧真火。
好狠的心!
不管是不是邪祟上身,這一把火燒下去總歸是死無對證。
我拼命地掙紮著,母親於心不忍。
父親卻凜著神色讓護衞按緊我。
府中出了厭勝之術,鬧到聖上面前,恐引起滅族之災。
他為官至此高位,哪怕面對著親生骨血,在家族面前,也要兩相權衡。
我沖著那手裡握著火種的老道破口大罵:「妖道!你敢傷害我妹妹!我要你不得好死!」
那老道手抖了抖,看我一眼。
我的雙手在地上摩擦出斑斑血跡。
護衞死死Ṫû⁻地扣著我的肩膀不讓我起身。
我顫著手朝枝枝比劃:不要怕。
枝枝沖我笑起來:不怕。
潑了油的樹枝接觸到火種,剎那間燃起滔天的火舌。
我滿是恨意地盯著那老道。
只見他冠冕堂皇,向我父親拱手:「這是三昧真火,如今邪祟已除,還請丞相放心。」
一柄長劍破空而來,劃落了綁在枝枝身上的繩子。
謝辭飛身踏空,將崔枝意從火海中救出來。
他同樣滿臉怒色地看著那道士:「既然邪祟已除,想必這崔二小姐亦可以放出來了。邪祟並非凡胎肉體,想必見這真火時就已經離開了二小姐。你說呢?」
謝辭一腳踹上他的膝țŭ⁽蓋,後者臉上露出痛色,跪倒在地。
「相爺,這火候不足恐怕難以驅除邪祟啊。」
「休出誑語!」一名老者與謝辭同道而來,大步地走進了主院。
謝辭放下崔枝意,見我被護衞扣倒在地。
也不顧我爹的面子,一腳踹倒那護衞,將我攬起。
他皺眉看著我血肉糢糊的傷口,心疼道:「疼嗎?」
我搖搖頭,站起身,目光看向他被火舌燒到的半邊手臂。
他側過身子,輕聲道:「小傷。」
我父親見處理家務事卻進了外人,臉色鐵青。
可這謝辭本身就是出了名的不守規矩、狂慢無禮:
「崔相,嘉懿是我日後的夫人,以後崔謝兩家就是一家人,我就不說兩家話了。我知道崔相是擔心這蠱術傳到聖上耳朵裡引來滅族大災才做出此番決策,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這崔二小姐並未行巫蠱之術呢?」
「崔相,這是仲景先生。就是他為崔大小姐定的藥方。」
謝辭引薦站在不遠處的那名穿著玄衫的老者。
父母一聽仲景先生大名,面色一變。
傳聞仲景先生可使枯骨生肉,醫術精絕。皇帝曾三請入太醫院而不得,後來這位仲景先生就大隱隱於市了。
仲景先生雖然年邁,卻精神矍鑠。
「的確是我讓崔大小姐以毒蠆入藥。崔大小姐病灶纏身多年,實則是中了毒。我的藥方是以毒攻毒。老夫的本心是濟世救人,卻沒想到這方子卻險些害了府裡的二小姐。」
他看了一眼已經嚇得哆嗦的道士,微微拱手:「老夫歸隱這些年,走山川河海,確實見過驅邪避害的道士。可我從未聽說,有道士驅邪的方式竟然是要活人的命。江湖紛亂,騙術橫行,還請丞相明鑒。」
一邊是聖上曾親封的「醫聖」,一邊是江湖道士。
父親心中已有決斷。
他的所做,不過是為了萬一傳入聖人耳中時,給崔家一個臺階下。
仲景先生的話,顯然是給了崔家一個最佳理由。
父親看著崔枝意的視線染上歉意:「枝枝,可要回去休息?」
崔枝意垂著頭,沉默地埋入我身後。
我抱著枝枝上下打量著,好在那木柱離周圍的柴火還有些距離,那火燄並未燒到枝枝。
只是她突然皺起眉,看著十分難受。
「枝枝,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正要讓仲景先生來瞧瞧她。
枝枝捂著小腹比劃:有點兒拉肚子。
我陡然松一口氣。
未免意外,我還是讓仲景先生給她探脈。
無大礙,想必只是喝了那不幹淨的符水鬧肚子。
我放心喚來婢女帶枝枝先回院子。
轉身,我看著那妖道氣得發抖。
「小瓊,拿我的鐵棍來。」
我握著鐵棍上前,那妖道才知道怕。
「崔大小姐!崔大小姐我錯了!我身在江湖,不過是囊中羞澀,看見了肥差就鬼迷心竅罷了。還望崔大小姐開恩!」
「開恩?」我臉上燃起滔天怒火,一棍狠狠地敲在他腿上,「開恩?!你剛剛拿著火種,要取我妹妹性命的時候,你怎麼不想著開恩?!」
「放你這種人在江湖上,也是草菅人命。今日來了,我叫你去無門。」我揚起鐵棍,狠狠地揮下。
妖道的袍下滲出血水。
「砰」的一聲,鐵棍自我手中滑落在地。
妖道已無氣息,我氣血上湧,腳下虛浮。
謝辭攬住我:「嘉嘉,沒事吧?」
我搖搖頭。
我虛著身子向父母行禮:「女兒累了,先行告退。」

12
夜深。
我推開窗子往外看。
崔枝意躲在自己屋子裡透著門縫看我,謝辭則光明正大地坐在我院子裡的牆頭。
這麼多年了,愛爬牆的毛病還是改不掉。
想起鐵棍今天放在主院忘了讓小瓊收回來,不然我非得把他給打下來。
謝辭見我開窗,從牆頭躍下。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站在我的窗口和我對視。
我垂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神。
我正欲關上窗戶,他卻拉住我的手。
我看了看枝意的那間屋子的門仍然開了條小縫。
「枝枝還沒睡呢,我先去看看她。」
謝辭嘴角一撇:「我去把她門關上,小孩子看甚麼大人的事情。還不好好睡覺,小心長不了身體。」
我目光幽幽:「枝枝與我同歲。」
謝辭撓頭:「忘了。那今年都十六了怎麼看著還跟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樣,定然是沒好好睡覺,我去給她把門關上。」
謝辭靠近那扇小門,周圍的土地驟然翻湧出密密麻麻的蟲蠆。
謝辭頭皮發麻:「算了,惹不起。」
月光淌了一地,我突然出聲:「謝辭,我們成親後,我能把枝枝也帶入府嗎?」
謝辭愣在原地,瞅了瞅崔枝意那扇門,像被雷劈了一樣:「那不行,那不行。崔嘉懿,我就喜歡你。」
「多一個不行,少一個也不行。」
我冷著臉抄起手邊的胭脂盒就往他身上砸:「你在想甚麼?」
謝辭十分靈活地躲過去,揚起的胭脂粉卻落了他半邊臉。
他伸出手指,蘸了點手裡的胭脂放在嘴裡。
謝辭一本正經:「嘉嘉的胭脂,都是甜的。」
我怒而關窗。
流氓。
睡深之時,一Ṭŭ⁽道人影站在我的牀頭。
我嚇得心髒一滯。
崔枝意不睡覺,跑到我房間來了。
我亮起燈,只見崔枝意滿臉興奮地看著我。
「怎麼還不睡覺?」
崔枝意:我現在覺得那個大馬猴可以做我姐夫了。
我:?
崔枝意:我一直覺得姐姐和我最愛的話本子中的人物很像,原先我覺得大馬猴不行,可現在看起來他有這個潛力。
我:「哪個話本子?」
崔枝意獻寶似的將手裡的精裝版話本子遞給我。
指著封面上的書名——《冷豔王妃:霸道王爺狠狠追》
她手指靈活地編織著劇情:雖然大馬猴現在只是個侯爺,啊,侯爺好像可以升王爺的吧?那等他甚麼時候做了王爺,姐姐你再嫁過去好了。
我按著跳動的額角:「崔枝意!不準熬夜,快去睡覺!」

13
過了年,我和謝辭的婚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我穿著一身金繡喜服,華麗而炫目。
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我曾勸謝辭降低古樸簡素一些,他卻不同意,極力地要做到王侯規格之最。
紅綢漫天,鼓樂齊鳴。
世人都說他紈絝不羈,可是我說的話,他向來字字句句都放在心上。
他提前在京城獨自開府,也不過是因為我那句想接崔枝意離開相府而已。
京城中那些貴女得知枝枝和我一同在謝小侯爺開的新府。
隔三岔五地上門來打葉子牌。
尤其是高明玉,總是用金葉子勾引崔枝意隨她回郡主府。
我冷著臉:「高明玉,別以為我聽不到你打的甚麼算盤。」
高明玉欠揍地高傲一笑:「喜歡枝枝怎麼了?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妹妹。」
我:?
高明玉揚聲看著周圍貴女:「是不是啊,姐妹們?」
「是!」貴女中以楊毓為代表喊得最大聲。
我招呼著崔枝意過來。
誰知高明玉搖了搖手中的金葉子,她便遲疑了腳步。
我扶額:沒出息。
常登門的除了這些無所事事的貴女外,還有仲景先生。
中原人厭惡巫蠱,不過是因為蠱術常被認作是害人之法。
可三生萬物,必有兩相。
蠱術,能害人,也能救人。
在仲景先生眼裡就是後者。
他行醫從不收弟子,面對枝枝,卻有了收她為徒的念頭。
仲景先生笑問崔枝意願不願和他走。
崔枝意扒拉著我的衣角:姐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我把意思翻譯給仲景先生。
他大抵是沒想到以自己的名望還能被拒絕,一時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仲景先生厚著臉皮,泰然道:「沒關系,我可做上門師傅。」
我:您開心就好。

14
我問枝枝,是喜歡謝侯府還是從前的相府。
她毫不猶豫地選了前者。
這裡無長輩束縛,也無須設防。
父親母親不喜歡她,她從未擁有,也無所期待。
在謝侯府,每日都能玩不同的游戲,還可以拿著福康郡主給的金葉子去買點心和話本子。
在這裡,也不用整日藏著自己那些寶貝蟲蟲擔心被發現了。
那個老先生好像也很喜歡蟲蟲,在枝枝心中算是個忘年交。
而最重要的是,可以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我跟枝枝說,若是遇見喜歡的郎君,別忘了告訴我。
我的妹妹,要嫁給最疼愛她的人。
崔枝意不舍地抱住我的腰:姐姐,我只想一直待在你身邊。我可以不嫁人嗎?
我微微地愣了愣,又豁然笑開。
可以,為甚麼不可以呢?
若有如意郎君,我定給枝枝十裡紅妝作嫁。
若她想長伴我身邊,我也能護她一生。

15
這天深夜謝辭喝多了酒,跌跌撞撞地回了房。
他鳳眸微斂,紅暈飛上雙頰。
我伸手想把他推下牀,喊小四服侍他去洗澡。
謝辭突然靠近我,濃厚的烈酒味將我籠罩。
「嘉懿,你為甚麼不喜歡我?」
「你嫁給我已經四個月了。」
「四個月,你對我不管不顧。」
謝辭委屈巴巴,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狗眨著濕漉漉的眼睛。
我一怔。
剛想解釋,他的唇就不由分說地貼了上來。
他眼眸漆黑,似乎是要把我吸進去。
謝辭的擁抱撫平了我心間一切慌亂、踟躕和怯懦,我像消融的春水蕩起層層漣漪。
「嘉嘉。」
「嘉嘉。」
「嘉嘉?」
他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被他的視線灼燙,微微斂眸:
「嗯,知道了。喜歡你。」
我想起謝辭很多的好。
年少時,老侯府就在相府隔壁。
我倆做鄰居的時候他最愛爬牆。
那時我家裡規矩嚴,飯點兒過了便不能多食。
小孩子正是饞嘴的時候,謝辭冒著被老侯爺追著打的風險也要日日給我送好吃的。
今天是酥酪,明日便是桂花糕,日日不重樣。
他課業學得極差,每回都要靠我在老侯爺那兒蒙混過關。
先生教的詩文沒學會幾句,卻大言不慚地感跟我許下死生契闊的誓言。
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郎,誰不喜歡呢?
我當然也喜歡。
只是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長。
謝辭的情誼,我不敢回應。
我怕有了羈絆,就會離不開。
而在我刻意的忽略下,謝辭已經在我身後亦步亦趨了十餘載。
他說過很多遍喜歡我,可我總是……忘記告訴他。
謝辭,我也喜歡你。
我回應他的吻,笑著流下了眼淚。
-正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