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魂鞭2:沖煞

我第一次跟师父跑大车,半夜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
我被喊得心慌,扒着车窗往外看,却被师父一把揪了回来!
他飞速摇下车窗,把嘴里的烟头狠狠掷了出去。
然后指着外面黑漆漆的道路,就是一通国骂!
我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师父在骂谁。
只能虾米似的缩在副驾驶,一声不敢吭。
后来,我独自跑了十多年大车。
再没遇到过半夜有人喊我名字的状况。
直到三天前,我突然得到消息,我师父过世了。

1
我师父死在冲煞的路上了。
冲煞是跑大车这一行的规矩。
凡是新开的路,都要有八字够硬的老师傅先跑通一次,其他车才能上路。
冲煞的师父能得到很多红包,有时还有货运公司给的佣金,可也承担着相当大的风险。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冲煞的路上会遇到什么。
我师父年轻时经常冲煞,我冲煞的本事也是跟他学的。
可他老人家今年已经六十一了,大车都不开了,怎么可能又去冲煞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赶到师父的灵堂时,却听里面闹哄哄地乱成一团。
「别以为你老头死了,钱就不用还了!」
「你儿子呢?别是也死了吧?」
几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围着我师娘。
我师娘把我师父的遗像紧紧护在怀里,身体单薄又瘦弱。
「他妈的,你们打算耍赖是吧?」
那为首的人狠狠推了我师娘一把。
「老娼妇,问你话呢!」
我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那带头的衣领!
「我艹——」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悬空,被我硬拽着领子,提到了我跟前。
我长得魁梧,身材高大,面相也吓人,从小就被人说像张飞又像李逵。
这几个吆五喝六的混子,在老弱面前还能张牙舞爪。
等看见我,就变成只会汪汪叫的狗崽子了。

2
「你你你,兄弟,你混哪条道的啊?」
那带头的蹬了几下腿,却连地面都踩不到,说话也跟着磕巴起来。
他那几个小弟愣愣地站在旁边,一个也不敢上前。
「长栋……」
师娘抬头看到了我,浑浊的双眼才流下泪来。
「我叫龙长栋。」
我冲着被我拎在手里的人冷声道。
「我师父欠你们多少钱,以后找我要。再敢为难我师娘,老子剐了你们!」
我把那几人扔出了灵堂,他们只敢远远冲我比划比划拳头。
我一脚迈出去,人立刻跑没影了。
我回到灵堂,赶忙扶住摇摇晃晃的师娘。
师娘把遗像重新放回供桌上,拉着我的袖子说。
「长栋,给你师父上炷香吧!他总是惦记你。」

3
我跪到供桌前,遗像上师父的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我师父是个很仗义的人,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
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跑车的路上。
那时我刚入行,什么都不懂。
第一单就被人骗上了一条还未冲煞的新路。
我大半夜开得兴起,突然听到车窗外传来唱戏和吆喝声。
还以为是附近哪个村子搭了戏台,就想下了大路去看看热闹。
结果我刚刚变道,就被后面一个大车超了上来。
「你前面靠边停,下车!」
那车上的司机透过车窗冲我一顿大吼。
我又不认识他,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
我本来不想搭理,可他一直别着我,还一顿按喇叭,按得我心烦。
最后我靠在路边停了车,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快一米九了,我不怕他。
可我没想到,我刚下了车,就被那司机师傅钢爪一样的手掐住胳膊就往他车上拽。
「哪来的虎小子?不要命了?这是你能走的路吗?」
「你都能走,我为什么不能走?」
我不服气,打算跟他讲讲道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我就想去看个戏,是你先别我车的!」
「看戏?」
那人转头冲我一声冷笑,「这里荒山野岭的,你要去哪儿看戏?」
我被他一问,又被夜里的冷风一吹,突然打了个寒颤!
本来一直绕在我耳边的唱戏和吆喝声瞬间化成了山间的呼啸。
好像我刚才听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4
那天,我师父就是去那条路冲煞的。
他在路上看到我,一开始还以为我是同去冲煞的老手。
后来看到我直挺挺地变道,都要朝路边的护栏轧过去了,才明白过来我是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
好在,我还算听话,跟他上了他的车。
路上,我才第一次知道还有冲煞这回事儿。
那条路我后来也跑过,穿山越岭,附近别说村子了,连坟圈子都没有。
至今我也不知道,那晚我听到的唱戏声,到底是什么。
经过那一遭,我师父觉得我很合他的眼缘,也很受教,就收了我做徒弟。
我在他车上一呆,就是两年。
我师父大名孔甲,收我那年,他已经开了快二十年大车了,在行内很有名。
他对我从不藏私,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我。

5
我就凭着师父传给我的经验和八字够硬,也走上了冲煞跑车的路。
三十岁时,我开了自己的物流公司,生活美满。
可命运却在一夕之间急转直下。
我父母先后离世,妻子病故。
公司被合伙人做空,而我背上了巨额债务。
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我本来瞒着师父。
他老人家已经退休了,我不想再让他替我操心。
可老头儿还是听说了,他背了几十斤牛肉到了我家。
临走时给我塞了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
他对我说:
「长栋,人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
「咱们踏踏实实做人,先想办法把债还上,从头再来。」

6
我给师父上了香,冲着遗像狠狠叩了三个头。
师娘来扶我,我才站起来。
「师娘,师父怎么会突然去冲煞呢?
「刚才那些人怎么回事,师父欠钱,是不是因为帮我?」
我有些急切,我很怕是因为我,连累了师父。
「不是。」师娘轻轻摇了摇头。
「你师父这辈子都没朝人借过钱,给你的钱,也是这些年家里的积蓄。」
「那——」
「都怪我哥!」
门口响起一个气愤的声音,是我师父的女儿孔宜。
孔宜出生得晚,今年才大学毕业,她双眼通红,两手拎着几袋子纸钱元宝。
我赶忙去接了过来:「是亮子在外面欠钱了?」
孔亮是我师父的大儿子,只比我小三岁,没工作也没成家,一直很不让人省心。
「我怎么没看见他,他人呢?」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父亲去世,他这个当儿子的竟然没守在灵堂里。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说不定死哪个麻将馆里了!」
孔宜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我赶紧拉着她坐下。
「别哭了,今晚我守在这儿,你跟师娘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孔宜连连摇头:「我不回去,最后一天了,我想陪陪我爸。」

7
师父停灵三天,明天就要正式火化了。
我跟孔宜在灵堂里守了最后一夜。
师父是车祸没的,身体不太好看了,停灵也没用透明棺,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只是这一夜,快到凌晨时,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我开着大车在路上,外面漆黑一片。
突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这样的事,我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时师父就告诉我,夜里开车,车外有人喊你大名,绝对不能回应,最好连看都不要看。
可是这一次,我在梦里却越来越坐不住了。
因为窗外喊我名字的那个声音,我太熟悉了,是我师父。
我伸手去够车窗,想着能看一眼也好。
身后却突然有人,拍了我一巴掌!
我猛地惊醒,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就坐在师父停棺前的台阶上。
孔宜蜷在椅子里,似乎也在做梦。
我回头看了师父的棺木一眼,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

8
早上九点,师父的老伙计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大家都是跑车跑了半辈子的人,听到我师父没了的消息,一时都唏嘘不已。
葬礼进行到一半,孔亮终于出现了。
他混不吝地站在人堆儿里,家里的亲戚有些想教育教育他。
但碍于今天是葬礼,又都按下了。
等师父火化完,曾经跟我师父关系最好的老陈把我拉了过去。
「长栋啊!我听说你师父是没在冲煞路上了,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师父是为了帮孔亮还债。」
「唉,那不好办了啊!」老陈叹了口气。
「干咱们这一行,要是没在路上,那烧三七的时候,得开着车去路上喊魂,魂喊回来才好下葬。
「可你师父是没在冲煞路上了,这煞没冲完,喊魂谁敢去啊?」
「我去!」
我想也没想,径直道:「我一定把师父带回来。」
「光你去不行,孔亮也得去。他是长子,他喊魂最管用。」旁边听着的老李也跟着道。
「诶,亮子呢?」
大家听完,都想把孔亮叫过来交代几句,可四处一看,人又不见了。
这时候,外间的孔宜突然大喊了起来:「哥,你干什么?你是不是人啊?这钱你不能拿!」
我一听,连忙朝外面跑去,就见孔亮把一摞现金都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那些钱,都是大家来参加葬礼留下的一份心意。
孔宜本来在记人情簿,没想到孔亮溜达过来,竟然是奔着礼金来的。

9
「孔亮,把钱放下!」
我冲着孔亮怒吼,师父为了替孔亮还债,自己开的修车行也给卖了。
我前不久还给师父的二十万,也是一分都没剩。
现在师娘手里,恐怕连个买菜钱都没有了。
「不用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
孔亮鼻孔朝天地道:「你之前还拿我爸好几十万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亮子,你这是干嘛啊?」
老陈苦口婆心地道:「你爸都没下葬呢!你可别闹事了!」
「谁闹了?」
孔亮嗓门越发大了起来,「又不是我让他去跑车的,轮得着你们来怪我?」
「孔亮,你还是不是人?」
孔宜流着眼泪,拿手里的账本去打他,被他一巴掌挥到地上。
「滚,给你脸了,小心老子揍你!」
我几步冲上前,拧住孔亮的胳膊,他立刻「哎哟哎哟」了起来。
「龙长栋,你想杀人是不是?我爸还没闭眼呢,你敢打我,你等我——」
「长栋!」
师娘听到动静,被人从灵堂里扶了出来,她脸色苍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你别管他,让他走,别让他扰了你师父的清静。」
「妈——」孔宜急得在原地直蹦。
师娘却只盯着孔亮道:
「你要是还有最后一点良心,你爸三七的时候,记得回来跟长栋去喊魂。
「要是没有,以后也不用回来了,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以后你再到家里来闹,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你是我生的,不信你就试试!」
我松开了孔亮,他还是满脸不服气。
「不就是去跑趟车吗?还什么冲煞喊魂的,吓唬谁呢?
「我去不就行了吗?能有多难?老子不欠你们的。
「这钱我以后也肯定还你们,少一个个端着架子来教训我!」

10
孔亮头也不回地走了,师娘被气得差点儿晕过去。
孔宜带着哭腔对我道:「大哥,到时候那畜生要是不回来,我跟你去。我爸最疼我了,我肯定能把他喊回来。」
我揉揉她的脑袋:「你放心,我能找到孔亮。
「到时候,我捆也要把他捆到车上去。」
老陈在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冲我道。
「长栋啊,你这次一定要小心,你师父都没走过去的路,这又添了人命进去,恐怕更凶了。」
我点了点头,当初师父从路上救了我。
这一次,换我送师父回家。

11
离师父烧三七还有半个多月,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孔宜。
她虽然不想要,可师娘的身体必须好好保养,她自己又刚刚毕业,挣的工资根本不够花。
「大哥,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妈跟我说了,我爸给我留了一套房子,我哥都不知道,回头我就卖了。」
「傻瓜,那是师父留给你傍身的,怎么能随便卖?你放心,大哥有法子赚钱。」
我没有骗孔宜,虽然我自己也背着债,但我已经还上很多了。
只是我赚钱的法子,多少有些算捞偏门。
我十二岁时,救了一个掉进水沟的老道人,那老头疯疯癫癫的。
说我「修罗相,菩萨心,这辈子注定要吃阴阳饭」。
然后,送了我一根桃木制的十一节打魂鞭。
我从前没当回事,打魂鞭一直收在柜子里,直到我的人生跌进谷底。
为了还债,我替人洗凶宅,断孽缘。
打魂鞭便被我请出来,带在了身上。
其实回头看,我跑车冲煞起家,离那老头嘴里的吃阴阳饭,好像一直也没多远。

12
葬礼结束,我把师娘和孔宜安顿好,立刻马不停蹄地去见了我的客户。
这次的客户也是朋友介绍给我的,是一个跟我年纪相当的男人。
男人名叫卫章,是做酒水生意的,体型微胖,有个挺明显的啤酒肚。
但到底是三十多岁的人,怎么着也该有点儿精神气儿。
可我看到的他,就像个卧床很久的病人,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见到我,也没有很激动,好像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世外高人呢!」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坐到他跟前。
据卫章讲述,他本来也是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就算有些小毛病,也不过是减减肥,控制控制体重罢了。
可从今年年初开始,他突然就病了。
一开始是头晕,然后是喘不过来气,渐渐地全身都开始痛。
「就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了我身上一样。」
卫章在跟我说这话时,身体都在抖。
「我什么医院都去过了,什么科都检查过了,连精神科都去了。」
卫章凄惨一笑:「可什么毛病都没检查出来,到现在,我只能靠吃止痛药活着。」

13
卫章眼眶通红,话里都是不解和愤怒。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我努力了半辈子,好不容易赚点钱。
「我做过很多好事,我献过很多次血,我给孤儿捐钱,我去养老院当义工,我给残疾人提供工作岗位。
「我自己从小没了爸妈,我就想等自己有能力了,能多帮一个就多帮一个。」
卫章抹了一把眼泪,像是有些嘲笑自己的懦弱,「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好人难道不该有好报吗?」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卫章,只能等他慢慢冷静下来。
「后来,家里也帮我找了很多大师。」
「有两位稍微靠谱地说,是我的命数被人动了手脚,让我自己找找线索。」
卫章看起来,跟以前的我一样,不太信这些事。
「可我去哪里找线索啊!唯一有些特殊的,就是我总做一个梦。」
「梦里能看到一块大石头,好像是在一座山的山顶上,石头下面都是碎石块儿和砖红色的土。」
「那石头上面窄下面宽,得两个人才能环抱住,顶上还绕着一圈红绳。」
「我每次做那个梦,醒来都好久喘不过来气。」
「石头,红土……」
我想了想,这城市附近没有几座山,山上又大多都是树,有碎石和红土的,只有东陵峰了。
「我知道东陵峰上有石头。」
卫章有气无力地道:「我去过很多次了,峰顶都踩遍了,什么都没找到。我请的大师说,让我找个八字硬的,或许能破了迷障,找到那块儿石头。」

14
我跟卫章第二天就去了东陵峰。
卫章一路都很沉默,有气无力的,只有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时,才会勉强提起精神,装成没什么大事的样子。
我也跟家里人报了平安,我有儿有女,现在都由我岳母照顾着。
女儿最是担心我,每天都要Ťũ₈跟我通过电话才放心。
儿子年纪还小,没事儿就往我微信上发一些嘻嘻哈哈的动画片。
东陵峰不算高,我背了一大堆工具。
卫章什么都没拿,爬到一半都差点儿闭过气去。
我的家虽ťű₅然不在这座城市,但离得不算远。
我跟着师父跑车那几年,也在这儿住过,东陵峰附近我还挺熟悉的。
记忆里,东陵峰山脚下有很多做棺材、寿衣、纸扎用品的,市里都从这儿进货。
导致我很长时间都以为是东陵峰上的树适合做棺材。
可现在看来,东陵峰上都是石头,稀稀拉拉的几棵树还没有碗口粗,别说做棺材了,做骨灰盒都费劲。
那为什么东陵峰山脚下会聚集了那么多做死人买卖的呢?我有些疑惑。

15
时间快到中午时,我们接近峰顶了。
这时,四周慢慢起了雾,那些稀稀拉拉的树都渐渐看不清了。
卫章已经要爬不动了,我搀着他的胳膊,支撑着他。
「明明是大晴天,怎么好好地起雾了呢?」卫章喘着粗气道。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我鼓励着卫章,恰在此时,突然看到前方的路边蹲着个黑乎乎的影子。
仔细看去,好像是个人,蹲在地上在找什么。
我让卫章原地休息一下,自己快步走了过去,结果走近一看,不是人,是块石头。
是我刚才看错了?
我顺着这块石头向后面的野地里看去,淡淡的薄雾中,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石头遍布在山坡上。
远远看去,就好像蹲着无数个人,一个个都埋着头,在扒拉什么东西。
我连忙晃晃脑袋,停下那些奇怪的联想,回身去找卫章。
结果这一回头,我吓了一跳,原本该站在路边的卫章竟然不见了!
我很怕他出事,急忙往回跑。
回到刚才的地方才看到,卫章没有走远,而是在一棵树后面蹲着呢!
我缓了一口气走过去,心想卫章可能是太累了。
「你怎么样了,还能走吗?」
卫章没有回答我,他背对着我,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嘴里好像念叨着什么,手还在地上来回扒拉着。

16
「你干什么呢?卫章!」
卫章的状态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结果愕然发现,他嘴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石头!
他看到我,目光呆滞,竟然还企图把刚捡起来的石头塞进嘴Ţű̂ₖ里!
「你疯了,吐出来!」
我忙按住卫章,让他往外吐,这要是不小心咽下去了,不噎死也要没半条命了。
可卫章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吐,我抬手钳住他的下巴,硬逼他张开嘴,把石头往外掏。
卫章挣扎得厉害,不断推搡我,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
我依稀只听到了一个字,「玉……」
我掏出了卫章半嘴的石头,把他的嘴角都划破了,蹭了我满手的血,他竟然又去地上扒拉石头。
我趁着空档,一把拽下腰上缠着的打魂鞭,空气里莫名地传出了「嗡」的一声。
我朝卫章的背上「啪」地甩了一鞭,卫章被我抽得一颤,扑通跪在了地上。
「卫章!」
我喊了一句,卫章突然「呜呜」ṭŭ₂地哭了起来,紧接着开始剧烈呕吐。
我忙拍着他的背,帮他把嘴里的石头都弄了出来。
卫章嘴里都是血,但万幸,他没有咽下去。
我陪着卫章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他总算缓过来一口气。
我让他用清水漱了漱口,问他还能不能坚持上山,他点了点头。
「都已经到这儿了,就算要我的命,也得让我死得明白点儿吧!」卫章双眼通红,低声说道。

17
我搀扶着卫章,爬上了东陵峰的山顶。
登上山顶那一刻,愈加浓郁的雾气缓慢散去。
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数不清的大石头遍布四周。
可等雾气消退,我们却连一块儿完整的大石头都没看见。
东陵峰的山顶几乎是平的,地上遍布碎石,除了一片稀疏的林子,几乎能一眼望到头。
卫章也有些绝望了:「我来过好几次了,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碎石,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我有一个家里开石场的朋友,有一次他们家炸山我去看过,那遍地的碎石跟东陵峰山顶这些真的很像。
「这山被人炸过吗?」我问道。
卫章想了想,他是本地人,比我更熟悉。
「以前好像听老辈人说起过,这山被封过一段时间,好几十年前了,附近的老百姓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嘭嘭的声音。等某一个白天,突然发现,这东陵峰的山顶平了一大截。」
如果这是真的,那说明东陵峰山顶曾经可能真的有很多大石头。
那在被炸过之后,卫章梦到的那颗会在哪儿呢?
我向四周看去,东陵峰三面都有小路可以爬上来,只有西北面是一块断崖,十分陡峭。
我找了棵还算结实的树拴了安全绳,朝断崖那边走了过去。
这面地势还要更高一些,脚下已经是坚硬的岩壁了,人轻易是不会往这边来的,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
卫章爬不过来,只能担忧地朝我喊:「你小心点儿啊,龙哥!」

18
我一步一步爬到了断崖边上,这里已经是东陵峰最高的地方了,一阵阵山风朝我吹了过来。
我蹲下身,往断崖下探头一看,果不其然,这断崖下面两米多的地方有一处平台。
平台是向里凹的,从上从下看都很难看到。
靠着山壁的地方竟然还搭了很多脚手架,只是那些架子都已经锈迹斑斑,摇摇欲坠了。
我退回了原地,告诉卫章下面有东西,我得带上工具下去看看。
卫章不放心,最后硬是跟我爬到了断崖上。
他下不去,但最起码能帮我望个风。
我在岩壁上打了个钉子,把安全绳拴上,然后顺着断崖往下爬。
那平台离上面也不远,我本来蹬几步就到了。
可我没想到,我刚爬到中间,上面的安全绳竟然突然一松!
下面的平台本来就向里凹,面积也没有多宽。
我要直接摔下去,根本落不到平台上。东陵峰好歹是座山,我到时候恐怕真要粉身碎骨了。
而就在我安全绳松了那一瞬间,卫章一眼就看到了。
他直接扑了上去,也得亏他有个啤酒肚。
他双手抓着我的安全绳,被整个横着拖到了断崖边上,然后被一道石缝卡住了肚子。
我就借着那一瞬间的停顿,直接伸手拽住了崖壁上的脚手架。
我也不管那架子结不结实了,整个人攀了上去。
我下坠的速度停了,卫章好悬没被我直接拉下来。
关键时刻,他也顾不上害怕和疼痛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重新固定住了我的安全绳。
我也借着那些摇摇欲坠的脚手架,落到了平台上。
这平台向着山壁的地方,赫然是一处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四周都是斧凿刀刻的痕迹,这洞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洞口右侧还竖着刻着几个模糊的繁体字——东陵峰玉矿。
这山里竟然有座玉矿,以前从没听说过。

19
「龙哥,你没事儿吧?」卫章在头顶上惊魂未定地冲我大喊。
「我没事儿,这下面有座矿洞,我进去看看!」
「你小心啊——」
「我知道!」
我背上工具包,一手拎着打魂鞭,一手拿着手电筒朝洞里走了进去。
我手掌火辣辣地疼,腿也被狠狠磕了一下。
我那安全绳明明打得很牢,怎么突然就松了?
我怒从心头起,今天甭管这洞里是什么东西!
石头也好,玉也好,哪怕是个佛爷,老子也要敲碎了你!
这洞被开凿得很宽,但没有很深,再往里已经被堵上了。
而我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洞穴正中央落了一块儿石头。
这可能是东陵峰唯一一块儿完整的大石头了。
它上窄下宽,上面被绕了一圈破破烂烂的绳子。
看起来,这就是卫章梦到的那块儿了。
这种石头一般是矿里挖出来,用来镇矿的。
可能也是因为藏在这儿,它逃脱了被炸碎的命运。

20
我把手电筒放到了架子上,然后从工具包里掏出了锤子、凿子和劈石器。
等我靠近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石头后面的角落里,竟然有一座完整的石棺。
我看不出那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的。
石棺表面平滑,什么纹路都没有。
我不打算管它,我打定主意要先敲碎这块儿石头。
我绕着石头走了一圈,找了个好使力的位置,把凿子对准了,狠厉一砸。
矿洞里当即「咣」了一声,震得四周尘土飞扬。
我没管,连续几锤下去,凿子嵌进了石头,几道细细的缝隙向四周扩散开。
就在这时,我余光中,那角落里的石棺好像打开了。
一个灰突突的影子在尘土中坐了起来,看身形很像一个干瘪的老人。
他向我缓慢地转过了头,然后张大了嘴,那黑乎乎的嘴里含着一块儿碧绿的翠玉。
「妈了个巴子的,等老子腾出手就抽死你!」
我手上没Ŧū́¹停,重重几锤把凿子打进了石头,然后拔了出来,准备上劈石器。
结果突然身上ẗű⁹一沉。
有什么东西压在我背上了!
阴冷的气息掠过我的后颈。
余光中那个石棺里的老头不见了。
我浑身汗毛乍起!
我扔了锤子,抽出打魂鞭就往身后挥。
结果那东西似乎位置刁钻,我打不到。
一股恶臭窜进我的鼻子,我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肿了起来,就像嘴里含了个什么东西!
我直觉我没时间了。
我直接抄起地上的劈石器,塞进我刚刚凿出来的凹槽里。
背上的压力又是一沉。
那瞬间,我好像都听到了自己的骨头被压在一起的嘎吱声。
「我艹你妈——」
我举起扔在旁边的大锤,朝着劈石器的位置就狠狠挥了过去!
肾上腺素的爆发,让我一口咬在了舌尖上,嘴里霎时灌满了血腥气。
大锤伴着风声,借着我的猛劲儿和惯性,硬生生把劈石器往里砸了半寸。
几道巨大的裂缝蔓延开来。
我身上仿佛压下了一座小山,吹到我脖子上的阴冷气息都化成了尖刺,扎进了我的骨头里。
我「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正好洒在了石头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身上好像一下轻了很多。
我接着举起锤子又是一锤,整个山体似乎都跟着震了一下!
我没让自己停下来,叮咣一顿乱锤,劈石器被我全部砸了进去。
终于,那石头一声脆响,轰然倒塌,整个碎成了几瓣!

21
我直接跌在了地上,喉咙一痒,「哇」地吐出一口腥臭的黑血。
这时候,我背上那股压力也没有了。
我抓起打魂鞭,骂骂咧咧地朝着那角落里的石棺走去。
结果走到跟前,发现哪里是什么石棺?
那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石槽,也没有盖子。
好像是之前矿里放什么东西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它看成石棺的。
这时候,我听到卫章在外面喊我。
可能是我在里面待得时间太长了,他担心我出事。
我听他的声音虽然又急又怕,但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有气无力了。
最后,我从那石头旁边一处松软的红土里挖出一个铁盒子。
我带着东西爬回了断崖,跟卫章一起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放了一张黄表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卫章的生平。
主要的内容都是,他哪年哪月做了什么好事,哪年哪月帮了什么人。
另外,还有一个密封的透明胶袋,里面灌满了深红黏稠的液体。
我们来回翻看了两下,就见那液体里浸泡着一块儿翠玉。
我跟卫章开车回了市里,卫章路上就说他身上没那么疼了,就是觉得累。
他会找人问问那玉有什么说法,回头再告诉我。
至于那黄表纸是谁写的,他说他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能那么了解他平生经历的人,本来也没几个。
我们回去的路上,经过了那片专门做棺木纸扎的地界。
现在大部分的小厂子已经黄了,路边斑驳的墙上还留有以前的广告语。
我偶然看见了几句话,叫「今生积德口含玉,来世享福人上人」。
我一下好像想通了为什么东陵峰下会聚集这么多做阴间买卖的了。
恐怕跟以前那座玉矿脱不了关系。
只是,这口含玉好找,积德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22
卫章这一单,我拿到了八万的酬劳。
除了还我自己的债,我还得帮衬着孔宜和我师娘。
好在,孔亮的债主最近没有找上门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还清了。
因为受了伤,我一时也没敢回家,孩子们都小,我怕吓到他们,就在朋友家休养了几天。
很快,师父的三七要到了。
孔亮这次,倒还算说话算话,吊儿郎当地来找我了。
看我还开着以前的旧货车,一脸的不屑,「我爸没事儿就夸你,你就混成现在这德行?」
我懒得理他,师娘他们一早就准备好了招魂幡、纸钱元宝和我师父的牌位。
我在车里找地方放好,师娘还给我们煮了五个大饭盒的饺子。
就像以前我跟师父跑车,因为我能吃。
我师娘一次就能煮一百个饺子,把所有饭盒都塞得满满的。
「长栋,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师娘拉着我的手叮嘱,「实在不行就算了,安全最重要。老孔不会怪咱们的,他最怕的就是你们几个出事儿。」
「我知道,师娘你放心。」
我安抚好师娘和孔宜,带着孔亮上了路。
23
师父这次要冲煞的道路离我们这边很远,在偏南的群山之间。
连接的都是极度封闭的村庄和贫困地区。
因为路不通,当地的特产很难卖出去。也因为跟外界交流少,那一段路上什么邪乎传闻都有。
我们提前两天出发,中间歇了好几次。
孔亮从小身体不好,又被迫当过一段时间留守儿童。
师父、师娘从前对他总觉得亏欠,给他惯出了一身的臭毛病。
给师父喊魂要在烧三七的当晚,我们必须赶到师父出事的那段路上。
白天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出发地的小县城,孔亮又嚷嚷着要去饭馆吃饭。
这个小县城特别穷,饭馆都没几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几乎是半露天的,厕所还是在菜园子里搭的旱厕。
吃完饭后,孔亮跑去上厕所,我在外面等他。
结果等了十几分钟都没出来,我担心他跑了,干脆去厕所找他。
这个地区虽然穷,但植被很丰茂,菜园子里搭了很多棚架,密密麻麻的植物四处攀爬。
等我走到厕所附近,一棵粗大的香樟树遮住了大多数的光线,四周变得很暗。
我敲了敲木头的厕所门:「孔亮?你还没好吗?」
里面没什么声音,我推了一下厕所门,门是从里面挂上的。
这门很简陋,门缝特别大。
我往里面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也看不见人。
「孔亮!你还在里面吗?说话!」
我提高了嗓门,说来也怪,这大中午的饭馆都没什么人,四周静悄悄的。
里面迟迟没有人回应我,我掏出手机给孔亮打电话。
结果,铃声响了,就在厕所里面。
24
我顾不上想了,后退两步,一脚踹开了厕所门。
几乎同一时刻,一个白花花的影子从厕所里扑了出来。
我向旁边一躲,就听孔亮「啊」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有鬼,有鬼!」
孔亮连裤子都没提好,在地上扑腾了半天都没站起来。
我伸手把他薅了起来,转身走到厕所门前。
这间旱厕不大,就一个坑位,坑位还有个单独的隔间。
隔间外面放着水桶和脸盆,看起来是给人洗手的地方。
只是光线很暗,最上方有一个小窗,几乎透不进什么光。
「刚刚,刚刚就在这儿,有人站着。」
孔亮慌里慌张地指着水桶前面的地方,那里正对着坑位隔间的小门。
「我还以为是也要上厕所的,就让他去外面等。结果他不动,我就骂了他两句。然后,然后我就打不开里面的门了!」
「哪里有人?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我没告诉孔亮,刚刚外面的门都是我用脚踹开的。除了他,根本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孔亮见我不接茬,气势汹汹地要去找饭馆老板算账。
可等我们从菜园出来,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柜台后面还摆着酒水,抽屉里还有现金,正是大中午的时间,这间饭馆却四处漂浮着淡淡的灰尘,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人声。
孔亮刚开始还大嗓门地吆喝两句,后来就逐渐把骂声都吞回了喉咙里。

25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我领着孔亮出了饭馆,回到我们的车上。
车子缓缓穿过这座小小的县城,路上连行人都很少。
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自家的屋檐下,视线一直随着我们的车子移动着。
等终于上了大路,孔亮才像又活过来一样,开始嘴贱。
「哎,你说我刚才是真遇到鬼了吗?」
「真遇到我也不怕,老子命数跟你们都不一样,算命的都不敢给老子算。」
孔亮也不管我搭不搭理他,就开始瞎编乱造自己的光荣历史。
「我有一哥们干殡葬的,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我去他那儿待过好几天,晚上什么动静都有。
「我跟你说,什么鬼啊,魂啊的都没有人可怕。我另一个哥们吓得不行,差点尿裤子。」
我们开过一条隧道,视线一下闭塞了起来,两边都是山,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孔亮拿出手机一顿拍,直嚷嚷着风景不错,让我开慢点儿。
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孔亮直皱眉:「这才几点啊!这边不是都六点多天才擦黑吗?」
突然,一个急切的刹车声从我们侧后方响起,好像是一辆车控制不住,朝我们撞过来了!
孔亮慌忙拉住安全扶手,捂住脑袋,可半晌过去,连个车影子都没见到。
「怎么回事?」
孔亮来来回回地瞅,这条道上目前只有我们一辆车。
「你没听到声音吗?」孔亮瞪着我问。
「刚刚过了中午,马路被大太阳晒过,沥青膨胀,什么声音都有。」我只是冷静地看着前方。
孔亮「切」了一声,靠回椅背。
没过一会儿,我们转过一道弯,看到了一段被撞毁的护栏。
有点儿漆黑的路面上,还留有一道明显的刹车痕迹。
孔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咕咚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车祸而已。这种转弯多、视线又闭塞的路上太常见了。

26
我们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外面的天几乎全黑了下来。
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这场雨下得特别急,几乎瞬间就遮盖了我们的视线。
我马上降了速,把前后的灯都打开了。
这雨却下得就像天漏了一样,雨刷器都刷不过来了,可前面的路却是一个弯接着一个弯。
我几乎把车速降到了最低,也幸亏这条路刚开不久,本身就没几辆车在走。
孔亮也有些紧张,难得不再多嘴,一直冲着窗外看路。
突然,路两旁慢慢走来一些人。
有的穿着雨衣,有的举着雨伞,大雨里都看不到脸,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照理说,这条路中间没什么岔路,两旁都是山。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是不是前面出车祸了?」
孔亮声音很小,我了解他,这是他害怕的表现。这时候,要是再不让他说话,他就更紧张了。
「说不定,这雨太大了。」
我回答他,仍然慢速行驶。
一开始还好,出现的人都在路两旁,没有上高速。
但渐渐地,有一些人越过了高速护栏。
那些越过高速护栏的人不再向我们迎面走,而是转了身,开始跟我们同一个方向向前走。
「这些人干嘛啊?」
孔亮往下缩了缩,「有病吧!出车祸报警啊!跟着我们干什么?」

27
我们又往前开了一会儿,雨有些小了。
那些跟着我们的人,被我们甩出了一段距离,突然前面有人开双闪。
等我们逐渐开近了,孔亮抻着脖子往那个方向看。
是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看起来似乎是司机的人,正站在车后面向我们摆手。
「这人没看到后边那些怪人吗?我们要不要停车啊?」孔亮转头问我。
「你把车窗打开,问他想干什么。」我向孔亮道。
「肯定是想让咱们帮忙呗!」
孔亮念叨着,还是打开了车窗,朝那个司机喊:「哥们,要帮忙吗?」
那个司机站直了冲孔亮说了一句什么,可也不知道是他声音小,还是雨声大。
孔亮问了半天,也没听明白。
「这人怎么回事啊,光看他干张嘴了,就不能再大声点儿。」
我们的车径直开了过去,那个司机还是站在原地,并没有那种急着拦车的紧迫感。

28
孔亮皱着眉关了车窗。
大概半小时后,雨更小了,我们又看到了路前方,有人开了双闪。
「怎么又出事儿了?」
孔亮扒着车窗往前面看,结果等我们开近了,他整个人抖了起来:「哥,哥,怎么还是那个人啊?」
我转头向外看去,果然,还是那辆黑色轿车,还是那个司机。
只是有一点不一样,那辆轿车变破了,车窗都碎了,车尾灯也不见了。
那个司机还站在那儿摆手,孔亮不敢看了,整个人缩在了车窗下。
「快点儿开,快点儿开,这他妈不对劲儿!」
我直接开了过去,此时已经快五点了。
孔亮打开手机看着地图,嘴里不住地嘟囔着。
「是不是鬼打墙啊?
「不,不对,咱们在往前走啊!
「这他妈怎么回事啊?」
「冷静点儿。」
我对他道:「你别忘了,咱们在冲煞。」
孔亮抬头看了我一眼,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哆嗦。
就在这时,前方又亮起了双闪灯。

29
孔亮立刻捂住了脸,我向窗外看去,果然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司机。
只是这一次,那辆车更破了,连车顶上都是凹痕。
那个司机身上也变得破破烂烂的,脸上开始流血。
「如果再来一次,你就打开车窗再问问他,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疯啦?」
孔亮呼吸都急促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知道啊!你想搞死我是不是?」
我偏头瞪了他一眼:「你要不照做,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
孔亮被我噎了一把,焦躁得直咽唾沫。
很快,双闪灯又亮起来了,我催促着孔亮打开车窗。
这一回,我又放慢了一些车速,外面冰凉的雨滴飘了进来,雨可能快停了。
孔亮抖个不停,他也不敢仔细看那个司机,被我狠狠推了一把后,哑着嗓子喊道:「你、你你到底要干嘛啊!你想说什么你大点儿声!」
这一回,那个司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的喉咙里可能被血堵住了,吐字有些含糊,但仍然能辨认。
他说:「不要,在雨里停车;不要,让他们上车。」
这一回,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就剩个车架子了,车身上还长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植物。
那个司机已经衣不蔽体,头也瘪进去了大半。
孔亮大张着嘴回头看我:「他,他说不让谁上车?他什么意思啊?」
我慢慢提起了车速。
此时,后视镜里,那些走在高速两边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30
晚上九点,我们到了师父出车祸的地方。
此时,雨还是没完全停下,细细的雨丝飘在路上。
一段被围起来的路面残破不堪,护栏外还能看到一盏破碎的车灯。
好不容易坚持到这儿的孔亮,此时却怎么都不肯下车了。
「那些怪人都还在后面呢,你疯了吧,你想杀了我是不是?」
「你怕什么,你爸在这儿!」我冲孔亮吼道。
「他在这儿又怎么样,他不还是死在这儿了?」
我抬手就给了孔亮一巴掌,「你爸为什么来这儿?你以为他是干什么来的?」
「是!是我害了我爸!我是废物!」
孔亮被我打得脸颊迅速肿了起来,「那我也不下去!要去你去,你们都能耐,你们还逼我干嘛?我就不下去!」
我见光说没用,干脆自己下了车,转到孔亮那边打开他的车门。
「干什么?你别逼我——」
孔亮见我来拽他,立刻疯了一样地蹬腿儿,然后企图跑到车后排去。
我按住他的腿,上了车门,抓住他的胳膊,不管他杀猪一样的嚎叫,硬生生把他拖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觉得父母欠你的吗?」
「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吗?」
我把孔亮按到马路上,「那你今天就体验体验,看看你爸是怎么为了你把命搭上的!」
「我不干,你放了我——」
孔亮拼命挣扎,无奈他力气太小,被我死死按住,一动不能动。
「你今天要是不干,老子就把你扔在这儿!」
我拽起孔亮的后领子,让他歪过头来看着我的脸。
「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带你来喊魂?」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你今天要么跟我一起把师父带回去,要么,你就以后留下来陪他!
「反正没了你,师娘和孔宜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得顺当点儿。」
孔亮被我的脸色吓到了,他哆嗦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哥,我不敢了,我听你的。」

31
我把师父的牌位给了孔亮,让他捧着。
然后我打幡,烧了纸钱,晚上九点半,喊魂开始。
「爸——」
我抬腿踢了孔亮一脚:「先喊大名!」
孔亮被我吓得一蹦,赶紧转头喊道:「孔甲,甲辰年四月八日生人,今突遭横祸,长子孔亮、徒弟龙长栋请魂魄归来。家在东北方,长明灯指路,莲花铺街……」
念完喊魂词,我打着招魂幡,带着孔亮在那条路上来回走。
我们要走满九百九十九步,边走边喊。
孔亮喊着喊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哭腔也忍不住了,他说。
「爸,回来吧。爸,我来接你了。爸,我错了……」
我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也跟着喊道:「师父,回家了。」
雨突然又下大了,我们已经快走到最后了。
而这时,周围的气氛也变了,山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都听不到了。
高速路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些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的影子。
孔亮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频频看向我。
我低声道:「继续走,还有最后一百步。」
山中冷风吹起,我手里的招魂幡不停抖动。
我死死攥着杆子,脚步不停地带着孔亮往前走。
孔亮喊得声音时高时低,他实在太害怕了。
我只能帮着他喊:「孔甲,魂魄归来,家在东北方,长明灯指路……」
这时,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些怪人,又一次追上来了。
孔亮一下停住了脚步,我回身抓住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最后三十步,最后二十步,那些山坡上黑乎乎的影子也开始往高速ƭú₈路这边聚集。
一阵阵阴风吹来,把招魂幡的杆子都吹弯了。
孔亮嘴里已经不知道在喊些什么了。
他一会儿「爸,我错了」,一会儿「哥,我不敢了」!
终于,最后一步走完,那些怪人已经走到了我们车灯的范围内。
我一直打开的车灯,开始频频闪烁,最后啪的一声,灭了!
那些仍然打着伞,穿着雨衣的怪人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我推了孔亮一把,喊了一句:「上车!」
然后抽出腰间的打魂鞭,空气里「啪」「啪」「啪」三声响。
路上那些怪人一下全不见了。
但我感觉到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好像直接穿进了我的身体里!
不过,打魂鞭响,高速路外的东西没敢上来。
我几步窜回了大车,孔亮自己爬了上来,连车门都差点没关上,但好在他没把我师父的牌位扔了。

32
我启动车子,调头上路,眼前却突然一黑。
耳旁传来一阵惨烈的尖叫和「嘭嘭嘭」的砸车声。
我恍惚想起,之前路上的那辆黑色轿车,它浑身凹痕,那不是车祸造成的,那是被人砸成那样的。
从前在偏远地区,总有那样拉帮结派的恶徒,在大雨中拦车抢劫。
事后把人和车往大山里一埋,多少年都没人能发现。
「哥,哥!」孔亮在我耳边叫我。
我能听到,但我就是看不到。
我喊孔亮,让他握方向盘,可我没听到他的回应。
我单手去抓打魂鞭,打魂鞭明明就在我手边,这时候却怎么都摸不到。
突然,一阵刺眼的光照进了我的眼睛。
我一下能看到了,这才发现我的车眼看着往高速旁的山体撞过去了。
孔亮根本没听到我的话,正抓着车门大喊大叫。
我猛地一别方向盘,车子擦着护栏调转了方向。
我抓起打魂鞭从我头顶往后狠狠一打。
又是「啪」的一声。

33
我的车子安全上路了。
临走时, 我又下了一次车, 把师父那盏遗留在护栏外的破车灯捡回来了。
之前照到我眼睛的那束光,似乎就是它发出来的。
我师父没了以后,那辆跟了他十几年, 他怎么都没舍得卖的大车也报废了。
现在剩下的,可能只有这盏灯了。
孔亮回家就病了,高烧三十九度。
饶是这样,他也坚持着,跟我们一起,把我师父下葬了。
我不知道这次经历,会不会改变他。
但我想, 总会在他的人生里,有一些影响吧!
34

师父下葬后, 我也开车回了家, 到家没几天, 我接到了卫章的电话。
卫章告诉我, 他已经彻底好了,现在药都不用吃了。
他也找人问了玉和东陵峰的事。
他说东陵峰以前产的玉质量并不好,可能因为是红土的关系,玉里面有血丝。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些阴阳先生说, 这种血浸玉最适合给亡者做口含玉, 能积功德, 保佑下辈子升官发财。
后来,附近很多人都开始推崇东陵峰的口含玉。
很多老人总惦记着给自己也准备一块, 不少偷偷跑到东陵峰,想着哪怕能捡一块儿边角料也行。
但也有些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做什么积德的事,估计就算有口含玉,下辈子也享不到什么福。
所以, 就又升起了养玉的买卖。
卫章的那张黄表纸,就是被人拿去养玉的,目的就是把卫章的功德转到玉上,再拿给别人用。
卫章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当初东陵峰大石头遍地,四处都是黄表纸和红绳, 屡禁不止, 直到整座Ťŭ̀⁻山被人炸平。
我跟卫章聊完这些, 卫章才告诉我,是他的一个发小, 把他的生平卖给了别人, 就为了两万块钱。
电话里,卫章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说:「龙哥, 我本来都心寒了,心想以后再也不做好人好事了。
「但我后来又一想,不做好事就不会被人害了吗?
「可能正因为我做了好事,我才能梦到那块儿石头, 才能遇到你。
「所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对吗?」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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