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豆腐的大丫

我是個賣豆腐的。
一斤豆子五文錢,能做三斤豆腐。
每日磨一個時辰豆腐,來回走二十裡山路,每斤豆子能掙上一文錢。
靠著這一個又一個銅板,我帶大了弟妹,穿上了棉衣,還住上了青磚瓦房。

1
今日是六月初一,剛過五更,我便起來磨豆腐了。
昨日買的豆子泡了一夜,現在磨正好。
五斤豆子,一共做了十五斤豆腐。
把豆腐小心地放進背簍裡,才開始做飯。
三兩糙米,兩把野菜。
看了看還在牀上熟睡的弟妹,又狠心往裡面放了兩塊豆腐。
二丫和小虎這時候也醒了。
「姐,你咋不叫我倆呢,不是說好了幫你一塊磨豆腐嗎。」
「姐不用你們幫忙,你倆長身體呢,不睡覺長不高。」
二丫今年才七歲,小虎比她還要小上三歲。

2
我叫大丫,是清水邨劉二的女兒。
年初,邨裡發了疫病。
爹染病死了,娘的身體不好,也跟著一塊去了,只留下我們姐弟三個相依為命。
安葬完爹娘後,家裡只剩下五十文錢。
二十文買了個做豆腐的糢子,二十文買了四斤豆。
剩下的十文錢,用粗麻布包了又包,留著做個念想。

 

3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背上背簍出發了。
現在正是六月,要是等太陽起來了,路上怕是熱得走不動。
一邊走,一邊算著家裡的銀錢。
賣豆腐已經有三個月,每日做十五斤豆腐,除了前兩日中暑沒去,其他的日子每天都能賣光。
一共九十日,賺了四百五十文。
糙米五文錢一斤,我們姐弟三人一天吃三兩,一共花了一百三十五文。
買了一斤鹽花了二十文。
一共攢下了二百九十五文錢。
這樣算下來,等到過年的時候,便能攢下快一兩銀子!
我正美滋滋算著賬,突然背上一輕,一回頭,發現是剛子哥在一旁幫我托著背簍。
他是翠花嬸的獨子,今年十六歲,平日裡住在山上打獵,只有給家裡送東西的時候才下來。
偶爾打到了獵物,就會背到集市上來賣。
我看著剛子哥身後那比我要大上一半的背簍,很是不好意思。
「剛子哥,你不用幫我托著,我能背得動。」
一刻鐘後,我看著前面背著兩個背簍的剛子哥和自己空蕩蕩的雙手,臉上有些發燒。

4
走了快一個時辰,趕到鎮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們找了塊空地坐下來,開始了今天的買賣。
十五斤豆腐整整齊齊地切成了三十塊,一文錢一塊。
剛子哥在我旁邊坐下,我看著他從背簍裡拿出來的東西,微微咋舌。
兩只兔子、一只野雞,還有將近二十根蘿卜,加起來怕是有四十斤。
要是我也和剛子哥一樣是個男娃就好了。
心裡這麼想著,話就這麼說了出來。
剛子哥聽了臉色一黑,咬牙切齒:
「我不是男娃。」
我咧著嘴傻笑:「剛子哥,你不是男娃還是個女娃不成。」
剛子哥掃了我一眼,雖然沒說話,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他現在可不是男娃,是個正正經經的漢子了。
聽翠花嬸說,已經有不少媒人找她打聽親事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雌雄莫辨的小身板,心裡有些洩氣。

5
剛子哥八歲的時候他爹就去世了,翠花嬸身子又不好,常年喝著苦藥,只能靠做點繡活掙錢。
要不是我爹娘三天兩頭地接濟著,怕是早就不成了。
十二歲那年,翠花嬸的眼睛不行了,家裡又沒有田地,娘倆只能上山撿柴過活。
恰巧趕上邨裡的老獵戶收徒,翠花嬸流了一晚上的眼淚,還是把人送了去。
給打獵的當學徒可不是甚麼好事。
先要白幹三年苦力不說,還有可能死在山裡,第四年才學真本事。
今年就是第四年,但老獵戶還沒教兩日,就染病死了。
想到這裡,我笑著對剛子哥說:
「剛子哥,你師傅死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行了呢,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能打到兔子和野雞……」
ŧû₅正想接著誇剛子哥力氣大,卻被突然打斷。
他低頭擺弄著兔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劉大丫,賣你的豆腐!」
這人怎麼回事,我誇他呢,他臉怎麼還越來越黑了。

6
剛子哥的東西俏,沒一會兒就賣光了,一共賣了二百六十四文。
聽起來多,可一會兒光給他娘買藥就得花八十文。
我的豆腐也賣了一半,剛子哥讓我看著東西,自己去藥鋪抓藥去了。
豆腐快賣光的時候,他回來了,不僅抓了藥,還遞給我一串糖葫蘆。
我眼睛有些酸,上一次吃糖葫蘆,還是爹給我買的。
我邊吃邊掉眼淚,剛子哥也知道我是想爹娘了,默默站在一邊沒有說話,他一向都是這樣話少。
吃了兩個,我把剩下的糖葫蘆用油紙包好,想帶回去給二丫和小虎。
抹了抹眼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給了剛子哥一腳。
他一臉詫異地看著我,我撓撓頭,心虛地狡辯:
「你買的糖葫蘆太辣了,把我都辣哭了。」

7
往日裡,我把豆腐賣光了就會回去,下午還要帶著二丫和小虎上山摘野菜、撿柴禾、洗衣服和打水。
這些活計都得在太陽下山前做好,夜裡是做不成的。
只是這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前兩天剛走到家,就熱得中了暑氣,上吐下瀉了兩天才好,白白少賺了十文錢!
一想到這裡,我就不由得心痛起來,十文錢,都夠買半斤鹽了!
所以今日,我並不急著回家,只讓剛子哥幫忙把背簍帶了回去。
自己則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著,啃起了從家裡帶來的豆渣餅。
邊啃邊想,能不能在鎮上找個半日的小工,往後賣光了豆腐,做上半日小工再回去。
只是家裡的活計,都得靠二丫來幹了,她還要帶著小虎,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得過來……

8
吃完餅子,我沿著街上的商鋪一家家問過去。
但一條街問到底,也沒找到個合適的活幹。
不是不缺夥計,就是想招個漢子,不要我這樣的半大丫頭。
我垂頭喪氣地坐在牆角,想著要不日後每天做上三十斤豆腐,在鎮上賣上個一整天。
但看看自己的小身板,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究竟有甚麼東西,又輕又能賣錢呢。
草倒是輕,可誰會買草呢?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靈光一閃,有了!

9
第二日,我仍舊背著十五斤豆腐出了門,只是背簍的最底下,還放著一捆稻草。
賣完豆腐後,我沒有回家,繼續坐在攤子上,開始編起了草鞋。
一束草十文錢,能編兩雙草鞋,每雙草鞋能賣七文。
草鞋不比豆腐,每日都能賣出去,但好在耐放,今日賣不出去,明日接著賣便是了。
我手慢,一下午才編了一雙,怕人穿著硌腳,又用石頭磨了幾遍毛刺。
恰巧趕上一個獵戶大叔的鞋破了,他試了試,說這雙鞋比其他人賣的舒服,看上去也耐穿,便直接穿著走了。
除了買鞋的七文錢,還把今日賣剩下的鵪鶉分了我半只。
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讓他明日再來,我送塊豆腐給他嘗嘗。

10
見我帶了肉回來,二丫和小虎高興得直蹦躂。
我把鵪鶉剁碎,混著早上剩下的野菜粥做成了野菜肉粥,又分了一只腿出來,想給翠花嬸子送過去。
爹娘過世的時候,她沒少幫著我們張羅,平日裡我賣豆腐不在家,她也常常幫我看著小虎和二丫。
我小心翼翼端著碗,剛要敲門,門卻從裡面拉開了,剛子哥也端著碗,一副正要出門的樣子。
我好奇:「剛子哥,你這是要去哪?」
「誰呀?」翠花嬸聽見說話聲,邊問邊朝門口走來。
「是大丫啊,今天你剛子哥打了山雞回來,我正叫他給你送去呢。」
我看著剛子哥手上堆滿肉的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將自己的碗藏起來。
翠花嬸卻沒給我這個機會,一把搶過。
「喲,是鵪鶉腿,這東西燉湯比山雞好。
「大丫啊,嬸子沒白疼你,這好東西都舍得拿過來。」
我知道翠花嬸是怕我難堪,點了點頭就想跑,卻被一雙大手拉住。
「急甚麼,雞肉還沒拿呢。」
接過雞肉,我好奇地問道:「剛子哥,今天這雞怎麼不留著賣錢?」
剛子哥朝屋內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
「大夫說了,娘身子虧空得厲害,要多吃些帶油水的東西補補,否則的話……」
我捧著碗,有些沉重。
「那……那這雞肉你留著吧,讓嬸子多吃點。」
剛子哥拍了拍我的腦袋:
「給你就拿著,鍋裡還有呢,不缺你這一碗。
「倒是你,今天怎麼有錢買肉了?」
我嘿嘿笑著,把賣草鞋的事情說了一遍。
「怎麼樣,厲害吧,現在我一天能掙七文錢。
「等過年的時候,我不僅要買肉,還要買白面和頭花呢。」
頭花是用絹布混著銅絲編的,各種顏色和樣式都有。
鎮上繡坊的陳娘子就是靠做這個起家的,做出來的花,比真的還好看。
只是一只頭花要四十文,在我們邨,這可是要放在聘禮單子上的。
暮色四合,白日的燥熱漸漸散去。
我端著碗往回走,快到家的時候才看見剛子哥一直站在門口,看不清神色,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11
六月初三。
今天比前幾日更熱了,我、二丫和小虎都熱得睡不著,三更不到就起來一塊磨豆腐。
豆腐賣光後,我坐在地上開始編草席。
一張一人睡的草席要用五束草,也就是五十文錢。
編一張供我們三人一塊睡的,至少也要花上一百文草錢和三天的工夫。
但一想到二丫和小虎熱得通紅的臉,還是狠下心買了十捆草。
「小姑娘,你這席子怎麼ẗű₎賣?」
我抬起頭,是昨天買草鞋的獵戶大叔。
「大叔,我這草席不賣,是給自己編的。要是要買的話,光草錢就得一百文呢。」
草席這東西,賣貴了沒有人要,可要是賣便宜了,還抵不上編草鞋掙得多。
窮人家的草席都是自己一點點攢草編的,至於富人家,他們看不上草席,睡的都是竹席和玉席。
獵戶大叔唔了一聲,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我手笨,做不來這些細活,家裡婆娘又走得早,只留下一個五歲的丫頭。
「你看這樣,我給你把草買來,再給你八十文工錢,你替我編一個兩人睡的草席行不行?」
「八十文?」
聽到這個數字,我不由得喊了出來。
獵戶大叔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姑娘,你就幫幫我吧,我那丫頭日日熱得夜哭。
「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你要是嫌錢少的話,我可以再加,只是可能要等些日子……」
「不不不。」
見大叔好像誤會了我的意思,我連連擺手。
「我的意思是,八十文太多了,你給我五十文就成。
「只不過,草太多了我搬不回去,你得送到我家來,等我編好了,再帶到這來給你。」
一番交談之後,我和陳大叔約好,明天這個時候他帶草來,跟我一塊回清水邨。
只是關於工錢,他還是堅持要給我八十文。
回家路上,我心裡樂開了花。
八十文啊,哪怕我一天能把十五斤豆腐和一雙草鞋都賣光,也不過掙ṱű₅ƭŭ⁽七文錢。八十文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12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一月,天氣越來越冷了。
夜裡睡覺的時候,我們仨擠在一塊,冬衣也全脫下來蓋在布被上。
只是冬衣裡填的都是蘆絮,看著厚實,其實根本抵擋不住寒氣。
沒兩日,小虎就咳了起來,我算了算手裡的錢,一咬牙,買了六兩棉花。
可動手做的時候,卻犯了難。
我們三個人,每人只有兩件夏衣、一件冬衣和兩條褲子。
冬季的時候,兩件夏衣都穿在裡邊,外面套上冬衣。
兩條褲子縫在一塊,裡面塞上蘆花,膝蓋處墊上稻草,等到天氣轉熱的時候再拆開。
現在布料不夠,倘若要做棉衣,就只能把兩件夏衣縫在一塊。
但這樣一來,睡覺的時候脫了外衣,裡頭就甚麼也沒有了,只得又去布店扯了兩米麻布。
六兩棉花一共做了三件棉衣,薄薄的一件,貼身穿在裡面,外面綁上一圈稻草,最後再把蘆絮填的冬衣套上,別提多暖和了。
小虎樂得直蹦躂,身上的新棉衣摸了又摸。
我拿野菜和豆渣熬了湯,又撒了一小勺鹽,打算睡覺前給他喂了。

13
正在灶房做湯,院子裡傳來一陣敲門聲。
「誰啊?」
我擦了擦手,向屋外走去。
「剛子哥,你怎麼來了?」
半個月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身形越發魁梧。
「大丫,」剛子哥的眉頭皺起,低聲問道,「聽我娘說,你還是每天去賣豆腐?」
那當然了,我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奇怪,不知道他為甚麼這麼問。
他眉頭更緊了,擠出一個川字。
「大丫,天氣越來越冷了,路上也不好走。
「這幾個月,你就別去鎮上了,等明年開春了再去。」
說罷,還遞給我一個布包,打開一看,裡面赫然是兩塊碎銀子。
掂量了一下,怕是有一兩還多。
「剛子哥。」我把布包合上,一把塞回他手裡,「這錢我不能收,我自己能養活自己。」
「拿著,算我借你的。」
「我不借,我自己有錢花。」
布包在我倆手上推來推去,不知是誰沒捏緊,一下子滾到了地上。
我轉過身,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剛子哥,我不能要你的錢。」
過了好半晌,就在我以為少年已經離開的時候,一絲略帶著討好的聲音傳來:
「大丫,是我考慮得不周到,你等著,我這就回去和我娘說,讓她去找邨長……」
「剛子哥。」在少年說出那句話之前,我出聲打斷了他。
「爹娘死的時候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嫁人。
「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我再轉身的時候,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身上的負累太重,又何必再耽誤他呢。

14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年下。
夜裡,我難得點了油燈,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個數著銅板。
二丫和小虎靠在一旁,連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把銅板吹化了。
從六月到今日,我一共賣了二百天豆腐。
三九四九最冷的那十天,我都待在家裡,等雪化完了才又開始去鎮上。
這二百天裡,每日的十五斤豆腐都能賣完,一共掙了九百五十文。
草鞋一共賣出去六十雙,掙了一百二十文。
幫陳大叔做了一張草席,八十文。
小虎和二丫上山砍柴撿到一只兔子,八十文。
加起來攏共是一千二百三十文。
這是掙的,還有花出去的。
豆腐除了做著賣的,還斷斷續續送出去一些。
給翠花嬸送了五斤,給陳大叔送了五斤,自家還吃了五斤,這一共是二十五文。
買了十束草給家裡編草席,一百文。
做冬衣買了六兩棉花,二百四十文。
扯了兩米麻布,五十文。
糙米三百一十五文。
半斤鹽十文。
一共花了七百四十文。
算下來,這半年總共攢了四百九十文。
加上之前的那二百九十五文,一共是七百八十五文錢!
我找了幾根麻繩,把銅錢一個個串了起來。
最多的一串串了六百文,我用破布包了放進壇子裡,又爬到牀底挖了個坑,仔細確認看不出異樣後,這才安心爬了出來。
剩下的錢,五十文一個串上,一共串了三串有餘。

15
臘月二十七一早,我帶著二丫和小虎向鎮上走去,懷裡緊緊揣著昨日的那幾串錢。
等到了鎮裡,早市正好開始。
二丫和小虎還是第一次趕集,聞見餛飩攤上傳來的香氣,饞得口水都流了出來。
我摸了摸二人的腦瓜子。
「老板,你這餛飩怎麼賣?」
「八文錢一碗,免費加湯,小姑娘,要不要來兩碗?」
我剛想掏錢,二丫卻扯住我的手:
「大姐,太貴了,咱們還是吃饅頭吧。
「一文錢一個,你吃一個,我和小虎一人一半,才兩文錢呢。」
「沒事兒,咱就要一碗嘗嘗,用你和小虎撿兔子賣的錢。」
見我這樣說,二丫才點了點頭,坐在板凳上,一臉期待地等著。
一碗餛飩只有八個,我吃了兩個,小虎和二丫一人吃了三個,又喝了兩碗湯,這才朝糧油店走去。
買了半斤油五十文,一斤鹽二十文,半斤糖十五文,五斤黃豆十五文,五斤糙米二十五文,一斤粗面八文。
原本還想買半斤白面,但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半斤白面竟要十五文,都趕得上二兩豬肉了。
將糧油店買的東西放好,我又帶著二人去了肉攤,花二十五文買了半斤後腿肉,這才匆匆往家裡趕。
回去路上,還碰見個賣糖葫蘆的,三文錢一串,我數了數剩下的銅板,給小虎和二丫一人買了一串。
回去後,把剩下的十三個銅板,小心地放進了鬥櫃裡。

16
大年三十晚上,桌上擺上了紅燒肉、野菜湯還有翠花嬸送來的小雞燉蘑菇。
看著坐在桌邊傻笑的二丫和小虎,我在心裡默念:
「爹、娘,你們看見了嗎?
「我們仨都好好的呢,沒有餓死,也沒有凍死,還吃上了紅燒肉。
「今年我攢了六百文錢,明年開春,我再買上十只雞苗,到過年的時候賣了,送二丫去鎮上學繡活……
「小虎現在懂事了,沒再天天哭著要爹和娘了,還能幫家裡撿柴洗菜。
「爹、娘,大丫想你們了……」

17
過了元宵,才算是真正過完了年。
正月十六,我照舊出門賣豆腐。
冬日裡沒人買草鞋,我早上賣完了豆腐就回邨,下午帶著二丫和小虎做活計。
只是今日,還沒走到邨口,就碰見了翠花嬸。
看她一臉焦急,我趕緊跑上前。
「嬸子,你怎麼了。」
翠花嬸一把拉過我的手。
「大丫,你快回去看看。
「二丫做飯的時候摔了頭,怎麼叫都叫不醒,我已經讓剛子去請大夫了。」
我腦子一片空白,連滾帶爬地跑回家。
二丫臉色蒼白地躺在牀上,小虎在一旁放聲大哭。
見我回來,他抽抽搭搭地告訴我。
二丫想著我差不多回家了,就開始做飯。
他在院子裡洗菜,突然聽見有東西倒了,跑進廚房,就看見二丫躺在地上,怎麼叫都不應。
我抱緊二丫,又一把將小虎攬進懷裡。
二丫才八歲,生得又比同齡人矮,哪怕是踮著腳也夠不上灶臺,平日裡做飯,都是踩在板țū́₊凳上的。
那板凳的年紀比我還大,過年的時候,我想著要買過一個,可到集上一問,要整整二十文……

18
大夫來給二丫紮了針,又開了兩副藥,說只要能熬過今晚就成。
我流著淚守在牀邊,生怕一閉眼,就再也看不著二丫了。
雞叫第三聲的時候,二丫醒了。
我熬了藥喂她喝下,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在家裡照顧了二丫十天,再三確認她沒事後,我帶著二人一塊去了鎮上。
走在路上,二丫還在不敢相信地問:
「大姐,我們真要買地嗎?」
我笑著點了點頭。
這幾日來,我想了又想,還是不放心讓他們倆單獨在家。
上回好險是碰上了翠花嬸,否則的話,還不知會發生甚麼事。

19
到了裡正家,說明來意,他捋著胡子問我有多少錢,想買多少地,要荒地還是良田。
「荒地五百文一畝,黃土田一兩,臨水的黑壤田二兩三錢銀子,劉家丫頭,你要買哪種?」
黑壤田自然是最好的,收成好不說,還不用來回挑水,只是價錢實在太高。
今日帶來的錢就算全花了,也只夠買上兩分地,種出來的糧食還不夠自家吃的,更別說拿去賣了。
銅板在家就分好了,五十枚一串,我拿出五串遞給裡正:「我要半畝荒地就行。」
領了地契,我又帶著二丫和小虎去集上買了鋤頭和種子。
趕回家,已經是下午了。
坐下歇了一會兒,我弄熟了晚飯,又灌了一大葫蘆水,這才帶著二丫和小虎向地裡走去。
新買的荒地在山腳下,從家裡走過去只要一盞茶的工夫。
用火把雜草燒了,又用鋤頭把大些的石塊挖了出來,忙活了快一個時辰,才開出來兩分地。
種地不比磨豆腐,每日都有進項。思來想去,我決定把豆腐賣給邨長家。
邨長家的劉大爺今年五十有餘,每天趕牛車在邨裡和鎮上往返,順帶賣些瓜果蔬菜。
走到邨長家,劉大爺剛好從鎮上回來,他把牛車停好,又把牛牽進了牛棚,才過來和我說話。
「大丫,你咋來了?」
劉大爺一家都是和善人,要不然的話,我也不敢貿然前來。
「大爺,我以後不去鎮上賣豆腐了。」
我賣豆腐的事情,邨裡人都知道。
劉大爺總在路上碰見我,要是牛車上有空位,還會免費搭我回邨。
只是我買地的事情其他人還不知道,所以聽我這樣說,他很是吃驚。
「大丫,不賣豆腐了,你們一家子吃甚麼?」
我告訴劉大爺之前二丫摔傷的事,又告訴他自己買了半畝荒地。
他笑著誇我能幹,而後話鋒一轉:
「大丫,買了地,你身上也沒剩多少錢了吧,能撐到收成的時候嗎?」
我知道他是誤會我想借錢,趕緊開口:
「能是能,就是家裡那磨盤,不賣豆腐,怕是浪費了。」
劉大爺頓時來了精神:
「大丫,你那磨盤要是願意賣,大爺出二兩銀子。」
邨裡少有人家有磨盤,家裡的磨盤還是從前爺爺傳下來的。
爹娘剛走的時候,鄉裡有不少人想買。我也動過心思,但是翠花嬸拉著我說:
「丫頭,這磨盤不能賣。
「銀子總是能用光的,可有這磨盤在,就有你們姐弟三個一口飯吃。」
想起翠花嬸的話,我看向劉大爺:
「大爺,磨盤不賣,我今天來,是想跟您商量個事。」
劉大爺沒有接話,我接著說道:
「一斤豆子能磨三斤豆腐,您每天帶十斤豆子給我,我磨三十斤豆腐給您。
「您趕牛車的時候帶去鎮上賣,三十斤豆腐,能掙十文錢呢。」
劉大爺有些意動,他每日趕牛車拉人,再加上賣菜的錢,最多也就是掙上三十文,還不算養牛和種菜的成本。
見他還是有些猶豫,我又加了一把火:
「三十斤豆腐,我收您三文錢,豆渣也分您一半!」
要知道,在別的邨子,磨三十斤豆腐,光力氣錢就要四文,還要把豆渣留下。
對劉大爺來說,這相當於是每日白白得了七文錢,剩下的豆渣還能做牛飼料,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會答應。
果不其然,劉大爺一聽這話立刻滿臉堆笑,忙不迭地應承了下來。

20
次日,我一早就起來去地裡開荒,只是不知怎麼,總感覺這開過的地看起來比昨天要多。
正在地裡幹著活,遠處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大丫,不好啦,縣裡來人抓傜役了!」
!!!
抓徭役,我雙Ŧŭ̀⁵手顫抖起來,籃子砸在腳上也渾然不覺。
同梧縣附近有一片採石場,年年都要抓人過去做苦力,說是要給皇帝蓋房子。
可我們這窮鄉僻壤的,連知府都不曾來過,更何況是皇帝呢。
阿娘的娘家在隔壁鎮,前幾年我陪她回去的時候,看見邨裡有一個瘋瘋癲癲的阿婆。
聽娘說,阿婆的男人和兒子都被抓去了採石場做工。
她一個人耕著三畝地,好不容易才攢夠五兩銀子能贖一個回來。
阿婆舍不得坐車,拄著拐杖走了七天才走到採石場,剛報出名字,看守的官差卻說:
「來晚了,幾天前剛死。」
阿婆就此瘋了,靠著鄉親們和親戚的救濟才沒餓死。
每天佝僂著腰在邨裡游蕩,看見人就問:
「今天去採石場的牛車走了沒有?」
有時候又突然坐在地上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用力捶著胸口:
「娘去遲了!娘去遲了啊!」

21
今年,怕是輪到我們鎮了。
來人是邨長的小女兒燕子,我們年紀差不多,平日裡也總湊在一塊說話。
要不逃到山裡去算了,躲上個三年兩載,等風頭過了,再回邨裡來。
可燕子開口了:
「大丫,官差說了,邨裡每戶都要出一個人。
「他們沒找到你,就說要把小虎和二丫帶走,你快回去看看吧。」
我丟下鋤頭,拔腿向家裡跑去
可到了家門口,院子裡卻空無一人。
小虎和二丫都被麻繩捆住了手,兩個人抱成一團,臉上還有紅紅的巴掌印。
我鼻子一酸,沖上前去。
他們這才敢哭出來,邊哭邊喊著:「大姐,他們把剛子哥抓走了!」
我像是被重錘錘了一下,腦子一片空白,木然地給二人解開繩Ţú₄子。
二丫抹了一把鼻涕,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給我。
「來抓人的官爺要把我們帶走,說等大姐你來了才放人。
「剛子哥拿了五兩銀子給他們,但他們說五兩銀子只夠一個人的。
「剛子哥說自己跟他們去,讓官差把咱家的名字給劃了。」
我摸了摸臉,一片濡濕。
拆開布包,裡面包著的——
是兩朵紅色絹花。
是夜,我站在翠花嬸門口,走來走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看著雙眼通紅的翠花嬸,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嬸子,對不起……」
一張嘴,便泣不成聲。
翠花嬸把我扶起來。
「大丫,我不怨你,剛子的心思我知道,要真叫你去了,怕是比叫他死了還難受……」

22
我把翠花嬸接到了家裡,她眼睛不好,剛子哥走了,我要替他照顧好他娘。
這幾日,邨裡的氣氛都陰沉沉的,只是再難,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
正月二十九,寅時三刻,我準時起來磨豆腐。
二丫和小虎也來幫忙,一個澆水,一個接豆漿。
三十斤豆腐做好,劉大爺也到了。
幫著他把豆腐搬上了車,又到河邊挑了一缸水,我這才坐下來歇息了一會兒。
看了看天色,才剛到辰時而已。
撿柴、生火、做飯,洗碗,一陣忙活後,我帶著二丫和小虎去了地裡。
我在前面用鋤頭翻著地,二丫和小虎拿著簸箕在後面撿碎石子。
忙了整整一天,總算是把剩下的地開完了,回到家裡,正好趕上劉大爺來送豆子。
「大丫,我每日卯時三刻出發,你趕在那之前把豆腐做好就成。」
我一口答應下來,原先我自己賣的時候,五更剛過就得起來,現在照劉大爺的時辰,還能多睡三刻鐘。

23
在裡正家買地時,我就看過了。
我買的地雖是荒地,但規規整整,比黃土田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離河邊有點ţŭ̀₉遠,這才按荒地的價格賣了。
地長九丈,寬四丈八尺,我學著邨裡其他人的樣子,把地橫斷成八町。
町與町之間留下七條道供人走路,每條道一尺五寸寬,每町八尺八寸寬。
八町地又橫著分了一道,一共劃成十六小塊,四塊種蘿卜,剩下的十二塊,等二月上轉暖了種大豆。
蘿卜是根,種地要深。
種蘿卜需要深翻土地,然後耙平。
接著,用一擔細熟糞均勻地撒在地上,然後翻一遍土,再耙平。
最後,在地裡澆水,等水完全滲透後,撒種在土上。
我讓二丫和小虎撒種子,自己跟在後面埋土,忙活大半日,這蘿卜才總算是種下了。

24
五天之後,蘿卜生了芽。
又過了十天,天氣漸漸轉暖,蘿卜芽也成了蘿卜苗。
我帶著弟妹,一個洞一個洞把多餘的苗拔去,又到集上買了十只雞崽。
二丫和小虎天天去地裡和山上找蟲,混著豆渣和野菜搗碎了喂雞。
三月底,蘿卜根長得有兩寸寬了,小雞死了六只,活下來三只母雞、一只公雞。
一分多地,我數了數,一共長成了四百八十三株蘿卜苗。
這東西產量大,卻賣不上價錢,邨裡鎮上,誰家不種上一兩分蘿卜。
我挑老的先拔下了,每日拔上二十顆。
拔下來還是背到鎮上去賣,我背大蘿卜,二丫背小蘿卜,小虎背蘿卜葉。
大蘿卜兩文錢一個,小蘿卜一文錢一個,蘿卜葉一文錢一把,每日也能賣上個十幾文。
就這樣賣了半個多月,地裡還剩下半町蘿卜,再不拔就老了。
沒辦法,只好全都拔了出來,給劉大爺家送了兩顆,餘下的,全都洗幹淨曬成了蘿卜幹。
四町地收了三百多根蘿卜,賣出去一大半,掙了四百七十文錢。
加上這兩個多月來磨豆腐的二百四十三文錢,一共是七百一十三文。
只是小虎和二丫年紀大了,種地又太累,吃得也多了起來。
飯裡的野菜加了又加,我們四個人一天還是要吃上一斤糧食。
翠花嬸每個月還要抓三百文錢的藥。
要不是剛子哥之前還餘下半兩銀子在藥鋪,我們怕是連飯都吃不上。
我把手裡的銅板放回櫃子,突然有些想哭。
五兩銀子,得到甚麼時候才能攢下來。

25
又過了一個月,大豆也熟了。
我們三人割了一整天也才割下一半,夜裡躺在牀上,疼得腰都快直不起來。
豆子割完後,用籐條一捆一捆紮起來,再慢慢搬回家中曬。
曬到豆莢幹得一捏就碎的時候,就開始打豆。
我跟劉大爺說了,讓他往後不用買豆子來,等我們家的用完了再說。
劉大爺也樂得方便,連連點頭答應。
往後三十斤豆腐,他連豆子錢一塊給我五十三文。
我坐在院子裡打豆,二丫負責掃,小虎負責篩。
忙了整整三天,一共收到四石大豆。
我在院子裡搬籮筐,一轉身,就看見二丫握著拳頭興沖沖向我跑來:
「大姐,咱家的雞下蛋了!」
三只母雞每隔一兩天就下一個蛋,不到半個月就攢滿了一籃子。
我怕再放就壞了,挑了一個不那麼熱的日子,提去鎮上買了。
地裡又種了一季大豆。
蘿卜是沒種了,冬季家家戶戶菜園裡都種了蘿卜過冬,不比夏季還能賣出去一些。
九月中,二茬大豆也割完了。
加上之前用剩下的,一共有四石半。
要是請糧油店的人來收,一斤能收四文錢,四石半就是二千四百文。
再加上手裡的餘錢,一共是——
三千一百文。
還差快二兩銀子。
我在家裡掃了一圈,一咬牙,敲嚮了邨長家的門。

26
去採石場交銀子那天,翠花嬸哭了一路。
我知道她在害怕,害怕像隔壁鎮的阿婆一樣聽到人說:
「來晚了。」
我們三個輪流逗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好。
可真見到了剛子哥,哭得最大聲的卻是我。
剛子哥的腿瘸了。
聽同邨人說,是碎石滾落的時候砸的。
官差不肯叫大夫,只把他丟在房間裡等死。
最嚴重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活不成了,準備叫翠花嬸來收屍。
我的喉嚨發緊,胸口像被重石壓住。
想說些甚麼,卻哭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小虎重重跪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磕頭。
「剛子哥,小虎以後給你和大姐養老。
「還有二姐和翠花嬸,等小虎長大了,讓你們都過好日子。」
小虎今年五歲,大家以為他甚麼都不懂,可其實他甚麼都懂。
翠花嬸也默默流淚,摸著剛子哥的腿,一遍又一遍地說:
「活著就好,我的兒,活著就好。」
只有剛子哥笑得燦爛,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
「大丫,你戴這花真好看。」
來的時候是四個人,回程的時候,是五個。
在採石場附近鎮上找了一個牛車,趕牛車的漢子問我們要去哪。
我們幾人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
「去清水邨。」
「清水邨,那是個好地方啊。」
一陣秋風吹過,夕陽的光輝下,我們一行人向著家的方向,啓程了。
正文完

二丫番外
1
我叫二丫,是清水邨劉二的女兒。
十歲那年,大姐和姐夫把我送到了鎮上學繡活。
開繡坊的陳娘子規矩多,來她這當學徒不僅得白幹三年,還得交一兩銀子的學費。
我不想來,想在家裡照顧小外甥。
可是大姐不同意,她說家裡用不上我,還說陳娘子這工錢高,學成之後,一個月能拿二錢銀子。
「二丫,你好好學,學成了之後掙大錢,以後你姐夫要是欺負我,我就投奔你去。」
姐夫在一旁給大姐打扇子,大姐懷孕了,最近怕熱得很。
我撇了撇嘴,等姐夫欺負人,下輩子吧。

2
陳娘子有兩個兒子。
大兒子在府城讀書,我來了一個月也沒見過。
二兒子此刻正站在我對面,臉上掛著欠揍的笑。
我看著眼前被揉得亂七八糟的線團,氣不打一處來。
但沒辦法,人家是東家的兒子,我是學徒,惹不起,只能躲著。
可陳清河就像是盯上了我。
我織布,他就搶梭子。
好好的布塌了線,只能拆了重織。
我繡花,他就在一旁說笑話。
我不願意笑他的笑話,忍得身子一抖一抖。
一個不留神,就紮破了手指頭。
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假回去看大姐。
還沒走出門,就被他絆了個跟頭。
我正要發火, 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走了進來, 一把抓住陳清河的衣袖。
「幾個月不挨打就皮癢是不是, 快跟這位小娘子道歉。」
陳清河嚇得連連求饒,我這才知道,這就是陳家的大兒子。

3
陳家大郎叫陳子安, 平日裡在府城讀書,兩個月才回來一趟。
不知道他和陳清河說了甚麼,這小子從那天之後就安分多了。
下絆子當然還是有的。
但最起碼, 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我了。
跟我一塊當學徒的杏兒說,陳二郎這是喜歡你呢。
我搖了搖頭。
喜歡一個人,就該像姐夫對大姐一樣。
他這樣,算是哪門子的喜歡。

4
十六歲那年, 我和陳子安成親了。
定親前日, 陳清河在家門口攔住我。
說明明他跟我相處的時間更長, 我為甚麼喜歡他大哥。
我仔細想了很久,最後很認真地告訴他。
因為陳子安不會在人來人往的繡坊裡, 絆我一個大跟頭。
陳清河眼圈漸漸紅了,好像我欺負了他似的。
真奇怪,明明被欺負的人是我好不好。

5
陳子安中了秀才之後就沒再念書了,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能考中秀才已經是祖上顯靈。
娘把繡坊交給我們二人打理, 自己回鄉下養老去了。
陳子安把繡坊一樓隔成兩半。
一半做生意, 另一半,開了一個私塾。
小虎也來私塾裡上了幾年學,把千字文學完後, 就死活不肯再念了。
憑著一身力氣跑去縣衙當了捕快, 月月的銀子都寄回來給大姐。
說是舅舅給外甥買肉吃的錢。

6
大姐家哪裡缺他的肉吃。
姐夫雖然腿腳不好,打獵卻仍舊是一把好手。
不說野豬,就是老虎也打過一回。
兩個外甥,小的那個跟著姐夫學手藝, 大的在鎮上跟著陳子安念書。
陳大郎,現在是我兒子的名字了。
一天到晚跟著他表哥, 活脫脫一個小狗腿子。

7
大外甥的兒子考中舉人那天, 大姐不行了,撐著最後一口氣等放榜的消息。
從姐夫前年去了後, 大姐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我從鎮上搬回家來陪著她, 但到底沒用。
大夫說, 大姐這是傷心過度。
一家子人都趕了回來, 圍在大姐牀前。
大姐像小時候一樣,捏著我和小虎的手,嘴巴不停地張張合合。
我靠上前去, 卻始終聽不清她在說甚麼。
跟著大姐長大的大孫子卻像是突然想到了甚麼, 起身朝外面跑去。
回來的時候,把一個布包塞到了大姐手上。
大姐渾濁的眼睛裡綻放出一絲光亮,把布包放在胸前。
原本緊握著我和小虎的手砸在牀上, 緩緩合上了雙眼。
一片哭聲中,我顫抖著打開布包。
泛黃的粗麻布一層一層拆開。
最深處,靜靜躺著十枚銅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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