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歲那年,我花了 60 萬去南極看企鵝。
女兒卻生氣地上網吐槽。
「我媽賣房賺了一千萬,一分錢都不給我。」
「我不是指責她不愛我,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被網友戲稱為「一毛不拔的狼外婆」。
無數自媒體蹲守我家門口,好奇追問:
「阿姨,只顧自己吃香喝辣,卻對親生女兒不聞不問。你是怎麼想的?」
我淡然一笑。
「是啊,這個女兒,我早就不想要了。」
01
退休後,我和老公賣掉了家裡的房產。
到手 1200 萬。
然後就開始環球旅行。
先去歐洲自駕,又去馬代潛水。
親友鄰居都羨慕我們。
「說走就走,多瀟灑啊。」
「不像我們還要替孩子操心,根本走不開。」
對此,我們一笑置之。
這次幹脆報了個旅行團,坐游輪去南極。
拍海鳥,觀鯨魚,整整玩了一個月。
然而,剛一飛回國內,我的行動電話就嚮個不停。
鄰居憂心忡忡地問我:「林姐,你們最近得罪甚麼人了嗎?」
「這幾天你家門口最近老有人轉悠。」
「打扮得奇形怪狀的,手裡拿著行動電話攝像。還總跟街坊鄰居打聽你甚麼時候旅游回來。」
我和老公都是平頭百姓,誰會來家裡打聽我們呢。
想了又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我只好先安慰她:「沒事,我們回家的時候註意點。」
然而,剛跨進小區門口,就有個染著紅頭髮的年輕人沖了過來。
他手裡的攝像機直接懟到我臉上。
「阿姨,我們是自媒體博主,看你大包小包的,是出門旅游了吧?」
最近總刷到這些所謂博主惡搞路人的採訪片段,我警惕地搖搖頭,沒回答。
我和老公推著行李箱,快步向家門走去。
然而那個博主卻沒有善罷甘休,還跟在我們後面追問:
「請問你和老公這一趟出門旅游,游輪坐得舒服嗎?龍蝦吃得還可口嗎?總共花了多少錢呢?實現階級躍升了嗎?」
見我們不回答,他的臉色漸漸變為冷漠。
「阿姨,你獨生的女兒住在城中邨,一個月房租 800 都交不起。」
「你卻一口氣花了 60 萬,去南極看企鵝。」
「只顧自己吃香喝辣,卻對女兒不聞不問。有你這麼做母親的嗎?」
他這幾句話句句帶著諷刺。
直接紮進我心裡。
因為疼痛,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晃悠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老公已經敏銳地將我護在身後。
他對著鏡頭厲聲呵斥:「你是甚麼人?也配打聽我家的事情?」
家門終於關上了。
可是那人尖酸的聲音似乎還透過門縫鑽進來。
我疲乏地坐在沙發上。
老公也是愁眉緊鎖。
我遲疑著問:「這個人是做甚麼的?他為甚麼會提到徐詩雨?」
徐詩雨是我和老公的獨生女。
也是我們之間的禁忌。
已經有五六年沒提起過她的名字了。
老公哼了一聲:「管他甚麼來頭,我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我怕誰?」
「至於徐詩雨……」
他慢慢吐出一口氣,「我早就說過了,她不是你我的女兒!」
02
雖然老公態度堅決。
但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悄悄打開社交平臺,試圖搜尋女兒的消息。
花了一些力氣,我在某平臺找到了她的賬號。
名字叫「暖暖今天也要努力」。
出乎意料,她居然有十幾萬粉絲。
自我介紹是:「住在城中邨的 00 後寶媽。有一女暖暖,五歲。」
哦,原來我的女兒,也生了一個女兒啊。
我忍住喉間的酸澀,翻了翻徐詩雨的視頻。
早期的視頻大多是記錄生活,拍拍小孩子玩耍的片段。
不是很火,播放量都不過千。
直到半個月之前,徐詩雨發了一條吐槽的視頻。
視頻裡,她一臉倦容,懷裡摟著一個熟睡的孩子,對著鏡頭,邊哭邊說。
「暖暖發燒十多天了,她每天黏著我哭鬧,老公每天早出晚歸,我一個人帶她,實在撐不住了。」
「所以我帶著她去找我親生爸媽,想讓他們幫忙看一看。」
「這個時候我才發覺,我爸媽把家裡的房子賣了。中介說賣了 1200 萬。」
「他們這一年,先去了冰島,又去了南極。可能花了一百多萬吧。我不是說旅游不好,人老了有一些愛好很正常。可是……」
說到這裡,徐詩雨頓了一下,然後幽幽地說,
「他們到處揮霍的時候,想沒想過我呢?」
「我因為生孩子辭去了工作,沒有收入,老公家裡也幫襯不上……我真的過得好辛苦……」
她哽咽著,在暖暖的臉上親了一下。
「媽媽願意把天下最好的都給你。」
「可是媽媽的媽媽,不是這樣的好媽媽。」
這條視頻播放量達到了三百萬。
還有十幾萬條評論。
熱評第一是:「不被家人所愛,真的是一輩子的傷痛。心疼博主,抱抱。」
第二是:「博主你是不是還有弟弟?不然我很難想象爸媽舍得讓獨生女吃苦。」
第三是:「這種爸媽直接拔管吧。自己把錢花光了,不給後代留一點,又要孩子給養老。為人父母的不應該以子女為先嗎?太自私了!」
偶爾夾雜這一兩條反駁。
「你爸媽Ṱų⁶花自己掙的錢,輪得到你做女兒的指手畫腳?這錢又不是你掙的。」
但這句話引來無數人唾罵。
「現在社會壓力多大啊,沒有爸媽幫襯,年輕人很辛苦的。」
「成年人,錢是愛的一種體現。不給錢,就是不愛。」
也有人在質疑女兒在捏造事實。
「博主是不是產後抑鬱了?所以幻想自己有一對有錢的爸媽?」
「不然我真的很難想象,花 60 萬去南極的爸媽,會舍得讓女兒住 800 的出租屋。」
03
大概是被這條評論刺激到了。
幾天之後的下一條視頻,徐詩雨 po 出了我的朋友圈。
我和她早就互刪好友了。
但陌生人可以看到我朋友圈最近十條消息。
我平時不怎麼玩這些,但是出去旅游,總要記錄一下。
九宮格碧海藍天的游輪照,與女兒家徒四壁的房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視頻裡,徐詩雨隨手點開一張我享用下午茶的照片,指著桌子上五彩繽紛的小蛋糕,問身邊的小女孩:「暖暖,想吃嗎?」
暖暖眨著眼睛,奶聲奶氣地說:「不吃。」
「我要省錢給媽媽買新裙子。媽媽這個夏天都沒有穿過裙子呢。」
可是朋友圈的照片裡,我卻穿著優雅的曳地長裙。
小女孩的懂事孝順,徐詩雨的捉襟見肘,還有我的「奢靡無度」,瞬間點燃了網友的情緒。
評論區有一半在誇暖暖乖巧懂事。
另一半在唾罵她那罔顧親情的外公外婆一毛不拔。
「太他媽過分了。不幫忙帶外孫女就算了,連錢也不給花?」
「這是新型的重男輕女吧?因為女兒生了外孫女,所以就任由她過苦日子。如果生的是燿祖和繼宗,只怕賣血也要養孫子。」
「暖暖媽媽,你支稜起來!狼外婆就別要了,將來一把骨灰揚了。」
對於關愛暖暖的評論,徐詩雨逐一回覆。
「謝謝,我們會努力~」
對於辱罵我的評論,則是「作者贊過」。
我一條一條看過這些文字。
心在怦怦直跳。
我不明白女兒為甚麼要把家事拿到網上供人娛樂。
更不相信她想不到,她引起的輿論會打破我們老兩口寧靜安詳的退休生活。
徐詩雨沒有給我的微信頭像打碼。
如果認識我的人看到,立刻就會把現實中的我,和她口中的「狼外婆」聯繫起來。
恐怕這也是那個紅毛的自媒體博主找上門來的原因。
他想抨擊我和老公。
以獲取新的流量和素材。
我在心裡祈禱,這個人的無功而返,能盡快平息這場風波。
我不想和徐詩雨有任何牽扯。
五年前是。
五年後亦是。
可是第二天一早,砰砰的敲門聲就將我吵醒。
我迷迷糊糊的下牀,在開門之前,下意識透過貓眼看了看。
然後,睡意全消。
門外站了三四個人。
為首的,是徐詩雨。
她一手牽著暖暖,另一手舉著自拍桿。
正扯著嗓子喊:「爸媽,我知道你們從南極回來了。」
「你們快開門啊。你們的女兒回家來看你們了。」
04
賣掉家裡的學區房後,我和老公搬回了曾經住過的老小區。
這是一樓,院牆低矮,所以女兒一眼就看見了我的身影。
她瞬間激動起來,揮動著行動電話,催促我:「媽,我帶外孫女來看你了。開門!」
該給她開門嗎?
一時間,我心亂如麻。
在視頻裡看還不覺得,但這會兒見了真人,我突然發覺,暖暖的長相和徐詩雨小時候一糢一樣。
都是大眼睛,翹下巴。
褪色的溫馨記憶驟然變得鮮明。
我心底不自覺升起一絲柔軟。
可是一道冰冷的聲音將我定在原地。
老公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
他慢悠悠地,斬釘截鐵地,吐出了三個字。
「讓,她,滾。」
一句話,讓原本跟在女兒身後等著見證「親人團聚」場面的人全都啞了。
外孫女的小臉已經掛上了淚珠。
徐詩雨抹了把淚,哽咽著問:「爸,媽,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的家,我不能進嗎?」
語氣諂媚討好。
全然不像是五年前。
那天,她指著我和老公,歇斯底裡地大叫。
「你們兩個給我聽好。」
「我恨你們。」
「我不想做你們的女兒。」
「這個家,打死我都不會再回。」
徐詩雨身後站著的人群已經義憤填膺。
有人嘟囔著:「哪有不讓孩子回家的父母,真是奇葩。聽說以前還是大學教授,怎麼教授就是管生不管養?」
也有人在勸和:「有甚麼話,一家人關起門來說嘛!先讓孩子回家看看吧。」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當年率先說「我們不是一家人」的,並不是我。
是徐詩雨。
可是老公已經拽著我的胳膊,將門一把合上。
他冷著臉吩咐我:「不要跟爛人爛事糾纏。」
然後又去打電話,要求小區保安驅逐這些不相幹的路人。
做完這一切,老公坐在沙發上,久久沉默。
雖然雙拳緊握。
但我在他眼角看見了一抹微弱的反光。
我知道,他心裡,也是在天人交戰。
他舍不得女兒。
可是他也早就下定了決心,不認這個女兒。
我和老公在家裡悶坐了半天,直到門外的喧囂漸漸止歇。
行動電話突兀地嚮了起來。
是平臺發來的消息通知。
上次瀏覽了女兒的賬號。她新發的視頻,會推送到我這裡。
我下意識點開。
她給視頻起了個標題,「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
視頻開頭是徐詩雨帶著暖暖,在超市購物。
「今天回家看望爸媽,要買禮物。」
「我爸喜歡喝滇紅,我給他買一點……」
「媽媽睡眠不好,我給她選的是安神的花草茶……」
鏡頭一轉,是她帶著兩包禮物站在我家門口,甜甜地喊我「媽,開門」。
緊接著,是她的父母冷漠地叫她滾。
最後,鏡頭對準了她傷心絕望的臉。
和暖暖委屈的追問。
「媽媽,你的媽媽是不是不愛你啊?」
05
視頻好似甚麼都沒說。
但又甚麼都說盡了。
網友的怒火不值錢。
徐詩雨適時在她的櫥窗裡掛了廣告。
「雖然我媽不認我了,但我的女兒永遠都是我的心頭寶[調皮]。這款兒童沐浴液很好用,麻煩各位看在我女兒的面子上多買幾瓶,謝謝!」
不少人回覆她:「已下單。我們 girls help girls。」
「你是優秀的媽媽,你媽媽不是。」
原來只把真相說出一半,就可以得到輿論的同情。
繼而轉換為利益。
我苦笑著把視頻關掉。
卻不妨一滴冰冷的淚,砸在了手背上。
我的女兒是真的想回家嗎?
還是只是為了給廣告吸引一些流量。
悲哀湧上心頭。
更多的是憤怒。
我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想在評論區罵醒徐詩雨。
自己賣癡賣慘,博取同情,與乞討有何異?
世界上有那麼多種體面的工作,你為甚麼要選擇向陌生人伸手?!
你當年不堪與我決裂,也要生下孩子。
那你今日又為甚麼不給她樹立一個好榜樣。
可是,我沒有把家醜外揚的勇氣。
我是小學老師,老公是大學教授。
雖然也都是普通人,但我們一向把名聲看得很重。
為了爭一時意氣而把家裡的隱私講給外人,不是我的做派。
但是,或許我不應該退讓的。
因為第二天,老公接到了從前同事的電話。
他是研究古漢語的學者,退休後,也定期會回到母校做講座、代課。
但是這次,學校通知暫停他的一切活動。
理由是:「徐老師,您和女兒的事情鬧到網上,被學生家長看見了。」
「他們打電話到學校來投訴,說您連自己親生的女兒都不管,更談不上『為人師表』,這嚴重影嚮到了學校聲譽……」
我和老公執教三十餘年,桃李滿天下。
可是現在卻因為女兒的任性妄為,而被質疑師德有損。
老公氣得兩頰通紅。
又無可奈何。
我關切地問他:「你還好嗎?」
老公望著我,眼神悽涼。
「我們的孩子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我們不是很愛她嗎?」
「我們不是把最好的都給到她了嗎?」
「為甚麼她會拿著劍往我們身上刺呢?」
06
徐詩雨是我和老公渴望多年才有的孩子。
我們也竭盡所有去愛她。
跳舞,書畫,鋼琴,只要她感興趣的,我們都花錢讓她學。
同小區的孩子裡,她的衣著打扮永遠最出挑。
小學畢業那年,我們就已經帶她走遍了中國所有的省份。
我們把所有的愛都給到了她。
是希望她能成長為一個智慧而優雅的女性。
我們也確實一步一步見證她成長。
可是,究竟是哪裡出錯了。
才讓我們之間變成了今天這樣的劍拔弩張。
我猶豫了很久,終於撥通了女兒的電話。
「詩雨,不要再在網上傳播我們的事情了。這些已經影嚮到了我和你爸爸的生活,刪掉吧。」
這是五年來,我第一次跟她平心靜氣的交流。
可是她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媽,我只是在說實話,你連實話都不讓我說嗎?」
「既然你主動打電話給我,那你幫我一個忙吧。暖暖明年該讀小學了,但我和陳朗沒房子,暖暖不能讀好學校。」
「我打聽過了,要麼買一套學區房,讓她讀公立。也不貴,五六百萬就行。要麼去讀私立,一年學費二十萬。」
我臉上還在笑。
一顆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原來這才是女兒的目的。
這幾年,她也曾托關系給我遞話,說想回家看我。
被我一概謝絕。
原來,想要修複關系是假。
想從我手裡拿錢是真。
我說:「暖暖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該為她操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徐詩雨愣住了,隨即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是你的孩子。你不應該替我操心嗎?」
為子女打算,是母親的天性。
但我輕輕笑了一聲。
「不,我不會。」
徐詩雨瞬間拔高聲音:「憑甚麼?!」
「你賣掉房子賺了一千二百萬!你能花 60 萬坐游輪去南極,憑甚麼不能給外孫女出學費?」
「媽,你不能這麼狠毒。」
「我結婚、生子,整整五年,你音訊全無,一分錢不給,我都忍下來了。」
「可是現在為了暖暖,我必須強硬起來,否則我愧為人母!」
她字字句句都是對我的控訴。
可是,究竟是誰狠毒呢。
我居然有些好笑了。
我也加重了語氣:「徐詩雨,我早就說過,這個孩子是你執意要生的,那應該對她負責的人就是你。」
「你的女兒是你的女兒,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徐詩雨仿佛沒有想到我會這樣油鹽不進。
沉默幾秒,她突然軟了口氣。
「學費就當是我借你的,也不行嗎?」
「媽,你看到我現在這麼落魄,你不心疼我嗎?」
我冷笑一聲:「詩雨,是你親自選擇了愛你的人,又過上了你想要的人生。」
「落魄也是你應當承擔的後果。」
「那我為甚麼要心疼你。」
07
電話掛掉前,我聽見了女兒壓抑著的粗重的喘息。
我以為這樣強硬的拒絕會讓ƭŭⁿ她萌生退意。
卻沒想到,徐詩雨是鐵了心要跟我剛到底。
第二天晚上,我正貼著面膜,在家裡讀雜志。
行動電話叮地一嚮,瞬間擾亂我心志。
是徐詩雨。
她已經不滿足於發布視頻了。
而是選擇了直播。
我點進直播間的時候,她正對著網友倒苦水。
「關於我不幸的原生家庭,我真的有很多事想跟大家分享。」
「我媽不肯給外孫出學費,卻借給她姪子幾十萬去讀研究生。我這個女兒,可能是真的不值錢吧,所以她才不舍得給我花錢。」
為了佐證自己不被重視。
徐詩雨放出了我和她的通話錄音。
被剪輯過的。
在這個片段裡,她楚楚可憐地哀求我:「媽,暖暖明年該讀小學了,學費就當是我借你的。」
我冷靜地回覆:「你的女兒是你的女兒,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她抽泣著追問:「媽,你看到我現在這麼落魄,你不心疼我嗎?」
而我冷笑了一下,說:「我為甚麼要心疼你。」
畫面一轉,是我娘家姪子在取得 J 國博士學位時,在網上發表的感悟。
「我這一路走過來真的很不容易,我最應該感謝的是我的父母,其次是我的姑姑。我出國沒有攢夠保證金,是她直接拿了三十萬給我,說等我掙錢了再還她。」
「我的姑姑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兩個片段連在一起的效果可想而知。
彈幕裡,可謂群情激奮。
「我敲,我之前還質疑沒有不愛女兒的媽,原來你媽是扶弟魔,那就合理了。」
「這種拎不清的爸媽只會給外人花錢,也不想想他把家底敗完了,外人給他養老嗎?」
「姐,求你了,把爸媽的錢騙過來,你自己拿著吧。不然我乳腺都要增生了。」
徐詩雨居然真的謙虛詢問,該怎麼騙。
網友也是集思廣益。
有說裝病借錢的。
有說直接去家裡偷銀行卡的。
「這種事,你爸媽就算報警也沒人管。最多批評教育一下就完了。」
「爸媽的錢不留給女兒,還要留給外人嗎?」
「親生孩子拿走爸媽的錢,是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
眼淚終於毫無預兆地流下來。
我死死盯著屏幕裡女兒的臉。
希望她可以露出一星半點兒的遲疑、膽怯,或者愧疚。
可是我只看到了憤怒和不甘。
還有占據道德高點的洋洋自得。
這一場直播帶給她的收入,已經給她嘗到了甜頭。
在自媒體時代,販賣自己遭受的親情「苦難」,儼然也成為了一門生意。
但我不可能縱容她混淆視聽。
我退出直播間,從通訊錄裡找到了一個許久不聯繫的號碼。
接到電話,對方顯然很驚喜。
我卻開門見山:「您之前幫我註冊的賬號,聽說已經有百萬粉絲了?」
「我想拿回來管理。」
08
幾分鐘之後,我瀏覽著對方發過來的賬號,滿是欣慰。
和徐詩雨斷絕關系的那一年,我開始資助貧困山區的女童。
動機也很簡單。
不過是把花在親生女兒身上的錢,花在更需要我的女孩子身上。
我並沒有選擇資助具體的學生。
而是要求學校提供的午餐裡,頓頓有肉。
被資助的學校說要定期給我發善款明細。我說不用,對方卻堅持。
協商的結果,是我註冊了一個賬號,取名為「M 山希望小學午餐記錄」,由學校工作人員定期將午餐的制作過程 po 出來。
雖然視頻的制作非常粗糙,也幾乎都是一成不變的內容。但整整五年過去,已經有了上千條視頻,也積累了不少流量。
世界上有很多人,受滴水之恩,會湧泉相報。
我只是舉手之勞,卻每年都會收到幾封來自大山的感謝信。
可是我精心養育了二十年的女兒,卻向我舉起了刀。
也許我真的是個失敗的母親吧。
不然,我的女兒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呢。
想到徐詩雨的所作所為,心口再一次感到了絞痛。
好一會兒我才緩過神來。
17 歲的徐詩雨不懂父母的苦心,還可以說是年幼無知。
21 歲的徐詩雨不懂父母的苦心,也可以說是涉世未深。
26 歲的她,還不懂嗎?
我不相信她不懂。
事實上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我是最愛她的人。
她可以對世界上任何一個幫助過她的人心懷感恩。
但對我不會。
只因為我是她的媽媽。
我應該無條件愛她。
所以她可以對我無所顧忌。
可是,我的愛,到此為止了。
我慢慢拿起行動電話,在徐詩雨的賬號下留言。
「博主的視頻很讓我感慨。你為甚麼總惦記爸媽的錢?你老公為甚麼不養你和孩子?是他沒本事,不能賺錢,還是他不愛你,不想給你錢?」
我的用詞不算尖銳。
但我知道,徐詩雨是會維護她的丈夫的。
若幹年前,我不允許她和陳朗交往。
她就是這樣對我破口大罵的。
那天,我在她的書包裡發現了計生用品。
心口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記。
我沒敢告訴老公,只是忍著心痛,跟蹤了女兒幾天。
那時候才知道,有個小混混在追她。
他帶著她逃課,打架,喝酒,抽煙。
而她在日記裡寫。
「他讓我感知到了久違的自由。」
「大概這就是愛情。」
09
如果陳朗真的是品學兼優的可塑之才。
我大概不會這麼驚慌。
可他的爸爸,坐過八年的牢。他的媽媽也跟人私奔了。
我苦口婆心地勸女兒:「你才 17 歲,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
「你是我的女兒。你的人生是要好好讀書,考好的大學,找好的工作!而不是在該讀書的年紀談戀愛。」
可是徐詩雨卻捂著耳朵,跳著腳,向我吼。
「就因為你是我媽,你就可以限定我的一生該做甚麼,憑甚麼?」
「你就是在嫌貧愛富!如果我跟市委書記的兒子談戀愛,你也阻攔嗎?」
「陳朗只是叛逆,又不是壞人。相反,他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懂我、愛我的人。」
「在我累的時候,他會給我一個肩膀,而你只會給我講一些廢話,讓我再堅持一下。」
「在我煩的時候,他會帶我吃路邊的麻辣燙,而你只會給我吃那些所謂的清淡養生的食物。」
「你口口聲聲說為我好,但你知道我真的想要的是甚麼嗎?!」
我不知道徐詩雨想要甚麼。
我對她十幾年的寵愛,她視而不見。
一個男生對她的小恩小惠,她沒齒難忘。
我用愛和金錢為她鋪就光明坦蕩的前途。
可她卻為了所謂的愛情而棄之不要。
我好傷心。
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放棄。
我甚至告訴徐詩雨,我同意他們交往。
前提是他們一起去機構補習。
只要陳朗考上了大學,我家願意出所有的學費生活費。
可是那個高傲的少年卻用一句話就將我打發了。
他說:「我不稀罕你們的臭錢!」
「我有我想過的人生。」
我至今不明白為甚麼有人願意過向下的人生。
可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是嗎?
……
不出我所料,徐詩雨回覆了我。
她以為我只是互聯網上的陌生人。
所以很是誠實地替陳朗辯解:「別誤會!我老公很愛我!他每月賺 5500,500 自己花,5000 都給我。」
一個二十幾歲身強力壯的男人,每個月只賺這麼一點錢,居然也被我的女兒當寶?
她知不知道,我養她這二十年,花了多少錢?!
我噙著冷笑,在她的評論區貼出了九張圖。
都是陳年的收據、發票。
「可是你一出生,你媽媽給你買的嬰兒車、嬰兒牀都上萬了。」
「你學了五年芭蕾,十年鋼琴,每年學費六萬。」
「你 15 歲那年我送你去 M 國參加夏令營,短短十天就花了八萬八。」
「你複讀高三那年補課的一對一家教,一節課 1500,我一口氣給你買了 60 節。」
「你到十八歲之前,媽媽每年送你金飾,整整攢了 240 克。」
「這些花銷都有對應的記錄。」
「孩子,你老公每月給你 5000,你說他愛你。媽媽給你花了這麼多錢,為甚麼你不認為我愛你呢?」
10
我的言辭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評論區立刻爆了。
「這是正主出來現身了?」
「別吹牛了,你真這麼慷慨,為甚麼任由女兒苦哈哈的過日子。」
「可是這個發票不像是假的啊。」
「媽,你還缺女兒嗎?金子我只要 24 克就行。」
「博主,如果你媽這叫摳門,那世界上就沒有好媽媽了。你們是不是有啥誤會啊?」
不少人順著我的評論找到了我的主頁。
也看到了我剛剛發布了一條視頻。
這是 16 張照片的合輯。
從徐詩雨出生起的每一年生日,我都會親自下廚為她做生日蛋糕。
照片裡,變化的是她的年齡。
不變的,是我望著她,滿眼驕傲寵溺。
我的賬號自帶粉絲。
率先來評的粉絲還有點疑惑:「這不是在貧困山區做慈善午餐的賬號嗎?」
但我很快解答了疑惑:「我是慈善午餐的資助人。現在賬號由我本人管理。」
從徐詩雨賬號引流而來的粉絲也蒙了。
她分明在控訴親生媽媽不愛她。
可是,天底下哪個不愛女兒的媽媽,會每年隆重地為孩子慶生?
很快,有人發了個流淚的表情。
「如果我二十幾年的人生裡,得到過一個這樣的眼神,我也不會和她老死不相往來。」
也有人說,「這樣的愛,我弟弟得到過。我沒有。」
吃瓜網友瘋狂@徐詩雨。
視頻的熱度在不斷上漲。
可是一向隨時在線的徐詩雨,卻一聲都不再吭了。
我知道,她慌了。
她沒想到我會在網上回擊。
沒想到我會甩出一張一張養育她的賬單。
更讓她為難的是,她沒辦法反駁我。
是她親口說出,「成年人,愛在哪,錢就花在哪」。
那她又怎麼能否認,為她花了這麼多錢的我,不愛她。
此前她苦心孤詣塑造的被父母拋棄的可憐形象,瞬間崩塌。
甚至她沒有辦法拿粉絲量來證明正義。
因為她的粉絲甚至趕不上我的零頭。
我適時給徐詩雨發去一條私信。
「詩雨,很久之前我們就說好,不再是母女。落子應該無悔。所以麻煩你,不要再在網上販賣苦難了。」
「你還年輕,有手有腳,一定能有其他法子賺到錢。」
可是,已經吃到嘴裡的紅利,怎麼可能吐出來。
我低估了徐詩雨的決心。
十幾個小時後,她再次回應。
只字不提我發出來的家庭和睦的照片。
而是繼續控訴:「給我花錢就是愛我了嗎?」
「你為甚麼要幹涉我的戀愛自由,唾罵、侮辱我愛的人,甚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你到底明不明白,媽媽和孩子是獨立的個體。你不過是給我花了幾個錢,但你不能控制我的一生!」
11
我看著徐詩雨繼續一條一條 po 出我和老公的罪狀。
有我和她的聊天記錄。
在對話裡,我嚴厲地要求她:「你聽話。不許再跟那個男生來往。我們是為你好。」
哪怕她在努力辯解:「媽,我已經讀大學了,我為甚麼不能追求愛情?你不能這樣控制我。」
我還是沒有動容,只是強調:「你自己想好,如果你再跟他來往,我們會斷絕你的生活費!」
有她跟同學的抱怨。
「我爸已經好幾年沒跟我說過話了。有一次我發燒 39 度,動都不動了,喊他給我倒水,他把門一摔就出門了。」
「甚麼人會這樣對待病的要死的女兒啊。」
「是不是我真的不配被愛。」
最後,是一段晃動厲害的視頻。
是深夜裡,光線昏暗,隱隱可以看見徐詩雨跨坐在窗臺上,近乎癲狂地扯自己的頭髮。
「爸,別逼我了!」
「你信不信我真的會跳下去!」
可是,我老公卻站在一米開外,聲音平靜。
「想跳就跳。」
「這裡是三樓。」
「你死不了。」
……
輿論瞬間反轉。
此前那些感慨我一擲千金栽培女兒的人,沉默了。
而支持徐詩雨的人,仿佛被打了雞血。
「這就是中式教育!孩子都要尋死了,爸媽卻這麼冷漠。」
「花再多的錢給孩子卻不給他提供精神自由,這種愛給誰誰晦氣。」
我甚至沒有仔細閱讀這些評論。
就已經頭痛欲裂。
那些本以為已經遺忘的舊事再度浮現腦海。
滿心都是苦澀。
神思倦怠之際,有雙手輕輕按在了我的肩上。
我對上了一雙同樣灼然的眼睛。
老公輕聲說。
「你和她的爭執,我都看到了。」
「把真相說出來吧。」
「我們沒有錯。」
我的心穩穩地落了下去。
是啊,我們沒錯。
也許我確實控制了女兒。
我嚴格管束她,不讓她嘗試抽煙喝酒帶來的樂趣。
我精心教她禮義廉恥,不讓她向網友賣慘賺奶粉錢。
我規劃她的人生,給她最好的讀書資源,想讓她讀碩士、讀博士,不讓她才 20 歲就放棄學業,去做媽媽。
我的女兒,我希望她擁有順遂的一生。
我也願意傾盡所有,讓她快樂。
但是,如果註定沒有母女緣分,那也不必強求。
徐詩雨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很愧疚。
可是我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總有一些事,是我所不能及。
我忍住了喉嚨裡綿延的酸澀,打開自己的直播,給徐詩雨發起連線。
「既然你控訴我不愛你。」
「那就來一場公開審判吧。由我們各自講事實、擺證據。」
「審判的名字就叫做,『媽媽是否真的愛你』。」
12
直播連線的請求被一拒再拒絕。
我不知道徐詩雨是否感到了心虛。
無數網友在我的彈幕裡催促她:「博主,到底你有沒有被你媽虐待,你露個面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如果你真的從來沒被父母愛過,我們會替你罵人。」
「但是不要辜負別人對你的信任!」
我等了足足半個小時。
終於,徐詩雨做出了回應。
鏡頭裡出現的,不只有略顯憔悴的她。
還有一個男人。
我立刻認出來,這是陳朗。
徐詩雨寧可拋棄父母,也要廝守終生的男人。
顯然,面對這場「審判」,徐詩雨在緊張。
可是,就算拉來再多人,是非黑白又怎麼能被扭曲。
四目相對的那刻,徐詩雨有了片刻的躲閃。
陳朗輕輕拍了她的後背,似乎是在鼓勵。
於是她大膽發聲。
「媽,你不要再混淆視聽了。」
「沒錯,在我小時候,你的確很愛我。」
「但那是因為我沒有主見,事事都聽你的,讓你變態的控制欲得到了滿足。」
「當我有了自己的主見、想走自己的人生之後,你就開始打壓我,通過冷暴力來逼我。」
「因為你只想要一個對你奴顏婢膝的女兒,你只想要一個受你操縱的傀儡!」
「這樣的『愛』,根本不能叫『愛』。」
我的直播間原本就已經人滿為患。
徐詩雨帶來的粉絲更是讓熱度進一步攀升。
已經有一位名為「教育專家」的粉絲在彈幕裡點評。
他文縐縐地陳詞:「是的,對女兒視而不見、言語暴力,都是家庭暴力的一種。」
「我們可以看到,父親母親自始至終都很冷漠,而女兒表現得非常痛苦,這顯然是因為父母的語言對她的心靈產生了傷害。」
「家庭暴力不能以『愛』和『管教』為名!」
「即便是花錢也不能豁免!」
我瞥了一眼所謂的專家點評,冷笑連連。
才讀過幾本書就敢自稱專家。
不過是嘩眾取寵的小醜而已。
當年為了讓徐詩雨回歸正途,我不知道讀了多少本學者著作。
甚至還拿到了一個教育學的博士學位。
我也沒有在網上炫燿吧。
我ƭũ̂ₗ心平氣和地問徐詩雨:「你的控訴,我聽見了。」
「不過,在討論我幹涉你的人生夢想之前,我先明確一點。」
「我想要你的人生,是認真讀書、考取大學,然後從事一份於社會有貢獻的工作。」
「那你想要的人生,是甚麼樣子的?」
「是在讀高三的那一年就逃學、離家出走,住在男朋友家裡,還夢想著從此一輩子給他刷鍋做飯嗎?」
其實我的語氣很平和。
但徐詩雨的臉色突然有些赧然。
她不能否認這些。
因為在她早期的視頻裡,這是她義無反顧的愛的證明。
她支支吾吾地辯解:「我是做了這些,但我……我也有在複習功課。」
「既然住一起,那分擔家務,也是理所當然……」
我輕輕呵了一聲,拿起手裡的本子,對準鏡頭。
「這是你遺留在家裡的日記本。我來讀幾段。」
「20XX 年 9 月 15 日,陳朗帶我去海邊走了一天。回家以後,我做了紅燒肉,他說很喜歡。」
「9 月 20 日,已經一周沒去上課了,但感覺時間過得很快。收拾屋子、買菜、做飯,我們的家已經越來越像家了……」
「9 月 22 日,今天做了一頓大餐給陳朗。想一輩子給他做飯。」
哪怕竭力控制情緒,我的嗓音裡也帶上了些許鼻音,
「你管這些叫做夢想?」
「孩子,我生你、養你,不是為了讓你給一個男人刷鍋做飯的!」
13
與我的鎮定自若相比。
對面的兩個年輕人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彈幕裡的評論給了他們靈感。
擁護他們的網友連連質問:「這有甚麼啊。」
「高三?那不才十七八歲?中二時期的小屁孩懂甚麼啊!」
「父母要引導孩子,而不是看見他走歪路就撒手不管。」
徐詩雨立刻點頭贊同。
「對啊,媽,是我年少無知,你卻為此記恨這麼多年,是不是有點小心眼了?」
「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你原諒我,我們就還是一家人……」
「我們一家五口,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這幾句話說出來。
彈幕區滾得飛快:「博主還是很體諒父母的。」
「狼外婆,你贖罪的時候到了。」
「做父母的應該多給孩子一些耐心。」
我也看到了這些彈幕。
我微微一笑,平靜地反問徐詩雨。
「可是,我已經原諒過你一次了。」
「在你跟男朋友分手、哭哭啼啼求我收留你的那一天。」
「你整整曠課了一年,高考連 300 分都沒有。是我為你找複讀學校,才讓你考上了大學。」
「可是,你好不容易讀到大三,卻突然說要休學去生孩子。」
「那個時候,我是怎麼阻攔你的,你也不記得了嗎?」
肉眼可見的。
徐詩雨臉紅了。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否認。
但我卻拿出行動電話,播放了一段錄音。
當年,我千盼萬盼,終於盼到了徐詩雨和陳朗分手。
他們一個去了外地當兵。
一個灰頭土臉地來敲我的門。
看見女兒向我認錯的那一刻,我幾乎沒有怎麼花費力氣,就原諒了她。
我給她變著法子做營養餐,補充體力。又為她聯繫複讀學校。
她考上了一所中不溜的二本師範。
雖然與我多年前的規劃根本不能相比,但我想,讓她將來讀個研、找份安安穩穩的工作,也挺好。
可是好景不長。
大三那年,她突然說要休學。
我急匆匆趕到學校,這才知道,她肚子裡已經有了陳朗的孩子。
他退伍回來之後,在女兒學校附近找一個消防員的工作。
兩人因此舊情複燃。
看著小腹隆起的徐詩雨,我只覺萬念俱灰。
當時,我給老公打了個電話。
「我會勸女兒,你別出聲,聽著就好——如果我們爭執起來,你記得報警。」
這段錄音就是這樣被錄下來的。
在陳朗為女兒租的那間出租屋裡,我咬牙大罵:「你知道養一個孩子要花多少錢嗎?」
「你從小到大,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最高級的?」
「以你和陳朗的收入,你憑甚麼認為自己能夠養得活一個小孩?!」
「你才 21 歲!你還有大好的一段人生,都不要了嗎?」
可是女兒卻一臉茫然地看著我。ƭű₆
她說:「媽媽,你不給我一些嫁妝嗎?」
那一刻,我天旋地轉,差一點暈倒。
我斬釘截鐵對女兒說:「你不會有任何嫁妝的。」
「徐詩雨,你應該清楚,你爸爸早就不認你了,如果你執意生下這個孩子,以後我也不會認你做女兒。」
「我的女兒絕對不可能是 21 歲就生孩子的人!」
我的聲色俱厲終於嚇到了徐詩雨。
她哽咽著說:「你這樣反對我,那我打了這個孩子吧……」
可是,陳朗沖了出來。
他指著我的鼻子,冷冷地說:「你給我滾。」
「逼你女兒打胎,你根本不配做媽媽。」
14
錄音播放結束。
直播畫面裡的陳朗嗤笑了一聲。
「這能說明甚麼?還不是說明,你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專制的媽!」
「打胎對女人的傷害有多大,你不知道嗎?」
「殘害無辜的生命,你不怕遭報應,我怕。」
他自以為站在道德高地。
但是,出乎他意料,彈幕裡的網友瘋狂刷屏:「完了,我開始站媽媽了。我女兒要是不讀大學去生孩子,我真的會把她腿打斷!」
「博主休學要生的孩子,就是暖暖吧?我以為她沒讀大學,沒想到是讀了一半。」
「能讓女孩子未婚先孕的不是好人。博主你別戀愛腦了,快給你媽認錯。」
「21 歲真的沒必要吃生孩子的苦啊。」
方才站徐詩雨的所謂「教育專家」的粉絲,早就沒影兒了。
看著滾動不停的彈幕,徐詩雨的額頭開始沁出冷汗。
我也暗中松了口氣。
這場對媽媽的審判,是不是可以結束了?
但是,這事沒完。
陳朗眉頭一皺,終於發現了盲點。
他咬牙切齒地說:「好,就算你阻攔詩雨未婚生子,是你偉大。」
「可是,詩雨的爸爸呢?」
我的心頓時一沉。
「你甚麼意思?」
陳朗笑了:「阿姨,是你方才自己說的,『爸爸早就不認你了』!」
「而且詩雨曾經坐在窗戶上說想跳樓,她爸爸卻讓她隨便跳。」
「這是親生父親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就算你愛你的女兒,可是你的老公不愛啊。」
他這幾句話一出口。
方才有些平靜的彈幕區立刻又熱鬧起來。
「教育專家」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他慷慨激昂地點評:「是的,父愛缺失,會對孩子造成難以磨滅的傷害。」
「當孩子遇到問題的時候,他們需要的,不是責備和奚落,而是父母陪他們一起面對。」
「在這個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18 歲的博主已經有了自殺的傾向,但她的父親卻對她繼續進行言語的刺激。這是非常錯誤的做法!」
「大多數孩子自殺,父母都是加害者!」
長篇大論的,將彈幕區遮了個徹底。
方才還偏向我的輿論,瞬間又成為了徐詩雨的天地。
她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擦了擦眼角淚痕,哽咽著說:「專家說到我心坎兒裡了,我確實受到了很多傷害……」
「不過,都Ţų³過去了。一切沒有殺死我的,都使我更強大。」
「爸爸媽媽,我們都有過情緒失控的時刻,但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讓我們盡釋前嫌,好嗎?」
15
徐詩雨的懂事寬容,越發博得了網友的好感。
不知是誰帶頭提議。
「別讓博主受委屈了,這樣狠心的爸媽不要也罷。我們多買幾件她的商品,就當是支持博主度過了黑暗的青春期。」
看上去,這場對媽媽的審判,似乎已經有了結果。
我回頭望了一眼老公。
他亦是一臉沉痛。
我們都明白。
這個孩子,早就跟我們離心了。
她今日的所作所為,不過都是為了一己私利。
而這些行為會給我們帶來甚麼影嚮,她自動忽略不計。
既然涉及到了老公,他也沒有退縮。
他慢慢走到鏡頭前,清了清嗓子。
「方才你的質疑,我需要回應一下——是你先不拿我們當父母,那我們也不會拿你當女兒。」
「我對你十七年的教育、寵愛,你不僅不放在眼裡,甚至還用自己的生命威脅我,答應你的出格之舉。」
「這是自私。」
「事到如今,你從未因為自己年少無知而向我懺悔道歉,反而利用片面的資訊博取輿論關註,借此售賣三無產品。」
「這是無恥。」
「見你今天的行為,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當年在心裡認定你不是我的女兒,是我這大半生做過最正確的事。」
老公每說一句。
徐詩雨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她脫口而出:「爸,誰說我不認你們了,你有證據嗎?!」
「我現在不Ŧų₋是求著喊著認你們嗎?」
老公猶豫片刻,揚起一抹苦笑。
「有。」
16
老公俯身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只老舊的行動電話。
隨著開機音樂嚮起,他輕輕側耳,向我低聲道:「老婆,你忍一忍,別難過,也別生氣。」
他能拿出甚麼東西讓我生氣?
我有些詫異。
卻見老公不緊不慢,調出了幾條簡訊記錄。
時間顯示是八年前。
是徐詩雨讀高三那年。
這個時候,她已經離家出走了。
第一條簡訊是老公發給女兒的。
「孩子,你媽媽腰疼的毛病又犯了,連上廁所都不方便,需要人照顧。她硬撐著不說,但我能看出來,她很想你。你能不能回家來陪陪她?她這個毛病是生你的時候落下的。你應該有感恩之心。」
隔了整整六個小時。
徐詩雨才回覆:「不要再找借口讓我回家了。我媽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你也別把她說的很可憐。是她自願生的我。但我不是自願出生的。」
老公大概是氣急了,立刻打字回覆:「你瘋了嗎?她是你媽媽!」
可是,對方回得更少。
「我寧可她不是。」
我從未想過,老公曾經為了我,這麼低聲下氣地懇求女兒回家。
更不知道,她居然會這樣狼子野心。
這一瞬間,尖銳的刺痛讓我幾乎難以呼吸。
老公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別難過。」
「這些我沒有告訴過你,就是怕你難過……」
他看向徐詩雨,表情立刻變為嚴厲:「這,算不算證據?」
「你不把你媽媽當作媽媽,那我也不會把你當女兒。」
「這個邏輯,你想怎麼反駁?」
徐詩雨怔住了。
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彈幕,卻根本找不出任何辯駁之語。
連陳朗都不安地撓了撓脖子,別過臉去。
我卻長長地吐出嘆息。
我一直以為老公不認女兒,是因為女兒叛逆。
沒想到,是她對我口出惡言,才讓他徹底寒心。
女兒短暫「迷途知返」的那段時間,老公一直對她視而不見。
此前我一直有點埋怨他ṭũ¹,覺得他太絕情。
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沒有甚麼是不能割舍的。
哪怕是所謂的血脈親情。
一時間,我們四個人都沉默了。
這時候,彈幕去開始瘋狂刷屏。
「退錢退錢退錢。」
「博主,你爸媽對你夠好了,你還這麼傷他們的心。」
「炒作原生家庭苦難來給自己臉上貼金,我 yue。」
「我不敢養女兒了。窮養會被黃毛的奶茶騙走,富養她會覺得自己可以幫助黃毛喝奶茶。該怎麼養啊到底。」
事到如今,這場直播的審判,應當有了結果。
我望著徐詩雨,淡淡道:「我曾經愛你。很愛,很愛。」
「可是你用事實告訴我,你不值得被愛。」
徐詩雨眉頭緊皺,看起來已經相當慌亂了。
突然間,她死死瞪大眼睛:「對,是我有錯。可是天底下哪個孩子不犯錯!做父母的,不是都會原諒孩子嗎?」
「就因為這一點小事,你就不愛我了,你的愛就這麼廉價嗎?」
她吼得聲嘶力竭,「你賣房子賺了一千多萬啊,你哪怕給我一百萬,就可以讓我過得很愜意。」
「我不奢求你全部的愛了,就給我十分之一,也不行嗎?」
我驚訝地挑了挑眉。
也許,世界上有媽媽在看到女兒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以後,也能夠繼續愛她。全心全意。任勞任怨。
但我不能。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的確不是好媽媽。
因為我對孩子的愛,是有條件的。
我含著眼淚,微微一笑:「可是,爸爸媽媽沒有一千萬了。」
「這些錢,都已經花掉了啊。」
17
徐詩雨瞠目結舌。
陳朗亦是瞪圓雙眼,眼裡的怒火噴湧而出:「我 cao 你說真的?賣房還不到一年,你們就把一千萬都花光了?一分錢都沒想著給女兒留?」
他激動地滿臉通紅,突然回身,狠狠抽了徐詩雨一巴掌。
然後,瘋了一樣大吼,「我早就叫你快點巴結你媽,你不聽!現在可好了,他們全花光了!去他媽的南極——去他媽的企鵝——」
「老子拿你當塊寶,結果親爹親媽都不認你!」
這一幕,既是真情流露。
也讓我嚇了一跳。
連思考都忘記了。
我只是死死盯著被打的女兒,猜測她有沒有傷到。
可是彈幕區的網友卻都有火眼金睛。
「所以這一場控訴父母的鬧劇就是因為兩個小年輕想搞錢。」
「怪不得爹媽不答應,這男的真狗。」
「我為甚麼不同情這個女兒呢。」
「早打就好了,女兒還能回到爸媽身邊。」
我憐憫地望著鏡頭裡的徐詩雨。
她披頭散發,滿臉淚痕,手腳並用地爬過來,一把關掉直播。
連線就此中斷。
我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淚意。
我會同情任何一個處在家庭暴力之中的女性。
可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任何的後果,都應當由她一力承擔。
我對著鏡頭,輕輕鞠躬。
「在這裡,我也要向大家道個歉。」
「很抱歉讓各位誤會我的女兒是原生家庭苦難的受害者,更抱歉讓各位產生了信任危機。」
「希望日後,如果真的有處在原生家庭痛苦下的女孩子們向網路求助,大家可以多一些寬容,少一些質疑。」
我咬著下唇,握住老公的手,再一次鞠躬,「溫情不應該被惡意消費,成為流量的墊腳石。」
「沒有教好我的女兒,讓她貪婪成癮、撒謊成性,我也很抱歉。」
「我已經將賣房所得的一千萬捐贈給慈善機構。以後,我也會繼續做公益,為社會多增添一些善意。」
這番致歉,是我真心實意。
我本來預想到會被網友調侃、諷刺。
卻沒有想到,大家紛紛刷屏。
「圍觀全程,錯不在你。」
「你已經很厲害了。」
「我們這個社會對媽媽的要求太多了。媽媽要能處理一切情緒,包容孩子不懂事。媽媽要輕聲細語,每天都給孩子提供情緒價值。媽媽要到社會上賺錢,給孩子更好的經濟條件。媽媽要監督孩子成長,又不能讓她感到約束。」
「……不然就不配做媽媽。」
「可是,做媽媽真的很不容易啊。」
18
這場耗時兩小時的直播終於結束。
我筋疲力盡地坐在沙發上。
老公坐到我身邊,為我按摩,然後柔聲道:「這幾天辛苦你了。」
「我帶你出門,去散散心吧。」
但我們沒能及時離開本市。
因為第二天,我在家門口發現了一個小女孩。
暖暖只穿著睡衣,可憐兮兮站在那,哭得滿臉鼻涕。
送她來的女人一臉無語:「你們是暖暖的外公外婆吧!我是她鄰居。」
「昨天大半夜,你們的女兒女婿吵架,把家砸了。說是因為簽了公司,違了甚麼約,要賠一大筆錢。兩個人都罵對方,讓對方賠錢。」
「今天一早,你們女兒就拎著行李走了, 不知道去了哪裡。」
「孩子爸爸把孩子往我家一扔,說讓我送給你們。自己也收拾收拾走了。」
「剛剛房東打電話說,他們直接把房子都退了。」
大概是因為那場直播審判,徐詩雨和陳朗撕破了臉。
這對苦命鴛鴦也終於又有了各自分飛的一天。
暖暖衣服兜裡還有張紙片。
上面龍飛鳳舞寫著:「我跟徐詩雨散了,這個孩子給你們!!!」
我氣得頭暈腦脹:「二十幾歲的人了,鬧離婚歸鬧離婚, 孩子就這麼扔下不管?」
鄰居尷尬地笑了下:「外婆,你可能不大清楚……其實你女兒, 好像沒領證。」
「要不, 你們收養暖暖吧。」
做錯事的是大人, 無辜的是孩子。
看著暖暖清瘦的小臉, 我心裡一酸,回身去廚房,給Ŧû₈她做了一碗雞湯面。
她仿佛也察覺到自己被拋棄的事實,不說話, 也不笑,只是和著眼淚吃面。
這孩子挺乖巧。
倒叫我為難了。
我問老公:「怎麼辦?」
我們原本的規劃,是捐贈大部分財產, 然後平淡度日。
退休工資足以支撐我們日常花銷。
趁能走動的時候,多去外面看看;等甚麼時候生大病了, 也不用救治。
以我們老兩口的經濟狀況, 養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不算很吃力。
可是,我們真的可以做到毫無芥蒂地愛她嗎?
這對我們不公平。
對她也是。
我們照顧了暖暖一周,她那不爭氣的父母依然杳無音信。
於是,我們聯繫了慈善機構。
此前我們捐款一千萬, 給老家貧困縣的學校修繕校舍、改善飲食。
如今送一個孩子去讀書, 也不是甚麼難事。
這所學校是封閉式管理, 暖暖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證。
送孩子去上學的那天,我拉著她的手, 鄭重叮囑。
「暖暖,你聽好。」
「我是你的外婆, 但我對你的愛, 是有條件的。」
「只要你認真讀書,我會每月給你充足的生活費。而且你想讀多久讀多久,哪怕你去國外讀博士, 我也供你。」
「可是, 如果你在該讀書的年紀去做別的事,那這份資助就到此為止。」
「你可以嫌我狠心, 但是我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更改。」
暖暖抬起臉,很輕、很認真地說:「我會好好讀書的。」
「不然,就會像媽媽一樣。」
「我不喜歡她被爸爸打罵, 更不喜歡她把我丟下……」
這是我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徐詩雨。
我心裡一酸, 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
暖暖抱了我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學校。
我目送著她遠去,一如當年, 我送徐詩雨去上學。
那時候我想的也是,「這個孩子,希望她可以擁有積極奮鬥的一生。」
我轉過身, 牽起老公的手。
「走吧,我們去散散心。」
「下一站,去哪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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