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歲生日那天,我一手抱著高燒的外孫,一手夾起冷掉糊成坨的面條往嘴裡塞。
朋友圈裡,女兒女婿帶著親家兩口子旅行的照片刷了屏。
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1
幫女兒帶孩子這兩年,整天刷著昔日老姐妹到處打卡的動態,心裡向往得不行。
我預備了 6000 塊錢,打算在快 60 歲生日的時候,約上老姐妹,出去旅行一次。
當我將這個打算說出來的時候,女婿陳揚卻瞬間變了臉。
「媽,你說你一把年紀了,別整天想著往外跑,好好在家裡待著不行嗎?」
我以為他是擔心我的安全,還笑著好好跟他解釋:
「我會跟幾個老姐妹同行,而且她們能找熟人報靠譜的旅行團,不用擔心。」
女婿聽我說完,臉色古怪。
「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你一走,家裡怎麼辦?
「你也知道我和溫媛工作都忙,你走了,家裡誰打理?晨晨誰照顧?」
女婿考慮的這個問題我早考慮好了,這個好解決。
我好商好量地跟他說:「我就去一個星期,時間也不長,這個星期呢,就讓親家母來幫忙帶帶晨晨。」
女婿一聽音量瞬間拔高。
「我媽可不行!
「我媽那身體一步三喘的,可遭不住孩子鬧騰。」
我遲疑幾秒:「那……讓親家公來也行。」
結果也被女婿否決。
「我爸也來不了,他得在家照顧我媽。」
我被他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前不久親家母才來過一次,看起來比我還健康,走路健步如飛,說話也中氣十足。
怎麼突然就一步三喘了呢,一直也沒聽說親家母有甚麼毛病啊。
這一下子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這一沉默,女婿反而氣上了,他黑著臉,粗聲粗氣朝女兒溫媛喊:
「這是你媽,你跟她說吧!別搞得好像我這個做女婿的苛待岳母一樣。」
女兒正在客廳一角練瑜伽,剛才我和女婿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沒插嘴。
以前我也跟女兒提過幾回想出去旅行的事,女兒從未否決過。
我不禁將希望寄托到她身上。
「媛媛,你看媽這事……」
女兒停下動作,沒好氣地剮了一眼女婿,然後過來拉著我:
「媽,你也別怪陳揚,不是我們不讓你去,主要是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允許。
「何況晨晨一生下來就是你帶著的,突然換個人帶,他也不習慣是不,到時候有個頭疼腦熱的你不心疼呀?
「媽,你目前在家幫我們把孩子帶好,讓我們在外面安安心心地,這就是你最大的功勞了。
「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女兒幾句話就給這事拍了板,然後轉頭又練瑜伽去了,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樣子。
微信裡老姐妹發來資訊問我跟家裡商量得怎麼樣了。
她說她們預備報的團一個星期後就可以出發。
我拿著行動電話按了刪,刪了又按,最後嘆口氣回覆她:
【家裡有事脫不開身,我以後再去吧。】
2
夜裡將外孫哄睡之後,我躺在一旁輾轉反側睡不著。
按理說,親家兩口子都健在,他們又只有女婿一個兒子,這照顧晨晨的事不應該落到我這個外婆身上。
當初女兒懷孕 6 個多月時就恥骨分離,疼得挺厲害,她打電話跟我哭訴:
「媽,我走路痛,翻身痛,穿褲子痛,上下牀痛,拎個東西都痛。
「我婆婆說等我生的時候才來,陳揚上班又忙得很,我一個人買菜做飯,產檢也是我一個人,真怕哪天路上出個事都沒人知道。」
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啊。
我二話沒說就辭掉工作,來了女兒家,一直照顧到她生下孩子。
原本應該來接手孩子的親家,說家裡有事沒忙完,讓我先幫帶著,結果這一帶就帶到現在。
第二天給外孫喂完早餐,我帶著他下樓玩。
鄰居家的李大姐正好也帶著她孫子在樓下溜達。
看見我就湊過來問:
「上次聽你說打算去旅游,快出發了吧?到時候多拍些照片回來給我也看看。」
「沒去了。」
「怎麼?女兒女婿不讓去?」
「也不是,主要是親家母身體不大好,沒人來替我帶孩子,我走不了。」
李大姐有些驚訝:
「你親家母身體不好?上回她來我也看見了,不挺精神的嗎?」
我無奈笑笑:「估計那次回去之後就出毛病了吧,年紀大了,病來了擋也擋不住。」
李大姐點點頭:「那倒也是,就說我吧,平時覺得自己身體好得很,前陣子不過就感冒了,硬生生在牀上躺了一星期才緩過來,真是比不得年輕時候了。」
她拍拍我,「你女婿也是有福,有你這麼好的丈母娘,現在年輕人壓力大,咱們多幫他們操點心,他們就能輕松一點。
「你的付出,孩子們都會看在眼裡,這回去不了也沒事,等以後孫子大點了,再出去玩也不遲,到時候啊,咱倆可以搭個伴啊。」
3
那天跟李大姐聊完後,我就把那事放下了,日子平靜地過了幾天。
這天女兒女婿罕見地早早下了班。
兩人回到家,沒幾分鐘就從房間提溜出兩個行李箱,說要出差幾天。
我詫異不已:「怎麼出差都出一塊了,也沒提前聽你們說起過。」
女兒一臉無奈:「唉,ŧű₇別提了,我們公司跟陳揚的公司正合作一個項目,我倆都有參與其中,這不,出差兩人都沒逃過,是突然的決定,牛馬真不好當呀。」
說完她嘟嘴抱抱我,「媽~真是抱歉,這幾天要辛苦你一個人在家帶晨晨了。」
我想著年輕人工作重要,也沒說甚麼。
「沒事,不用擔心家裡。」
隨後,女兒女婿提起箱子就要出門。
我忙喊:「不能把晚飯吃了再走嗎?」
女兒一邊往ƭůⁿ出走一邊擺手:「不吃了,趕車來不及。」
話音落,兩人消失在門口。
4
女兒女婿走後的第二天晚上,晨晨突然發起了高燒。
雖說這兩年也燒過好幾回,這回卻燒得很急很兇。
發現的時候量體溫是 37.8℃,沒一會兒就沖到了 39.7℃!
孩子估計Ṱùₒ很難受,捧著腦袋窩在我身上哭鬧不止。
我不敢耽誤,抱起孩子準備往醫院送。
在門口耽誤了會兒,孩子哭聲把李大姐引了出來。
「怎麼了這是?孩子哭成這樣?」
「燒得厲害,我帶去醫院看看。」
李大姐走過來探手摸了摸孩子額頭。
「呀!這麼燙!
「你女兒女婿呢?」
「都出差去了。」
李大姐擔心起來:「這大晚上的,就你帶著孩子哪成!」說著她往家走去,「你等等,我兒子正好回來了,我讓他送你們去,給你幫個忙。」
她一邊走一邊朝屋裡喊,「大偉,大偉!」
她兒子聽到聲音從屋裡走出來,聽李大姐解釋過後,表情有一絲詫異。
但他很快便回屋拿上鑰匙,接過我手上的晨晨,帶著我匆匆往樓下趕去。
5
到達醫院已經快 11 點,急診科依舊排著長隊。
大偉讓我抱著孩子坐在一邊等,他給我跑前跑後找醫生找護士,孩子高燒,總算得到優先看診。
醫生問詢後開了驗血單,孩子怕抽血,又嚎又扭,針頭都沒法插進去,我一個人根本按不住,幸虧有大偉幫忙。
後面化驗結果出來,是病毒感染。
醫生開了藥,讓回家註意觀察和給藥,如果 72 小時還是高燒不退,再回來就診。
離開醫院的時候,都一點多了。
這一晚上幸好有大偉在,不然我一Ťú⁴個老婆子還不知道忙亂成甚麼樣子。
大偉把我和晨晨送到家,說要是再有甚麼事,隨時去隔壁叫他。
我不住地向他表示感謝。
他走之前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後卻甚麼也沒說。
我顧著孩子,也沒多想。
後半夜,我每隔半小時給孩子量一次體溫,體溫反反複複,我怕睡沉了誤了事,幾乎一晚上沒睡。
直到第二天上午快 11 點,孩子體溫才算穩定下來,沒再持續燒上去。
趁著孩子睡著,我趕緊煮了把面條,結果還沒吃上一口,孩子又醒了,哭著鬧著要找媽媽。
我一邊哄一邊給女兒撥去視頻電話,卻被拒接。
我等了會兒沒見她打回來,又撥過去,這回嚮了幾聲又被拒接。
下一秒,電話打了過來。
接起電話感覺她那邊有些嘈雜。
女兒語氣不大好:「媽,你有甚麼事啊!打了一個又一個!」
「晨晨燒了,鬧著要你。」
外孫聽見女兒的聲音,對著行動電話哭著叫媽媽。
女兒在電話裡哄了一會兒才算安靜下來。
女兒有些埋怨:「媽,你帶晨晨仔細點呀,我們這才走幾天,你就把他給帶病了。」
掛電話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好像聽到了親家母喊她的聲音。
轉頭一想,怎麼可能,女兒女婿還在出差呢。
6
放下電話後,我一手拍著外孫,一手夾起已經冷掉糊成坨的面條往嘴裡塞。
後知後覺想起剛才電話裡女兒的那句話。
到了這個年紀,雖不至於因為一句話痛哭流涕,但也免不了滿嘴苦澀。
門鈴嚮起,我放下筷子抱起孩子去開門,是李大姐,她手裡端著一大碗飯菜。
「我估摸著你照顧孩子都沒空弄吃的,給你弄了一碗過來,你抽空就趕緊吃了。」
她見我抱著孩子,便直接給我端到餐桌上放下。
我見碗裡雞鴨魚都有,正想說幹嘛費那勁給我弄這麼多,突然後知後覺想起,她生日跟我同一天來著。
「李姐,你看我這記性,今天 65 了吧。」
我想著給她封個紅包,紅包剛翻出來就被她給搶下了。
「別搞這個,我過來也不是為了找你要紅包的,你看你眼圈黑的,等會兒趕緊吃點東西補補眠,孩子要是還鬧騰,你就送我家來,我給你看幾小時。」
她說著就往門口走,走到門口卻又停下來,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有些看不懂了,我說怎麼回事,昨天大偉看著我也是這副表情,怎麼今天你也這樣?
甚麼事情不方便跟我說嗎?
李大姐頓了頓,然後拍著腦袋嘆氣:「嗐,年紀大了,愛忘事,這前一秒剛想到的,後一秒就忘了,等我想起來再跟你說吧,呵呵呵。」
7
我將碗洗幹淨,打算給李大姐送過去。
走到她家門口,發現門沒關緊,我剛想抬手敲門,屋裡就傳來了說話聲。
「大偉,你沒搞錯吧?真是陳揚他們兩口子帶著他父母去旅游了?」
「這哪能錯呢,陳揚天天在朋友圈曬照片發視頻,我還能ƭů₋認錯?」
「這……這把孩子外婆一個人丟家裡帶孩子,還借口去出差,他們是怎麼想的!唉。」
我聽到這,整個人都愣住了。
等回過神來,趕忙拿出行動電話點進朋友圈,一滑到底,可卻沒看見一條陳揚的動態。
想到某種可能,我抖著手找到陳揚的微信,點進他的主頁。
不可見!
我不死心,又依次點進女兒的,親家母的,親家公的主頁。
結果都一樣,不可見!
心髒頓時就跟灌進了冰水一樣,凍了個徹底。
我抬起僵硬的手指敲了敲門。
李大姐開門一看是我,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我越過她直直望向大偉:「行動電話借我看一下可以嗎?」
8
我看到了女婿發的朋友圈。
所謂出差的第一天,他發了一張在機場的照片。
他寫著:【趁我們還來得及,帶上父母看世界。】
照片裡的一家四口看起來是真開心啊。
女兒比著剪刀手,親家母戴著墨鏡擺著造型,就連在我印象裡總是板著臉的親家公,唇角都掛著笑。
第二天,他發了一個登山視頻。
【老太太老當益壯,一馬當先。】
我不認得那是哪裡的山。
我只看到親家母踩著階梯健步如飛,沖在最前面。
哪有女婿口中一步三喘的樣子。
而昨天晚上他們又在幹甚麼呢。
女兒和親家母手拉著手,和一幫人圍著篝火又跳又笑。
最新的視頻是半小時前發的。
人聲鼎沸,長街上擺得看不見盡頭的桌前坐滿了人,個個又吃又鬧。
我終於明白,為甚麼女兒拒接我的視頻電話了。
我還以為她是工作時間,不方便接。
原來她是真不方便接啊。
每翻一張照片、看一個視頻,我的血就凝固一Ṫüₜ分。
等全部看完了,我竟然意外地很平靜。
李大姐想安慰我:「大妹子,你別多想,可能他們,可能……」半晌她也沒說出來完整的一句,最後拍著大腿嘆氣,「唉!」
我將行動電話還給大偉,向他和李大姐道過謝後回了自己家。
我沒有打電話過去質問女兒女婿。
我安安靜靜地,給孩子量體溫,喂他吃藥,哄他睡覺。
等他睡了,我又將屋子裡裡外外打掃幹淨,該洗的洗該晾的晾。
從白天到晚上,小區裡的燈火一盞一盞亮起,又一盞一盞熄滅。
直到行動電話上顯示 00:00,沒有一個人想起我今天 60 歲。
我終於說服了自己。
這樣的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再過了。
9
四天後,女兒女婿結束所謂的出差回到家。
一進家門,看到客廳裡放著的行李箱,還有我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女婿立馬就火了。
「不是早跟你說了,叫你不要去旅游嗎?怎麼你就不聽呢!
「你這一走,誰來帶孩子,啊?」
女兒也沒好臉色:「媽,你怎麼就那麼倔呢,你說那外邊到底有甚麼好看的,你就非得要現在去!」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倆:
「外邊既然那麼不好看,那你們怎麼看得那麼開心呢?
「你們能去,我就去不得,是嗎?」
女兒女婿一下子愣住了,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甚麼話都不想再多說,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往外走。
女兒幾步跨過來把我給攔住。
「媽,媽,你先別生氣呀,你聽我給你解釋呀。」
我緊緊看著她,想看看她到底能給我一個甚麼解釋。
「就是,就是……」
可惜,她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這時,女婿突然拔高音量插話進來:「我來給你解釋!
「我父母自己有退休金,他們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可是你有甚麼?
「你 57 還在打工,你不掙你就沒有,這兩年你住在這裡,吃喝拉撒哪一樣不是靠我們的?
「你還想去旅游,指頭隨便一勾就是好幾千,你以為我們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
「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女婿這幾句話,真是把我震驚得可以。
我轉頭看向女兒,問她:
「你也是這樣想的?」
女兒眼神閃爍,弱弱開口:「難道不是嗎。」
我直直地看著她,突然就笑了。
這個女兒,我獨自含辛茹苦養大成人,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別人有的她有,別人沒有的我也盡力讓她有。
可到頭來,卻是養出了一把刺向我的刀啊。
「溫媛。」
我平靜地叫她。
「你從小沒有爸爸,我撫養你長大是我的責任,但你們的孩子不是我的責任。
「這兩年我給你們帶孩子,就當是付了住在這裡的房租,以後咱們就各自過各自吧。」
說完我快步向門外走去,溫媛卻突然拽住了我的衣角。
她顫著音:「媽,你不要沖動,你要是真走了,以後可就難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就被女婿一把扯了回去。
女婿大吼:「讓她走!我倒要看看她離了我們能逍遙到哪去!」
10
離開女兒家後,我直接花了 6000 塊錢報了個青甘大環線夕陽紅旅游團。
想想過去的二十多年,我整天忙忙碌碌,就為了能給女兒更好的生活,一天都沒敢懈怠過。
現在好了,我終於有時間去好好看看咱們祖國的大好河山了。
旅游團裡都是 60 歲以上的大哥大姐,大家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話題,聊得很開心。
我們去了青海湖,那裡一半花海一半湖,我們在望不見盡頭的油菜花田裡穿梭拍照。
我們在那裡看到了最美的日出。
還有那像一面巨大鏡子的茶卡鹽湖,站在湖中心,與天地融為一體,我感覺整個心靈都變得寧靜平和起來。
女兒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廣袤的祁連山草原騎著駿馬悠閑漫步。
「媽,你在哪呢,這都好幾天了,氣消了就趕緊回來吧,晨晨天天哭著找你,把我和陳揚鬧得夠嗆。」
她語氣輕松,好像根本就沒把那天我離開時說的話當回事。
她是不是以為我就是不高興了鬧了個小孩脾氣,氣撒完了就甚麼事都沒有了。
對於她這樣的認知,我並沒有生氣,我緩緩回她:「我在祁連山,這幾千公裡的距離,我可回不去。」
可是女兒卻不相信,以為我在故意說氣話:「祁連山?媽,你這氣還沒消呢?騙人的話都說出來了。」
說著她似乎走了幾步,說話的聲音也變小,「媽,叫你回來也是陳揚的意思,他既然都給了你臺階下了,你也就別拗了Ţü⁷,趕緊打個車回來吧,回來車費我給你報銷。」
我也懶得跟她囉唆了,直接掛掉電話給她撥了個視頻過去。
視頻一接通,我拿著行動電話 360 度環繞給她拍了一圈。
頓時,女兒在那邊驚叫起來:「媽!你還真去旅游了啊!」
我把行動電話轉回來面向自己,看到女婿的臉一閃而過。
緊接著,他暴怒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別高興得太早!等她把那點錢花完了,可別哭著回來求我們!」
11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擾亂我旅行中的好心情。
之後,我們去了月牙泉,白天和老夥伴們滑沙騎駱駝,夜晚在泉邊看繁星閃爍。
還去了七彩丹霞,站在高處遠望,驚嘆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同時,心底那些過往的煩擾也悄悄地散了幹淨。
旅行結束後,我直接回了老家。
父母去世將近十年了,他們在老家鄉下的那座瓦房子還在。
以前父母還在的時候,我忙著掙錢養孩子,回去的時候就不多,後來他們走了,我回去的時間就更少了。
不過,那房子我並沒有丟棄不管。
父母在尚有來處,父母走了,那房子還能給我一個歸處。
所以每隔一兩年我都會回去打理下房子。
兩年前去女兒家前,還特意回去給房子換了新瓦片,院子裡的雜草也都清理過。
不過這麼久過去,肯定又長得老高了。
回到家,果然不出我所料,滿園雜草,比我人都高了。
我花了一天時間將院裡的雜草都清理了,屋子裡也都打掃了一遍。
以前的木頭牀還在,我上街買了新的被褥回來鋪上,又買了一些日常必需的鍋碗瓢盆。
晚上吃過飯洗漱完,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我正忙著在院子裡開荒的時候,接到了李大姐打來的電話。
12
李大姐是個好大姐。
她很擔心我:「大妹子,我說怎麼好多天沒看見你,一問才知道你走了。你之後還回來嗎?」
我笑笑:「李姐,我不回去了,以後我就自己過。」
「自己過能成嗎?以前好像聽你說過,你帶著溫媛沒有自己的房子,那你住哪兒去呀?」
「我父母在鄉下的房子還能住,我有手有腳的,餓不死,李姐別擔心。」
我給她開了視頻,給她看我的大院子。
「你看,房子雖然舊了點,但是還很牢固,不漏風也不漏雨,現在不是流行懷舊風嗎,這不正好。
「還有這大院子,我打算種點菜,再種些花花草草,牆角那個地方,我準備弄個池子養幾條魚。
「到時候啊,我再養上幾只貓幾條狗,這院子那可就熱鬧嘍!」
李大姐聽我說著這些打算,眼睛都笑眯了:「好,真好,聽得我都想去你那了。」
我大笑:「來吧,隨時歡迎!等我把這院子打理好了,你就來玩啊!」
不過李大姐轉瞬又擔心上了:「你錢夠花嗎?你都 60 了,還去打工嗎?」
也難怪李大姐會擔心,就連我那女兒女婿都是認定了我沒錢了自然就會回去找他們。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說過,連我女兒都不知道。
十多年前,一次性拿 6 萬塊就可以買養老保險的時候,我就咬牙借錢給自己買了一份。
當時的想法就是老了有份保障,也不會在經濟上成為女兒的負擔。
那時候女兒還在上學,我覺得沒必要跟她提這個,就沒告訴她。
後來時間長了,反正也不是很大一筆錢,我也就忘了說了。
從 55 歲開始領,已經領了 5 年,從最開始每月一千多點,漲到現在兩千多點。
雖然不多吧,但是也足夠我一個老婆子花銷了。
而且從女兒大學畢業,一直到兩年前,我都在打工。
我並不像女婿說的那樣全靠他們養。
反而是這兩年幫忙帶孩子,一日三餐,孩子的一些零碎東西,大多是我在掏錢。
我想去旅游,我也是花自己攢的錢,沒想過找他們要。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這人要是不講良心了,說甚麼都沒用。
我甩甩頭,不願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我才 60 歲,沒有三高,身體健康,我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好好享受。
李大姐了解後,徹底放下了心。
「唉,自己過也好,你那女兒女婿確實做得太出格了。
「你走了之後,你女婿就把他媽叫來了,他媽帶了幾天孩子就受不了了,吵著讓他們自己帶,現在整天都能聽到他們一家子在吵架。」
13
關於女兒一家的事,自我走的那天起就已經跟我無關了。
我不想再為了不相幹的人擾亂自己的情緒。
接下來的日子,我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打理自己的小院上。
前段時間無意中看到一個外國老太太為自己構建的田園生活,當時就深深地喜歡上了。
當然我不像她那樣既懂繪畫,又懂設計,也沒有 10 平方公裡的荒野來建造農場。
但我擁有一個 120 平的小院,還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
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院子裡我撒上了各種花籽,移栽了各色月季。
菜我種上了,牆角的魚池我也壘好了,我還養了兩只小貓一只小狗。
兩只貓貓每天都要挨著我睡覺,那只小狗總是在牀邊急得團團轉。
沒辦法呀,兩只貓貓欺負它,看來也得給它找個伴才行了哦。
晚上聽著貓貓咕嚕咕嚕的聲音,幻想著來年滿園鮮花開放的日子,我漸漸沉入夢鄉。
進入冬季第一個月的一天,我的小院迎來了一個我不太歡迎的客人。
14
那天清晨,我正在院裡侍弄我種下的萵筍,溫媛就那樣毫無預兆地推門進來。
來者是客,我請她進屋,給她倒了熱水。
她的眼睛從進門開始就四處打量,我安靜地做著我的事,等著她開口。
「媽。」
女兒望著我,眼裡晦澀不明。
「你還是跟我回去吧,媽。
「外公外婆的房子這麼舊,這屋裡屋外感覺都一個溫度,媽,我跟你說我們家裡裝上地暖了,冬天在家,光著腳隨便走,可暖和。」
我面無表情:「屋子冷,我燒個炭火就能烤暖和,你們那屋子,再暖和,我都覺得冷。」
女兒呼吸一滯,沒一會兒眼眶卻紅了。
「媽,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陳揚他媽就帶了幾天晨晨,就不願意帶了。
「她讓我們自己帶,可我們哪有時間自己帶,陳揚就逼著我辭職。」
她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我現在全職在家帶孩子,沒了收入,花個錢還得看陳揚的臉色。
「以前自己有工資,想買甚麼買甚麼,現在買一盒蛋糕,他能吃,孩子能吃,我吃一塊都要被他教訓。
「他說我一個沒收入的還那麼嘴饞,我這個當媽的怎麼不想著孩子,我吃了孩子吃甚麼。
「晨晨也難帶得很,三天兩頭生病,一生病我就別想睡,要是碰上陳揚出差的時候生病,我就得大晚上地一個人帶著孩子趕醫院。
「這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就這樣,陳揚還老是怪我帶孩子不仔細,我……」
她突然頓住,愣愣地看著我。
我一直安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說實話,她說的這一切,我一點都同情不起來。
那兩年幫他們帶孩子,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可我從來沒在他們面前說過一句不容易。
陳揚可能覺得我一個沒錢沒家的老太婆,餘下小半輩子都得依靠他們,所以他把我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甚至覺得還遠遠及不上他們給我的施舍。
而我耗盡半身滋養長大的女兒,儼然把我當成了一個包袱,一個拖累。
她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女婿對我的不重視、不尊敬、刻薄指摘,甚至一度成為他的幫兇。
我呀,從 60 歲那天起,就當沒有過這個女兒了。
「你回去吧,我這屋子舊,就不留你了。」
女兒臉上閃過一絲慍怒。
「媽,你怎麼就這麼記仇呢?
「我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麼就不能替我想想呢。
「我那麼小就沒了爸,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受過多少委屈,我好不容易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又老了,我一個女人,我能怎麼辦呢,我得靠陳揚在背後給我撐著啊。
「但凡你忍一忍,只要忍一忍,這日子不就過下去了嗎,別人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女兒紅著眼一頓痛訴,我越聽越心驚。
眼前的這個人,看起來這樣的陌生。
當年我一個人帶著她,不管多難,都沒想過要再去找一個男人來依靠。
她難道忘了,那個曾經丟下我們母女,跟著別的女人頭也不回走掉的男人,靠住了嗎?
她自己如此自私又懦弱,卻還要拿我來當借口。
真是讓人失望。
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她。
我對她的無視似乎觸怒了她。
她霍地站站起身,聲帶威脅:「你做得這麼絕,難道就不怕你動不了的時候我不管你嗎?」
「我啊,等我哪天動不了了要死了,這個房子這個院子就是我的墓地,外面的花花草草會給我送行,你外公外婆也會來迎接我,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人生來就是奔著死而去的,我從沒害怕過。
我睜開眼睛,最後跟她說了一句話:
「溫媛,女人相比男人確實更不容易,所以才更需要自強,從你自以為是為了我,向陳揚委曲求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失去了在那個家的地位。」
女兒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嘴唇動了動,最後捂著臉號啕大哭。
15
冬去春來,院外小河邊的桃花接連盛開,我院裡的花也相繼長出了花苞。
到了 5 月,滿園的格桑花、百日草爭相開放。
月季順著牆根爬上了牆,一朵又一朵,將我的老房子裝扮一新。
淩霄花一大片一大片,把院牆鋪得滿滿當當。
遠遠看過來,我的院子和房子就像從花裡長出來的一樣。
邨裡的孩子們統統被吸引了來。
女娃娃們吵著鬧著要當花仙子。
男娃娃就調皮了,把我的貓呀狗呀追得滿院亂竄。
我真是好氣又好笑。
李大姐就是在這樣一個歡騰的上午來到了我的小院。
時隔將近一年,她總算是應了當初的約來了這裡。
她在我這裡一住就是半個月,差點就不想走了,直到她兒子來接她。
這半個月,我陸陸續續從她那裡得知了女兒一家的近況。
去年冬,溫媛從我這裡回去之後,被陳揚好一通嘲諷。
無外乎就是說她連我這個老婆子都拿捏不住,親自上門都沒能把我給帶回去。
又說孩子她也帶得一團糟,每天就知道朝他伸手要錢,她跟個廢物有甚麼兩樣。
溫媛當時就急眼了,跟陳揚一通大吵,她也是發了狠,把陳揚的臉給撓破了相。
當然溫媛也沒得了好,臉都被扇腫。
因為兩人鬧的動靜很大,鄰居們怕出事,給報了警,所以事情的來龍去脈,大家都知道了。
警察剛走,陳揚父母就殺到了家裡。
他們不分青紅皂白,點著溫媛鼻子罵: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歹毒,說你幾句怎麼了,難道他說錯了嗎!我就說像你這種有爹生沒爹養的怎麼可能是個好的,離婚!我們陳揚今天就跟你離婚!」
溫媛聽她那樣一說,當時臉色就變了,哭著求著說她錯了。
李大姐說的時候唏噓不已:
「當時我們那麼多人在場,溫媛就當著我們的面直挺挺跪在了他們一家三口面前,求他們原諒,說她不想離婚。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女人又難道不是嗎?她這一跪啊, 那就是將她自己的尊嚴放在腳下給別人踩啊。」
那次之後,溫媛的婚姻是保住了, 但是那家人徹底不把她當人了。
讓她幹甚麼就得幹甚麼,她沒有說不的權利。
特別是陳揚, 那一次爭吵徹底暴露了他家暴的劣性, 只要不順心就拿溫媛撒氣。
「剛開始鄰居們看不下去,還會勸著攔著,後來見溫媛自己都不反抗, 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我們大家也就不想管那閑事了。」
還有外孫晨晨,小孩子本就辨不清是非。
在他爸, 他爺爺奶奶的潛移默化下,一個小小的孩子竟也能在不高興的時候,叫他媽媽滾, 打她媽媽出氣。
李大姐在說這些的時候, 一直唉聲連連。
就連我都覺得不能理解, 溫媛她竟能忍受到這個地步。
16
李大姐走後,過了兩個月,溫媛再次來了這裡。
她來的時候,臉是腫著的,仔細看, 還能看到些淤青。
她在我這裡待了三天, 三天都沒說過一句話, 就整天坐在門口看著院裡發獃。
牆根的一棵月季從下往上黑了桿。
我拿剪刀將上面好的枝幹剪下來插到一旁的土裡。
來院裡玩的女娃娃問我:「奶奶, 你為甚麼ẗû⁾要把它剪掉呀?」
我刮刮她的鼻子告訴她:「剪下來重新給它找個地方插上, 明年這個時候又能開出好多漂亮的花啦,不剪的話,那整棵都要枯萎爛掉嘍。」
17
溫媛走了。
一個多月後,李大姐給我打來電話:「溫媛離婚了。
「前陣子陳揚又打她,她這回倒是沒再忍了,直接報警說陳揚故意傷害, 陳揚被帶走拘留, 留了案底了。
「然後溫媛就起訴離婚了, 孩子她沒要,一個人走的。」
第二年開春。
溫媛又從微信上給我轉來一千五百塊錢。
算上這次,她已經給我轉了五個月的錢了。
我一次都沒收過。
18
我的小院如今可熱鬧了。
老婆子我呀, 被迫做上了小生意。
說起這事,也是巧。
那天,我閑來無事, 想起好久沒吃的油茶,就動手煮了一小鍋。
恰巧一夥徒步的年輕人經過小院, 看上了我滿院的鮮花, 進來打了個卡,然後又順便喝了一碗我煮的油茶。
自那後,一個傳一個, 我的小院很快在本地出了名。
來打卡的人絡繹不絕,而且還都想喝碗我煮的油茶。
沒辦法,我只得架鍋起灶,滿足大家。
一碗 5 塊錢, 一天只限 50 碗。
常常有人來晚了沒得吃,問我能不能加點量。
我攤攤手。
那沒辦法,炒米花太費手嘍。
我還是多種些花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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