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進這個世界時,原主一家正在吃飯。
原主母親笑眯眯地給我夾了一塊肉:「安安,你猜這是甚麼肉?」
我看了眼客廳角落裡空蕩蕩的兔子籠,心下了然。
我笑著撕了一只兔大腿:「兔子肉呀。」
他們詫異地對視了一眼,然而終究沒說甚麼。
第二天,餐桌上多了一盆湯色雪白泛著油花的魚湯。
爸爸喝著魚湯,贊不絕口。
「這是甚麼魚,這麼鮮?」
我似笑非笑瞥了眼陽臺上的魚缸。
您老人家精心養了三年的巨骨舌魚,煲湯能不鮮嗎?
1
我是個快穿任務者。
這是我最後一個任務世界。
只要成功幫原主實現心願:擺脫原生家庭,我就可以在現實世界中複活。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以及餐桌上氤氳的白汽。
屬於原主的記憶一瞬間洶湧上腦海,我抬起頭,有些錯愕地看著面前的一男一女,那是原主爸媽。
「安安啊,你下個月就高考了,可得多吃點。」原主媽媽給我夾了塊肉。
一旁的爸爸也附和:「下個月就高考了,多吃點才有力氣學習啊。」
餐桌上洋溢著溫馨氛圍。
仿佛……原主不需要被從原生家庭中救贖。
我笑了笑,輕輕說了聲謝謝。
我明白,平靜的湖面下一定暗流洶湧,這個家庭,一定不如它表面那樣美好。
人可以騙人,任務不會騙人。
低頭吃飯的時候,我感受到,媽媽的視線一直緊緊落在我身上。
見我將那塊肉全部吃下去,媽媽眼底閃過一絲殷切。
「安安,你猜…這是甚麼肉?」
我瞥了眼角落裡空蕩蕩的兔子籠,忽然笑了。
這是原主中考前,他們為了讓原主考好,承諾給原主買的寵物兔。
結果中考後他們又反悔,怕影嚮孩子學業,被原主在家裡哭得沒辦法,才勉強履行承諾。
這只兔子,是原主高中繁重課業之餘的,唯一的精神寄托。
然而,隨著高考的逼近,他們怕養寵物影嚮孩子學習,越來越容不下這只兔子。
劇情中,原主因為這件事高考前夕精神崩潰,高考發揮失利,本科都沒考上,被他們各種指責,患上重度抑鬱,大學開學後因此被室友孤立,被迫退學。
退學後,原主無數次想要自救,卻被父母一次次擊潰。
父母一邊享受著掌控原主的快感,一邊又恐懼原主掙脫。
對於一個只有高中學历的女孩,原生家庭成了她一輩子也走不出的囚籠。
而現在,故事回到起點。
我在媽媽殷切的目光下,抬起頭,盈盈笑著,目光卻深邃無波。
「是兔子肉呀。」
餐桌上的空氣,驟然安靜。
我看見,媽媽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以及隱隱約約的失望。
我心底忍不住冷笑。
殺掉女兒的愛寵,他們真的是盼著女兒好好學習嗎?
還是說,希望看見女兒崩潰,最後歇斯底裡?
誰說得清楚呢。
「怎麼啦?」
我嘴角揚起,問。
媽媽一怔,旋即連忙收斂起情緒,勉強笑笑:「沒甚麼,寶貝,你多吃點。」
我點點頭,撕下一只兔腿,大口吃了起來。
一盤兔肉被我吃了大半,甚至剩下的湯汁都被拌了țűₗ米飯。
吃飽喝足後,我放下碗,隨手抽了張紙巾,慢悠悠擦了擦嘴,微微一笑。
「團子很好吃哦。」
團子是那只原主養的兔子的名字。
話音剛落,我清楚地聽見,原主爸爸媽媽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就這麼愣愣地看著我,仿佛從來不認識這個看著長大、性格有些軟弱的女兒。
「你……」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指責我的冷血,然而一瞬間卻又像想起來,兔子是她殺的。
我粲然一笑,從座椅上站起身。
「沒甚麼事的話,我去上學啦,爸爸媽媽。」
說罷,不等他們回答,我拎起書包,就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2
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我腦海中嚮起熟悉的系統電子音。
「你怎麼到了現……呸呸,到了最後一個任務世界,還要備戰高考?」
我聳聳肩。
「不知道,可能運氣好吧。對了,最終任務中,系統不是不能提供任何幫助嗎,你怎麼來了?」
系統沉默片刻:「沒甚麼事,就是怕你一個人做任務太孤單,來陪陪你。」
我嘴角微揚。
來提供情緒價值嗎?
也不是不行。
海城一中的高三,每周六正常上課,周日上午放半天假。
而我穿越過來的那天,恰好是周六。
第二天,上午不上課,我卻還是起了個早。
原主爸爸喜歡養猛魚。
他是個典型的放養式父親,平時不關註原主的學習,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只有每次原主考砸時,才會盡興將原主數落一通。
對於陽臺水箱裡那條養了三年、足足一米長的巨骨舌魚,他倒是很愛惜,隔三差五釣活魚來喂。
那條魚真的被他養得很好。
淩晨五點,我一刀插進魚鰓裡時,它垂死掙紮時迸發出的力道,差點將木砧板劈成兩半。
此時家裡空無一人。
鮮血一滴滴落在廚房雪白光潔的瓷磚上,上面倒映出我面無表情的臉。
我手法熟練地片下魚肉,加蔥薑料酒爆香,很快,一盆香氣四溢的魚湯便出鍋了。
我又炒了幾個菜,擦掉滿地血水,將剩下的魚鱗魚骨裝進垃圾袋裡扔掉。
按照原主的記憶,原主爸爸周日一般會比原主媽媽早半小時到家。
我坐在客廳沙發上寫作業,靜靜等著原主爸爸回家。
中午十一點。
原主爸爸哼著小曲兒推開家門,看上去心情甚好,見我乖乖巧巧坐在一旁寫作業,心情更好了。
他招呼我:「安安,別那麼死用功,快來吃飯。對了,你媽呢?」
我嘴角漾起一絲笑意:「不知道啊。」
原主爸爸一愣,旋即無所謂道:「可能是出去買調料了吧,快過來吃飯!」
魚湯很鮮,勾得原主爸爸胃口大開,連喝三碗,嘖嘖稱贊:「你媽今天手藝真不錯。」
他夾起兩片魚肉,囫圇Ţű₁往嘴裡一塞,含含糊糊道:「這魚肉挺新鮮,肉質緊實,鮮,甜 彈牙。」
他話音剛落,原主媽媽也推門而入。
看見一桌菜,她滿臉詫異地看了原主爸爸一眼:「這誰燒的?」
原主爸爸一瞬間愣住,他下意識反問:「不是你燒的?難道,是…你燒的?」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我。
我點點頭,並未否認。
原主媽媽張口便開始責怪:「你好好的學生做甚麼家務,怎麼不抓緊每周的半天假學習?天天弄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怎麼彎道超車!」
一旁的原主爸爸吃得滿嘴油光,卻也連聲附和:「爸爸和媽媽都是體面人,怎麼就生了你這個鼠目寸光的女兒,目光短淺!學生時代不想著怎麼好好學習?」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
是了。
原主的記憶中,他們就是這般喜怒無常。
上一秒還言笑晏晏,下一秒就可以開始對原主進行圍剿。
原主高一時一個尋常的晚上,下了晚自習,原主的父親去接她。
當時毫無徵兆地,他就開始飆車,不顧原主的哭喊求饒,罵罵咧咧著要撞死這個不好好學習、死活考不進全班前三的廢物女兒。
「成績這麼差,以後也是做雞的命,不如現在就送你去站街!讀甚麼書,別讀了。」
「梁安安,爸爸祝你,做婊子還長命百歲!」
很多年後,原主才知道,那天他炒股虧了八萬塊。
原主流著淚質問,為甚麼當初要把責任全都甩到自己身上,換來的,卻是重重一耳光。
他們問:「難道學生不該好好學習?爸爸指責你還有錯嗎?」
可惜如今,我早有準備,從書包裡拿出一張成績單,重重拍在餐桌上。
我笑得嘴角幾乎彎到了耳後根,眼底卻一片冷意。
「這次周測,我是全班第一名。」
餐桌上有那麼片刻的沉默。
原主媽媽忽然如夢初醒般,一把奪過成績單,難以置信地左看右看,忽然一臉警惕地抬起頭。
「你是不是作弊了?」
我輕嗤一聲。
「誰作弊誰是狗。下次周測,我也能考第一名,我說的!」
笑死。
我雖然沒有現實世界的記憶,可是穿梭了大大小小不下幾十個小世界,甚麼甜文、虐文、救贖文……
不是在高考就是在高考的路上。
我媽還不敢全信,她瞪著眼睛,小心翼翼問。
「你怎麼突然進步這麼大?」
我語氣平淡:「只是突然開竅了,紙上得來終覺淺,優秀的人幹甚麼都優秀。」
餐桌上的空氣再次凝固。
只剩下原主媽媽毫無規律的翻成績單聲。
我打破沉默。
「所以,可以吃飯了嗎?」
他們對視一眼。
我在他們交換給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
然而,原主媽媽終究是沒再說甚麼。
她小心翼翼將成績單折好,放進錢包裡,然後招呼道:「快吃吧,再不吃菜都涼了。」
我捂著嘴輕笑出聲:「是呀,魚湯涼了可是會腥的呢,爸爸媽媽,多喝點呀。」
3
吃完飯,原主爸爸照例從冰箱裡拿出兩條凍好的鯽魚,朝陽臺走去。
然而等待他的,卻是空蕩蕩的魚缸。
那條他養了三年的寶貝猛魚,此時已然無影無蹤。
我坐在客廳,聽見陽臺方向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我的魚呢——」
叫聲驚動了在廚房洗碗的原主媽媽。
她系著圍裙從廚房裡鑽出來,迎接她的,是原主爸爸沖天的怒火。
我眼神愉悅:「在你肚子裡,怎麼了,你剛剛不是吃得很香嗎?」
原主爸爸怒不可遏,眼神兇狠地指著我,氣得嘴皮子直哆嗦。
「老子養了三年的魚,你…你就這麼…」
他一時氣急,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我故作驚訝地一拍腦袋,語調輕快。
「啊?昨天你們不是把我的寵物兔燒了嗎?我還以為,我們家養寵物就是為了吃的呢。」
「嘻嘻,你不許人吃它,也不早說啊,早說我就不殺它了。你不知道,那條魚可生猛了,我對準它腦海連刺了三刀,鮮血流了一地……」
「就這麼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一滴滴落到地板上……當時那裡鮮紅一片,可好看啦!」
原主爸爸沖進廚房。
我有原主的記憶,我知道,他這個動作,多半是要拿菜刀了。
我垂下眼簾,遮住眼底溢出的嘲弄和冷意。
在我繼承的記憶裡,他們罵原主,只要原主敢頂嘴,夫妻間就有人去廚房裡拿刀。
原主小時候,會被嚇得哇哇大哭,後來,會被嚇得求饒,再後來,只是垂著頭站在牆角,在心底小聲說:那就砍死我好了。
他們不斷用死亡威脅原主,威脅到原主不再懼怕死亡,甚至主動擁抱死亡。
我轉身就朝樓下跑去。
兜裡,是早就準備好的一千五百塊錢,那是原主攢下來準備高考後出去旅游的零花錢,還有身份證。
所幸上個月,原主已經成年了。
身後傳來原主爸爸的怒喝:「你有種別給老子回來!」
原主媽媽也冷笑:「別管她,她是在家裡好日子過多了,嫌生活太安逸!」
「讓她走,讓她離開家好好看看,沒了父母的庇護,外面全是風雨!」
離開家後,我沒有去上課。
而是找了家青年旅社住下,又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找了份兼職。
還沒搖幾天奶茶,班主任就打電話問我為甚麼不上課。
我說:我爸媽吸了啊,家裡欠了幾十個,他們逼我輟學打工來著。
班主任差點報警。
她火速聯繫了原主爸媽,詢問怎麼回事。
原主爸媽此時,也有些慌了,畢竟當年因為獨生子女政策,家裡就這一個女兒。
還得指望著女兒日後的出息,彌補他們人生中的各種失意和遺憾。
我離家出走的第四天。
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正是高一高二學生放學時間。
我正用力搖著一杯去冰少糖的芋泥波波奶茶。
原主爸媽帶著居委會的調解人員,氣勢洶洶地趕過來了。
把店長都嚇了一跳。
原主爸媽看見我這副樣子,頓時炸了。
原主媽媽瞬間紅了眼眶,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梁安安——你就是用這幅鬼樣子,報答你父母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恩的?」
「你年紀輕輕你要幹甚麼?你說啊,你要幹甚麼,你不去高考了?你想死啊是不是!」
我揚起毫無波瀾的目光,直視她因為扭曲而顯得猙獰的面龐。
「考啊,誰說不考了。」
只不過不想為了你們考而已。
原主媽媽見我這麼說,情緒似乎稍微緩和了一些。
一旁的調解人員也回過神來,拉著我媽的手勸說:「孩子還小,叛逆期嘛,不懂事,好好溝通一下就好了。你看,這不還願意把書念下去嗎?」
我故意搖了兩下雪克杯,杯中冰塊撞擊,發出嘩啦嘩啦的清脆聲音,在周遭安靜的映襯下,顯得分外刺耳。
調節人員也來勸我:「小姑娘啊,別和你爸媽慪氣了,你這都快高考了。現在和父母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任性,不怕被耽誤了考試,後悔半輩子啊?」
我挑挑眉毛,比了個「拿捏」的手勢。
「小小高考,還值得我為它天天上課?隨便考著玩玩得了。」
一番話,說得原主媽媽差點沒背氣過去。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也顧不上面子,放聲大哭起來。
哭得是真的很傷心,發自內心的那種傷心。
她在真情實感地哭,哭她女兒的不懂事,哭她自己的命苦。
可惜她永遠不會意識到,她要是拿出十分之一的顧影自憐,稍微共情一下自己女兒,她女兒就不會被穿越者占據身體。
調解人員是個五十歲出頭的中年婦女,看見我媽哭成這樣,也忍不住悄悄抹淚。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憐天下父母心!姑娘啊,你別不懂事了,你看你媽哭得多傷心。」
我抱著胳膊,好整以暇註視著她們一唱一和。
並未開口解釋。
我知道,她們就算不是一類人,大抵也站在同一立場上。
你媽媽殺了你的寵物可以,你為了一只兔子和父母慪氣不行。
你爸爸拿著刀砍你可以,反正只是嚇嚇小孩子,你離家出走不行。
有人說,東亞小孩永遠走不出原生家庭的陰雨和潮濕。
說得好。
可惜我不是原主,我只是個穿越者,原主已經被他們逼死了啊。
這根本不是我的家,我有甚麼走不出來的?
最後,一番調解後,原主的父母,第一次在女兒面前讓步。
他們生怕我一個不滿意,再鬧離家出走,答應高考前和我互不打擾。
至於那條巨骨舌魚,早就被馬桶的水流,嘩啦啦沖走了。
甚麼痕跡也沒留下。
4
二糢三糢成績,我每次都高居年級第一。
原主爸媽簡直欣喜若狂,逢人便炫燿,自己多麼教女有方,將女兒培養成了天才學霸。
我饒是做過不知道多少任務,見過奇葩無數,有時看著他們洋洋得意的樣子,也忍不住覺得好笑。
因為覺得,他們真的好像秋後的螞蚱啊。
高考前夕,沉默許久的系統再次出現。
不知道為甚麼,我居然能聽出,它機械音中透出的酸意。
「你說,你都不記得現實世界了,為甚麼還要回去呢?萬一,我是說,萬一現實世界沒那麼美好呢?」
迷迷糊糊之間,睡意頓時褪去大半。
這個問題,我已經捫心自問過無數遍,於是回答便如流水般宣洩。
「無論現實世界如何,那都是屬於我的過往。人一旦忘記過去,也就不再完整了。」
「小系統,我不單是快穿任務者,我還是我自己。」
系統沒再說甚麼。
然而,就在我快要睡著時,卻似乎聽見它在我腦海中,輕輕一聲嘆息。
5
高考出分後,我不出意外地考了全校第一名。
考場上,我其實猶豫了一下,終究是覺得,考全省狀元多少有點獎勵原主爸媽了。
原主爸媽欣喜若狂,忙著呼朋喚友,大擺酒席,在我的升學宴上,他們紅光滿面,拉著親朋好友大談特談教育經驗。
「現在的孩子,就是要挫折教育,才能成才。」
原主媽媽拉著原主舅舅,絮絮叨叨。
原主爸爸紅光滿面地接過話:「是啊,現在孩子就是太嬌生慣養了,吃不到我們那個年代的苦,所以我們得在他們學習之餘,給他們多制造苦難。」
說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手裡酒杯裡茅臺都撒了出來。
「我們家安安本來成績很一般的,可是你猜怎麼?我們殺了她養了三年的寵物兔後,孩子學習上突然開竅了!從全班二十名左右,一下子考到了全校第一!」
舅舅幾乎控制不住眼底的羨慕嫉妒,他大罵自己女兒,一臉恨鐵不成鋼。
「姐,你說得對,我回去也把妍妍的狗給她燉了,這不爭氣的死丫頭,讓她向安安表姐好好學學。」
我趁他們忙著吹噓,悄悄溜了出去。
我最近很忙,忙著找暑假工,忙著在網上寫小說兼職,也在籌備著自媒體的起號。
未來兩年內,自媒體賽道會飛快發展,並且趨於飽和。
我要在這個賽道興起之前,進去分一杯羹。
系統在我腦海中發出不解的疑問。
「宿主,你沒必要一個人打三份工吧?」
機械電子音在我腦海中絮絮叨叨。
「這個世界,和我們之前做過的燿祖大帝世界好像不太一樣,你父母……」
我面無表情地打斷它:「是原主父母。」
系統沉默片刻:「好吧,原主父母……原主父母好像在金錢方面,沒怎麼苛待她啊。」
我在夜色裡走著,輕輕垂下眼簾,反問。
「我的任務是甚麼?」
「是……幫原主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
我點點頭。
「是了。所以,現在他們為了原主的高考成績高興,因此願意暫時放過原主,可是以後呢?」
「小系統,人生可不止活高考完那一個夏天呀。」
「她以後,還會迎來許多個人生岔路口,還有很多人生大事,等著她自己抉擇。」
系統在我腦內發出尖銳的爆鳴:「宿主,你不愧是個人,就是想得比我周到!」
我眼尾彎了彎,差點被它奇奇怪怪的措辭逗笑。
「我想,原主所希望擺脫的,一定不止是高考ṭṻₓ完後短暫的兩個月。」
「她想在以後人生的每個岔路口,擁有掌控自己人生的力量。」
6
高考出分後,緊接著便是填報志願。
原主媽媽要原主學法律,以後做律師,原主爸爸要求原主學金融,二人在家裡天天吵得不可開交。
原主媽媽聲稱,學法律以後進可做律師退可考公,原主爸爸反駁說,他女兒高考時全校第一,像這種天才,以後就應該做金融界精英。
原主媽媽罵原主爸爸炒股輸了十幾萬還有臉讓女兒學金融,原主爸爸罵原主媽媽婦人之見頭髮長見識短。
短短一星期,他們之間爆發了幾十次爭吵,都試圖讓對方接受自己的意見,卻沒人過來問我的意見。
後來,經過二人的無數次交涉,決定各退一步,讓我學醫。
因為我是文科生,他們準備給我報中醫。
我嘴上說都聽爸媽的,卻在填報時間結束的前一刻鐘,將志願改了。
改成了漢語言文學。
這是原主最想學的專業。
原主爸媽被蒙在鼓裡,直到錄取通知書被寄到家中,他們宛如遭受晴天霹靂。
原主爸爸坐在客廳沙發上,陰沉著臉,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原主媽媽又哭了,她紅著眼眶質問我。
「為甚麼要背著爸媽亂改專業?想報甚麼專業為甚麼不提前和爸媽溝通?」
「嗚嗚嗚,我怎麼這麼命苦,生了你這個目光短淺的丫頭啊!嗚嗚嗚,梁安安,你就是來討債的啊,討債鬼啊,你怎麼不去死——」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心下暗暗好笑。
說得好像選專業時,他們能聽我的意見似的。
原主爸爸狠狠掐滅煙頭:「複讀!」
他站起身,氣喘籲籲指著我:「梁安安,你給老子去複讀!」
我笑了,眼底卻掀不起絲毫波瀾:「只聽說過考不好複讀,沒聽說過全校第一複讀的。我的分數 985 隨便挑,憑甚麼複讀,憑你一張嘴瞎說?」
原主爸爸氣急敗壞,他高高揚起巴掌,便朝我臉上揮下去。
原主這具身體,有些不夠用,然而我穿梭於各個小世界,身手並不是吃素的。
我側身避開他揮過來的手掌,然後揪住他手腕一個借力,四兩撥千斤,他整個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前傾過去,重重摔了個狗吃屎。
我看著地上狼狽的男人,捂著肚子笑得彎下腰,笑得眼尾泛發酸發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主媽媽哭得幾乎喘不上氣,她拉著我衣袖,撲通一聲給我跪下,滿臉痛心。
「安安,媽媽明明記得,你小時候很乖巧懂事,現在怎麼變成這副蠻橫樣子?媽媽心都要碎了。」
她哭得幾乎說不出話,自己給自己揉著心口,緩了許久,才繼續說。
「爸爸媽媽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我們真的很愛你,不愛你也得愛啊。」
「我們為了你的志願,吵得家宅不寧,媽媽甚至焦慮得好幾晚睡不著。」
「寶寶,寶貝女兒,媽媽的乖囡囡,你就聽你爸爸的話,去複讀一年,好嗎?咱們家又不是不能多養你一年,哪怕你第二年沒考好,第三年還可以繼續複讀呢。」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瞬間有些恍惚。
不是動搖了,是覺得,她這幅樣子真像一個真心愛女兒的母親。
我忽然有些明白,終極任務的難度了。
這樣的親情,是否也曾經在黎明前讓原主退步呢?
原主不是快穿者,只是個普通女孩,她要跳出這個牢籠,遠比我困難。
這是原主記事唯一的母親,而我的靈魂,卻已經穿梭過無數世界。
以前,我和別的任務者聊天,聊起那些形形色色的原主時,他們總是神色輕衊且鄙夷。
可是他們都忘了,那些他們鄙夷的對象,本來就是局中人。
掌心忽然一陣刺痛。
緩過神來後,我才意識到,是因為自己拳頭攥得太過用力,指甲掐進肉裡。
我抬起頭,直視著原主媽媽驚慌錯亂的眼睛:「讓我複讀一年,或者兩年?」
原主媽媽用力點點頭,眼神希冀。
「是啊,這次你亂改志願,改都改了,我們就都不計較了好不好?再讀一年,乖乖聽話,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我搖搖頭,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語氣冰冷而決絕。
「你們不配。」
7
高考後的暑假,我過得不算輕松。
離開家時,我身上的一千多塊錢甚至還不夠交房租。
所幸高考成績還不錯,我找了份家教的活。
熬過了一開始的艱難,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存下了一萬多塊錢。
大一報道前,我抽了三天空閑去旅游。
這是原主原本計劃好的。
高考後,想一個人出去玩幾天。
雖然她直到,父母多半不同意她一個人出去玩。
可是她想著,萬一呢?
萬一自己高考考好點,父母心情一好,就滿足她要求了?就像當初中考完,同意她養那只兔子一樣。
我想,既然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尊重原主的意願,那就由我這個任務者來吧。
反正,占據了人家的身體,也是應該的。
路上,系統忽然開口。
「你好像對這個小世界的原主特別溫柔。」
我一怔,旋即否認:「我Ťũ̂ₛ不是對她溫柔,而是這個世界的任務就是滿足她的心願啊。」
系統這次沉默了很久,才再次開口,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宿主,你對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有甚麼看法?」
我被問得又是一愣。
不得不承認,這個小系統有時候,比人還感性。
我回答道:「沒甚麼看法啊,就是覺得……嗯,有點可憐吧,可能我如果沒有這麼多任務經驗,也會堅持不下去。」
說著,我隨手打開微信朋友圈,卻沒想到,正好刷到原主媽媽新發的動態。
「妍妍下周就開學了,真舍不得呢,趕緊接到城裡瘋玩。」
「哈哈哈,我弟這麼大人了還吃醋,說我這個姑媽就像妍妍親媽一樣。」
配圖裡,是他們帶著原主表妹吃大餐、去游樂園、買禮物的照片。
照片裡,原主媽媽摟著原主表妹笑得十分開心,就好像他們才是親母女。
我忍不住好笑。
要知道,原主可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
別說被帶著出去吃飯出去玩了,就算是逛超市時,多拿一包零食,都能成為片刻後被責罵的借口。
她人生中的陰雨從未停止。
系統似乎又嘆了口氣。
「放著親女兒不疼,去疼女兒的表妹,也是醉了,這是準備把家產都給表妹繼承嗎?」
我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甚麼,今天的系統總是一抽一抽的。
很好玩。
系統追問。
「你不介意嗎?」
我一頭霧水。
「我幹嘛要介意?他們愛給表妹甚麼就給唄,反正我又不準備要他們甚麼。」
系統似乎還不甘心。
「如果……你不是任務者,而是他們的親女兒呢?」
我搖搖頭:「不介意啊,如果不是因為任務,我也不要。」
「我不稀罕他們的家產,因為一旦接受,就意味著後半輩子都要受他們控制,活在他們的陰影下,況且,我有信心自己賺很多錢。」
說罷,我狡黠一笑。
「對了,你以為他們傻子嗎?他們現在表面上把表妹當親女兒,實際上心裡也門兒清,知道姪女永遠不可能和親生的相提並論。」
「所以,他們現在肯定也很痛苦,也很內耗,但是他們活該,誰讓他們不好好珍惜原主?」
我抬起頭,看著窗外飛掠過的風景。
夏日正午的陽光,清冽如水,一不小心就晃花了人眼。
「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輕聲說。
8
大一一整年,忙碌且充實。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讀大學了,所以一切都處理得游刃有餘。
這次運氣很好,遇見的室友人都不錯,沒有像原主一樣遇見爛人。
我的自媒體賬號也終於有了起色,每個月的收入讓我不再需要靠出去兼職賺錢。
原主爸媽的微信,我還留著當電子寵物。
原主記憶中,不怎麼發朋友圈的他們,現在幾乎周周都發。
每次無一例外,都是帶妍妍表妹各種吃喝玩樂的。
Ṱū₃ 然而,今年六月份,他們卻再也維持不住朋友圈表面的歲月靜好。
原主媽媽淩晨四點發了條朋友圈。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活脫脫一群白眼狼! 帶著他們女兒玩了一年,沒讓他們花過一分錢,女兒沒過本科線卻怪我影嚮他們女兒學習!」
「呵呵,年逾不惑,親疏世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差點在宿舍笑出聲。
看來,是原主表妹高考沒考好,舅舅舅媽怪原主爸媽高考前帶表妹吃喝玩樂,耽誤了學習。
看來,疼別人家女兒也不是那麼舒心吧?
姪女終究是姪女,原主爸媽對她再掏心掏肺,將從未施舍給原主的關愛傾註在她身上,也終究是兩家人
我知道電子寵物要斷更了,幹脆將他們微信拉黑。
後來,他們像是瘋了一般找我。
電話跑不通,甚至來我們學校鬧事。
不過短短一年,他們看上去,就像是老了十歲,兩鬢甚至都已經斑白。
他們在我的寢室樓門口,哭訴我有多麼白眼狼,多ťù₂麼無情,上了大學就拋棄父母。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哭,我也哭。
我拿出行動電話亮出截圖,指責他們從小到大對我各種苛待。
高考前殺了我養了三年的寵物兔,高考後逼迫我學不喜歡的志願,我不聽話就再也不管我,一年來對我不聞不問,不給我一分生活費卻給表妹買三百多的芭比娃娃。
圍觀的同學都覺得離譜。
「我靠,怎麼會有父母一分錢生活費都不給啊?」
「殺女兒養了三年的寵物,做成菜騙女兒吃,還是不是人?」
「求求了,有些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學妹這樣還能考上我們大學,也真是厲害。如果我高考前遇到那種事,說不定就休學了。」
最後,鬧了一大通之後,他們灰溜溜地被學校請出去了。
我送他們出校門,趁著周圍沒人,我低聲在他們耳畔說。
「悄悄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親生女兒,已經死了,屍體都涼透了。」
「你們現在挽留我沒用啊!我只是占據你們女兒身體的游魂,你們……哈哈哈哈,你們再也找不回親生女兒啦!」
我直視著原主母親的眼睛。
看著她眼底有甚麼東西,在我目不轉睛的註視下,寸寸皸裂。
好好玩呀。
她牽著我衣袖的手在發抖,連同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可是我卻聽懂了。
「安安,別和媽媽慪氣了,好不好?你在胡言亂語甚麼,媽媽聽不懂,媽媽聽不懂啊……」
我依舊笑著,甩開她的手,柔聲反問。
「你看我,有半點像你們女兒嗎?」
說罷,我轉身朝校門跑去,身後傳來原主媽媽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泣不成聲地大喊:「安安——」
身後忽然傳來「碰」地一聲巨嚮。
我怔怔地回頭望去,看見原主爸媽躺在一灘血泊中。
一輛貨車在不遠處急剎。
我獃獃地看著,心髒仿佛忽然被甚麼刺痛,牽扯起細細密密如同針紮般的痛。
一行溫熱的淚水無聲順著臉頰滾落。
天邊的殘陽,一片血紅。
我好像,甚麼都明白了。
9
為了辦父母的喪事,我請了兩個月假。
他們的喪事辦得並不安寧,因為舅舅一家帶著表妹來鬧事,說我父母生前根本不認我,表妹才是他們當成親女兒疼愛的孩子。
直到我說要和他們法庭見,他們才悻悻然閉了嘴。
他們也知道,這種官司,打不贏的。
於是便罵罵咧咧地罵著我不要臉,罵著原主父母虛偽,死得好死得活該,才悻悻然走了。
我將原主父母的大半家產,都捐了出去。
剩下的,我留著備用,準備等事業穩定,再捐出去。
10
返校那天,空氣中已經浸滿秋日的涼意。
我坐在高鐵上,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秋景發獃,消失許久的系統再次出現。
「我都知道了。」我說。
系統一瞬間被嚇得電子音都卡殼了:「啊?啊!你都,你都知道啦?」
我略一頷首。
「是啊,我都知道。」
「其實根本沒有甚麼最終任務,這就是現實世界,而我就是原主。對吧?」
腦海中閃過滋啦滋啦的電流聲。
聽得出,系統很錯亂。
「是、是是啊!其實當宿主完成九十九個快穿任務後,如果還想回到現實世界,就會被抹去原來世界的記憶,回到原來的世界呢。」
系統頓了頓, 小心翼翼道:「宿主Ťŭ̀⁽,你別哭。」
我回過神來,抬手抹了抹面頰, 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是啊, 我就是原主。
團子是我養的,當初它剛被我抱回來時,小小的,雪白的一團, 我發誓要好好對它,可是後來吃了它兩遍。
當初本科線都沒過的,是我, 後來在小世界中被磨礪成高考能手的,也是我。
當初那個心軟懦弱的女孩,是我,那個系統口中的毒婦, 也是我。
那個主動放棄生命從高樓一躍而下的,是我, 後來拼盡全力也要找回前塵過往的,也是我。
我叫梁安安。
剛開始被送到小世界做任務時, 我甚至連吵架都不會, 做得連那具身體的原主人還不如, 就這麼任由自己被假千金各種欺負。
直到有一天,站在街頭, 被寒風凍得瑟瑟發抖, 卻無家可歸,我仰起頭,看著雪花在路燈下飄啊飄, 忽然不甘心再做這樣一片隨風飄搖的雪花。
哪怕無家可歸,我也要自己, 活得漂亮。
Ťůₔ 第一個任務,做得磕磕絆絆,可是,終究是成功了。
脫離世界的那天, 恰好是原主的二十五歲生日, 我在燭光搖曳中, 笑著閉上眼睛。
系統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其實,我向主系統申請了, 用你做任務積攢的積分, 換你在現實世界中許一個願望。」
「今天, 審批已經通過啦, 宿主, 開心點,許個願吧。」
它猶豫片刻, 小心翼翼道:「哪怕是複活甚麼人都可以……」
我一時無言。
系統問:「還沒想好嗎?那你慢慢想?」
我搖搖頭, 輕聲道:「我許願, 他們的靈魂永不為人父母。」
系統沒有回應。
就在我以為自己許願晚了,它已經離開的時候,才聽見一聲熟悉的電子音:「好。」
說話間, 高鐵已經到站。
我擦幹眼角的淚水,毫不遲疑地朝車外走去。
雨停了,我知道。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