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前,冰山他化

我用錢把秦昭遠砸成了男朋友,又砸成了丈夫。
從高中禮堂到婚後三年。
我追在秦昭遠身後十年,就像夸父逐日。
他卻始終是座捂不熱的冰山。
直到我死了,他讓助理送來了花圈。
連我的葬禮都沒出席。
他身邊的紅顏肯定嘲笑我是個笑話。
可我反而鬆了口氣。

-1-
我在秦昭遠生日那天死了。
他說要臨時出差,一個小時後就出發,生日不重要。
我趕着去給他送我親手做的蛋糕。
生日怎麼會不重要呢?
我知道,他只是覺得跟我一起過生日不重要。
我明明看到過他和蔣悠然在一起切蛋糕。
秦昭遠八歲便沒了父母,我追他時說過,以後每一年的生日我都會陪他過。
那天雨下得很大,爲了趕時間,我把車停到了他公司對面的路邊。
我撐着傘匆匆穿過馬路。
一輛失控的貨車打滑衝向我時,我甚至沒來得及尖叫。
最後的記憶是刺眼的車燈和尖銳的剎車聲,然後我就飄在了半空中。
看着雨水混合着血水從我破碎的身體裏流出,染紅了整個路面。
周圍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司機嚇得癱坐在地上,有人打了 120。
「已經死了啊……」
我看着醫護人員將白布蓋在我的臉上,那種感覺很奇怪,沒有疼痛,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輕飄飄的不真實感。
我被抬走了,人羣散了,路面很快被雨水沖刷乾淨。
只剩下破碎的蛋糕盒子。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飄動țṻ₉,但無法觸碰任何實物。
地府的入口比我想象的要樸素,就是一道普通的木門,立在虛無的黑暗中。
門口站着個穿黑袍的瘦高男人,看到我,他翻開一本厚厚的冊子,頭也不抬地說:
「陸念,26 歲,意外死亡,不能進。」
「爲什麼?」我驚訝地問。
「你還有三個未了的心願,完成後再來。」
他總算抬起頭,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
我還想追問,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人間。

-2-
我的第一個心願是回去看看爸媽還有弟弟。
我看着他們顫抖着掀開白布,媽媽抱着我的屍體嚎啕大哭。
爸爸站在旁邊默默流淚。
弟弟陸蕭安慰着媽媽,也哭腫了眼睛。
我想抱抱他們,可卻碰觸不到。
我跟着他們回了家,媽媽拿出我從小到大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翻看。
爸爸站在窗前,一向挺拔的背變得佝僂,一夜之間白了頭。
書桌上擺着我和秦昭遠的合照,我笑容燦爛,黑髮飛揚。
那是我們高中畢業時拍的,秦昭遠站在我旁邊,目光難得的看向我。
葬禮那天雨依舊下個不停。
我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同事、朋友、親戚,他們都穿着黑衣,表情肅穆。
秦昭遠沒有來。
「秦總說有個重要會議,他送了花圈。」
我聽到他的助理小李小聲解釋。
我走過去看向角落的花圈,上面寫着:
「沉痛悼念陸念」
落款是:「秦昭遠」
十年了,連我葬禮送的花圈都沒有寫上吾妻。
靈魂沒有痛覺,我已感覺不到心痛了。
他身邊的紅顏肯定嘲笑我是個笑話。
可我反而鬆了口氣。
終於可以在日復一日的冷暴力中解脫了!
我的離世對秦昭遠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吧,他終於可以跟蔣悠然在一起,或者跟他身邊圍繞的其他女人在一起。
弟弟對着我的照片輕輕地說:
「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爸媽。」
他眼眶通紅,卻強忍着不哭出聲。
我伸手想摸他的頭,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陸蕭長大了,他可以成爲家庭的支柱。
即使沒有我,父母有弟弟照顧我也放心了。
第一個心願了了,我離開了自己的葬禮。

-3-
我的第二個心願在千里之外的山坳裏。
生前我曾在這片貧瘠的土地資助了一所小學,但這還是我第一次來。
我看着嶄新的磚瓦房,明亮的玻璃,聽着洪亮又帶着點鄉音的讀書聲朗朗傳出來。
這溫暖的喧囂讓我有點莫名的感動。
下課的鈴聲響起,遠遠聽到校長和幾名老師興奮地說着又有人匿名捐了一大筆錢和物資。
山風依舊卷着黃土,我離開了這裏。
希望有朝一日,這些大山裏的孩子們能真正改變命運。
最後一個心願,是等秦昭遠愛上我。
多麼可笑,活着時等不到的愛,死後卻成了轉世的必要條件。
十年,都未等到,可能我要成爲孤魂野鬼不能轉世輪迴了。

-4-
我飄到秦昭遠的公司,穿過牆壁進入他的辦公室。
他正在開視頻會議,西裝筆挺,表情專注,彷彿今天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工作日。
會議結束後,他鬆了鬆領帶,拿起手機。
我湊過去,看到屏幕上是我死那天發給他的消息:
「阿遠,我給你送蛋糕,馬上就到,等我。」
那是我的最後一條信息,他至今未回。
他盯着那條信息看了很久。
我才發現他微信備註我的名字竟然是念念。
我不知道他的手機密碼,十年,我從未看過他的手機。
我跟他回了家,這是自我死後第一次回來。
他進門脫掉鞋就進了書房,連衣服都沒換。
從前我很少進他的書房,也從不過問他的工作。
他也從不跟我分享生活和工作的事情,只是他給我的卡里有花不完的錢。
我們除了有一紙結婚證,就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反正他現在看不到我,我就跟進去看看。
卻驚訝的發現,他書房裏竟擺着我的遺照。
他對着我那張笑着的黑白照片站了許久。
阿姨做好了飯菜輕輕敲門。
他下樓坐到餐桌前,桌上的菜卻全是辣的。
我喜辣,可秦昭遠胃不好,從不喫辣,跟他在一起後我的口味也逐漸變得清淡。
他拿起筷子,有條不紊地喫着辣,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先生……」阿姨欲言又止。
「秦姨,明天早餐還是兩份。」
阿姨嘆了口氣,默默離開了。
我這才注意到,餐桌另一面還有一副碗筷。
他會不會也有些想念我的?
這時他電話響了,他接起:「悠然。」
又是蔣悠然,他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
不像他接我電話時永遠都是冷冰冰的。
「好,我現在過去。」
他對蔣悠然總是隨叫隨到。
他讓阿姨準備兩份餐,也許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

-5-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影子一樣跟着秦昭遠。
他工作、應酬、回家,生活規律得近乎刻板。
他有時會在無人時對着空氣說話。
一個月後的深夜,下着大雨的晚上,秦昭遠喝醉了。
他很少這樣,我看着他踉蹌地走進臥室,倒在牀上。
他的睫毛很長,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眉頭微蹙,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我輕輕飄到牀邊凝視着他。
「念念……」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他能看見我了?
我緊張地後退兩步。
可他雙眼緊閉,右手伸出像是要抓住什麼。
我下意識去握,卻只能看着他的手穿過我虛無的掌心,落在空蕩蕩的牀單上。
他只是做了個夢。
有我的夢大概是噩夢。
這個驕傲的男人蜷縮成一團,淚水從他眼中滲出。
十年了,我第一次見到秦昭遠哭,他從不在我面前表露情緒。
雨聲漸大,窗外的世界模糊不清。
我的思緒飄回了年少時。

-6-
從高中禮堂的演講臺上,到婚後三年。
這十年我追秦昭遠就像夸父逐日。
他卻始終是座捂不熱的冰山。
第一次見到秦昭遠,是在高一新生入學典禮上。
秦昭遠作爲學生代表站在演講臺上,他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分明的小臂。
他談吐優雅,聲音清朗,臺下不時傳來女生們的竊竊私語和驚歎聲。
他講了什麼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呆呆地望着臺上那個彷彿會發光的身影。
我喜歡上秦昭遠也是很順理成章,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秦昭遠是貧困生,他八歲就沒了父母。
奶奶年過七旬,身體不好,領着低保生活。
學費是因他學習拔尖,學校給免掉的。
青春期的男生個子長得快,而他卻不捨得買一件新校服,衣袖和褲腳總是短了一截。
他內向,冷漠,很少和別人說話,也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有些女生會給他帶喫的放進他的桌堂,他都會喫掉,可從不問是誰,也從不說謝謝。
書桌裏的情書也從不拆開。
我也是這其中一員,我每天會在他課桌裏變着花樣塞喫的,我看着他面無表情地喫下去便會忍不住地開心。
下課時我總會坐到秦昭遠旁邊,給他講笑話,分享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他通常不理我,被我說煩了會皺起眉頭。
他就是這樣冷漠,可我就是喜歡。
我還是把手裏的小零食塞到了他的書桌裏。
「全班都知道你喜歡他。」
同桌翻了個白眼。
「但勸你死心吧,那傢伙就是個冰塊,多少女生碰過壁了。」
我看着秦昭遠那張冷冰冰的臉,淡淡地笑了。
其他女生追秦昭遠,送完情書或禮物沒有回應就退縮了。
可我陸念想要的,從來不會輕易放棄。

-7-
一天放學時下起了大雨,司機照例開車來接我。
我看見秦昭遠把校服外套頂在頭上,抱着書包衝進了雨霧中。
「秦昭遠!」
我按下車窗:「我送你吧?」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轉身加快腳步走了。
從那天起我不讓司機來接我了,我買了自行車。
放學之後我慢悠悠地騎車跟在秦昭遠後面。
「陸念,你到底要幹嘛?」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雖然充滿厭惡。
「我送你回家啊!」
我絲毫不在意他討厭我。
秦昭遠家是一片我從未去過的老城區。
低矮的平房擠在一起,牆皮剝落,電線像蜘蛛網一樣懸在頭頂。
巷子窄得進不去一輛自行車,兩側斑駁的牆壁上爬滿了青苔。
秦昭遠再沒有回頭,消失在狹窄的巷子裏,我只好掉頭騎車回家了。
週六我早早地起牀,穿上了我最喜歡的那件粉紅色連衣裙,買了大堆的水果和零食去了秦昭遠家的巷子口。
一路打聽最終找到了他家。
鐵門上的綠漆掉落了大半,我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
「奶奶好,秦昭遠在家嗎?」
「你找小遠啊?先進來坐,他去打工了。」
進了他家,我震驚於Ṫųₚ眼前的景象:不到二十平的房間,一張牀,一箇舊沙發,還有一張木頭圓桌。
牆上貼滿了獎狀,唯一像樣的傢俱是一個木質書櫃,裏面整齊排列着各種書籍。
我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圓桌上。
「家裏小,別介意。」奶奶不好意思地說。
我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筐還沒擇的青菜和幾個待削的土豆。
「奶奶這是準備做飯嗎?我來幫您吧。」
「那怎麼好意思。」
「沒事,我在家常幫我媽幹活。」
我已經挽起袖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菜筐前。
其實這是說謊的,家裏有阿姨,我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精緻女人,我更是沒幹過活。
青菜有些發黃,我仔細地把爛葉去掉,留下嫩綠的部分。
奶奶在一旁削土豆,我們熱絡地聊着天。
「小遠在學校表現怎麼樣?」
「他成績特別好,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
奶奶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神色:
「那孩子從小就沒讓我操過心。」
正當我幫奶奶洗米時,門突然被推開。
我回頭,正對上秦昭遠驚愕的目光。
他穿着那件明顯小了一號的校服,臉色在看到我的瞬間迅速沉下來。
「你怎麼在這?」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還Ťŭₘ沒來得及解釋,奶奶先開口了:
「小遠,怎麼說話呢?念念特意來找你,帶了這麼多東西,還幫忙幹活。」
秦昭遠沉默地站在一旁,直到奶奶拿着菜去廚房,他才低聲說:「呆夠了?可以走了。」
「奶奶說了要留我喫飯的。」
我理直氣壯地朝他說,他看了看我裙子上被濺到的水漬,沒再理我。
他去廚房扶奶奶出來坐到沙發上。
「奶奶,我來做。」
這個冷漠堅硬的男孩還有這樣溫柔的一面。
我看着他熟練地切着菜,不一會就做好了兩道菜。
雖然很簡單,可這是秦昭遠親手做的。
離開他家時是他送我出的小巷。
「秦昭遠,謝謝你送我。」
「只是順路。」
「我還可以再來嗎?」
他沒回答,跑遠了去趕公車,我看着他的背影就笑了。

-8-
高二時,我已經成了秦昭遠家裏的常客,我最喜歡喫他煮的面。
婚後我住進了秦昭遠買的別墅,家裏也請了阿姨,卻再沒喫過他煮的面。
也是高二那年,秦奶奶生了很重的病,秦昭遠週末打工加上放學打工也不夠支付高昂的醫藥費。
他在打工時認識了隔壁班的蔣悠然。
她個子高,身材好,長得漂亮,有很多兼職的機會。
她聽說秦昭遠在湊醫藥費,便把這些機會都介紹給了秦昭遠。
我悄悄去醫院幫奶奶交了錢。
奶奶對我很好,我也不忍秦昭遠喫苦。
當秦昭遠知道這件事後難得的主動找我,他把我叫到了操場上:
「陸念,錢是你交的?」
我點點頭。
「我會還你。」
「秦昭遠,做我男朋友吧!」
他看了我很久:「好。」
「那你以後不許再喫別人的東西。」
從那天起,我大大方方地把給他帶的喫的放到桌子上,而他再也沒動過桌堂裏的食物。
我和秦昭遠在一起被很多人議論。
有喜歡他的,笑話我總是熱臉貼冷屁股。
有喜歡我的,諷刺他和我在一起只是想要長期飯票。
看吧,旁觀者都知道他不愛我。
可我不在乎。
我堂而皇之的去秦昭遠打工的地方等他,他端上來我喜歡的奶茶和小蛋糕,這從他工資里扣,算他請我的。
蔣悠然卻走過來,陰陽怪氣地說:「阿遠,我要是有錢也會給奶奶付醫藥費,纔不會以此要挾你做男朋友。」
秦昭遠一句話都沒有爲我說。
多年後我們因爲蔣悠然爭吵過很多次,他說蔣悠然曾經幫助過他很多。
也許在他看來,我的幫助只Ŧůₗ是要挾,是掌控他自由的籌碼。

-9-
我的生日宴,訂在了離學校不遠的酒店宴會廳。
秦昭遠姍姍來遲。
我守在門口,遠遠地看見他來了,高興地朝他揮手。
他穿着開學時演講的那件白襯衫。
我跑過去拉住他的手,他有些不自然,到了宴會廳門口,他還是抽出了手。
我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是沒關係,至少他來了。
記得上個月有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去接秦昭遠下班,隔着玻璃,看到蔣悠然在對着面前的生日蛋糕許願。
秦昭遠坐在她對面,他們一起吹滅了蠟燭,分喫着蛋糕。
不知道他們說着什麼,秦昭遠笑了。
他平時總是冷着臉,我以爲他只有對奶奶纔會露出難得的溫柔。
我們一起進了宴會廳,朋友們都紛紛送我禮物,包裝很精緻,並起哄問秦昭遠準備了什麼。
秦昭遠聲音冷冷的
「我沒準備。」
氣氛在一瞬間變得尷尬。
「念念,先點蠟燭許願吧!」
同桌爲了化解尷尬,趕緊轉移了話題。
我對着閃爍的燭光默默許願:希望秦奶奶能夠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我切完蛋糕,把最大的一塊給了秦昭遠。
他放在一邊沒有喫。
「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秦昭遠就匆匆離開了。
待我反應過來追了出去。
秦昭遠走得很快。
我在後面叫他他不回頭。
我跑過去拉住他的胳膊。
「你要是不喜歡,以後我不辦生日宴了好不好?」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看。
「陸念,回去吧,你朋友都在等你。」
「可是我的生日想跟男朋友一起過。」
「那我們分手吧!」
聽到他的話眼淚瞬間湧出了眼眶。
「秦昭遠,我這麼努力,還捂不熱你的心。」
見我哭了,他眼中有一絲慌亂。
他從褲兜拿出一個小紙袋遞給我,裏面是一隻用木頭雕刻的小兔子,是我的生肖。
我止住了眼淚,驚訝地看着他
「給我的生日禮物?」
「雖然不值錢,但是我親手做的。」
後來秦昭遠在我生日和紀念日送過我很多名貴的禮物,他還把卡給我,讓我隨意消費,可在我心裏,都不及那隻被我做成吊墜,戴了整個學生時代的木刻小兔子。
我不缺錢,陸氏都是我家的,我想要的只是秦昭遠的愛。
那晚之後,他再沒提過分手。
那一瞬間他給了我一種喜歡我的錯覺。
我始終沉浸在其中,以至於後來我跟在秦昭遠身邊那麼久。
忍受着他日復一日的冷落。

-10-
十一月,北方早早地下起了雪。
秦昭遠的生日到了。
我提着蛋糕,還有送給他的羽絨服和一套帽子圍巾手套去接他下班。
遠遠看見他正在關推拉門,蔣悠然等在旁邊。
他鎖好店門站直身體,蔣悠然拿出一個盒子ƭü₅遞給他,他打開,蔣悠然從裏面拿出一條圍巾,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過了許久他才注意到我,向我走過來。
我轉身往他家的方向走着,他追上來接過我手裏的東西,跟在我身後,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雪地反射着月光,去往他家那條黑暗的小巷子比平時還亮了一些。
他到家就摘掉了圍巾,進廚房煮了兩碗麪。
我替他點燃生日蠟燭:
「許個願吧!」
我不知道他許了什麼願,也不知道他以後的人生規劃裏有沒有陸念這個名字。
我和他一起吹滅了蠟燭。
「秦昭遠,生日快樂!以後你的每個生日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那晚他一直送我到家門口,我家在城東別墅區,那邊不通公車。
我們從最後一班公交車上下來,一路走了回去,雪踩在腳下吱吱作響。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回的家,不知道他會不會捨得打車,但我知道,他不會同意我家司機送他回去。
第二天一早出門,大門旁有一個小雪人立在那裏,身上的碎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讓早出的人心情大好。
我拿手機拍了下來,可是秦昭遠沒有手機,只能到學校再跟他分享。
他沒有再戴過蔣悠然送給他的圍巾,可他也同樣沒有穿戴過我送的禮物。
我也說過不要讓秦昭遠再去打工,可他不願意。
他每月都會還給我一千元,雖然照我付的醫藥費是杯水車薪,可他就是固執的給我。
我知道,等他還完了錢就可以不再做我男朋友了。
高三畢業合照拍完,我們都脫掉了校服,換上自己喜歡的衣服,女生們散開了馬尾,長髮披肩。
三五成羣地單獨合照,把青春定格在這最美麗的瞬間。
我拉着秦昭遠單獨拍了合照,他雖然還是穿着舊校服,卻是我心中最閃耀的少年。
回到家翻看相機才發現他沒有看鏡頭,而是看着我,目光難得的溫柔。
我很喜歡這張照片,把他洗出來放進相框,擺在了我的書桌上。

-11-
我和秦昭遠大學在同一個城市,不在一所學校。
我總是跑到他學校去看他,時間久了我和他的幾個室友好像比和他還熟。
「阿念,你別介意,昭遠他就是這麼悶,平時跟我們話也很少的。」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認識秦昭遠的第四年。
我笑笑,繼續和他們聊秦昭遠大學的事。
大一的春節秦奶奶還在住院,我們一起回到小城,先去看望了奶奶,奶奶還是沒有醒過來。
除夕,我軟磨硬泡,最終說服了秦昭遠去我家過年。
我拉着他進去,一踏入客廳,我就感覺到秦昭遠的僵硬。
我家不算豪宅,但六百平的複式公寓對於住慣了小舊屋的他來說,顯然太過豪華。
我向爸媽介紹我的男朋友。
弟弟陸蕭跑了過來拉住了秦昭遠的另一隻手
「我知道,你就是姐姐那個學霸男朋友!」
全家都笑了起來。
阿姨特意過來問他喜歡喫什麼,爸媽和他聊着家常,我坐在他旁邊,感覺他放鬆了一些。
他八歲起便只和奶奶生活,跟其他親屬都無往來,他曾說過,不太懂得和長輩相處。
我早就提前打好了招呼,爸媽通情達理,弟弟調皮可愛,我的家人秦昭遠會喜歡吧。

-12-
奶奶在我們讀大二那年去世了,那個總是拉着我的手叫我念唸的慈祥老人,在她彌留之際,我說過我會一直愛着秦昭遠。
奶奶住了最好的醫院,看了最好的醫生,接受了最先進的治療,我們也算沒留遺憾。
秦昭遠大三開始創業,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工作室,沒日沒夜地研究一款軟件。
他工作室的啓動資金最終是我投的。
他本來不肯接受,我只是問他,想不想早點賺到錢還清我擺脫我,他考慮了一宿,便同意了。
秦昭遠的工作室越做越大,大四畢業時他就已經還清了我的錢。
我們的緣分盡了,我訂了一家Ţû₁七星級酒店的奢華餐廳。
秦昭遠從小生活艱苦,賺了錢之後也不揮霍。
可是分手餐,我還是想有些儀式感,畢竟現在我們都不缺țū́⁵錢。
二十二歲的陸念不會再像十六歲那年聽到分手會哭,這次我要先說分手了。
到了餐廳,秦昭遠已經坐在位置上等我,這一次他沒有遲到。
我的心卻痛了起來,我們在一起六年,總是我在等他,這次要分手,他卻先來了。
菜上好了,是我點的,這些年我們也偶爾出去喫飯,秦昭遠總是把菜單給我,他從不點菜。
我見他只喫不辣的,我也在他宿舍看到過很多胃藥,室友曾說他總是沒日沒夜地忙着研發他的軟件,好幾次胃疼得進了醫院。
秦昭遠看着這一桌清淡的菜,沒有拿起筷子,猶豫了一會,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要說分手了。
好吧,那機會就讓給他。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等着他開口。
早已有了準備,這次我一定不哭。
「陸念,我們結婚吧!」
「好!」我直接就說了出來。
可待我反應過來時,卻發現他說的不是分手。
「你說什麼?」
我驚訝地站了起來,周圍的人也都看向我們這邊。
秦昭遠從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我。
我打開,裏面竟是一枚鑽戒。
還清了錢,他沒有跟我說分手,我們結婚了。
都說我用錢把秦昭遠砸成了男朋友,又砸成了丈夫。
可這婚,是他求的。
我以爲我終於走進了他的生活。
結婚三年,秦昭遠的公司越做越大,我也衣食無憂。
我知道,憑他的能力,做什麼都會成功,他當年只是缺第一桶金。
蔣悠然也和我們在一個城市,他們也還是有着聯繫。
其實秦昭遠身邊不只有蔣悠然,在他還是窮小子的時候就那麼招人喜歡。
現在他帥氣,多金,無論結婚與否,身邊的愛慕者都只會更多。
而我們的關係,卻還是像年少時那樣疏離。

-13-
窗外一道閃電,緊接着雷聲響起,又把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如果我完不成第三個心願,那麼我也不打算再跟着秦昭遠了。
天亮了,雨也停了,太陽蒸發幹了地上的水窪。
秦昭遠醒來,收拾好自己,看不出悲喜。
他拿起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他很少主動打電話給別人。
「陸蕭,有時間的話見一面,有些東西想給你。」
他竟然約了我弟弟見面,我還是要跟去看看。
我們一家待秦昭遠不薄,可是我的葬禮他卻沒來,弟弟見到他恨不得一拳打過去。
只見秦昭遠遞給弟弟一張卡,還有一份文件。
「這是公司股權轉讓合同,你簽字吧。」
「這卡里是公司全部的收益。」
秦昭遠看着陸蕭與我有幾分相似的臉,然後移開了目光。
「誰要你的公司?誰要你的錢?」
弟弟還是沒有忍住,直接給了秦昭遠一拳。
秦昭遠沒有還手,他頹喪地後退了幾步。
「這都是屬於你姐姐的。是陸念給了我啓動資金,纔有了現在的公司,公司的收益也都屬於她。我本該還給你們。」
「秦昭遠你個混蛋,我姐那麼愛你,你是怎麼對她的?她才 26 歲……」
陸蕭紅了眼眶,揪着秦昭遠的衣領,可卻再沒下去手。
陸蕭是個善良的孩子,從小連對小動物都很溫柔。
他拒絕了秦昭遠的公司和錢,只讓他把家裏所有有關我的東西都快遞給他。
秦昭遠同意了,他可能也不想留下任何念想。
回到家,他親自收拾了我的所有遺物,連同我的遺照都一併寄給了弟弟。
接着,他辭退了阿姨,並給了一筆安置費。
這時候,蔣悠然打來電話,他掛斷了沒有接。
我看到他訂了第二天回小城的機票。
小城,我也很想念。
我上大四的時候爸媽帶着弟弟也轉學到了我的城市,在這裏重新安了家,這裏冬天只會下雨,陰沉沉的。
小城我很久沒回去了,這個季節該下雪了吧。
秦昭遠沒帶任何行李,回到小城,他竟然先打車去了我之前的家。
他在門前站了很久,然後蹲下來用手做了一個雪球,雪球在地上滾大了幾圈,他放到大門旁邊,又做了雪人的頭。
堆完了雪人他的手凍得通紅。
眼眶突然感覺有些溼潤,可我已經不能流淚了。
原來當年那個雪人是他堆的。
可是當年我眉飛色舞地跟他分享時,他卻一臉平靜。
我跟着他一路走回了城西的小破巷子,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拆遷,周圍的老鄰居早都搬走了。
他拿鑰匙打開破舊的鐵門,屋裏幾樣簡單的傢俱早已蒙上了灰塵。
他打開櫃子,翻出了一個大袋子,裏面是當年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他脫掉外套,穿上了那件早已過時了的羽絨服。
現在的他不像高中時那麼瘦弱,穿在身上有點像當年短了一截的校服。
他自己戴上了圍巾,手套,關上櫃門,看了一眼這個屋子,最後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還要去哪裏,可我感覺他好像也沒有很討厭我。
他甚至開始懷念起了我。
我跟在他身後,他露出的那一截手腕凍得通紅,可他好像沒有感覺到一樣。
最後他竟然來到了江橋邊,沒有猶豫,一躍而下。
我大叫着伸手想抓住他,可我只是個靈魂啊。
我朝着冰冷的江水中使勁喊着他的名字。
他黑色的羽絨服在寒江裏浮起又沉沒,在我的魂魄前,耗盡了所有餘溫。
江風依舊嗚咽,吹過空空蕩蕩的堤岸,我突然沒了意識。
醒來我又回到了地府的門口。
「陸念,心願已了,進去吧。」
同樣是冰冷麪無表情的臉,可卻沒有秦昭遠帥。
我記得秦昭遠跳江了,那我會不會在這裏遇到他?
守衛讀懂了我的心思
「你不會遇到他。」
說完我就被推進了那扇門裏,秦昭遠有沒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他又會在人間飄蕩多久。
我按照流程領了忘記前世的酒,再見了,秦昭遠。
男主視角
陸念葬禮那天,我沒去。
所有人都罵我冷血,連葬禮都不肯出席。
但他們不知道,我根本無法面對陸唸的死亡。
她到死都以爲,我愛的是同樣出身底層的蔣悠然。
從高一到大學畢業後結婚三年,陸念跟在我身後十年,我看得見。
她那麼耀眼。
陸氏集團大小姐,她說喜歡我,怕是隻圖一時新鮮。
說喜歡我的女生很多,可誰會真正接受如陰暗角落裏見不到陽光的苔蘚一般的我。
我八歲失去了雙親,隨着年邁的奶奶住在城西最破的貧民窟,常常填不飽肚子。
靠着撿垃圾,撿別人不要的食物,才能活下來。
年紀稍長一點,我可以打工幹活了,我和奶奶的生活纔好過一點。
我沒錢買自行車,甚至一元錢的公交都捨不得坐。
我有一雙破舊的鞋子,每天穿着它走很遠的路。
學校門口總有一輛豪車,那是每天來接送陸唸的。
聽說陸唸的一個髮夾要三萬塊,而我是個連午飯都喫不起的窮小子。
書桌裏總有人放喫的,我都會喫下去,總要先生存下去。
我從沒想過能和陸念有交集,頂多是喫了她放的東西。
可看到她出現在我家,一身粉紅色連衣裙被濺上水漬,陸家大小姐,像顆誤入貧民窟的珍珠,格格不入。
那一瞬,趕她走的話沒有說出口。
她在奶奶住院時替我交了昂貴的治療費用。
她說讓我做她男朋友,陽光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她的眼神乾淨、坦蕩,帶着一絲施捨者固有的天真。
自尊心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我想了許久,最終答應了她。
我虧欠她的要怎麼才能還完。
我不是不喜ţü⁰歡陸唸的禮物,而是太貴重。
我拼命賺錢,一筆一筆,贖回我的自尊。
終於還清了陸唸的錢,我可以挺直腰桿站在她面前了。
我們結婚了,盛大的婚禮,所有人都說,陸家大小姐下嫁了一個鳳凰男。
可是,我要用自己的手,給她最好的。
可悲的是,我只會把賺到的錢,換成珠寶、包包,堆砌在她面前,像某種笨拙而可笑的獻祭,卻沒有學會如何去表達。
看着她收到禮物時,臉上那瞬間的亮色,和她隨即掩飾不住的失落交織在一起的表情,我的心也悶悶地疼。
「謝謝,我很喜歡。」
她總是這樣說,語氣溫柔得體,無可挑剔。
那些洶湧在心底、幾乎要將我淹沒的愛意和感激,每次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沉默以對。
蔣悠然這個名字像個魔咒,橫亙在我們之間。
她確實和我很像,我們都出身貧困,都曾爲了生活用盡全力掙扎。
我的沉默,在她眼裏,大概成了默認,成了無聲的印證。
可我從沒喜歡過蔣悠然。
陸唸的遺照我選了一張笑着的,她的笑容總是帶着溫潤。
彷彿看到十六歲的她,扎着簡單的馬尾,笑容明媚溫暖,像照亮我灰暗人生的陽光。
其實她什麼都知道,知道我的窘迫,知道我那可笑又可悲的,死死捍衛的自尊。
我早該告訴她,我答應做她男朋友,不是因爲錢。
每一次我們因爲蔣悠然爭吵時,我就該告訴她我愛的是溫暖善良的她。
可我沒有,一次都沒有。
我把所有的愛都死死封存在那個名爲自卑的囚籠裏,任由沉默築起高牆,將她隔絕在外。
最終讓她帶着誤會,孤零零地意外死亡。
我知道陸念生前資助了一所學校,我又投了一大筆錢,能讓山區的孩子們有書讀,這是陸唸的心願。
沒有陸唸的家,我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彷彿都能聽到空曠的迴響。
這冰冷、窒息、充滿悔恨的世界,我再也無法忍受。
我回到小城破舊的老房子,穿上她曾經送我的衣服。
那是我能夠擁有的她給我的最後的溫暖。
當我決定去陪陸念那一刻,難以言喻的平靜和安寧,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痛苦和悔恨。
彷彿跋涉了千山萬水,歷經了無盡苦楚,終於抵達了唯一的歸處。
再見,希望再見到你,陸念。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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