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只能冒犯所有人了

穿成了萬人嫌真千金。
大哥:看你有個女孩樣嗎?我腿都比你細。
我:那我要嬤你。
大哥:?
二哥:我的妹妹只有棠棠一個,你不許叫我哥哥,就叫我傅二。
我:傅大,光頭強又來砍樹了。
二哥:……
彈幕:【哥哥們看似無語,其實是沒招了。】

-1-
穿成萬人嫌真千金。
我:?這是什麼地方啊!!
恰好此時,彈幕解答了我的疑惑:
【真千金終於上線了,她也是快穿局的新員工嗎?】
【是的,她們以爲誰能拿到主要人物的好感誰就入職,但其實最後是我們來投票。】
【也沒差啦,投給勝者已經是不成文規定了,顯然大家都喜歡勝利。】
【這還有什麼比的必要嗎?假千金的金手指是自選身份加提前進入副本,比賽一千米搶跑九百九十九米,這不是贏定了?】
【不一定,真千金有血緣優勢,而且按照道理來說她應該也有隨機金手指,說不定能逆轉局勢呢?】
【誰說血緣是優勢,不知道最近骨科股大漲嗎?】
看着飄過的彈幕,我有些呆滯。
新員工?我不是啊。
這踏馬誰給我報的名?
正混亂呢,眼前的男人突然出聲:
「愣什麼神,」他微微皺眉,對我有些不耐,但沒有發脾氣,問道:「我說的,你聽清楚了嗎?」
從彈幕來看,這個人就是我血緣上的大哥,傅宴。
我認錯態度良好,低下頭,語氣誠懇:「沒有。」
大概是沒被頂撞過,傅宴愣了下。
身邊的另一個男人開口:「你沒必要這樣,你們被抱錯又不是棠棠的錯,現在接你回來,雖然不能公開你的身份,但喫穿用度上傅家不會虧待你,你的人生髮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對你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傅景有點過分。】
【這是大哥二哥怕真假千金的事情曝出來會對棠棠造成影響,等他們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反而會揭露真假千金的事。】
一時之間接收太多信息,我有些混亂:
「這個故事中有人去世嗎?」
二哥傅景:?
我:「對不起,你剛剛說的有點不像人話,我以爲你在跟我玩海龜湯。」
我拿出手機,打開錄音:「你能說慢一點嗎,對了,我能拿這段錄音回去剪《誤闖天家》的視頻嗎?」
「好了,我知道你不滿,我說了,這只是暫時的,我們只是需要一個時機,大不了到時候就說,你和棠棠是雙胞胎。」
傅宴語氣冷淡。
「傅家的千金,代表的是傅家的臉面,棠棠是最合適的人,你看看你,你……」
他張了張口,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了一下,頓了頓,話鋒一轉:「有個女孩樣嗎,我腿都比你細。」
【本想嘲諷卻發現真千金擁有完美臉蛋。】
【兩個哥哥都這麼好看可想而知基因就是俊男美女。】
【這種時候應該黯然傷神,委屈地說自己天天走路沒有保養的條件來讓他們心疼。】
我略一思考,認真道:「這麼細?那我要嬤你。」
傅宴:?
彈幕:【?】

-2-
傅宴默默退後兩步,好像怕我的眼睛真的能透過西裝褲的布料,看到他的腿似的。
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感覺我在被無數雙眼睛盯着。
傅景不屑地冷笑一下:「別裝傻了,傅曉,我知道你聽得懂。
「我實話跟你說吧,我承認的妹妹只有棠棠一個,我們也沒有必要玩什麼哥哥妹妹的戲碼。
「你也不用叫我『哥哥』,就和其他人一樣,叫我『傅二』。」
【現在不適合正面硬剛,先答應下來。】
【這裏以後火葬場效果極好,等以後關係變好了千萬別喊哥,讓他後悔去。】
似乎從剛剛開始,就有彈幕在討論怎樣應對。
大概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金手指」?
如果我真是他們口中的新員工,我或許會很需要,但很可惜我並不是。
所以只要和他們反着來,就會惹怒這些彈幕,讓他們在最後投票的時候投給另一位任務者。
同時也能讓那位假千金快點順利完成任務,放我回家。
事已至此,只能冒犯所有人了。
於是我看向傅宴:「他是傅二,所以你是傅大?」
他不知道我想幹什麼,但預感不妙,並沒有回答。
我當他是默認了,賤嗖嗖道:「傅大,光頭強又來砍樹了。」
傅景:……
【起猛了,到狗熊嶺了。】
【難怪剛剛笑得這麼開心,傅曉:一想到接下來會說什麼就想笑。】
【大哥快走吧我們被人做局了。】

-3-
傅景似乎是被我氣笑了:
「裝傻充愣有一手,總之,不要肖想,不管是傅氏,還是她的位置。」
我面露疑惑:「傅氏?咱家公司的主營業務是……」
我小心翼翼:「鴨脖?雞腳?」
傅景翻了個白眼,無視我的問話,通知,而非商量地說:「沒有我們的允許,你不許說出棠棠的身份,不許讓棠棠在外人面前丟臉,你聽明白了嗎?」
【此時的標準答案:我沒說不公平,也沒說苦,我說我知道了。】
【一句破碎感十足的「那我呢」足以勾起兩人的愧疚和同情。】
【發揮你的容貌優勢,楚楚可憐委屈又倔強地看着他們。】
而我撓撓頭:「不是,那我咋辦?」
彈幕直呼太有性縮力,宛如一句鬥地主裏的語音。
看我終於示弱,傅宴開口:「作爲補償,我先打你四百萬。」
聽到數字,我愣了愣:「四百萬是什麼,傷害嗎?」
出暴擊了?
傅宴:「……算了。」
他這麼說着,拿出一張卡來:「這是我的副卡,你拿去吧,沒有額度。」
別笑,你試你也過不了第二關。
我當即接過卡:「謝謝傅大!」
傅宴嗆了一下。
我:「你們放心,以後她喫紅燒肉,我喫粉蒸肉。
「不太對好像不是這一茬的。
「以後她是老大,我是老二。
「也不對,你倆纔是老大老二。
「以後她是老三我是老四。
「好像有點難聽。」
傅宴和傅景異口同聲地阻止我:「好了夠了。」
【你不是老四,你是老六。】
【怪不得你是萬人嫌呢,原來是憑實力啊。】
【哥哥們看似無語了,其實是沒招了。】

-4-
被接回傅家的那天,我終於見到了傅棠,以及未婚夫厲川。
具體到底是誰的未婚夫,他們正在商量。
他們顯然不覺得我的建議重要,將我趕到其他地方。
【傅棠已經決定走骨科路線了,可惜厲川腿斷了,不然也可以加入她的後宮。】
【她不要了也不想浪費,她想讓厲川覺得,自己是逼不得已被迫放棄他的,而不是主動放棄他的。】
逼不得已?被誰?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傅曉。」
我轉身,就見傅棠在我身後,微笑看着我。
現在四下無人只有我們兩個,要不……和她談談?告訴她其實我並不是所謂的新員工?
我開口:「那個……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實。」
【傅曉想幹什麼?不會是打算討論任務的事吧?】
【入職培訓的時候沒說過嗎?在小世界透露任務相關的事會被抹殺,不論對誰。】
我閉嘴。
傅棠奇怪地看着我:「一件事實?」
我硬着頭皮:「……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實,兩件八十。
「四個周杰倫等於一個月杰倫。
「數學,很神奇吧?」
傅棠:?
【哈哈原來四個周杰倫等於一個月杰倫啊,真是神奇,對了我車燈不亮了你去前面幫我看一下。】
【再說這點爛梗當心我找人弄你。】
我有些心虛。
他們不會在小世界有人脈的對吧。
傅棠不明白我在幹什麼,但她並不在意,聽見身後有人接近,她笑了一下,湊近到我身邊,低聲道:
「傅曉,如果我說你打我,你覺得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
我還沒明白過來,她就猛地推開我,只是不知爲何,她自己的身體竟然向後倒去。
本來她應該摔倒在地,在來人看來就是我惡狠狠地把她推倒。
但手比腦子快了一拍,當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一手拉住她的手腕舉高,一手攬住她的腰,穩穩地支持住了她的身體。
所以,在那人看來:我們倆聊得好好的突然做了一個高難度舞蹈動作。
那人的步伐頓住,猶豫許久,才慢慢走了過來。
傅棠顯然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做,愣了一下後將我推開,見那人已經走到身邊,便委委屈屈道:「她打我。」
厲川微微蹙眉,只來得及開口說個「你」字,就被我的巴掌打斷。
我:「你爲什麼要打她?」
試圖告狀的傅棠:?
被打了一巴掌的厲川:?
「我沒有。」他立即道。
我理直氣壯,義憤填膺:「你還裝!這裏就只有我們三個人,我打沒打我還不知道嗎?
「肯定是你以前打過她,她只敢悄悄來找我告狀,難怪她不肯嫁你,原來你是這種人!」
我作勢還要再打。
厲川眼神幽怨地看向傅棠,彷彿在控訴:
你怎麼這麼自私,呸!
【一兜一兜燃燒兜。】
【未婚夫心想哈哈原來接的是一部打戲啊。】
【厲川:你不想嫁就直說嘛,幹嘛這樣,還有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娶你,你真的很裝(捂臉痛哭)。】

-5-
大概是場面過於尷尬,傅棠不知道該怎麼收尾,乾脆抽抽噎噎地跑開了。
現場冷清下來,只剩下我和厲川面面相覷。
他可能怕我再打他,默默拄着柺杖退後兩步後,纔出言解釋:「我真的沒有,我也知道你沒有。」他面色複雜地望向傅棠離開的方向:「她這麼說……大概是想讓我誤會你,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我甩鍋的速度在她之上。
他這樣坦誠,我有些不好意思,趕緊道歉:「原來是這樣,對不住對不住。」
畢竟我確實是故意的。
見我道歉這麼爽快,他愣了愣,眼裏的戒備都淡了。
他試探着靠近我幾步,壓低聲音:
「我問你……」
見他這副架勢,我也不禁認真了起來,像正在進行祕密接頭任務似的,低聲回應:「昂昂,你說。」
他:「如果,有這麼一個人,在京市混,手上總盤着串佛珠,勢力很大,說一不二殺伐果斷做事狠絕。
「特別喜歡傷害自己喜歡的女人,折磨完之後又追悔莫及去追。
「這種人,你會叫他……」
我沒有任何思考地接下他的後半句話:「神經病。」
見他沒有反應,我又小心翼翼道:「佛珠殺人魔?」
厲川猶豫着問:「你沒聽說過『京圈太子爺』、『京圈佛子』之類的稱呼嗎?」
我露出了地鐵老頭看手機表情:「我聽說過海南椰子雞和雲南菌子,」我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等一下,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見他沉默,我大爲震撼:
「那很有實力了,我這輩子都想不到這麼招笑的話。」
這句話不知戳到了他什麼地方,厲川難以自持地握住了我的手,情緒激動到幾乎流出眼淚。
傅棠帶着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傅曉,你太沒有規矩了。」傅宴語氣沉沉,但在看到厲川的眼淚後,他短暫地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厲總這是……被打哭了?
他壓下疑惑,語氣更加嚴厲:「是我們沒有教好她,放心吧,我會把她送得遠遠的,絕不會再礙你的眼。」
他身後的傅棠,露出一抹勝券在握的笑,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你、完、了。
然而,下一秒,厲川恢復了平時的樣子。
他沒有鬆開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聲音不高,語氣卻不容置疑:
「傅總,想把我的未婚妻送到哪裏去?」
我:?
【並非正常。】
【這算啥?一見鍾情了?】
【看着真千金這張臉我只能說人之常情,比巴掌先來的是老婆的香氣。】

-6-
喫飯時,厲川的位置緊挨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
這具身體的父母已經去世,傅宴承擔了長輩的角色。
厲川的未婚妻,不能是來歷不明的人,或是什麼養女。
因着他的關係,我傅家千金的身份必須坐實。
所以他們正在討論我恢復身份的事。
看着滿桌菜餚,彈幕又開始出謀劃策:
【這時候應該裝可憐:我從來沒喫過這麼好的菜,讓他們愧疚。】
【適當地提醒他們你纔是真千金。】
【厲川的地位和金手指差不多了,一定有和他打好關係。】
我想了想,指着其中那盤炒野菜:「哇,這個在我們那都是餵豬的。」
傅宴眼皮抽了抽。
傅景飛快瞥了厲川一眼,最終敢怒不敢言,只默默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喫。」
我道謝:「謝謝。
「哦對了,傅棠,你們知道寫代碼和我們有什麼共同點嗎?」
一直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傅棠:?
我揭曉謎底:「都報錯了,哈哈。」
傅景又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喫。」
我再次道謝:「謝謝。
「哦對了,話說厲總你這腿是怎麼回事?
「是小時候去雍和宮許願自己以後的身高在Ťū́₀ 180 到 183 之間嗎?一腳 180 一腳 183 的。」
傅宴嗆了一下。
厲川並沒有惱怒,淡定道:「車禍,」他頓了頓,「還有,我 186。」
我:「這樣哦,辛苦了,那你有電動輪椅嗎?」
他:「有。」
我一臉嚮往:「真好,我也想要個電動輪椅。」
傅景又又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喫。」
我再三道謝:「謝謝,哦對了,咱ṭŭ₃家爲什麼沒有游泳池啊,我看電視劇的豪宅都是有游泳池的。」
傅宴:「打理麻煩,還有,」他看了一眼傅棠,不經意,卻又理所當然道:「棠棠怕水。」
眼看着氣氛寵溺曖昧了起來,我疑惑了一下:「怕水?
「那完了死定了,怎麼不趕緊送醫院?這狂犬病。」
傅宴:……
他喝了口水,緩了緩,才道:「不是,是棠棠不會游泳。」
我:「誰家好人管『不會游泳』叫『怕水』啊,答應我傅大下次不許這麼咯噔了。」
一雙筷子遞到眼前,原來是傅景又給我夾菜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謝道:「謝謝,哦對了……」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傅景拍案而起:
「光說謝謝,你倒是喫啊!能不能喫點呢我請問了。」
【笑死我了,二哥:別說了別說了(瘋狂夾菜),真千金:二哥真客氣。】
【傅景:他奶奶的,喫!爲什麼不喫!】
【精準地提起了每一個不開的壺。】
【幾人晚上做夢夢到「謝謝,哦對了」直接嚇醒。】

-7-
我眨了眨眼:「我剛想說這件事呢。
「本來想之後再跟你說的,但你一直在夾。」我指了下盤子裏快堆起來的菜:「其實我喫不了這個,我過敏。」
我前段時間剛踩過這個坑。
傅景聽得一愣,默默坐了回去,一言不發地扒起飯來,一副「難怪她不喫,她那麼善解人意,我還逼她,嗚嗚嗚我真該死啊」的模樣。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還是傅宴打破了沉默,他望向厲川,問道:
「厲總,如你所見,傅曉並不是合格的聯姻人選。
「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選擇了她?」
厲川思考片刻,最終開口:「因爲她是第一個敢打我的女人,很有趣。」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明明這句話語調十分正常,我卻覺得他十分用力和憋屈,像是哄了自己許久纔有勇氣說出口一般。
但我還是震驚地看着他: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麼?上下句連着嗎這?夢到哪句是哪句了?
然而更加讓我震撼的是,傅宴聞言,眉頭一挑,似乎在說:原來是這樣,這很合理。
不對吧,這合理在哪呢?
厲川的眼神有些許無奈。
我注意到,桌子對面的傅棠一直沒有說話,對於厲川的話也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
就像她完全不在意一樣,看來是和彈幕說的一樣,直接放棄他這條路線了。
看着大家都一副「我沒意見」的樣子,我悠悠舉起手:「我有意見,」我說,「我不是很想嫁。」

-8-
厲川並沒有生氣,我覺得他的脾氣好得有點過分了。
看似不好惹,但誰都能惹一下,然後他就忍一下的感覺。
被我拒絕後,他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你會這麼想,很正常。
「沒關係,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彈幕當即恍然大悟起來,紛紛讚歎我這波欲擒故縱實在是高。
【是我蠢了,答應他就只要離開傅家了,那還怎麼刷兩個哥哥的好感?】
【沒錯,不如給一個追求的機會,這樣厲川的心一直在自己身上,還能抽空攻略兩個哥哥。】
【以退爲進這一塊,是我誤會了,原來這一次的新人是個高手啊。】
我目瞪口呆。
事實上我拒絕的原因很簡單。
我等着傅棠任務完成讓我回家,見縫插針地談個戀愛屬實是沒有必要。
什麼欲擒故縱以退爲進,我完全沒有想過,更別說什麼抽空攻略兩位兄長。
但是,經彈幕的提醒我才意識到,我也不用一直冒犯他們,我完全可以找個地方苟着直到任務結束嘛。
畢竟我本質是這麼溫良的一個人。
於是,接下來幾天乾脆一頭栽進房間裏,非必要不出門,減少和他們的接觸。
但是什麼都不做又實在是過於無聊了,因此我拿出手機,虔誠地點開橙色軟件:
好無聊,我們一起來花傅宴的錢吧。
傅宴:怎麼親密付一直響。
然而沒過幾天,就有人看不下去我這副做派。
這天,傅景敲開我的房門,說要帶我長長見識,免得我以後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這就丟人了?我問:「那如果我用拼夕夕,你會開激光把我點死嗎?」
傅景沒好氣道:「我不會,但大哥會變成防禦塔。」
我抱怨:「你哥事真多。」
他怒了:「你哥事纔多呢!」

-9-
傅景帶我來到拍賣會現場,他頗爲得意地說:「看見沒,這纔是我們的世界。
「正好今天的拍品中有一個是我的作品,順便帶你開開眼了。」
落了座,拍賣師開始介紹起第一件拍品:是一件瓷器。
傅景壓低聲音,問我:「你覺得成交價大概多少錢?」
好經典的「烤烤你鴨」環節。
總覺得在什麼綜藝裏見過這一 part。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出於對古董,以及這個有「京圈太子爺」的世界的尊重,我試探道:「兩百萬?」
傅景笑了一下,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想法:「等着看吧。」
剛開始的價格漲得很快,一副勢如破竹的樣子,但是價格來到八十萬後,就漸漸的叫不動了。
拍賣師需要再三確認纔有人加價。
看來,八十萬左右就是心理價位了。
最終成交價是八十七萬。
「雖然是古董,但是這個時期的瓷存世量還是比較多的,」傅景低聲解釋道,「而且看形制,這原本應該是一對,單隻的價值就打了折扣,這個價格很合理了。」
下一件拍品是一幅水墨畫,傅景遞給我一個眼神:猜吧。
似乎是來到了他的舒適區,傅景顯得格外遊刃有餘。
我看着古樸的水墨畫,猶豫道:「呃……兩百萬?」
然而下一秒就打了臉,兩百萬,竟然還沒到這幅畫的起拍價。
有侍者端了香檳過來,我拿了一杯,傅景則擺擺手,看着頻繁舉起的兩個號牌,笑道:「好的拍賣師,就是要悄悄激起買家的好勝心,把價格拱上去。
「喝了酒,更容易上頭了。」
接連幾件拍品一一落錘,傅景不得不承認:「你真的毫無審美,我認命了。」
屢屢受挫,我有點累了,抿了口酒,隨意道:「你命這麼好,你當然認了。」
身側一陣沉默,正當我想轉頭看看他怎麼了時,下一件拍品送了上來,我的視線一下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條無燒天然鴿血紅寶石配鑽石項鍊。
閃,真是太閃了。
擔心又要被他考一考,我乾脆先發制人:「這個大概要多少錢?」
他坦誠道:「珠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們家只有我媽和棠棠喜歡這些。」
剛說完,他意識到這話不合適,閉了嘴。
「這樣啊。」我沒在意,但這款項鍊似乎很受歡迎,不一會就已經炒上了兩千萬,看拍賣師掩飾不住的興奮表情,這個價格已經遠遠高於它本來的價值了。
「你喜歡?」傅景問。
「還行吧。」我答。
拍賣會的報價是有階梯的,到這個價位,每一次舉牌都至少是一百萬的加碼,在有些地方已經可以買房了。
所以與其說是喜歡項鍊,不如說是喜歡錢。
太有佔有慾了,好希望他們的錢都是我的。
也不知道是哪兩個人,上了頭,錢不要命地往外花。
終於到了餃子醋環節,傅景的畫搬上來後,我一愣:
壞了,完全看不懂。
雖然從顏色筆觸上能感受到類似於「情感」或者「情緒」的東西噴薄而出,但,是那種在我家牆上掛反三年我都看不出來的類型。
然而起拍價:五百萬。
傅景露ťũₕ出了一個得意的表情,正想說些什麼,前排的交談聲清晰傳來:
「這畫的什麼玩意。」
另一人舉了拍,道「白癡,你知道這幅畫的作者是誰嗎?傅家老二,傅宴的弟弟!下個季度的合作能不能成,就看這幅畫能不能拍下來了。」
「家業不沾,跑去搞什麼藝術,還以爲研究出什麼名堂了,原來就這啊,看來什麼追求理想只是說辭,其實是在避他大哥的鋒芒吧?」
「誰說不是呢,」那人又一次舉牌,「估計啊,之前的幾次就是傅宴在背後偷偷擡價,不然多丟傅家的面子啊。」
「長子繼承家業,次子只能玩玩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我要是傅宴,我也願意花錢哄哄,省得鬧騰,面子上也好看。」
兩人話語間的笑意精準扎中了傅景的痛處,他難得地沒有暴躁地懟回去,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難堪。
傅景特意來帶我來,想讓我看看他作品「被認可」的高光時刻。
現在的他連成交價都不想看了,站起Ţŭⁿ身,壓抑着情緒道:「我出去一下。」
【好機會!快去維護二哥!】
【這是刷好感的關鍵時刻,告訴他們傅景的畫有多牛。】
【讓他覺得你懂他、理解他,藝術家最喫這一套了。】
我一點都不想維護傅景,甚至想維護也做不到,畢竟我真的看不懂。
但是我也一點都不想忍前面那兩個裝貨,小聲嘀咕:「能不能來個滬上 ip 表演一下那個?」
彈幕:【?】
我:「算了,指望不上,我自己來。」
酒精上頭的我一腳踢在前面那人的座椅後,清晰地說道:「鄉毋寧就是鄉毋寧。」

-10-
「什麼長子次子,這話說出來你們自己笑不笑?」
前面的兩人轉過頭,滿臉怒容,正想發火,下一秒,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這位女士一看就是對藝術很有見解的,剛好,我這邊剛好有兩張這位畫師個人畫展的票,不知您是否願意賞光呢?」
另一人將他擠到一邊:「那是你的票嗎你就邀請,那是我的票。」接着,他對我綻出笑意:「當然了,我不是不願意給您的意思,不過畫展有些遠,如果您需要接送的話,我可以代勞。」
我:?
【笑死,你的素質比較低,但你的美貌又彌補了一部分。】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看了全貌,她肯定沒錯!】
【你的性格有問題,但你很漂亮,所以問題不大。】
正當我愣神時,傅景擋在了我的身前。
「這就不是兩位該煩惱的事了,因爲我會告訴負責人,將兩位列入黑名單。
「畢竟,展出的作品也只是『畫的什麼玩意』這種水平而已,相信你們也不會有太大興趣。
「還有,」他頓了頓,語氣格外認真,「這是我妹妹,傅家的女兒。
「在試圖搭訕前,先搞清楚自己夠不夠格。」
前面兩人這才注意到,原來他們在說壞話時,當事人正在他們身後。
傅景俯下身,低聲道:「別和不認識的人說話,我很快就回來。」
見傅景離開,兩人趕緊追了上去大概是試圖解釋或者求情。
我的視線重新落回拍賣臺,競價仍在繼續,只是不知幾位買家究竟是單純的欣賞藝術,還是想借此討好傅宴了。
我看着手裏的號牌,不大清楚的腦子冒出了惡毒的想法:
原來傅景這麼在意自己的藝術,這麼討厭自己的畫被不懂的人褻瀆。
那如果我花天價,買下這幅畫。
等他回來,看到自己的畫拍出了遠超預期的高價,得意地想「還是有識貨的,還是有懂藝術的」,尾巴都要翹上天的時候。
我再找機會告訴他,買家其實是我,他親自確認過的「毫無審美」的人。
我還要掛反他的畫,嘲諷他的藝術。
那他應該會很生氣吧。
想至此,我舉起號牌,我放下號牌,我舉起號牌,我放下號牌……
拍賣師:「那邊的女士不要亂舉。」
幾分鐘後,我終於以一千七百萬的價格成功拍下了這幅畫。
當然,用傅宴的卡。
傅宴:怎麼親密付一直響。

-11-
或許是因爲我喝了點酒,從拍賣會回去後,我飯也沒喫,倒頭睡了個昏天黑地。
等醒來已經是半夜,窗外雨聲陣陣,看來是下雨了。
雨點噼裏啪啦地響。
好像炸雞。
我當即拿出手機來下了一單,並備註:悄悄滴送餐,敲門滴不要。
過了半小時,外賣小哥發來消息:
【能給個好評嗎哥?】
看到已送達的提醒,我不僅給了好評,還給了打賞,開心地下樓要去拿我的炸雞。
迎面碰上了剛回家的傅宴。
他看上去有些疲憊,身上帶着雨水的溼氣和寒意,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
然後手裏拎着我的炸雞。
看到我,他並不意外,將袋子放在桌上,像每個家長那樣:
「下次不要半夜點外賣,都不知道乾不乾淨。
「偶爾也出去活動一下,不要像個……」他卡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用什麼詞來形容。
我提醒:「蟑螂?」
他皺了一下眉,就像是聽到這個詞,腦子裏已經想到了實物一樣。
【大哥現在肯定很累,快去關心大哥讓他覺得你很體貼。】
【給他倒一杯熱牛奶解解乏。】
【父母去世後整個傅家的擔子就壓在他身上了,爲了讓弟弟妹妹們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真的很辛苦。】
我沒有體諒他辛苦,反而道:「其實對我們來說,你也是蟑螂。」
傅宴:?
對於共軛蟑螂理論,我一本正經地分析:「白天見不到,晚上偶爾能匆匆見一面然後消失不見。
「24 小時連軸轉也能活,非常難殺。
「甚至不知道爲什麼,我每次見你都是這一套衣服,簡直就是伴生皮的程度,你是小時候套進去長大以後脫不下來了嗎?」
傅宴徑自走到沙發邊,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這樣的衣服我有好幾套,而且,我很忙。」
我恍然大悟:「你經常消失,很忙,晝伏夜出,給人距離感,還有好幾套一樣的戰衣。
「有沒有可能,其實你是超級英雄。
「所以你這麼晚回來是去打擊京市犯罪了。」
【以後和別人爭誰家哥哥更牛逼,別人:我哥是總裁!傅曉:我哥是蜘蛛俠!】
【大哥在公司忙一天回家聽到妹妹說自己是蜘蛛俠天都要塌了。】
【也不一定是蜘蛛俠吧,你看,大哥是超級英雄,鄧超也是超級英雄,而且他倆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所以大哥的真實身份是鄧超!】

-12-
鄧超、哦不是,是傅宴,聽完默默地閉上了眼,不知是困的還是氣的。
他再睜眼時,發現我在探他的鼻息。
他:「你幹什麼?」
我:「我怕你被我氣死。」
他氣笑了:「原來你知道你在氣我。」
我打開包裝袋,炸雞的香味飄了出來:「那你要喫一點嗎?就當賠罪。」
他擺擺手,剛說出一個「不」字,剩下的部分就被突如其來的炸雷聲掩蓋。
下一秒,整個屋子變得一片漆黑。
跳閘?停電?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隨口問道:「電錶箱在哪啊,說不定只是跳閘。」
沒有回應。
「傅大?」
燈光照在傅宴身上,我才發現,他的狀態非常異常。
明明不熱,他的額角卻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在手機的光線下反着光,十分顯眼。
他的身體緊繃着,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呼吸急促得像要窒息一般。
我一下慌了神,湊近幾步:「你怎麼了?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小時候被綁架過,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害怕黑暗,也害怕狹小的密閉空間。】
【除了媽媽誰都不知道這個祕密,以前這時候媽媽都會在他身邊,抱着他,給他唱歌。但他已經很久沒有媽媽了。】
【家長都不在,那他就是家長了,怎麼可能讓別人發現自己還有這一面。】
我將手機扣在桌上:「這不夠亮嗎?」
最後沒辦法,我只能取了玻璃杯來,混合牛奶和水,接着把玻璃杯放在手機的電筒上。
本來集中的光束變得溫暖柔和,像一盞小夜燈一樣,並不像手電筒那樣亮卻只聚焦於一處,但範圍擴大,足夠驅散黑暗。
他壓抑的,急促的呼吸聲,終於平息下來。
手機在這,我人也不能走,只能當場喫起炸雞來。
此時的場面變得有些怪異。
於是我安慰他道:「我知道的,無論你外表多要強,包裹着多硬的外殼,你的裏面終歸還是一個柔弱多情,惹人憐愛的小男人。」

-13-
你別說,這麼一看真是愈發好嬤了。
他沒有說話。
我:「你晚上睡覺是睜着眼睛的嗎?畢竟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他有氣無力道:「當然是閉上的。」
我又問:「所以家裏的燈才一直開着嗎?那電費會不會很高,別人以爲我們四個整天在傢什麼事不幹,每天直接往電椅上一坐:『啊啊啊我不可能告訴你任何事情!』」
他嘆了口氣:「沒有你想的這麼高。」
還想再說些什麼,這一次傅宴卻搶先開口了:
「傅曉。」
「怎麼了?」我應道,希望他可以讓我拿着手機滾,用自己的手機照亮。
但是他沒有,甚至也沒有讓我安靜點,而是拿出手機,滑動幾下後,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張全家福,那時的傅宴看上去比現在稚嫩許多。
夫妻看上去十分和善。
傅景和傅棠兩人更是天真爛漫。
「我二十歲那年,爸媽飛機失事,我接手了公司。
「連哭的時間都沒有,我就坐到了那張最大的辦公桌後面,以前我要叫叔叔的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笑話,一塊誰都可以分走一塊的肉。
「我花了三年時間才站穩腳跟,所以,我最清楚,沒有依靠,孤立無援,是什麼滋味。」
他的目光從照片上移開,轉向桌面上的光團,語氣依舊平靜:
「我發過誓,只要我還活着,就不會讓他們嚐到那種苦。
「我會保護他們,讓他們永遠有家可回,永遠有依靠,他們永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用有任何顧慮。
「你想要錢的話,我會盡可能的彌補給你。
「棠棠已經失去父母,她只有我們了。
「我絕不可能再讓她失去我們,失去她的家。」
恰好此時,頭頂的燈閃爍了幾下,終於亮起。
來電了。
我這不倫不類的「小夜燈」終於失去了所有用處。
傅宴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剛剛的那些脆弱、疲憊,以及坦誠,都不見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站起身,撈起西裝外套,一言不發地朝樓梯走去。
步履沉穩,直到身影即將消失在拐角時,他才頓住腳步。
他的聲音很輕,並沒有回頭:「……抱歉。」
不知道是爲了他今日的失態,還是別的。

-14-
不知是不是躲我,傅宴又變成蟑螂了。
直到傅家正式認回我的晚宴上,我才終於又看見他。
他掃過我身上的常服,眉頭鎖緊:「你的禮服呢?」
我一臉茫然:「什麼禮服?」
「定做禮服需要量尺寸,沒有人聯繫你嗎?」
我搖頭。
他打去電話,半分鐘後,黑着臉回來了。
「他們說,有人取消了你的預約。」
我當即舉手做投降狀:「你不會覺得是我吧,我可沒有。」
「我知道。」他揉了揉眉心,一副十分頭疼的樣子。
正當此時,傅景走了進來,花孔雀似的轉了個圈:「我很少穿西裝,怎麼樣?」
我豎起大拇指:「簡直就是中介。」
「喂,評價就不能高一點嗎?」
我的大拇指高舉過頭頂:「這麼高可以了嗎?」
「……我說的是評價。」
「簡直就是金牌中介。」
傅景還想說什麼,傅宴打斷了他:「好了,別胡鬧了。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一套合適貼身的禮服。」
傅景這才注意到我的穿着,驚道:「你的衣服呢?」
我無語:「當然在我身上啊,你能不能不要說得好像我沒穿一樣。」
最終的解決辦法是拿了一件傅棠的禮服。
會場,顯然有人看出了我這身衣服的來歷,輕蔑道:
「傅家剛認回來的千金小姐,只能撿別人不要的穿嗎?」
我剛走近幾步,她們就誇張地後退。
其中一人笑道:「哎呀,可不能弄髒我的衣服,我這一身,可是藍血高定,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她的手指撫了撫自己脖子上那串項鍊:「光這條項鍊,就足夠買某人的命了吧」
我並沒有生氣,而是認真道:「那還是不行的。
「人口買賣是犯法的。」
幾人:……
「呵,」身後一道嗤笑聲傳來,「只是這種品質,就想買別人的命?」
厲川坐着輪椅,繞到我的身邊,手指靈巧地將手鍊扣在我的手腕上:「那我的這一條,你豈不是欠了十八貸。」
周圍響起了抽氣的聲音,就像是手鍊反射出來的亮光刺痛了他們的眼睛一般。
「無燒天然鴿血紅配鑽石手鍊,嗯,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非常襯你。
「本來還有一條配套的項鍊,我想拍下來一起送給你,但可惜,有個神經病一直咬着我不放,最後還是沒拍到。」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懊惱。
而我的注意力卻不在手鍊上。
我:臺詞好耳熟,這集我是不是看過?
恰好此時,傅景撥開人羣走了過來,手中拿着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盒:
「本來是想結束後再給你的,但你現在應該很需要。」
說着,他自顧自拆開包裝,裏面赫然是那天拍賣會上被炒到高價的項鍊。
身邊再一次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個,比傅棠戴的那一條都貴吧……」
此時已經沒有人關心我到底穿的是什麼衣服。
因爲這一套珠寶,就已經足夠奪目了。
傅景狀似不經意道:「你說你喜歡,我就順便拍下來了。
「現在戴上吧。」
我看向厲川:?感情是你倆在競價。
厲川看着傅景:?所以是你在和我搶?
傅景注意到我手腕上的手串:?你怎麼會有個差不多的。
【蜘蛛俠互指.jpg】
【雖然厲川痛失項鍊,傅景錢包大出血,但這波是雙贏啊。】
【傅曉贏了兩次所以叫雙贏是吧。】

-15-
原來那天他中途離席不是因爲玻璃心,而是要去結賬拿項鍊了。
爲了今天這個驚喜,他可能是委託了助理代替他競價。
真是對不住,我還以爲他是太難過了跑到廁所偷偷哭了呢。
我真誠道謝:「謝謝啊,傅二。」
他沉默了一下,沒說什麼,離開了。
我將目光轉移到厲川身上,好奇問道:「你爲什麼今天坐着輪椅?你的柺杖呢?」
明明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沒有到要坐輪椅的程度吧。
他坦坦蕩蕩:「我以爲你想看,就帶過來讓你看看。」
沒想到我那天說的話他還記得呢。
我興奮道:「那你快下來,讓我坐坐。」
隱約之間我似乎聽到了不知道誰咳嗽的聲音,大概是嗆着了吧。
厲川聽了想也沒想,當即給我讓座。
我毫不客氣,心安理得地坐在了他的輪椅上:「怎麼用的?」
他自然而然走到我身後,聽我這麼問,便俯下身來,寬闊的胸膛幾乎緊貼我的後背。
「很簡單的,」他的呼吸弄得我耳朵有點癢,「直接撥動這個搖桿就可以走了。」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向前一推,輪椅向前走了一段距離,我才意識到不對:「誒?剎車在哪裏?」
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向上一提,輪椅緩緩停了下來。
厲川鬆開我的手:「只要放開就好了,它會自動剎車的。」
我:「哦哦,這個最快能多快啊?」
厲川思考了兩秒:「五公里每小時左右吧。」
我:「這麼慢啊,你這太偏商務了,有沒有偏運動一點的?」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請你去買一輛電動車謝謝。」
【總感覺無意之間做了很多很地獄的事。】
【讓瘸子推輪椅,和帶瞎子去畫展、讓聾子聽歌的區別是?】
【輪椅到底有什麼需要運動的地方,輪椅競速賽嗎?】
傅宴過來叫我:「好了,別胡鬧,快點過來,馬上要正式介紹你了。」
一位侍者突然步履匆匆地擠到傅宴身邊,壓低聲音說了些什麼。
他本來平靜的臉色沉了下去,厲聲道:「不行,攔住,別讓他們進來。」
然而已經晚了,一道哭天搶地的女聲從門口傳來:「李曉!沒心肝的白眼狼,攀上高枝就不要爸媽了是吧!」

-16-
我有一瞬間的迷茫。
誰?
等我反應過來時,一個穿着與現場格格不入的女人已經拉住我的胳膊。
是「我」的養母。
「你穿金戴銀這麼快活,忘了你弟弟還在鄉下喫土了是嗎?發達了就想甩掉我們?沒門!」
養父也走了過來,嘴裏唸叨着養大我不容易,總之中心思想就是:要錢。
現場的其他人一時之間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好奇的、鄙夷的、幸災樂禍的目光落在我們身上,就像在看一個笑話,偏偏兩位不速之客渾然不覺,反倒像是受了鼓舞一般,嗓門更大了。
養母看見我閃着光的手串和項鍊,目光頓時難以移開了,伸手就要扯。
我默默扣了下她的麻筋,趁機脫身。
她愣了愣,只以爲自己沒抓牢,伸手又想拽我。
厲川擋在我的身前。
傅宴開了口,語氣冷淡,大概是有些不悅:
「這裏不歡迎你們,請出去吧。」
傅棠走近,擔心地詢問:「哥,發生什麼事了?」
見到傅棠,養母眼睛亮了,她的語氣陡然一轉,有些做作地夾着嗓子,溫柔又諂媚,道:「你、你就是棠棠吧?我是媽媽,來,過來讓媽媽看看。」
傅棠被嚇了一跳,朝傅宴身後躲了躲。
「不是說雙胞胎嗎?」
「原來是抱錯啊。」
「有這親生父母,真夠丟人。」
傅宴的表情更黑了:「傅景,你把棠棠帶走。」
養父母見親生女兒是不可能認自己了,便又把目光轉向我,哭訴着我是怎樣的忘恩負義。
這才幾分鐘,同樣的對話已經轉了三輪了,見他們應該沒有新臺詞,我平靜地問:「所以呢,你們想要什麼?」
哭聲戛然而止,養母看着奢華的宴會廳,眼中流露出貪婪和嫉妒:「五百萬。」
養父扯了她一把,趾高氣昂說道:「什麼五百萬,一千萬!少一個子都不行!還有,你還要給你弟弟在公司安排一個好職位,聽見沒有!」
【欺人太甚,只要你現在給他們一人一個大比兜,我發誓最後投票我一定投給你。】
【不行,還得去給弟弟一比兜。】
【快點趁現在表明立場,和這家人做切割。】
看到這裏,本來想冷傲退神金的我改變了主意。
我要讓他們厭煩我,好讓傅棠抓緊完成任務,儘快讓我回家。
那現在,最能讓傅宴血壓飆升的行爲是什麼?
於是我緩緩轉頭,勉強扯出一個笑來:
「抱歉,傅大。
「看來,得問你借點錢了。」
傅宴垂在一側的手,驟然緊握成拳。

-17-
此時安保人員終於姍姍來遲,準備將來鬧事的兩人強行架離。
但養父的力氣極大,掙扎之間撞到了一邊的厲川。
今天的厲川沒有帶柺杖,猝不及防被猛力一撞,身體便驟然失去平衡,倒向一邊擺放着香檳塔的桌子。
我嚇了一跳,趕緊一個俯身、探臂、發力,將人撈起後踉蹌着退開。
下一秒,高高的香檳塔轟然倒塌,碎片飛濺,酒液四處流淌。
好險!我鬆了口氣,低頭,就見懷裏的人一副狀況外的樣子,臉上是大型犬被突然抱起時會露出的意外表情。
我被這個表情可愛到了,將人放下來時,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嚇到了?幸好我比較偏運動。」
另一邊,養父母終於被控制住,被狼狽地拖着向外走時,我聽到養母大喊:
「李曉,你得意什麼?你以爲你是誰,你是我養大的,你就該聽我的!
「什麼傅家千金,我會讓你這輩子都抬不起頭!」
我皺了皺眉,然而身邊的厲川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迷茫地看向他,卻聽到他說:
「如果作爲傅家的女兒還會遭受非議的話。
「那麼,作爲我的妻子呢?
他看向周圍的人,語氣並不很嚴肅,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態度,讓人不由得信服:
「我相信各位都是聰明人,來到這裏也不是爲了結仇。
「希望今天的事,各位可以管好自己的嘴,免得自找麻煩。」
等目光轉向我時,他的表情又柔和了下來,道:「走吧,這裏已經再呆下去的必要了。」
厲川的話真是管用,此時,談論的聲音消失了。
不僅如此,他們還自動給我們讓開了路,沒有一個人對我的突然離席感到不忿。
等走出一段距離,我才突然想起什麼,小聲道:
「完了,輪椅沒拿呢。」
他也小聲回應:「逼都裝完了現在也不好回頭了,先放在這以後再來拿吧。」

-18-
當時走得瀟灑,事後纔想起,不對,我跟着他走不就是承認自己和他的關係了嗎?
而且,厲川又爲什麼要幫我?
總不能真因爲我打過他一巴掌吧。
看出我內心所想,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離開傅家,我也知道你怕麻煩。
「而恰好,麻煩很難找上我。
「我想,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了。」
我有些猶豫:「但我應該沒什麼能和你交易的東西。」
他不言語,將我帶回了厲家。
剛一進門,我就知道這裏的人絕非池中物。
因爲此時,一位管家正驚訝地看着我,隨即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天吶,您是少爺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
「少爺從沒有對一個人這麼上心過,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笑過了。」
我隨口道:「哇,那你家少爺豈不是有名的不笑子。」
管家:?
看着管家龜裂的表情,身邊的人低低地笑出了聲。
是那種,胸腔震動的,毫無虛假的愉悅笑聲。
「對沒錯,我要的就是這個,你已經進入狀態了,繼續保持,儘管暢所欲言。」
我想:該做的都做完了,現在傅家應該很不歡迎我。
在傅棠完成任務之前,在這裏避避風頭,似乎也不錯。
於是我當即進入狀態:「好的賴總,我一定盡我所能。」
他:「?誰是賴總?」
「當然是你,」我認真道,「因爲你值得姓賴。」

-19-
傅曉離開那天的景象一直印在傅宴腦海。
棠棠被親生父母嚇了一跳,躲在他的身後。
但是傅曉,淡定地,冷靜地,或者說,麻木地站着。
孤立無援,無人可依。
好似一切都習以爲常。
「抱歉,傅大。
「看來,得問你借點錢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不該道歉的,不該叫得這麼生疏的,不該說「借錢」的。
一千萬還是兩千萬他根本不在乎,傅曉是傅家的人,這點錢,有什麼值得道歉,又哪裏談得上「借」?
一切都不對,但是,是從哪裏開始不對的?

-20-
沒有人知道,傅宴經常會做噩夢。
有時候,他會夢到爸媽,上一秒還在他的身邊,下一秒就只留下背影,不管他怎麼追,怎麼趕,就是追不上。
有時候,他會夢到從前的自己,一個人,對着無盡的黑暗,一遍又一遍地詢問。
怎麼辦?怎麼辦?
時至今日,這些「怎麼辦」,現在的傅宴已經可以一一回答了。
但醒來後,他仍能想起那種無能爲力的感覺。
最近,他經常夢到傅曉。
他血緣上的妹妹,回來不久,就窺探到了他最大的祕密。
他是ţü⁴個膽小鬼,他怕黑,他怕密閉的空間,他怕最後的親人會離開他。
他怕得這麼多這麼多,其實,他根本不像表現出來那樣強大冷靜。
但是夢裏,那個雷電交加的晚上,她點了一盞「燈」陪在他的身旁,聽她喋喋不休地講着漫無邊際的話。
奇異地,他不怕了。
如果在這裏停下,其實也算是個好夢。
但偏偏,情節不由他控制地發展了下去。
他對傅曉說,他最清楚沒有依靠的感覺,所以絕不會讓弟弟妹妹嚐到那種苦。
他對傅曉說,他可以給她錢作爲彌補。
他對傅曉說,他會讓棠棠永遠有家可回。
他對傅曉說,棠棠失去了父母,她只有他們了。
那時的他沒想過,如果傅曉一直在喫那樣的苦該怎麼辦。
如果存在有錢也無法解決的問題,有錢也無法彌補的遺憾該怎麼辦。
如果傅曉從來就沒有家可回該怎麼辦。
如果傅曉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父母,連一天的愛都沒有感受過,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該怎麼辦。
「是啊,該怎麼辦呢?」這一次,夢中,不斷詢問的人不再是從前的自己,而是傅曉。
「我問了好多好多遍,但是爲什麼沒有人回答我呢?
「爲什麼你也不肯告訴我呢。
「我該怎麼辦呀,哥哥?」
傅宴醒了,清楚地知道,剛剛是一個夢。
因爲傅曉沒叫過自己「哥哥」,一次都沒有。

-21-
傅景說要接傅曉回家,說只要查清楚那天放那兩人進來的罪魁禍首,只要解決掉所謂的輿論,傅曉一定會原諒他們。
傅宴有時候很羨慕自家弟弟的粗神經。
所謂的罪魁禍首,當天就被查出來了。
除了傅棠,還有誰能做到呢?
對峙的時候,她說她只是太害怕了,她說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假千金了,她說反正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她說喜歡他。
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把傅棠當妹妹那樣疼愛。
更何況,若是他們真的在一起,外人的流言蜚語,也多半是圍繞女性。
做傅家的千金,她可以一輩子高枕無憂,自己可以護着她一輩子,這就是最優解。
如果沒有真假千金,如果兩人根本不是兄妹?
從小到大,他想過這麼多這麼多的「如果」,後來他知道,「如果」是沒有意義的。
他需要考慮的,是眼前的現實。
是傅棠是妹妹的現實。
是傅曉已經徹底離開他們的現實。
他不得不打破弟弟天真的幻想:
「傅景,看上去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他說,「傅曉會離開,不是什麼情勢所逼,是她不想呆在這裏,她在這裏不開心。」
傅景愣了愣,喃喃道:「不可能,明明好不容易……關係變得好了點。」
「關係變得好了點?」傅宴笑了,「她有叫過你『哥哥』嗎?她有請求你做過任何事情嗎?她離開家時,有帶走你的畫嗎?
「你覺得關係變好了,只是你的錯覺,她對誰都這樣,明白麼?」
「等等,」傅景捕捉到關鍵詞,「你說畫?什麼畫?」
「你的那一幅《孤島》,一千七百萬,哦不對,加上手續費,要將近兩千萬吧,是傅曉買走的。
「大概是和沒有被接納和理解的你共情了,所以他偷偷買下來,想讓你稍微高興一下吧。」
傅曉的每一筆花費,都會以短信的形式發到他的手機上。
從幾塊到幾萬都有,對傅宴來說可以說是獅子小開口了。
突然有一筆這麼大的,他當然會去查。
搞半天,只是左邊口袋的錢挪到右邊口袋,白白給拍賣會交了手續費罷了。
剛開始,他以爲傅曉這麼做是在討好傅景。
但後來發現,原來傅景根本不知道這麼一回事,又談何討好呢?
哪怕是他這樣的人,傅曉都願意在他害怕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僅此而已。

-22-
他又夢到傅曉了。
這一次,依舊是停電那晚的情景。
他拿出合照,對傅曉說了那番話。
傅棠是三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孩。
因此備受父母寵愛。
父母離世後,傅宴也對年紀最小的傅棠格外心疼,只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多,把父母缺失的部分補上。
可傅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有這樣一對愛着自己的父母。
缺失的那一部分,永遠補不上了。
自己到底是多麼遲鈍,又是出於怎樣的心理,拿出那一張沒有她,也永遠不會有她的全家福,對她講出那樣一番話的呢?
傅曉本就是傅家的孩子,不管是錢、珠寶還是別的什麼,本就該是她的。
自己又是怎樣的高傲,說要用錢來彌補她呢?
這一次,在夢裏,她叫住了上樓的他。
她問:
如果我一直在喫那樣的苦該怎麼辦。
如果存在有錢也無法解決的問題,有錢也無法彌補的遺憾該怎麼辦。
如果我從來就沒有家可回該怎麼辦。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父母,連一天的愛都沒有感受過,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該怎麼辦。
傅曉是什麼表情呢?他很想回頭看一看,但他做不到。
那時的他爲什麼沒有回頭呢?大概是因爲,他確實是個膽小鬼吧。
最終,他只是用有些哽咽的聲音,輕聲道歉:
「對不起,哥哥也不知道。」

-23-
等待傅棠攻略完成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和厲川在一起。
彈幕對我的評價是:
【有點陰招全使厲川身上了。】
【沒把他當殘疾人,也沒把他當人。】
【簡直就是木頭,我懷疑她聽到厲川在浴室喊自己名字都會甩條浴巾進去。】
看着彈幕,我沉思:我應該也沒對他做什麼事吧。
難道是車站送行那次?
他要去鄰市出差,車站前,我拉着他的手:「能不能不要走。」
厲川愣了愣,有些震驚地看向我,隨即眼中泛起羞澀和期待的光。
我補充道:「跑起來,車要開了。」
後面我向他道歉,我是真忘了他腿腳不好這件事了。
爲了給他賠罪,我提出:我來照顧他。
我讓他坐上輪椅,決定推着他跑一跑,讓他感受風馳電掣的感覺。
結果路況不好,車輪卡進縫裏,怎麼都推不出來。
厲川無奈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幫我一起拔輪椅。
當時本來想幫忙的圍觀羣衆:?
爲了緩解尷尬的氛圍,我:「哈哈,卡路里你的天敵。」
或者……難道是我拒絕做他的女伴的那件事?
我並不想在這種場合碰到傅家人,因此在厲川問我是否有空和他一起出席晚宴時,我謹慎地問他:
【傅宴會去嗎?】
他回覆:【要當天才知道去不去。】
我有些疑惑:【哦,那怎樣才能成爲天才呢?】
他:【……】
再或者,是他喝暈了發錯信息那一次?
某個深夜他給我發信息:【愛你老婆。】
我撓撓頭,回覆:【愛我老婆幹嘛?你自己沒有老婆嗎?】
第二天早上,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間的時候,迎面撞上走廊裏的厲川。
他的眼睛紅腫,眼底烏青,一看就是沒有休息好。
見我出門,他的第一句話是:「你老婆是誰?」
我心想,我老婆是誰你都不知道你就愛?那看來還是不如我。
我驕傲地回道:
「我老婆是七海千秋。」
他回去查了查,發現是遊戲人物,後面就再沒提過這事。
該不會,說的是今晚的事吧?
今天晚上,他被送回來時,一進門就扯開領帶,呼吸急促地說自己很熱。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打開了空調。
他臉頰緋紅,Ţũ̂₋目光直勾勾地鎖住我,聲音有些委屈:「傅曉,我說我很熱。」
我又調低了一度,委婉道:「22 度差不多了。」
似乎是賭氣,他自顧自坐到空調送風口前,背對着我。
我叫了他幾聲,他都不理。
我只好有話直說:「厲川,對着空調吹會面癱。」
他終於有反應了,慢吞吞地轉了個身,從背對着我,變成面對着我。
但位置沒有挪動,也依舊不理人。
我:「揹着吹會腦癱。」
他:……
我終於察覺出不對勁,走近了,才發現他的臉紅或許並不是因爲喝了酒。
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頰,被熱度嚇了一跳:「你是不是有點燙?」
剛想抽回,我的手背就被他握住,緊緊貼回了臉上。
他的手心也很燙,整個人像是發燒似的。
熱氣蒸得他眼睛一眨就滾出一滴淚來,溼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你不碰我,是不是……嫌棄我是個瘸子。」
我當即將人打橫抱起。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做,他的身體瞬間僵硬,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將滾燙的臉埋進我的頸窩,小聲問道:
「去……你房間還是我房間?」
聲音顫抖,似乎羞恥到極點了,卻又帶着隱祕的期待。
我大步流星地向門口走去:「去醫院!」
他:?

-24-
現在,醫院中,聽到厲川平安無事,我鬆了口氣。
幸好來得及時啊!
厲川躺在病牀上,面色終於恢復了正常,甚至現在有些蒼白。
見我進來,他有些難堪地低下頭,放在被子上的手,正無意識地攥緊被單。
我坐到他身邊,關心道:「好點了嗎?」
他沒有回答我,反而道起歉來:
「今天的事……對不起,是我失控了。
「幸好,我沒有做更過分的事。
「我那時候控制不住自己,說的那些話,你別在意。」
他說的是「別在意」,但語氣中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卑微和乞求,分明在說……
「別討厭我。」
我心知現在不是笑的好時機,但是,他的這句「失控了」用在這裏真的格外反差。
結合他「失控」後做出的事,特別像一個人一本正經地說:我失控了,我喫了整整五個蛋撻!
拼命壓下嘴角的弧度,我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了他依舊死死攥着被單,用力到泛白的手。
他緊繃的力道陡然一鬆。
「厲川,大家都說,人不會同時擁有邁巴赫和自卑,你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你有錢,有地位,有能力,那麼多人仰望你,敬畏你,甚至懼怕你,你可以讓任何輕視你的人閉嘴了不是嗎?」
他緩緩抬眼,聲音很輕:「可是,這些你都不在乎不是嗎?」
「什麼?」我沒聽明白,「我不在乎什麼?」
「金錢,地位,珠寶……哪怕所有人都趨之若鶩,但你都不在乎,都可以不要,不是嗎?」
我大爲震撼:誰說我不在乎,誰說我不要?
這是誹謗,這是誹謗啊!
只不過是我清楚地知道,只等傅棠那邊結束,我就可以離開,而在這個世界裏的東西我都帶不回去,纔會顯得我這樣超脫罷了。
但是我無法透露「穿越」或是「任務」的事,這些就根本無法解釋。
我腦子有點亂,最終有些語無倫次道:
「我只是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又不是不在乎你。
「是,我看到了你的不足,但那又怎麼樣?我還看到了你的價值、你的堅強、你的擔當、你身上散發出來的光。
「這些好的、壞的、黯淡的、閃閃發光的東西,才構成了我認識、我在乎的那個活生生的你。
「你明明有這麼多優點,你現在卻想用你的不足來定義自己嗎?你這樣做,這樣想,不就讓覺得你很好的,我顯得很蠢嗎?」
我感受到,手掌下,他的手指蜷了一下:「我……」
「對了,」我補充道,「而且我當時也不是因爲嫌棄你,是因爲你說過要我進入狀態,繼續保持。」
厲川:……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我當初就是太多嘴了。」

-25-
大概是最近討論我和厲川的彈幕太多了,沒有太多人提到傅家人的動向,害我放鬆了警惕。
沒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遊輪上碰到了。Ţŭ₌
我和他們不尷不尬地打了個招呼,準備擦肩而過時,傅宴卻突然開口:
「那張卡,很久沒動過了。」
我想起了那張無限額度的卡,驚訝於他竟然沒有給我停掉。
他複雜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給了你,就是你的,想要什麼,用就好。
「有什麼其他需要,告訴我。」
短暫的沉默後,他說:「房間有定期打掃,想回家可以直接回來。」
我點點頭,感慨於上流社會的體面。
他看了我許久,最後什麼都沒說地離開了,還帶走了想同我搭話的傅景。
我鬆了口氣,和厲川說了一聲,到甲板去通通風,卻在這裏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傅棠?」我有些驚訝,「你怎麼在這?」
聽到自己的名字,背對着我的傅棠猛地一顫,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滑落。
但她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像是卸下了ţůₕ什麼重擔,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釋然般鬆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
「傅曉,」她開口,「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所有人都愛你。
「你真的很會利用他們的愧疚,你纔回來多久,他們就已經接納了你。」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神變得決絕:「但我有不得不贏的理由,今天,我會結束一切。」
【成功入職後的自選獎勵嗎?那確實很誘人。】
【好奇問一下,殺掉競爭對手是可以的嗎?最後結果怎麼算?】
【倒是不違規,確實有一上來直接幹掉對手的先例,但是那一把看得太無聊了,好多人一生氣,直接投先出局的那一位,差點導致那個任務者直接躺贏。】
【不過好感度是最後結算的,也就是哪怕任務者死亡,好感度依舊會有變動,現在會不會有點太晚了。】
彈幕的討論看得我皺起眉頭,幾步走到傅棠身邊。
傅棠愣了下,下意識退後半步:「你……你幹嘛?」
我沒有理會她,只是撐着欄杆向下望了望,低聲自語:
「這個高度,好像可以。」
「什麼?」
下一秒,在傅棠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我翻越欄杆,跳了下去。
傅棠撲到欄杆邊,向下看去,握着欄杆的手微微顫抖。
「傅……傅曉?」

-26-
很快,我被救生艇撈起,裹上了厚厚的毛毯。
工作人員一邊檢查我的狀況,一邊心有餘悸地嚴厲訓斥:
「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如果那位小姐第一時間來找我們,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隨着工作人員的目光看去,不遠處,傅棠失魂落魄地站着,顯然是嚇得不輕。
我訕笑着解釋:「剛剛風有點大,我沒站住。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直到他們走了,甲板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時,傅棠才上前,眼眶通紅。
「卷狗卷狗卷狗!」她一下下錘在我肩膀上,力道卻虛軟,「我最討厭卷狗了!
「瘋子,神經病。
「你有病吧,爲了個……至於那麼拼嗎?你知不知道溺水很痛苦的!
「還是你在報復我?報復我第一面就想誣陷你,所以你也要玩一下『猜猜他們相信你還是相信我』的遊戲,即便用你的死去賭嗎?
「如果這麼做沒用呢?如果你的死什麼都沒有改變怎麼辦?」
我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反問道:
「是啊,如果這麼做沒用呢?如果你的死什麼都沒有改變,怎麼辦?」
明明怕水的她,竟然敢上游輪,還站在那種地方,能是爲了什麼呢?
她知道溺水痛苦,想來應該是真的因此死過。
明明害怕,卻選擇這種死法,對自己實在是殘忍。
她捂住額頭:「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手一鬆,項鍊從掌心滑落,在手指下襬啊擺。
和全家福中,傅夫人的那一條一樣。
和後來,傅棠脖子上的那一條一樣。
「重要的東西,要好好收好纔行,對吧?
「畢竟你很愛她很想她不是嗎。」
傅棠沒有接,像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貓:
「收好又怎麼樣,想她又怎樣,她都已經不在了啊!」
她緩了緩,想要平靜下自己的情緒,聲音卻越來越哽咽:
「我不知道他們會死,我以爲他們不會死的。
「如果一開始就認真對待就好了,如果真的把她當成媽媽就好了,如果早點意識到就好了,如果以前的每一句『愛』,都是真心的,就好了。
「爲什麼等失去之後才意識到他們愛我,爲什麼在再也傳達不到的時候才學會說『愛』。
「現在,不管我說多少遍『我愛你』,不管我有多想念多珍惜,他們都聽不到、感受不到了啊!」
提前進入副本的她,真的感受到了愛。
但那時她把這裏的人當作副本的 npc,以爲還有時間,還有以後。
她不得不贏的理由,是愧疚和後悔,是渴望任務完成後的自選獎勵,可以逆轉時間,彌補遺憾。
我嘆了口氣,有些笨拙地將項鍊戴在她的脖子上,最後,摸了摸她的頭。
她愣了愣,一直強撐着的肩膀聳動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
「媽媽……」
難怪她的手段幼稚,難怪她只想趕走我,難怪她寧願自己死也不想傷害我。
我的腦海中浮現起全家福中女人溫柔的眉眼。
因爲……我和她長得很像吧。
【沒想到是這種發展……】
【他們聽說傅曉落水差點死了的事,心急之下好感直接拉爆了。】
【投票開了,現在所有人拿出智能手機,給傅曉投票。】
【恭喜入職恭喜入職,期待更多精彩表現。】
下一秒,彈幕消失。
系統的聲音響起:「恭喜完成入職考覈,工號……嗯我超?你怎麼沒有預註冊工號?」
我笑了:「現在,我們來聊聊獎勵的事情吧?」
27(番外:傅曉的獎勵)
今天是傅宴的生日,也是他開始接手傅氏的日子。
大家都恭喜傅先生,二兒子是有名的藝術家,大兒子在商業上又這麼有出息,有這樣兩個孩子真是運氣太好了。
有人悄悄打聽傅宴是否婚配,在得知已經有了穩定交往、即將結婚的對象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傅宴的未婚妻,唐棠,當年救了被綁架的傅宴後,差點被傅家收養。
好在當時沒有這麼做,差點拆散一對有情人。
但傅媽媽很喜歡這個女孩,幾乎是當作女兒來疼愛。
即將要成爲真正的一家人,所有人都很開心。
傅媽媽忍不住再次打趣:「明明從小就覺得自己會有妹妹,真說要讓棠棠給他做妹妹,他又不願意了。
「原來我們家阿宴,這麼小的時候心思就不單純了。」
傅宴最招架不住媽媽揶揄,耳根微紅,藉口說透透氣,隨手拿了杯酒,把場地讓給幾位聊家常的長輩,自己慢慢走到露臺。
遠處,城市地標塔亮起盛大的燈光秀,炫目的光線在空中舞動。
這是爲了慶祝他生日和正式掌舵特意安排的,排場十足。
宴會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可不知爲何,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哦呦,這麼多人用拼夕夕啊。」那聲音帶着笑意,「怎麼樣,傅大,以後還怕黑嗎?」
他猛地回頭,身後人影交錯,找不到他在等的那個人。
或者說,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誰。
難道是他的錯覺?
或許吧。
傅宴轉回身,整個人隨意地靠在欄杆上,手中的酒杯輕輕碰了下欄杆邊緣,像是在和不知道誰幹杯。
如墨的夜空中,點綴着星。
「嗯,不怕了。」
他輕聲道。
系統空間內,我心有餘悸:「這真嚇人吧。」
1003 贊同:「是啊,簡直是蜘蛛感應。」
我有些懷疑他的職業素養:「是不是你忘記開屏蔽了?」
「你以爲我係統編考了多久,我怎麼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他聲音帶着委屈, 「負心女, 以前明明說我值得姓賴的。」
我摸摸鼻子:「對不起啦, 是我錯了。」
當初意外捲進快穿局的入職考覈, 主系統那邊作爲補償,給了我一個「許願」的機會。
說實話,我對物質獎勵或者特殊權限沒啥執念, 最後乾脆把這份大禮送給了傅棠。
應該是喜歡的吧
至於厲川。
沒有車禍,沒有柺杖,沒有輪椅。
只有更加順遂的、耀眼的未來。
他的以後,肯定會很好。
做完這一切後的我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誰也沒有想到, 三年後,我又穿越了。
我無語了:「修修你們的 bug 行嗎,要抓錯幾次啊我沒懂了,沒完沒了了,標誌重捕法啊?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偶爾抓錯一次可以了吧,現在是什麼?主系統每天上班什麼事不幹就往那一坐然後鍾馗開大啊?」
「哦?」一道帶着戲謔的低沉嗓音響起, 「你的心無語了,你的嘴巴沒無語,你還會吐槽別人, 可怕得很。」
正好奇是誰在說話時,一個小光球飄到我眼前:「傅曉。」
我真實世界的名字並不叫傅曉, 會這麼叫我的人……
「厲川嗎?」我有點震驚,「好久沒見, 你變化……有點大。
「你現在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變化成人形,低聲道:「還是這樣習慣點。
「傅曉,我考系統編上岸了。」
果然宇宙的盡頭是考編, 就連京圈太子爺也不例外。
我鼓掌,真心替他感到高興:「恭喜上岸。」
他又說:「你有沒有興趣……做我的搭檔?」
他專注地看着我,眼神中帶着一絲緊張。
我沒反應過來:「啊?」
見我猶豫,他趕緊擺出諸多福利,不僅獎勵多種多樣,能夠體驗到各種精彩的世界, 還承諾我的現實世界不會受影響。
最後, 他小心翼翼地問:「還是說,你嫌棄我是新人嗎?」
終於, 我被他說動,同意綁定。
當象徵着正式綁定的光芒即將消散時, 我似乎隱約聽見他說了一句:
「我的了。」
我眨眨眼,再看向厲川時, 他只是有些擔憂地看着我:
「怎麼了,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 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現在,空間內,得了我道歉的 1003 非常迅速地原諒了我,提醒道:
「這邊看過就放心了吧?可以準備去下一個任務了。」
我點點頭:「出發出發。」
一扇光門打開, 1003 十分紳士地牽着我的手, 我倆沒有猶豫,縱身一躍。
隨後, 我們的身影被光芒吞沒,消失在這片空間裏,準備去下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4 分享
相关推荐
    被陰溼蛇蛇叮上-PIPIPAPA故事會

    被陰溼蛇蛇叮上

    我並不打算跟獸人發展出什麼曠世之戀,太邪門了真的。 奈何一隻蛇蛇還是強勢闖進我的生活。 具體爲,打掃我的房間, […]
    17
    第31節番外四:山茶花擁吻白玫瑰-PIPIPAPA故事會

    第31節番外四:山茶花擁吻白玫瑰

    -1- 說着,老太太要領我們進去。 母親很樂意,我也有些期待。 進去以後,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的綠色。 各種各樣的 […]
    14
    第1節非重生之有點暗戀豪門哥哥-PIPIPAPA故事會

    第1節非重生之有點暗戀豪門哥哥

    我媽帶我嫁入豪門第二天。 我震驚地發覺,我暗戀了八年的人成了我哥。 我在心裏嘆氣,抬頭對上他清冷的目光,又咽了 […]
    21
    看見彈幕後,死對頭成了我的狗-PIPIPAPA故事會

    看見彈幕後,死對頭成了我的狗

    大冒險時,男友和青梅嘴都快親爛了,我在一旁看得滿臉尷尬。 就在這時看到彈幕: 【你的小竹馬比這渣男會親多了,女 […]
    23
    我被閻王放了一馬-PIPIPAPA故事會

    我被閻王放了一馬

    他又一次掀開了我的棺材板。 「許言!這個月第 25 次了!貪圖我的美色也得有個度吧?」 他將我攬入懷裏,用低沉 […]
    30
    我教前夫追真愛他卻跪求我別走-PIPIPAPA故事會

    我教前夫追真愛他卻跪求我別走

    深夜,我刷到一個熱帖。 「人到中年,才遇到真愛,怎麼讓黃臉婆心甘情願退出?」 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說: 「前人成 […]
    19
    我娘是冷宮宮女-PIPIPAPA故事會

    我娘是冷宮宮女

    我娘原本是宮裏最卑賤的冷宮宮女。 機緣巧合之下,她竟然得了皇上的寵幸。 我娘也是個爭氣的,只一次就給子嗣艱難的 […]
    28
    青蘅-PIPIPAPA故事會

    青蘅

    我追在沈湛身後五年。 女官考覈那日,他以我捲上有墨點爲由,判了堂妹勝出。 看着那細如針眼的墨點,二叔一家極盡嘲 […]
    32
    阿花-PIPIPAPA故事會

    阿花

    我是阿花,爲了治弟弟的一副藥,賣身成了軍妓。 但因年紀實在太小,軍爺們瞧不上我這個黃毛丫頭,我成了後廚的燒火丫 […]
    30
    貪婪未婚夫-PIPIPAPA故事會

    貪婪未婚夫

    和戀愛兩年的男友回家見家長。 男友提前給我打預防針: 「現在有育兒補貼,彩禮的話就算了,我家有房子自建房,陪嫁 […]
    25
    老公失憶後-PIPIPAPA故事會

    老公失憶後

    和死對頭 alpha 結婚的第四年。 他車禍失憶了,記憶停滯在了我們結婚前。 看到我的婚戒,他語帶嘲諷。 「誰 […]
    17
    海棠不併蒂-PIPIPAPA故事會

    海棠不併蒂

    定親宴上,未婚夫贈我一支簪子。 說是親手製作,耗時三月,滿堂賓客皆贊他用心。 我含笑收下,卻發現簪子上有一個小 […]
    18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