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星光

我拿下影后桂冠的那天，黑粉爆出⼀段我曾⼤着肚子的懷孕視頻。
全場譁然，所有的記者都在追問：「江小姐，請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轉頭看了看滿臉錯愕的封跡。
向來穩重淡漠的他，第一次在人前失態。
我笑着對記者否認：「我沒有孩子。」
當年封跡爲了⼩青梅把我丟下的時候，就註定了我跟他之間，什麼都不會有。

-1-
下⻋⾛紅毯之前，經紀⼈再三叮囑我，萬一遇上謝芷晴，就當沒看⻅，千萬不能再起衝突。
誰讓謝芷晴的⾦主是封跡呢？
娛樂圈⼤半的江⼭，都是封家的。
從前圈⾥流傳着⼀句話——
想出名，睡封跡。
雖然話很糙，但跟封跡有點關係的女⼈，都在娛樂圈混得順⻛順水。
唯獨我除外。
我是唯⼀一個，跟封跡公開談過，最後卻差點被封殺的人。
因爲我得罪了他的⼩青梅。
此後六年，無論我付出多少努力，無論我的演技有多麼被大衆認可，卻從來不曾獲獎。
一次又⼀次的陪跑，磨掉了我所有的棱角。
我開始不再和謝芷晴同臺，所有她看上的本⼦，我都會以檔期衝突爲由婉拒。
或許是我無聲的示好終於有了反饋，又或許是，她和封跡快要結婚了，不想再因爲我觸黴頭。
所以這一次，他們高抬貴手，從指縫裏漏了個獎盃給我。
經紀人得知消息的時候，差點要落淚。
她說：「珈葉，苦日子終於要過去了。」
封跡終於願意放過我了。
縱然當初分手錯不在我，可我真的鬥不過封跡。
我早就認輸了。

-2-
經紀人前腳剛叮囑我不要再跟謝芷晴起衝突，後腳謝芷晴就故意邀請我跟她一起走紅毯。
封家太子爺的新歡舊愛，光是站在一起，話題度就已經拉滿。
我知道她是想全方位地羞辱我。
不僅僅因爲她現在是封跡的新歡，也因爲今晚我倆穿的禮服，是同一個品牌。
只不過她身上的，是最新款。
而我身上的，是去年舊款。
我都能想得到，待會兒熱搜上，她的粉絲和我的黑粉會對我大嘲特嘲，笑我窮酸。
但是沒關係，我從來沒想要在服裝上比過她。
更加不會奢望封跡回頭找我。
她想當紅花，那我就當綠葉襯一襯她。
可謝芷晴好像還是不滿意，她壓着聲音問我：「江珈葉，你知道今晚封跡會來嗎？」
我不知道。
我和封跡之間，從分手那天起，就斷得乾乾淨淨。
但我的腳步，還是因爲聽到他的名字，亂了一拍。
謝芷晴察覺到後，笑得有些嘲諷：「別多想，他是爲了我纔來的，跟你沒關係。」
「我知道。」
雖然娛樂圈大半的江山是封家的，但在今天之前，封跡從不參加娛樂圈的任何活動。
就算是當初我倆感情最好的時候，他也不曾爲了我，出席過一次。
謝芷晴又說：「我和封跡快結婚了。」
我點點頭，轉頭真誠地對她笑了笑：「祝你們幸福。」
大概是我今天的表現太軟弱了，讓謝芷晴沒了繼續逗弄我的心思。
又或許她着急去找封跡。
紅毯剛一走完，她就甩下我不見人影了。
我配合記者們拍了照，又回答了幾個問題。
記者們都很默契，誰也沒有提起封跡。
當年那一段戀情雖然轟轟烈烈，但後來結束得實在難堪。
作爲當事人的封跡，是看到熱搜才知道自己被甩了。
那一次採訪，大家原本是想八卦我和封跡的感情進展。
可我對着鏡頭，只平靜地說了五個字：「我們分手了。」
沒有預兆，沒有理由。

-3-
封跡後來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他沒有解釋，沒有道歉，甚至沒有追問爲什麼。
他只是跟我確認：「想清楚了？」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沉默一秒，隨後掛了電話。
原本我以爲他會生氣的。
畢竟從小衆星捧月般長大，誰都不曾忤逆他。
偏偏我甩了他，他還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封跡被甩#這條熱搜在榜上掛了三天。
封跡一直沒有讓人撤掉。
我的經紀公司怕得罪封家，倒是找人撤過，但剛撤下不到一分鐘，就又上去了。
那不是封跡在丟臉，那是他對我的警告。
果然從那之後，我的星途就開始變得坎坷。
直到六年過去，直到封跡氣消，直到他和謝芷晴，快要結婚了。
往事歷歷在目，我的思緒有些恍惚。
主持人叫了兩遍我的名字，我才從過往中回神。
周圍的人都在爲我高興，掌聲雷動中，我從縫隙裏看了眼第一排。
謝芷晴就坐在那裏。
她的身邊空着個位置。
雖然沒有貼名字，但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封跡的位置。
他還沒來。
這樣也好，省去了諸多尷尬。
可當我站到臺上，一抬頭準備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封跡居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了。
幾年不見，他身上的氣質更加穩重冷漠。
視線對上的剎那，他像是看陌生人般，眼底的情緒毫無波動。
我穩了穩心神，開始大大方方地發言。

-4-
就在我發言到一半的時候，臺下忽然開始騷動。
說竊竊私語都太輕了。ẗű₀
就是大家已經竭力剋制，但因爲八卦的內容太過震撼，讓人的聲音不自覺拔高。
原來是我的黑粉爆了一段我曾大着肚子的懷孕視頻。
那是六年前，我跟封跡剛分手不久。
原本想用工作麻痹自己，但在進組之前，我突然查出了懷孕。
之後我辭演了那部劇，在公衆視野裏消失了整整一年。
這段視頻是我之前居住的小區監控拍下的。
我忘了自己那天出門是去幹什麼。
但因爲沒有戴口罩，所以我的臉被拍得很清楚。
我拿着獎盃下臺的時候，經紀人和助理第一時間衝過來，想要護着我離開現場。
但是來不及了，記者們也都衝了過來。
鏡頭和話筒幾乎要懟到我的臉上，所有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江小姐，請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被困在人羣中寸步難行。
而不遠處的封跡身邊，沒有人敢靠近。
如果我和封跡現在還談着，或許記者們會對我客氣一點。
我看到封跡滿臉錯愕，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早已不知不覺攥得死緊。
他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所以向來穩重淡漠的他，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態。
我沒有正面回答記者的問題，而是笑着否認：「我沒有孩子。」

-5-
應該沒有哪個影后，是像我這般狼狽地離開頒獎現場的。
禮服被踩髒了，耳環也在混亂中丟了一隻。
身後大批的記者追着，那場面不像是剛領完獎，更像是去逃難。
經紀人和助理都被嚇得不輕，上車後緩了好一陣纔開口問我：
「怎麼回事啊？你有個孩子？封跡的？現在孩子人呢？」
問題實在有點多，我苦笑了下，不知道應該先回答哪個。
現在的經紀人和助理都不是一開始跟着我的。
所以有關於我和封跡之間的事，她們也都是從網上看來，或是從別人嘴裏聽說的。
我從大衆視野消失的那一年，大家一開始以爲我被封殺了。
後來我回到娛樂圈。
大家又說，我可能是被之前那段感情傷ťű₆得太深，散心療傷去過了。
那一年裏真正發生了什麼，圈內無人知曉。
現在的經紀人和助理，也不知道。
直到今天看到那段視頻，她們跟大家一樣，認爲我是生孩子去了。
一年的時間，剛剛好。
經紀人甚至有點興奮：「封跡要是爲了孩子來找你，你趁着這次機會趕緊跟他和好吧，保你以後拿獎拿到手軟。」
我搖搖頭。
經紀人愣了一下，緊接着幾乎要竄起來撞到車頂：「你不會還想再得罪他一次吧？」
我怎麼敢？
我搖頭的意思是：「沒有孩子。」
當年確實有過，只是我沒有留下。
經紀人有點不信，畢竟一年的時間太巧了。
她本來還想再問什麼，但這時助理遞上了手機：「可可姐，你看。」
「黑熱搜爆了？這些殺千刀的！」
經紀人一把奪過手機，卻在看了一眼後，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這……怎麼回事啊？」
榜上一條和我有關的黑熱搜都沒有，甚至連一張醜照也沒有。
明明剛纔我從會場離開的時候，狼狽到了極點。
是封跡的手筆。
他要爲難一個人很容易。
要護着一個人，也很容易。
經紀人有些頭大，「你真的沒留下孩子嗎？那你打算怎麼跟封跡解釋？」
我爲什麼要跟他解釋？
他又不愛我。
而且他跟謝芷晴，馬上就要結婚了。

-6-
我知道封跡會來找我。
視頻曝光得這麼突然，又事關孩子，他怎麼也要問問清楚。
只是我沒有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
我到家樓下的時候，他已經等在那裏了。
隔着夜色，那道頎長的身影看起來和六年前一模一樣。
只不過六年前封跡看到我，會對我張開雙臂，等我撲入他懷裏。
現在他看到我，就那麼站在原地，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經紀人有些不放心，我下車的時候，她拉了我一下。
我回頭對她笑笑：「沒事的，他要殺人放火也用不着親自動手。」
「也是。」經紀人嘆了口氣，又叮囑我跟封跡好好談，「千難萬難都過來了，以後都是好日子，你可不要又給自己的人生上難度啊！」
我笑着點了點頭。
等她們走了，我才朝着封跡走過去。
很平靜的步子，像是去見一個老朋友。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即將靠近封跡的最後兩步，我的心跳還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畢竟曾經深深的愛過。
因爲太愛了，所以在地震發生時，在他毫不猶豫地丟下我去找謝芷晴時，我差點失去求生的慾望。
封跡是知道我爲什麼甩他的。
但他在事後，從來沒有解釋過一句。
甚至因爲我當衆宣佈分手讓他丟臉了，他就讓我這幾年在圈內受盡冷嘲熱諷。
誰讓他有錢有勢呢？
時至今日，縱然知道錯在誰，卻也還是我先開口打招呼：「封總。」
封跡皺了皺眉，聲音偏低：「我還是習慣你叫我名字。」
從前我叫過很多遍他的名字。
【封跡，我馬上就要收工了，我去找你喫飯呀！】
【封跡，你都出差一週了，什麼時候回來啊？】
【封跡，我好想你。】
六年過去了，曾經我用怎樣的語氣跟封跡撒嬌，傾訴想念，竟還是那麼清晰。
心底湧上些不該有的遺憾，我笑着搖了搖頭：「謝小姐說你們快結婚了，我再叫你名字不合適，恭喜你們啊。」
封跡：「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結婚？」
縱然謝芷晴還願意嫁給他，願意一過去就喜當後媽。
但謝家的長輩還要面子，肯定不願意了。
我又壞了他的好事。
「對不起。」我連忙道歉。
「孩子呢？」

-7-
封跡終於問出了今晚的主題。
那個被突然曝光，卻從來沒人見過的孩子。
他有些不滿，語氣比剛纔沉了很多：「那時候懷孕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因爲一開始我也不知道。
後來我知道的時候，我跟他已經分手了。
「我不想因爲孩子的事，影響你跟謝小姐。」
封跡冷笑了一聲，「瞞了六年，不還是爆出來了？影響有少一點嗎？」
「對不起。」
我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自己還能說什麼。
以前我剛跟封跡在一起沒多久，就有人提醒過我，說封跡喜歡乖的。
但我裝不來乖。
那時候年輕，談一場戀愛就以爲是一輩子。
誰能裝一輩子呢？
所以我在封跡面前，是會耍小性子、鬧小脾氣的。
他不太會哄，但也不會跟我計較。
我一般發完了脾氣，就好了。
那時候的我是鮮活的、熱烈的。
不像現在封跡看到的我，圓滑隱忍，沒有本真。
他又問了一遍：「孩子呢？」
「沒有孩子。」
從查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過要留下孩子。
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不會愛我生的孩子。
而我也沒有想過要當單親媽媽。
所以我打掉了。
封跡的眼底有光炸開，撕裂那片黑沉沉的海面，終於讓我看到了他的情緒湧動。
他竟會在意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他是在乎自己的骨肉嗎？
還是曾經，也有那麼一點點，真心地愛過我？

-8-
封跡生氣了。
雖然我們已經分開六年，但他一生氣就閉眼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我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麼。
真要細究的話，我纔是該生氣的那個人。
在我們分手前，我和封跡各自擠出了五天時間，開開心心地去旅遊。
結果因爲他跟謝芷晴說了行程，第二天謝芷晴就追來了。
我當時就有點不高興。
但謝芷晴說，他們兩家是世交，她和封跡從小一起長大，情如兄妹。
而且封跡也沒說要趕她走，我只能忍了。
誰知道第二天，當地發生了地震。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往外跑的時候我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大腿上一片淤青，腳踝也嚴重扭傷。
最主要的是，當時我的頭部撞了一下，視線變得有點模糊。
封跡一開始是想揹我出去的，但他聽到了謝芷晴的哭喊——
「封跡！封跡哥哥，你快來救救我啊！」
「封跡，你在哪裏？救命啊！」
封跡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頭去找謝芷晴了。
他把我丟在了原地。
不管我能不能出去，好像也不ṰṪűₑűₙ在乎我會不會死在那裏。
直到後來，我沒有先通知他，而是當衆宣佈分手，他也不曾解釋過一句，爲什麼那麼做。
可今天，封跡問我：「你想聽解釋嗎？」
我愣了一下。
那場地震幾乎成了我的夢魘。
每一次想起，心口就會不自覺地收緊，呼吸也會變得困難。
兩年前我參演的一部劇裏，有一段劇情跟地震有關。
當時導演對我的表現讚不絕口，說他從來沒見過誰演地震中的驚恐，演得那麼逼真自然。
其實我不是演的，我是真的害怕。
事後我緩了很久，還是沒能從那種情緒裏出來。
當晚，我夢到了過去，夢到自己又一次被封跡丟下。
我被嚇得出了一身又Ţŭ̀⁶一身的冷汗。
明明腦子已經清醒了，身體卻不受控制，怎麼都起不來。
第二天助理見我遲遲不起牀，推門進來一看，才發現我已經燒糊塗了，連忙把我送去了醫院。

-9-
無論是當衆宣佈分手前，還是當衆宣佈分手後，我從沒問封跡要過解釋。
因爲我相信，行動比言語更有說服力。
生死關頭，他想救的人是謝芷晴，那他就算嘴上說再多的愛我，也都是空的。
只是我也不想再被夢魘纏着。
既然他先提起了那件事，我就聽一聽。
封跡說，謝家原本有兩個孩子。
謝芷晴的上面，還有一個哥哥。
他和封跡，從小就是最好的朋友。
十三歲那年，兩人偷摸着跑出去玩，被心懷歹意的人抓住了機會。
有人想綁架封跡。
兩個少年拼了命地跑，想盡各種辦法自救。
但最終，只有封跡回來了。
「當時爲了分散綁架的人，我們選擇了分開跑。」
「分開之前，她哥哥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說如果他回不來，讓我好好照顧他爸媽和芷晴。」
所以生死一線的時候，他聽到謝芷晴喊出哥哥兩個字，就去救謝芷晴了。
因爲不想讓曾經最好的朋友死不瞑目，不想違背自己的承諾。
少年時期的友情，最爲珍貴。
尤其那人，還因他連累而死。
這些陳年往事，是封跡心底最深的痛。
從前他不想提，似乎也說得過去。
可我還是想問一問：「如果那天我死了呢？」
他欠了謝家，他去補償。
這是應該的。
可我沒有欠謝家，爲什麼要我付出代價，甚至是付出生命呢？
封跡不說話。
或許，他懶得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畢竟我現在好好地活着，還給他帶去了麻煩。
我也沒有再追問，只是告訴他：「你放心，我真的沒有偷偷生下孩子，視頻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我肯定也不想曝光。」
封跡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底，竟一閃而過某種傷心的情緒。
然後他開口，很冷靜地跟我對質：「我問過醫生了，像視頻裏的身形，不ṱü⁵顯懷的人應該五個多月，就算是顯懷的人，也該四個多月了。」
所以——
「珈葉，你是留下了孩子，但怨我當初丟下你，所以瞞了這麼多年，現在也故意不承認，對嗎？」

-10-
真的沒有。
越年輕的時候，越心高氣傲。
雖然我很愛很愛封跡，但我也很愛很愛自己。
從封跡丟下我去找謝芷晴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我跟他之間，什麼都不會有。
哪怕現在他解釋了，我理解了，但並不代表我接受。
可今晚的封跡不知道怎麼了，向來乾脆利落的人，反反覆覆地追問同一個問題。
好像非要我承認留下了孩子，他才肯罷休。
我沒辦法，只能把真相告訴他：「我沒有第一時間打掉孩子，是因爲我生病了。」
查出懷孕的同時，也查出了生病。
我是因爲治療問題，不得已才把流產這件事往後延遲的。
也因爲喫藥胖了很多，我看起來要比正常懷孕的人肚子更大一點，實際上的月份並沒有那麼大。
那一年裏，我經歷了失戀、失業、生病、流產。
還失去了我的媽媽。
沒有人比媽媽更靠得住，也沒有人比媽媽更心疼我。
所以在得知自己懷孕又生病的時候，我給媽媽打了電話。
她從老家趕來照顧我，整夜整夜地守在我身邊。
怪我那時候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注意到她日漸消瘦的身體，還有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我出院的那天，媽媽原本是歡歡喜喜地想送我回家的。
可我們剛出了電梯，她就突然倒在了我面前。
那幾秒的記憶是空白的。
後來我回想過很多次，也還是記不起來，媽媽剛倒下的那幾秒，我在想什麼。
是被嚇壞了？還是大病初癒，腦子的反應跟不上？
「封跡。」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又叫了他的名字。
他輕輕地嗯了聲。
我告訴他：「我能理解你對謝芷晴哥哥的愧疚，所以當年的事，我不怪你。」
「然後呢？」
他問了句我沒有想到的話。
我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他：「什麼然後？」
「珈葉，我們之間，是不是應該重新開始？」

-11-
我被封跡的求和好震驚到說不出話。
上位者，是不會輕易低頭的。
他那麼高傲，能問出這句話，應該是真的想跟我和好吧？
可我不太明白，如果過去六年，他心裏一直有我的話，爲什麼從來沒有來找過我？爲什麼會讓其他人那麼爲難我？
我從大衆視野消失了整整一年，他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封跡：「其實我讓人去找過你，但帶回來的消息是，你另有新歡了。」
是在我跟他țûₚ剛分手不久，我媽媽來的那天。
因爲老家坐車不方便，我就拜託了一個表哥開車送我媽過來。
大概就是那次被封跡的人看到了，以爲是我的新歡。
封跡有些氣：「你當衆甩了我，還那麼快就有了新歡，我有點脾氣，不是應該的嗎？」
「所以你讓人給我塞了很多爛本子，還截走了我所有的代言，對嗎？」
封跡一愣，「截走所有代言？」
那些事不是他做的。
確切地說，那些事是謝芷晴打着他的名義做的。
可我不相信，他那麼聰明的人，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不過是心裏有氣，所以默許旁人替他出氣罷了。
「封跡，你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你很難過，那你知不知道，我媽媽走的時候，我也很難過。」
比你的難過要多很多。
最最難過的時候，我曾站在天台，仰頭看着夜空，把星星當成媽媽，問它能不能把我也帶走。
我喫不下，睡不着。
之前因爲生病喫藥，體重暴增。
後來因爲傷心難過，又短時間內暴瘦。
所以我剛回娛樂圈的時候，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
當時經紀人根本不想要我。
是我求了她很久，又保證會乖乖聽話，她纔不情不願地把我收下。
後來相處久了，她知道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也有了感情，所以她總替我抱不平。
「那個謝芷晴不就是仗着家裏有背景，什麼都想要！要不到就搶！」
「我看她不應該來當明星，而是應該去當強盜！」
「當初你跟封跡談的時候，封家說不喜歡戲子，怎麼現在謝芷晴一天天的拋頭露面，封家又不管了？」
「你的演技甩她十條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封跡那麼有錢，怎麼不去看看眼睛？」
當然這些話，都是揹着他們兩個罵的。
平常在人前，那是一口一個封總，一口一個謝小姐，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誰讓我們是螻蟻，幹不過資本呢？

-12-
我沒有答應封跡的求和。
哪怕我知道，跟他和好後，星途會變坦途，以後真的會拿獎拿到手軟。
可我還是不想和好。
因爲我知道，封家的長輩不喜歡我。
當初我跟封ţũ̂₋跡談得正熱烈的時候，封跡的媽媽就來找過我。
她說我長得很漂亮，演技也不錯，以後遲早會紅的。
但封家不會允許封跡娶一個戲子回去，所以她勸我跟封跡早日分手，長痛不如短痛。
她甚至承諾我，只要我答應跟封跡分手，她會給我一些資源，讓我紅得更快。
我沒有同意。
那時我以爲，只要我跟封跡足夠堅定，我們就能攜手走完這一生。
哪曾想，後來鬧得那麼難堪。
或許在過去這幾年裏，封跡沒有真的親自出手爲難過我什麼。
但謝芷晴，還有封家的長輩，封跡的朋友，都曾暗暗替他出氣。
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我都惹不起，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所以封跡來問我要答覆的時候，我跟他說：「我沒有想過要跟你再和好。」
「以前沒想過，現在想一想。」
「不了。」
「我跟芷晴的事，兩家已經說清楚了，她今天出國。」
我有些詫異。
但轉念一想，這確實是封跡的做事風格。
好像只有對我，他纔會偶爾地顯露出一點拖泥帶水。
比如我當衆宣佈分手後，他打來的那個電話。
其實是想要我先低頭。
比如我現在拒絕和好後，他沒有轉身就走。
其實是在等我心軟。
但我現在對他，真的沒有愛了。
只是我也不敢先走。
實力太過懸殊，如果他一定要我跟他和好，到最後我能走的路只有兩條——
要麼妥協，要麼退圈離開這個城市。
我站在這裏，不過是等着他給出最後的宣判。
但封跡沉默許久，最後問的卻是：「你消失的那一年裏，其實給我打過兩個電話，對嗎？」

-13-
第一個電話是拿掉孩子那天。
理智上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
但是情感上，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徹底放下封跡。
難過了，委屈了，就會下意識地想到他。
可我打過去的電話，卻是謝芷晴接的。
她讓我識相點，不要再糾纏封跡。
否則我不止會從娛樂圈消失，甚至還會從地球上消失。
我沒有跟她爭辯一句，只默默地掛了電話。
謝芷晴當然也不會告訴封跡，我曾給他打過電話。
第二個電話是在我媽媽去世那天。
我感覺世界一片黑暗，自己跌入了某個黑洞，怎麼走也走不出來。
我想要有個人能救救我，所以我又不爭氣地想起了封跡。
只是那個電話，最終沒有被接通。
時間過去太久了，這兩個電話重新被提起來，雖然我還記得是因爲什麼事，但我的情緒，已經不是當時的情緒了。
我世界裏的黑暗已經散去，我自己也已經拯救了自己。
封跡問我：「如果那兩個電話我有接到過一個，我們現在是不是還能在一起？」
「也許吧。」
可能接完電話他就來找我了，然後我們就和好了。
也有可能他接了電話把我罵一頓，我們的關係變得更加惡劣。
不論怎樣，都是過去的事了。
「封跡，我們都應該往前看。」
封跡搖頭，「我想往回看。」
當初所有人都認爲，我跟封跡在一起，爲的就是他手裏的資源。
封跡心裏，多多少少也覺得我的愛沒有那麼純粹。
直到我當衆宣佈分手。
直到後來我星途坎坷，卻沒有回頭找他。
直到他發現我們曾經有過孩子。
直到他查到那兩通電話記錄。
封跡現在終於確信，我曾經非常非常純粹地愛他。
愛到想要跟他有一個家，想要跟他有個孩子。
過期的盛大愛意，總是讓人格外遺憾。
縱然是封跡，也覺得意難平。
「珈葉，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搖頭。
因爲我不愛了。
「封跡，以後會有人比我更愛你的。」

-14-
那段懷孕視頻的曝光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的負面影響。
網友反倒說我鐵骨錚錚，連封跡的孩子都能打掉，骨氣可太不一般了。
之後遞到我手裏的本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好。
謝芷晴退圈出國後，那些被她搶走的代言，也都一一回到了我手裏。
甚至有幾個原本我接觸不到的代言，也找上了門。
經紀人問我接不接。
我笑着挑了挑眉：「怎麼問我啊？不是你做主嗎？」
「我的姑奶奶！」經紀人沒好氣地拍了我一下，「換成別的我早給你做主了！但這幾個，是誰送來的你心裏沒數嗎？」
是封跡送來的。
而且事先他不打招呼，大概就是想讓我們以爲，代言是自動上門的。
但我和經紀人都不是萌新，更不是傻子。
這種代言除了實力，更多的還要人情關係。
經紀人勸我：「要不就接了吧，他不說，我們就當不知道，畢竟接了對你加成很大。」
「我不想欠他人情。」
「當年的事，雖然你不怪他了，但他是理虧的，這些東西，算不上是欠他人情，頂多就是他想補償你。」
「我也不想要他的補償。」
「你……」看我油鹽不進軟硬不喫，經紀人氣得翻了個白眼，「你就是個呆瓜！我懶得理你！」

-15-
經紀人走後，我給封跡打了個電話。
他比從前相戀時接得還要更快。
只是接通後，他卻沒有先開口。
「封跡。」我叫了他一聲。
他問我：「怎麼了？」
「不用給我送資源。」
我說得直接，封跡也沒法裝聽不懂。
他沉默了兩秒，然後才說：「那些本來就該是你的。」
如果過去這幾年，他沒有默許身邊的人爲難我，沒有縱容謝芷晴搶走我的東西，我確實早該摘得影后桂冠，名譽加身，得到更多的代言。
我終於想起來問他：「這次我能拿獎，是爲什麼？」
既然他從來沒有親自爲難過我，那依照謝芷晴的性子，又怎麼可能突然放過我？
封跡：「是我身邊的一個人跟主辦方那邊打了招呼，讓他們公平公正。」
「你的朋友嗎？我認不認識？」
跟他要好的那幾個，當初我們談的時候，我基本上也都見過。
封跡卻突然扭捏了起來，怎麼都不肯說是誰。
我只好作罷：「那你幫我轉達一下謝意。」
封跡：「嗯。」
掛了他的電話後，我又給經紀人打過去，讓經紀人找主辦方的人打聽一下，是誰背後幫了我。
經紀人有些詫異：「原來不是他們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啊？行，我去問一下。」
不多時，經紀人給我打回來。
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居然是封跡的媽媽。
我原以爲，當初她來勸我跟封跡分手時說的話，都是假的。
不曾想，她居然是真心認可我的演技。
而我之前，還以小人之心猜測過她可能是爲難我的人之一。

-16-
大概是主辦方那邊的人又跟封跡媽媽知會了聲，所以晚上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她的聲音聽上去更溫柔了，還帶着笑：「恭喜你啊。」
「謝謝您。」
「不用謝我，要不是因爲封跡，你早該拿獎了。」
「其實他沒有阻止過我拿獎。」
「我知道，原本我以爲是他一直在爲難你，還想着一個大男人，只是因爲在一段感情裏被甩了，就爲難打壓女方這麼多年，實在太過了，我看不下去。但我後來問封跡，他說他沒做過，那應該就是芷晴。」
你看，他媽媽都能立刻反應過來。
我不信這麼些年，我從未拿獎，封跡不覺得其中有貓膩。
他媽媽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謝家就剩芷晴這麼一個孩子，再加上我們家對她家有愧，所以大家對她確實太縱容了。」
「封跡說，她出國了。」
「嗯，送出去鍛鍊了，以後謝家還要交給她，總不能讓她繼續在娛樂圈瞎混。」
頓了頓，可能是覺得自己說得不妥，電話那頭的人又補了句：「我沒有說你瞎混的意思。」
「我知道。」
如果她不認可我，不會去主辦方那裏爲我要來一個公平。
當然我也知道，封家不喜歡戲子，讓我拿了影后，反而能讓謝芷晴受到打擊，早點離開娛樂圈。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那晚最大的爆點不是我拿了影后，而是黑粉發出的那段視頻。
封跡媽媽說：「你沒有留下孩子，是對的，往後山高水闊，祝願你能飛得更高。」
她是過來人，也是局中人。
她比旁人都更明白，什麼才叫真正的豪門水深。
一個偷偷生下的孩子，綁不住封跡，拿捏不了封家，卻有可能束縛住我自己，成爲我永遠的黑點。
絕對的自由之身，才能去往更高的地方。
我有些哽咽：「謝謝您。」

-17-
沒有任何阻撓的星途，徹底變得一帆風順。
第二年我又一次站上了領獎臺。
我感謝了公司，感謝了導演，感謝了很多很多人。
感謝他們在過去十年裏，給我機會，讓我今天能站在這裏。
有人鼓掌，有人熱淚盈眶。
我抬眼看向第一排。
那裏沒有封跡。
今晚之前，主辦方的人曾多次有意無意地找我的經紀人打聽，封跡願不願意出席。
經紀人都用裝傻充愣這一招混過去了。
其實她來問過我。
但我跟她說：「我跟封跡，應該不會再聯繫了。」
他的肩上有家族責任，而我也不再年輕氣盛。
當初那種爲愛能不顧一切的勇氣，早就隨着年紀和經歷逐漸消失。
只是今天這日子，實在是湊巧。
是我和封跡認識的十週年。
十年之前，我們相識、相戀。
十年之後，我們躺在彼此的聯繫名單裏，卻再也不會聯繫。
下臺時有人送過來一束花。
上面有張卡片，寫了一行字，但沒有署名。
【你會有很多個星光璀璨的十年。】
十年……
是封跡。
他也記得，今天是我們認識的十週年。
我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最後一排。
那個照不到光的角落裏，坐着封跡。
我看過去的瞬間，他也看了過來。
隔着一排排的人羣，我和他隔空對笑了一下。
時至今日，封跡應該也對當初的那段感情釋懷了。
就算沒有釋懷，他也不會再要我跟他和好。
他現在，只想我能飛得更遠。
而我，也會更無畏地往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