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寧

即將嫁入東宮的前三天,我稀裏糊塗地從太子弟弟的榻上醒來。
他看到大片青紫痕跡,憤怒地甩了我一巴掌。
父親更是要我自戕保全家族清譽和皇室顏面。
關鍵時刻,烏榭搶過匕首,擋在我面前。
「是我貪戀她的美貌強迫所爲,耐不住寂寞、毫無羞恥的賤人是我。」
?1
國公府大小姐深夜幽會王爺,滿城都是污言穢語和對我的詆譭。
父親怒扇我倆耳光,又讓下人將我捆在長凳上,暴打十大棍。
烏誡出現時,我剛被拖回閨房,茂茂轉憂爲喜,激動道:「太子殿下來了!我們有靠山了,他們不會刁難大小姐了!」
烏誡神情晦暗不明,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出去。
房間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有些羞愧地攏了攏薄被,試圖掩蓋自己的傷。
曾經,那些貴族公子誇我是才華與美貌並存的仙子,都以見到我一面爲傲;那些世家千金也同樣認爲能與太子殿下作配的,必定只有蘇幼寧。
我永遠是明亮端莊地出現在他面前,可是現在,我如此狼狽。
「你們做到哪一步?」
我咬着脣瓣不說話。
那藥性太大,足以讓我失去理智。
當我清醒時,身無一物,身邊躺着陌生的男人。
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他走到我身旁,看到青紫一片的吻痕,我永遠忘不掉他那厭惡嫌棄的表情。
啪的一聲,在靜寂的房間是那麼響亮。
他難以接受,猩紅着眼睛表達此刻的絕望。
「昭墨的慶語殿離東宮只有兩裏,你爲什麼不找孤?爲什麼非要爬上烏榭的牀!
「如果孤只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可以不顧那些不堪的經歷納你爲妾,可孤是烏誡,烏誡妃怎麼能是個失了清白的女子!」
那夜我和蘇幼安同應昭墨公主生辰,一杯清酒入肚,便昏昏欲睡了,又如何能大張旗鼓地去找他呢。 ?
我靜靜望着他發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收回眸子,恢復理智,懊悔道:「幼寧,孤——」
我自嘲一笑,「是我高看了我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幼寧確實配不上您。」
我喚來茂茂,將賜婚聖旨和他送給我的司南玉佩,先皇后留給他的鳳簪悉數歸還。
他糾結一番後,沉默離去。
烏誡要退婚。
嫡母逮住機會,又在父親耳邊念念叨叨,說蘇幼安逛街,被人都指指點點,本就在意顏面的父親揣着一把短刀進了芳華院,讓我自戕,以保全家族清譽和皇室顏面。
嫡母勸阻:「老爺息怒,姐姐死的時候,幼寧還那麼小,她多可憐啊,老爺別衝動,要殺要剮,就衝我來吧,是我管教無方!」
我冷冷瞪了她一眼。
誰知父親更氣惱了,「你看看你這樣子,哪裏有姐姐的樣子!但凡你像幼安乖巧懂事,老夫也不會這樣氣惱!
「如今烏誡都看不起你,誰還能高看你一眼,你要是有羞恥心,當自我了斷!」
說着父親讓人按住了我的手腳。
就在關鍵時刻,一道黑影閃過來,奪走了將要刺進肌膚的刀子。
是他。
「是我貪戀她的美貌強迫所爲,耐不住寂寞、毫無羞恥的賤人,是我。」
父親氣得面色通紅,「既然霸佔了我家女兒,爲何王爺還敢來國公府!」
「自是要娶蘇大小姐。」
「幼寧名聲被敗壞,王爺可要想清楚,國公府可經不起第二次非議了!」嫡母在旁提醒道。
他轉身將我扛在了肩上,平淡道:「我的名聲也怎麼樣,還望蘇大小姐不要嫌棄爲好。」
烏榭將我扛回了北川王府。
僅一夜,我從人人辱罵的賤女成了無辜受害者;
而那一向不喜女色,剛正不阿的北川王,被罵成了淫魔。

-2-
世人都道北川王戎馬半生,不喜男子倚強凌弱,女子投懷送抱的作爲。
可我們見的第一面是我主動貼上。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嗅着他的脖子,像柔順的小貓蹭着他,噓聲回應:「香……」
他無所作爲,任由我纏上他的身,他漸漸面紅耳赤,被動變主動……
事後,我遮住身前的旖旎,甩了他一記耳光。
我看到他腰間佩戴的並非玉器,而是野狼猛獸的獠牙,才知道招惹上了烏誡的宿敵,也就是烏誡最不喜歡的三弟。
烏榭自幼跟隨舅舅鎮守北疆,十八歲上戰場擒王,是皇帝衆多兒子中最早得親王封號的皇子,也是烏誡多年的眼中釘。
我同烏誡一樣,不喜歡雙手沾滿鮮血的閻羅。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淡定問烏榭要了件披風,邊收拾邊說:「我不想耽誤王爺,若王爺想要家宅和寧,就當這是做了個夢。」
他眼底閃過一抹複雜情緒,面色難堪。
「拿我當什麼?」
我沒理會他,而是提上褲子走人,恰巧被嫡母抓回去,鬧得滿城盡知。
皇上聽說北川王強搶民女後,連夜召見烏榭入宮,大發雷霆,罵他辱沒皇室聲譽,枉爲皇親貴胄,將滾燙的熱茶扔到他的身上,奪他佩劍,卸他盔甲,還要將他趕回北疆。如果不是太后及時出現,烏榭就被趕走了。
這些我都是聽王府的丫鬟議論的,除了烏榭浸溼的肩頭是看不出什麼的。
內心很愧疚,畢竟這些算計本是我的,烏榭,是清白的。
「抱歉。」
我和蘇幼安同得昭墨公主生辰宴邀請,也恰逢歸朝赴宴的烏榭,他本該帶着戰功而歸,受百姓敬仰,卻不過幾天時間,罵聲一片。
他微微解繩釦的大手頓住,「那事是我自願的。」
我說:「人人都說女子清白最爲重要,但我卻覺得清白二字不單屬於女子,同樣也屬於男子。」
依稀記得那晚荒唐,他面紅耳赤,動作生澀,總是小心翼翼。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誰又會相信堂堂的北川王竟然也還未經人事呢。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冷麪微紅,「我,我纔不是第一次……」
「無論怎樣,幼寧都要多謝王爺搭救。」
我壯着膽子去解他的衣衫,想要幫他敷藥,他卻拽住我的手。
「你還是未出閣的姑娘,這,不妥。」
我反問:「那王爺爲何留我?」
「我要娶你。」
他輕輕將我的手移走,眼神堅定,「男子漢大丈夫應當頂天立地,不欺婦孺,要有擔當,我定當對你一心一意。
「蘇大小姐你要嫁人,不如嫁給我。」
我望着那雙似是嵌着碎星閃亮的丹鳳眼,愣住了。
雖然這些話我也曾天真地對烏誡說過,他說身爲烏誡,婚姻之事向來只是利益,但他向我保證,無論他身邊有多少女人,他的心裏只會有我一人。
天下男子怎麼可能一生只有一個女人呢。

-3-
父親本不想管我,奈何人人都罵他教女無方,脊樑骨都要被戳爛了。
他帶着僕人闖進了王府,正巧撞見半脫外衣,拽着我的手的烏榭,頓時怒火上臉。
「混賬東西!眼下你還這般不知羞恥,老夫非打死你這不孝女!」
身後的人將我拽回身後,鞭子清脆打在肉上的悶聲,天旋地轉的暈眩消失,烏榭的左臉緩緩滴下血。
我一時着急,不顧尊卑怒吼,「難道父親從來沒想過我也是被人陷害利用的棋子嗎!」
父親愣住,神情疑惑。
「我從宮宴中不清不楚被人下了藥,嫡母又精準在王府找到我鬧得滿城風雨,難道父親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國公夫人和蘇幼安嗎!」
「無憑無據!你這逆女還在胡攪蠻纏!」
我冷笑,「是否胡攪蠻纏,父親大可調查,只是這結果你能不能接受,能不能捨得她們,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父親也曾是戰場上號令將士的主帥,懂兵法,有相面知心的本事,能夠猜出這場陷害中的兇手就是最大收益者,這已經足夠明顯了。」
父親沉默許久。
好久,他的語氣軟了些。
「跟老夫回去,老夫定替你討個公道。」
他不會的,要是會的話,我母親就不會死了。
他要是能護住我,我母親的靈堂就不會莫名其妙失火,我也不會差點葬身火海;他要是能護住我,那把絕世綠椅琴也不會被蘇幼安平白無故搶了去。
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都會被那對母女搶去,父親也不屬於我。
我搖頭拒絕,堅定道:「我願意嫁給王爺。」
從柳十娘進府開始,我同父親常是爭吵多,心平氣和少,他依舊改不掉暴戾脾氣。
「北川王是什麼人?他是刀刃舔血的惡狼,是皇帝和烏誡殿下都厭惡的眼中釘,是老夫和烏誡門客的肉中刺,你要同他攪和在一起,非要站在老夫對立面罵!」
「若你擔憂自己此生孤寡,老夫願意傾盡家財招攬贅婿,保你此生不被欺負,如何?」
我卻說:「父親當真是爲幼寧着想嗎?難道不是爲自己招攬一個可用之人嗎?」
「你!」
父親臉色大變,瞬間鐵青。
「父親連對母親的愛都摻雜着利用,又怎麼愛一個棄子之女呢?」
我永遠都忘不掉五年前那場鹽鐵案,還是世子的父親爲了襲爵,聽祖父擺弄,害死我母親的家人。
我回到烏榭的身邊,微微屈膝,對父親說:
「既然嫡母費盡心思幫蘇幼安嫁太子,那我讓她!」

-4-
不出我所料,烏誡與我退婚後,又求了道與蘇幼安的聖旨。
父親還是不同意我和烏榭的婚事,強行將我帶回國公府關禁閉。
最後還是烏榭的舅舅傳家書求皇上給我和烏榭賜了婚,求了個名正言順。
可烏誡聽到我和烏榭要成婚的時候,又不顧身份闖入我的院子,質問我有沒有骨氣,爲什麼非要同烏榭攪和在一起。
「蘇幼寧,你就這麼沒有羞恥心嗎!」
烏誡惡狠狠地牽制住我的肩膀大聲質問。
忍耐許久的怒火在這一刻爆發。
「羞恥心在命面前算什麼?如今我算明白了殿下爲何這般惱火,殿下惱火併非是惦記與幼寧青梅竹馬的情誼,而是殿下覺得幼寧是您的東西,就算您不要,也不許別人碰。」
心思被看穿,他眼中的怒火漸漸平息,突然又暗含痛苦。
「孤知道你在賭氣,是孤不好,孤不該打你,更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幼寧,孤可以不顧那些成見,納你爲側妃,別嫁他,好不好?」
他見我久久不接話,又說娶蘇幼安只是因爲利益關係,而他一直想要娶的只有我,那時發火也只是太在乎我了。
我卻覺得可笑,所認識的烏誡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微微屈膝,恭敬道:「多謝殿下好意,只是那些都不重要了,殿下與幼寧,都要往前看了。」
所有的下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只有茂茂替我可惜,還出主意說後日大婚她找機會將蘇幼安打昏,讓我上烏誡妃的喜轎。
我不在乎。
因爲我在乎的從不是烏誡這個尊位。
我只記得十歲喪母,靈堂的那場大火裏,一道少年身影毫不猶豫衝進火海救我,爲了配得上他,我學琴藝,學下棋,看那些讓我根本不喜歡束縛的女德,可現在才發現,報恩有很多方式,唯獨不該將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也不該只有以身相許這一種方式。

-5-
府裏的丫鬟來通知,錦繡莊繡的喜服已經送到了正廳,嬤嬤要我和蘇幼安前去試穿。
我去的時候,嫡母正在清點嫁妝,蘇幼安洋洋得意正在拿着烏誡送給我的鳳釵試戴。
「這鳳簪當真漂亮,只有我的幼安能戴得那麼好看~」
父親也寵溺地說:「都要做太子妃了,臭丫頭還不穩重些。」
蘇幼安蹦蹦跳跳撒嬌,餘光瞥見我進來,瞬間恢復平淡,隨後又滿臉委屈。
「本來我還在爲奪了阿姐的姻緣而抱歉,現在我也要恭喜阿姐了。」
我冷笑,「妹妹不必抱歉,只要烏誡殿下相中你,我如何也怪不到你頭上。」
說着話,我的視線卻從未移開那支鳳簪,嫡母注意到後引以爲傲地說是烏誡送給蘇幼安的禮物。
「烏誡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才送這麼貴重的簪子,誰讓我們家幼安活潑又可愛呢,你說對吧,老爺?」
父親臉色難堪,不似剛剛那般慈祥,放得開。
「十娘,少說些。」
我笑而不語。
茂茂恰到好處地說:「大小姐,二小姐頭上的這支簪子真像烏誡殿下送給您的那支。」
蘇幼安的臉色越來越難堪,摸了摸頭上的簪子,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撲進嫡母的懷裏,面露委屈。
嫡母心裏有氣,又不能在父親面前表現,就以時間短、沒時間準備嫁妝爲理由,要隨便塞些瓷器、玉器、棉被作嫁妝。
我一點也不意外,語氣沉穩平和地道:「夫人說得極是,不過我倒有一法子,父親,不如將我母親的嫁妝給我吧。」
父親點頭同意,嫡母又不樂意了,以各種理由推辭。
嫡母善賭,又不想輸盡家財被父親訓斥,就想着拿母親留下的嫁妝添補,等贏了銀子再贖回來,可她越輸越多,將母親的嫁妝越賠越多,直至賠空。
這些我都知道的,沒選擇告訴父親,是因爲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正得父親喜歡,我不能自討苦喫。
父親意識到她左右言辭,就直接問管家,管家欲言又止,我說:「父親的話,劉管家也不聽了嗎?」
管家腿軟,癱軟在地,將嫡母的惡行悉數抖露。
「敗家女人!」
父親沒面子,氣得一巴掌打了過去,嫡母不可置信,這是她嫁給他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動手。
蘇幼安跪地求饒:「父親不要怪母親,母親,母親已經知錯了,她真得知錯了。
「母親!你快向父親認錯呀!」
嫡母眼含柔波,裝作怯懦懦的模樣輕輕拽着父親的衣襬,說自己錯了。
父親的怒火瞬間被澆滅,於心不忍,就替她向我道歉,而我已然意料到父親的態度,就直接了當道讓父親將母親的嫁妝折銀兩給我做嫁妝。
父親讓管家估值,最終得了個五千兩,父親有些猶豫。
五千兩父親出得起,只是這對於國公府來說也是筆不小的支出,可他面對我咄咄逼人的眼神,又不得不給。
被逼無奈下,當日點了銀票折現,父親的臉色很不好看。

-6-
我和蘇幼安同天嫁人,父親和嫡母拉着蘇幼安的手哭得好傷心,父親更是語重心長勸解她入了東宮要收斂脾性,做好東宮妃子。
而面對我時,父親則是淡淡一句:「路是你自己選的,往後的苦自己要受着。」
嫡母也說:「你雖然不喜歡幼安,但她畢竟是你妹妹,將來你若是過不下去日子,求求她,她也是可以幫幫你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屈膝。
蘇幼安身份比我尊貴,先行被宮裏的女官攙扶上了喜轎,大張旗鼓地朝着東宮而去。我等着茂茂攙扶我出府門時,周圍卻出現躁動。
「北川王怎麼來了?」
「天吶,他願意放下王爺尊面,迎娶新娘進門!」
烏榭?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個暈頭轉向,我就被他抱進了懷裏,他輕聲說:「有我,別怕。」
烏榭抱着我並沒有着急上喜轎,而是向父親和嫡母投去一道威嚴的視線。
父親和嫡母迫於身份,跪地磕頭。
「恭送王爺王妃。」
其他人也紛紛跪地附和。
火紅的喜轎,轎身被鎏金的細閃裝飾得華麗,我被烏榭抱上了喜轎。
長長的迎親隊伍,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朝着北川王府而去。
王府的門前早有三三兩兩嬉笑的兒童放着炮仗,喫着喜糖,很是熱鬧,院子裏滿是紅綢。
皇上在兩個兒子的大婚宴席上選擇了烏誡,對於烏榭,只是賞賜一對玉如意草草了事,從始至終並未出現。
新人拜高堂,烏榭就將舅父舅母請上了主位,下一步就要磕頭敬茶,舅父舅母慌亂扶起。
「王爺王妃不可!快快起來,這不合規矩。」
我說:「王爺自幼便在舅父舅母膝下長大,如同親生父母,自當是該拜的。」
我後退一步,將茶高高舉過頭頂,「幼寧替王爺謝舅父舅母多年悉心照顧,請舅父舅母喝茶。」
舅母滿臉驕傲,感動地紅了眼睛,隨後玩笑似地拍了一下烏榭的肩膀。
「阿榭好福氣,娶了這般知書達理的好姑娘。」
烏榭上揚的嘴角不曾停下,「舅父舅母還不快接侄媳婦兒的茶?」
舅父舅母接過茶一飲而盡,隨後就趕緊將我扶了起來。
拜堂敬茶的儀式結束,烏榭握着喜綢將我帶到了婚房。
又是一番喫生餃、喝合巹酒、撒桂圓紅棗等流程後,熱鬧聲才散去。
舅父身爲北疆重將,是不能隨便離開北疆的,這次爲了參加烏榭的婚事,特地請了旨,騎了半個月的馬才趕回金陵,如今婚事將盡,舅父舅母又要回到那黃沙飛天的北疆了。
臨走前,舅母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選擇嫁給阿榭便是一腳踏入了朝堂這泥濘之地,即便阿榭不想爭什麼,那些人也不會讓他順心如意,幼寧啊,我要謝謝你來到阿榭身邊。」
我雖然不是懂戰局、布精棋的諸葛,但我知曉朝堂這腥風血雨下的可怖。我知道舅母的意思,也明白接下來的路有多麼艱辛,還是願意同他走上一遭。
我卻說,「是幼寧要感謝王爺出現,舅母,您將王爺教導得很好,婆母泉下有知定當欣慰。」
一番寒暄後,舅父舅母搭着深夜的馬車離金陵,烏榭去前院同賓客喝了酒後,被人扶回婚房,醉醺醺地對我說:
「對不起啊,讓你剛嫁過來就要接受家裏的冷清,如果不是烏誡也成婚,今夜的王府一定很熱鬧。」
我放下團扇,爲了他倒了杯茶。
「王爺喝杯茶吧。」
他臉頰通紅,兩眼直勾勾盯着我,許久才道:「你叫我阿榭,我喚你幼寧,好不好?」
「這不合規矩。」
他沉着臉不說話,渾身酒氣帶着莫名的壓迫感,就在我胡思亂想時,被一道力量從地上拖起來。
「你不用處處跪我,你我是夫妻,我們之間沒有那麼多規矩。」
微醺的醉眸虔誠認真,我放下那道夫爲妻綱的道德牆,重重點點頭,他才滿意地倒在我的肩頭。
「幼寧,我好睏……」

-7-
烏榭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除了平時的舅母照顧,還有靠他母親生前的貼身丫鬟柳嬤嬤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起居生活。
第二日,柳嬤嬤就暗戳戳問我和烏榭同房的隱晦事,我羞得臉紅,她直接塞給我一本冊子。
「王妃不用不好意思,初爲人妻,如何侍奉夫君是女子必修的課程。」
臉像是被火烤般發燙,手裏的畫冊像個燙手山芋,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我纔將畫冊收下,語氣結結巴巴。
「多謝嬤嬤好意,我,我必定好好學學。」
「這纔對嘛!」
整個屋子都回蕩着嬤嬤爽朗的笑聲。
「她什麼都不用學。」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烏榭剛操練完滿頭大汗地往內屋來,我從梳妝檯前起身迎接,他一個快步上前抬起我欲彎下的身子,又將那畫冊握在手裏,語氣無奈。
「嬤嬤,我知你想讓我有個稱心如意的妻子,可這種事太爲難她了。」
柳嬤嬤一拍大腿,連連認錯後,識相地離開了內屋,服侍我梳洗的茂茂和連枝也十分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
我站在他面前頭也不敢抬,直到頭頂傳來他的笑聲。
「你笑什麼?」
我皺眉抬頭,與那雙笑眼撞了個滿懷。
「我笑你——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略帶嗔怪坐回梳妝檯前,拿起梳子理髮,「王爺怪會取笑我。」
像這種隱晦的夫妻事都應該由母親教導,可我母親過世早,嫡母又偏心,這種事,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主動觀閱傳出去也不好。
鏡中的烏榭眉頭緊鎖,「幼寧。」
我忽而想起來昨晚他說的那些話,慌張轉頭道歉。
「我,我不是故意的,阿榭……」
他蹲下身來,語重心長對我說:「你不用對我這般小心翼翼,若我說的、做的惹你不開心了,你要表現出來,這樣我才能改。」
頭一次,有人告訴我可以隨時表達自己的情緒,第一次有男子將他的地位放得一再低下。
突然覺得,平淡如茶的夫妻生活也不錯。

-8-
以前聽得最多的就是,北川王不通文墨,是個只會舞槍耍棍的野蠻人。
可嫁給烏榭這三年,我發現他並非如外界那般身無所長。 ?
他每日都會寅時準時醒來,披上一層薄衣,院中舞劍,一炷香後用膳,之後會在書閣待上兩個時辰。
他寫了一手好字,瀟灑肆意,三層的閣樓放了滿滿的書,古今雜論,兵書名家都有,那書閣的書卷磨損得有些字看不清,甚至還有些被火燒過的缺頁少面的書。
我叫了幾個丫鬟將書搬到院子裏曬,丫頭們在院子裏忙了好一會兒,我閒着也沒事,就將那些字跡不清楚的舊書補了色。
烏榭見不得我幹一點活兒,奪走我手中的筆,將湯婆子塞在我手裏,劍眉一蹙。
「我娶的不是丫鬟,你大可不用這般勤快,瞧你的小手凍得通紅。」
他穿着薄衣,額頭滿是細細麻麻的汗,與我似乎不是一個季節。
我讓茂茂取了件披風,又取下帕子給他拭汗,也說道:「你還說我,這麼冷的天你穿這麼少會感傷寒的。」
「我是男人,不怕。」
茂茂在旁打趣:「王爺說得極是,我們家小姐年年都喊冬天凍得她腳冷,可小姐嫁給王爺後,再也沒有喊過了呢。」
我抿嘴,略帶怪茂茂話多,可仔細想來,一開始我不好意思將腳放在他的身上,到後來他主動將我的腳往身上放,還說他熱,久而久之,我就習慣這個天然暖腳神物。
此時,小廝上前稟告今晚要參加伯爵府應酬,烏榭想也沒想直接回絕,反而跟我說:「明天就是除夕了,今晚上的長安街很熱鬧,你定然沒有好好看過長安街的煙花,幼寧,我帶你去。」
我有些不好意思,「拋頭露面的,不合規矩。」
「那你想不想去?」
我抿了抿脣,遲疑點了點頭。
「那咱就去。」
烏榭先去沐浴,讓我等半個時辰,可我想到自己也該盡到妻子本分,就主動幫他找換洗衣物。
屋內有些熱氣繚繞,我有些看不清,繞過屏帳,我纔看見躺在浴桶裏的烏榭。
當我看到他肩膀上的那條與烏誡肩上一樣的疤痕時,愣住了。
我迫不及待衝過去,摸着他背上的疤痕,他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嚥了咽口水,聲音都啞了。
「幼寧,你,你……願意給我……」
「這疤怎麼來的?」
肉眼可見,他眼眸閃過失落,隨後解釋起來。
「幼寧,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細細地講起那段與我腦中重疊的記憶,我才知道自己竟然認錯了救命恩人,曾經救我於水火的少年不是烏誡,而是烏榭。
他沉醉其中,被我的眼淚嚇得又從那段回憶中抽離。
「你,你怎麼哭了?」
我撲入他的懷抱,帶着哭腔,「你的疤是因我而傷的,而我卻認錯了人。」
他笑了。
「你就因爲這個哭?」
我紅着鼻子點點頭。
他帶着繭子的大手溫柔撫過我的頭頂,無奈道:「笨蛋。」
我向他許諾,以後會對他好,要好上千倍萬倍,此刻的烏榭較真起來。
「你想怎麼對我好?」
氤氳的水霧增添了些許曖昧,他的眼睛明亮又深情。
我認真想了好一會兒。
「捏肩捶背。」
「阿寒不僅耍得一手好劍,他還擅穴位之術。」
「那洗衣做飯。」
「有丫鬟。」
「嗯……我會理賬。」
他依舊笑眼彎彎。
「幼寧是想取代王管家的位置嗎?」
我像泄了氣的皮球,實在是想不到如何對他好。他結實有力的手臂附上我的腰,猝不及防地和他高挺的鼻樑相觸。
他悄聲低語,微紅的脣瓣一張一合。
「我想幼寧的心裏只有我,我不要你挾恩相報,我想你聽從心的選擇。」
鴉羽眼睫,溫熱的脣瓣觸碰過來那一刻,一股電流從心底蔓延全身。
「好……」

-9-
長安街可真熱鬧,賣貨郎揹着架子售賣小玩意兒,街道兩邊滿是掛着花燈和麪具的攤子,茂茂眼睛左瞟右看,移不開眼睛,所以我準了她假,她開開心心立馬消失在人羣中。
長安街最好看的就是十足的煙火氣,我雖爲金陵人,卻從未真切感受過這裏,而這一次烏榭帶我去看煙花,放花燈,還給我買了可口的糖葫蘆。
我咬了一口,齜牙咧嘴。
「酸嗎?」他問。
我點點頭。
「好喫嗎?」
「好喫。」
他笑得眉眼彎彎,低下頭來,「那我也嚐嚐。」
他咬了我的糖葫蘆,面露痛苦,就在他要吐的時候被我用手擋住了嘴,我調皮眨了眨眼,他閉着眼睛嚥下去。
賣糖葫蘆的老闆娘笑着說:「我們家的糖葫蘆是整條街最酸甜可口的,整個金陵的有喜的娘子都喫過我們家呢。」
烏榭故意將我拉入懷裏胡說八道:「看來我家娘子也最喜歡喫你們家的。」
「娘子懷的一定是個兒子!」
我礙於羞愧跑開,又在賣春聯的老翁面前停下,選了幾副好春聯,等烏榭來付錢,可是等了半柱香的時間,等來的不是烏榭。
「我來付吧。」
便衣裝扮的烏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掏出一錠銀子給老翁。
老翁惶恐,「公子,小人現碎銀不多,實在是找不開——」
烏誡冷漠道:「不用找了,剩下的賞你。」
我收斂笑意,俯身道:「多謝公子。」
他抬抬手,「起來吧。」
「你,最近還好嗎?」
我疏離淡笑,「多謝公子掛念,一切都好。」
之後望着我手裏的春聯,眸中帶着不易察覺的嫌棄。
「若你喜歡字,我可以讓宮——家中的老人寫幾副送你——」
我打斷他的話,開心望着手裏的春聯。
「公子的人必定有一手好字,可幼寧覺得字好並非最重要,年關將近,百姓都爲除夕準備,幼寧也想參與他們的煙火氣。」
他蹙眉,「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麼可以與他們混爲一談。」
我盯着曾經在我心中那般光風霽月的烏誡,噤了聲,才意識到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曾經的心許,也不過是一場曇花一現的誤會。
就在此時,烏榭出現了,他手裏拎着兩串糖葫蘆,滿眼都是我,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烏誡。
「我找了你好久——這是你選的春聯?寓意真好,不愧是我家幼寧——」
我主動挽上烏榭的手臂,輕聲道:「阿榭,我有些累了。」
「那我們回家。」
我開心地點點頭。
烏榭一個打橫抱起,嚇得我捂住臉,怪他不知分寸,沒皮沒臉,他卻笑着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什麼分寸可言。」
過路人有認出他是北川王的,小聲議論他強娶我的過往事:「看到沒?誰能想到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北川王是個淫魔,不知羞恥!」
另一人發出質疑,「可爲什麼我看到蘇家大小姐笑得挺開心的?」
「你懂啥,強顏歡笑唄,還不知道她如何被北川王凌辱呢,沒準過段時間他膩了,又要搶姑娘嘮。」

-10-
原本烏榭是答應要陪我包餃子過春節的。
卻被一道急召打破了王府兩年多的祥和寧靜。
皇上很少召見烏榭,所以這不得不讓我緊張和害怕,烏榭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慰我。
來宣召的公公身邊還帶着五位金甲衛,甚至等不及烏榭換身衣服,就匆匆進了宮。
我想起舅母昔日的那番話,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忘記了烏榭可是北疆沙場的中流砥柱,某種意義來說,他代表着一方兵權。
從前聽戲摺子最多的就是諸多皇室子弟爭奪權位爭得你死我活,甚至要搭上好多無辜人的命……
這場爭鬥要開始了嗎?
我眼巴巴站在門前等他回來,明明我等了很久,茂茂卻說只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茂茂安慰我:「小姐彆着急,沒準皇上是有要事找王爺,等事情議完了,王爺自然就回來了。」
可我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子時已過,漫天煙花落入百姓家,王府卻冷清至極。
「茂茂,連枝,關門。」我平靜道。
大門關閉後,我下了第二道指令,若後半夜有異軍闖入王府,府內丫鬟媽子則要從暗道離開,不得違背命令。
之後,我拿起了烏榭的佩劍,靜靜坐在院中等待。
茂茂嚇哭了,求着我同她們離開。
「我必定要等他回來。」
「小姐!」茂茂眼尾通紅,「小姐我去國公府傳個信,若發生意外,至少國公念在血緣關係救小姐一命。」
我釋然一笑,「父親不會讓任何人影響仕途的,我也不會去求他。」
話落,門前出現異動,依稀聽見馬嘯聲,漫天火光,鐵甲相碰的聲音,我握緊劍柄,朝向自己的脖頸。
若是烏榭命喪皇宮,我也絕不苟活。
大門敞開,火光照進清冷的院子,爲首穿着金甲的首領面容逐漸清晰。
他皺眉,滿臉心疼。
我卻哭了。
劍落地,我忍住哭腔。
「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11-
烏榭揮揮手,那些將士全部退至王府前。
他眼尾猩紅,極力壓制情緒。
「對不起,嚇到你了。」
原來,急召並非是黨派爭鬥的宣判場。
而是遠在八百里加急飛鴿傳書的北疆,舅舅誓死抵禦外敵,葬身火海,兵敗危亡之際;
與此同時,皇城正沉浸在清酒與美人紙醉金迷,信使傳信入金陵,皇上想到的是烏榭,他許諾如果烏榭能平定戰亂,就封他爲攝政王。
一向不喜烏榭的皇上將繡有龍紋的披風披在他身上,當衆賜寶劍,賞金甲,親自斟酒送行。
烏榭將一封用血寫的休書交給我,要與我一別兩寬。
「幼寧是天底下最最美好的女子,能娶到你的男人,肯定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沒福氣的,是我。
「我走後,王管家會清點王府家產,將這筆銀子交給你,無論你選擇嫁不嫁人,它都是你立足世間的底氣。」
他強忍即將奪目而出的淚水,顫巍巍抬手拭掉我臉頰的淚。
我知道他是覺得自己回不來了,要與我做最後的告別。
這一刻我好討厭在位者的傲慢,也討厭皇城中的所有,更討厭站在道德制高點蔑視他們爲國爲民拋頭顱灑熱血的自己。
他們生來不是劊子手,是爲了心中的信仰而戰。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再一睜眼眸神堅定,在他轉身的剎那,我將血跡休書撕碎,拽住他的手,踮起腳尖,生澀地吻住他的脣。
「烏榭,你若敢死,我就拿你的錢養男人!」
他一臉苦笑。
「你成功氣到我了。」
「事實如此,你死了,我們一別兩寬,他日你墳頭草高三尺,我與我夫攜子一世。」
這一夜,我說了很多狠話來掩飾自己的不捨和擔心。

-12-
烏榭走了。
本該團聚的日子,他上了戰場。
我每日都提心吊膽,整日喫也喫不好,睡也睡不踏實,滿腦子都是烏榭。
有一夜,我夢見烏榭身首異處,首級被掛城牆,我的心都要揪死了,整個人瘦脫了相。
開春的好季節,我還是沒有等到王軍歸來的消息。
茂茂唉聲嘆氣:「小姐還不如嫁匹夫草草一生,整日思慮些瑣事,沒病也要倒了。」
結果我真病倒了,整日的苦湯藥將我生活中最後一絲甜意沖垮,茂茂和連枝哭得難過,跪在我牀頭灌我湯藥,還說如果烏榭看到我的樣子,一定難過死了。
我抬着枯白的手,低聲呢喃:「我要死了嗎?」
隱隱約約似乎聽到鳥鳴聲,可真好聽,我讓連枝打開窗,窗外梨花滿院飄散,美極了,可是我好睏……
我困得睜不開,耳邊都是茂茂和連枝的哭聲,聲音越來越遠。
就在我陷入沉睡時,突然有人莽莽撞撞衝到我面前,他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
「蘇幼寧,你醒醒!」
是烏榭嗎?
我強迫自己睜開倦怠的眼,那樣子很像烏榭,直到模糊視線的淚液消失,我看到的卻非所念之人。
他最終忍不住說了句。
「孤不想你死。」
王軍的捷報傳入金陵,烏誡第一時間就拿來了王府。
我想開口說話,可實在是沒力氣。
茂茂一聲驚呼,「太子殿下!你要帶小姐去哪兒?」
他不顧身份地將我從牀榻上抱起來,直直衝出王府,奔東宮而去,又拿着自己的宮令請了宮中御醫。
可還是喂不進湯藥。
宮女們都沒有辦法,他就暴力將我從牀上揪起,捏着我的下巴,很是憤怒。
「蘇幼寧,你若敢死,等王軍歸朝,孤就殺了烏榭。」
我用盡全身力氣。
「你……不……會……」
他冷笑,「孤不會?父皇將龍紋披風披在他身上,還賜他寶劍,甚至還要封他攝政王,你憑什麼覺得孤會讓一個危及孤的人活着!」
話落,他端起湯藥就往我口中灌。

-13-
世上難有神藥醫。
但烏誡確實一日又一日用湯藥將我灌活了。
金陵的謠言滿天飛,說烏誡不知羞恥奪弟妻,還將其囚禁東宮,烏誡並不在乎,只是端着湯藥,俯視着我。
「你要自己喝,還是孤來?」
就連被冷落的蘇幼安都忍不住說:「蘇幼寧,你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爲什麼他們偏偏只看到你了呢?
「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纔將你們青梅竹馬的情誼斬斷,他那麼在乎自己清譽和身份的人,竟然爲了你什麼都不要了,哈哈哈,真是可笑。」
她忍不住落淚,「我也是國公府最尊貴的千金,我都嫁給他了,他爲什麼不能試着愛我呢?
「三年了,他每天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只有父親來看我的時候,他纔會抬眼看看我——
「是,我是手段不光彩了些,可他就要一輩子懲罰我嗎……」
我垂着眸子,心中波瀾不驚,平淡道:「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她輕哼一聲,眼中都是恨意,突然抽出那支鳳簪抵在我的脖頸處,細細劃過,眉眼輕佻。
「當然是要你帶着遺憾,還有對我的恨去地獄了,哈哈哈——
「蘇幼寧,這支簪子很眼熟吧?對,就是你羞辱我的那支。」
眼看着那簪子要扎進我的血肉,烏誡及時出現,大聲呵斥她放開我,可蘇幼安瘋魔了似的大笑。
「烏誡!這三年我終於可以看到除了冷漠以外的你了!可真不容易啊——」
他低聲威脅,「放了她,否則——」
她癲狂笑道,「否則?否則你要廢了我這烏誡妃?哈哈哈,你儘管廢去,這位置我坐得身心俱疲!」
他見威脅不動,就上前爭奪簪子,蘇幼安見傷不到我,突然將簪尖朝向自己,鮮血噴湧,濺了烏誡一身。
「你娶我是因老夫親的勢力,如,如今我死了,你便再——無可用。」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撫上那張令她癡狂的俊臉。
「我死時,你……會像緊張她那樣……緊張……我……嗎?」
那雙眼睛依舊淡漠,淡漠得令她心碎抓狂。
「如,如果有下一輩子,我再也,不要爲了男人,做,骯髒事……」

-14-
蘇幼安死了。
父親將她的屍首接走時,與烏誡決裂,還與我斷絕父女情,站隊慶王,拉攏勢力,朝堂挑撥關係。
皇上聽說了烏誡將我囚在東宮,就讓人放走了我,禁了他三個月的足,而此時的朝堂勢力分崩離析,混亂不清。
臨離開時,我還是去見了他。
他依舊清風霽月,只是眸神中多了雜亂情愫。
「你不用同情孤,也不要覺得是因爲你而失去了一切,孤也想,清風朗月下,與心愛人攜手平生。」
我才發現富麗堂皇的東宮大殿多了許多春聯、花燈、糖葫蘆……
他自嘲一笑,「可對孤來說,天方夜譚,世人不認。」
隨後他提及昔日我母親靈堂失火,我知道他要說那誤會,趕忙開口。
「往事已去,不可追矣,幼寧感謝殿下相救,幼寧所認識的殿下有主見,心中有大謀,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心中大志。」
他皮笑肉不笑,突然話鋒一轉。
「你就不怕你這句話有一天會成爲射向烏榭的箭嗎?」
烏誡終有一日會成爲那絕情帝王,而那一日,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威脅自己的人,更何況是烏榭有能力有謀略的王。
我笑着說,「他不會讓這一天發生的,因爲他所做之事是爲忠義。」
他臉上閃過不自然,「幼寧,孤真的錯過你了嗎?你就不能給孤一個機會嗎?」
我沒有接話,他隨後轉而淡然。
「若知道那年的一番話會讓你我錯過一生,孤絕不會說出來。」
我卻說,「殿下不屬於任何一個女子,殿下的餘生在萬民身上。」
隨後,我跪在他面前,說出了此生唯一一件求他的事。
放過烏榭。
見他沒有回答,我又說:「我願賭上性命保證,他不會成爲您的敵人。」
「若他會呢。」
我堅定道:「那我便自刎於城牆。」
他笑了。
「孤竟不知你是在讓烏榭後悔莫及,還是孤遺憾終生了。」15
北疆戰亂結束,王軍大勝,但因爲整頓城池的緣故,大軍遲遲三個月也沒能回朝,這半年我們沒能相見,但他陸陸續續傳過多次家書報平安。
一眨眼的功夫,金陵再次冰雪封天,漫天大雪遮住了金陵這座富麗,卻蓋不住躁動的人心。
順德二十五年,慶王在我父親的輔助下逼宮,手刃親父後,被烏誡來了個甕中捉鱉,一時間整個城池的空氣中都瀰漫着血腥味。
儘管我已經見怪不怪,可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隱隱擔心烏榭。
雖然烏榭沒有逆反之心,可拿不住躁動人心的議論,王軍班師回朝,也能被有心人說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那時,皇宮又要經過一次血洗,遭殃的還是百姓。
茂茂見我還能整日練練字,看看書,忍不住讚歎:「小姐經過了些事後,變得堅韌了好多。」
我頓住筆,望着雪中紅梅枝頭堅韌的模樣,頗有感慨:「現在想想曾經的自己太過軟弱,只知失去烏榭的痛,卻忘記我是蘇幼寧,不是爲了誰而活,爲誰而死的附庸品。」
如果有一天烏榭爲了心中的大義慷慨赴死,烏榭的妻子會因他的死而死,而蘇幼寧不應該會是。
來此世走一遭,愛一遍,恨一遍,再好好爲自己而活。

-16-
新皇登基整頓朝綱,將一批又一批亂臣斬殺。
其中不乏父親。
父親被斬首前,嫡母曾登門下跪求我,讓我多替父親說些好話。
我當然拒絕了。
她氣得破口大罵,罵我沒良心,連親父都不認。
茂茂衝上去就是一巴掌,嘴裏罵罵咧咧。
「你一個罪臣之婦敢在王妃面前耀武揚威,不想活了!」
她看上去憔悴許多,雙目腫得厲害,哪還有我小時候那樣盛氣凌人的模樣呢。
我蹲下身來,爲她撥開額前碎髮,她卻嚇得往後縮,我眉眼含笑道:「夫人爲了這國公府主母的位置煞費苦心一輩子,怎麼現在這般不注意頭面了。」
她哭着求我,我卻半點心軟的樣子都沒有。
「我母親靈堂是你燒的。」
她有一瞬間錯愕,沒有想到我會提及此事,反應過來後,她迅速說自己不記得了,那日風大,靈堂燭火有多,點着靈帳也是情理之中。
我輕聲笑了,緩緩站起身,就要進府。
「夫人還是這麼不老實。」
「我說的是實話!」
我微微側視,「那你拿蘇幼安的魂靈起誓。」
她瞪着我,像兒時那樣,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才露出的嘴臉,「你可真是個毒婦,她是你親妹妹,你怎麼能這麼惡毒!」
「是啊,她是我妹妹,可算計我的,不正是她嗎。」
嫡母依舊破口大罵,我心煩,就讓人將門關上了。
後來據說父親被斬首後,宅子被收了,嫡母無處可去就去要飯,被富貴人家的馬一腳踩死了,路死街頭無人收屍。
那日,我特地去蘇家的衣冠冢,將母親的墳移回外祖父祖母旁,重重磕了一頭。
……
新皇登基,又納了不少新人進宮。
只是宮中人人都說,那個個新人的模樣像極了我。
這事一傳十,十傳百,某個深夜,烏榭按捺不住回來了。
深夜他翻窗而入,嚇得我差點就要叫人,可看清眉目後,不禁紅了眼睛。
臉黑了許多,皮膚也糙了,不忘打趣我:「夫人不是說我死了,拿着我的錢養男人嗎?怎麼天寒地凍的,沒有人給夫人暖腳?」
我忍不住哭腔,大哭起來, 原本還開玩笑的烏榭,頓時慌了手腳, 忙將我抱在懷裏, 輕聲安慰。
「噢~不哭不哭, 夫人可是我的心肝寶貝,我要心疼死了。」
……
城防的將士把消息傳回皇宮時,烏誡是不信的,直到他親眼看着烏榭牽着我的手進了宮殿。
烏榭將手裏的兵權上交給了烏誡,連北川王的名號都不要了,這讓烏誡很不解。
烏榭卻滿眼溫柔地看着我, 「臣弟沒有皇兄的大志向, 只是想着自己是有婦之夫,不想再讓家人擔心了。」
烏誡有一瞬間的錯愕恍惚, 望着眼前的虎符愣了神, 隨後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17-
烏榭將家搬到了北疆,離是非之地最遠的距離。
經過一年多整頓的城池重新煥然一新,並且使臣多次出訪後, 爲兩國的子民重新爭取到了和平, 如今的邊境都是熱鬧繁華、異域風情的街市。
原本烏榭還擔心我不能適應,但三個月後看到我開在北疆的「繡花坊」, 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親了我一口。
「夫人真能幹。」
又一年後, 我的繡花坊成了北疆各國百姓喜歡的繡坊, 我也出了名。
那些常客都說我北疆第一美人有錢有顏, 最值得讓人誇讚的就是對無權無勢、無能還不行的夫君一心一意。
烏榭的臉色很不好看,生了很大的氣。
「誰說我無能?」
我非常有眼力見地湊過去給他搓澡, 忙給足情緒價值。
「就是, 我夫君哎,曾經可是北疆的英雄!」
「還說我不行。」
「就是!我夫君嘎嘎行!哎呀別生氣了, 都是些沒影子的虛話,何必在意。」
烏榭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組織好語言, 「這——力度——可以嗎?」
他的背線條很漂亮, 手感也很硬實。
他沒回答, 而是一把把我拽進了浴桶裏,我險些被水嗆到, 而後又因腰部的異物感而皺眉。
「有東西……」
他輕笑,湊近我的耳朵, 充滿蠱惑, 「什麼?」
他抱得我越用力,那抵在腰間的異物感就越明顯。
烏榭情難自禁地掰過我的臉吻了起來, 他的呼吸很重, 很急,我有些應付不過來。
糾纏好一會兒,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得之不易的空氣, 我大口呼吸。
他貼了過來,在我耳邊輕語。
「幼寧,給我生個女兒吧。」
「嗯……爲什麼是女兒?」
「因爲我要將小小的你重新養一遍。」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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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結):YXXB0aaqgdRKMQCL8Av1Wu5d5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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