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年年有魚

因爲一道六塊八毛五的紅燒魚，除夕夜老伴跟我大吵一架。
他對着我大罵：
「兒子身上還揹着房貸車貸，你能不能別浪費錢？」
兒子也跟他一起責怪我：
「媽你也是，大過年的，你非要因爲一條魚讓我爸生氣。」
「鬧的一家人年也過不好了。」
「我爸脾氣差，你忍忍不就行了？」
我今年五十六歲，忍了二十多年。
可我不想再忍了。

-1-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除夕夜。
暖黃色的燈光灑滿了屋子，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豐盛的年夜飯冒着騰騰熱氣。
我解下腰間的圍裙，招呼着孩子們開飯。
老伴林臨安卻突然摔了手中的筷子。
他乾癟的嘴脣緊抿成一條線，語氣暴躁：
「你做紅燒魚乾什麼？孩子們又不愛喫！」
「啊……」我的雙手下意識地揪着衣角。
「我很多年沒喫過紅燒魚了，前幾天聞到鄰居家做紅燒魚的香味，就想着趁過年解解饞……」
林臨安點燃了手邊的煙，猛吸兩口後毫不留情的打斷了我的話。
「你都活幾年就快入土的人了，少喫這一口又怎麼樣！」
「兒子身上還揹着房貸、車貸，你就這麼饞，非要浪費錢不行？！」
電視裏傳出熟悉的開場樂，春晚開始了。
在這熱鬧祥和的背景音中。
我看着桌上那一盤醬汁濃郁的紅燒魚，手指蜷了蜷。
他們都不愛喫魚。
所以我走遍菜市場挑了最便宜的，最小的那條。
不到半斤的冷凍鱸魚，花了六塊八毛五。
只有六塊八毛五。
大過年的，我不想跟林臨安吵架影響家裏氣氛。
只是小聲辯解：
「很多年沒喫了，我就喫這一次。」
我不再看林臨安，抬起筷子去夾魚。
「喫喫喫！我讓你喫！」
林臨安突然發怒，一巴掌拍在我手上，拍飛了我手裏的筷子。
這還不算完。
趁我沒反應過來，他端起那盤紅燒魚倒進了垃圾桶裏。
那盤紅燒魚，我一口都沒喫。

-2-
我今天忙活了一下午。
一個人做了滿滿一桌子的年夜飯。
有林臨安最愛的乳鴿湯。
有兒子最愛的醬滷牛肉。
有兒媳最愛的蒜爆羅氏蝦。
還有小孫女最愛的糖醋排骨。
可我滿心期待的紅燒魚，卻被倒進了垃圾桶。
在這一瞬間，我彷彿被人扇了一巴掌。
巨大的羞辱感席捲了我全身。
我臉色漲紅，嘴脣不受控制的哆嗦着，怒道：
「林臨安！」
林臨安卻滿不在乎。
他嘴裏叼着煙，吐出一個菸圈。
「喊什麼喊，大過年的，快喫飯吧！」
我整個人被氣的發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三歲的小孫女「蹬蹬蹬」跑到我面前。
掐腰指着林臨安罵：
「壞爺爺！爺爺壞！」
林臨安也不在乎。
手裏菸頭隨手一扔，拿起勺子開始喝湯。
我心裏一陣窩火。
搶過他的湯碗，把乳鴿湯全倒進了垃圾桶裏。

-3-
林臨安一雙眼睛死死瞪着我。
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呼吸急促而沉重。
語氣裏滿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你腦子有病吧？花這麼多錢買的乳鴿，倒垃圾桶裏不全都浪費了！」
我毫不示弱的回瞪着他：
「給你喫了也一樣是浪費！」
「好好好！」
林臨安氣急，抄起桌上的空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一聲脆響。
破裂的陶瓷碎片四濺。
險些劃到我臉上。
孫女差點被嚇哭。
我心疼孩子，也不想跟林臨安鬧下去。
強忍着怒火，擠出一絲笑道：
「好了好了，碎碎平安，好不容易喫個團圓飯……」
「喫個屁！」
林臨安怒不可遏，猛地推了我一把。
一甩袖子，關上了臥室的門。
我毫無防備，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
掙扎了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
後腰一陣陣鑽心的疼，疼的我冷汗直冒。
我原本就有腰傷。
爲了過年團聚，才提前出了院。
兒媳姜漾見狀連忙把我扶了起來。
「媽你腰怎麼樣？要不趕緊送你去醫院看看？」
我咬着牙，扶着腰緩緩在椅子上坐下，強撐着擠出一絲笑容。
「沒事，還行。」
「我歇一會兒就行。」
姜漾嘆口氣，也不好再說什麼。
兒子林子祥看了一眼臥室門，也嘆了口氣。
「我爸可能是剛被工廠裁員，心情不太好。」
林子祥轉過頭，語氣中帶着責備：
「媽你也是，大過年的，你非要因爲一條魚讓我爸生氣。」
「鬧的一家人年也過不好了。」
「一條魚而已，什麼時候喫不行？」
我不明白。
什麼時候喫不行？
那我爲什麼就不能今天喫呢？

-4-
林子祥似乎發現了自己剛纔的語氣太過生硬。
於是忙對着我扯出一個笑，勸說道：
「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臭脾氣。」
「你忍一忍不就沒這麼多事了嘛？」
電視中春晚還在繼續播放。
小品已經到了全家一起包餃子的橋段。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
我沉默的看着這ẗű̂₁個我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兒子。
突然覺得他的面容陌生的可怕。
與其說他是我兒子。
不如說他是我的「債主」。
在他心中，父親的權威不容置疑，我卻成了那個破壞家庭和諧的罪人。
我平靜的看着他。
「我只是想喫一條魚。」

-5-
我從小就愛喫紅燒魚，媽媽做的那道紅燒魚。
我是遠嫁。
嫁給林臨安之後，幾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那年廠裏停工半月，我總算有了時間回家。
媽媽早早的燒好了紅燒魚，不停在家門口張望。
但還不等我到家，媽媽就Ţûₖ因爲摔了一跤，去世了。
我給她辦完葬禮後，回到了家。
就着眼淚喫完了那盤涼透了的紅燒魚。
媽媽走了，我的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每天加班加點的在工廠裏打工，拿着不到四千的工資。
林子祥小時候總是生病，家裏大半的存款都送進了醫院。
爲了能存下錢，我們只能節衣縮食。
家裏也只能過年的時候沾點葷腥。
他們爺倆都不愛喫魚。
所以那些年我也再沒喫過魚。
即使後面生活條件變好。
要給林子祥攢彩禮，攢首付。
家裏過的還是很拮据。
我體諒他們爺倆工作辛苦。
給他們買醬牛肉，燉乳鴿湯。
但爲了省錢，我從來不捨得給自己買一條魚。
我沒想到。
我年近六十，卻連喫一條魚的願望都不能實現。

-6-
大年初一，我被村裏的鞭炮聲吵醒。
兒子兒媳已經領着孫女出門拜年去了ẗű̂₍。
餐廳裏一片狼藉。
桌子上是殘羹剩飯。
地下還有碗的碎片。
看到這個場景，我突然很累。
以後我的幾十年，可能還是這樣。
日復一日的，永遠爲家裏犧牲一切。
可是，值得嗎？
我想起垃圾桶裏的紅燒魚。
想起昨天兒子說的那些話。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
不值。
所以我沒收拾。
轉身出門去了菜市場。
我買了一條三斤的大魚，做了全魚宴。
魚頭湯、孜然魚片、紅燒魚尾。
我剛做完飯，他們就回家了。
看着我坐在客廳自顧自的喫自己的飯。
兒子嬉笑着上前：
「媽你還生氣呢？」
「彆氣了，昨天是我爸不對。」
「看我跟姜漾專門去給你買的圍巾，就當給你的新年禮物了。」
我看着他手裏的袋子，沒收。
我心裏清楚，那是他送丈母孃的禮物，昨天我已經聽到他們說了。
我淡淡回他：
「我沒生氣。」
兒子立刻笑道：
「沒生氣就好。」
「媽你看，昨天扔的那麼亂，你都還沒收拾。」
「你快收拾收拾，給我們做點兒飯喫，我餓了。」
兒子理直氣壯的說完，往沙發上一躺，悠閒地刷着手機。
嘴裏嗑着瓜子，瓜子皮隨地一扔。
我扶着腰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他連頭都沒抬。
只催促了一句：
「快點啊媽，餓死了！」

-7-
我全當沒聽見，回屋裏躺下了。
想用手機看昨天沒看完的春晚，但手機太卡了，我等了好半天，才加載進視頻頁面。
視頻播放卡頓，可能是網不好的原因。
我用力抻直胳膊，仰頭看着手機。
「媽，飯呢？飯都沒做你怎麼躲屋裏看電視去了？」
兒子站在我房間門口拍門喊道。
他的聲音太吵，我聽不清視頻的聲音，只好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
在熱鬧歡快的音樂聲中，兒子不滿的聲音還是不斷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都快三點了，媽你再不做飯我就要餓死了！」
「你怎麼這麼小心眼。」
「昨天就那麼點小事，你至於嗎，怎麼連飯都不做了？」
我眉心越皺越緊，滿心的煩躁如野草般瘋長。
終於，我忍不了了。
關掉手機，衝着門口大喊：
「我不做，你能餓死就餓死吧！」
……
回應我的，是一片寂靜。
兒媳聽到了爭執聲，忙去勸兒子。
在兒媳勸說後，兒子不情不願的開口：
「那行吧，大過年的，媽你也休息一天，我和姜漾就替你把衛生收拾了。」
「明天張叔、李叔他們來，媽，明天你別忘了早點做飯。」
難道我不做飯，他們能餓死嗎？
我皺着眉頭，點開手機繼續看我的春晚。

-8-
初二一早，兒子和兒媳就拎着大包小包帶着小孫女回孃家了。
他們走了沒多久，家裏就來了客人。
正是老張、老李他們。
他們這幾個男的聚在一起，沒幾分鐘客廳就變得煙霧繚繞。
我被嗆的不行。
每咳嗽一聲，都會感覺腰部像針扎一樣的疼。
寒暄兩句，我就捂着鼻子扶着腰慢慢回了臥室。
隔着臥室門，他們的談話聲還是清晰的傳進了我的耳朵裏。
林臨安扯着嗓門嚷嚷，像只驕傲的公雞。
「看！我兒子今年給我買的新衣服！大牌子，一件好幾百呢！」
「看看我這雙鞋，純牛皮的！穿着那叫一個舒服！」
老張笑呵呵的捧場：
「是，這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穿着就是板正。」
老李也笑道：
「子祥打小就是好孩子，真孝順啊！」
「不過弟妹怎麼沒換新衣服？」
林臨安的笑意收斂了些，語氣中帶着些不屑：
「她整天在廠裏幹活，又要跑夜市擺攤兒，新衣服穿兩天也髒了。」
「我沒讓子祥給她買，沒必要浪費那錢。」
「嘿！」老李不贊同道：「你這話說的，衣服不就是用來穿的嘛！」
」我老婆光今年過年就買了五身衣服。」
老張打着圓場：
「弟妹就是節約持家，一身衣服穿十幾年，老林你看你多有福氣。」
林臨安嗤笑一聲：
「她又不像嫂子長得那麼漂亮，她就長那樣，有件衣服穿就不錯了！」
我的手緊緊攥着毛衣下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今早，我發現毛衣側邊開線，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拿針線縫了縫，我又穿上了。
此時聽到林臨安的話，我的心猛地一揪，彷彿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
心裏更是酸澀的難受。
這麼多年，爲了這個家，我起早貪黑，省喫儉用。
卻沒想到，我所有的辛勞和付出，在他們眼中一文不值，換來的只有詆譭。
我深吸一口氣，平復內心翻湧的情緒。
顫抖着手抹了把酸澀的眼眶，緩緩推開了臥室門。

-9-
林臨安正得意洋洋的拿着新手機炫耀。
「對了，我兒子還給我買了新手機，給你們看，新手機就是好用。」
見我出來，他立馬揚了揚下巴。
「這都幾點了還不去做飯？」
我沒理會他，翻出公交卡準備出門。
「哦哦你要買菜去是吧？」
「多買點海鮮，老李愛喫。」
「你再去東風街買點炸雞爪和炸雞腿，別忘了啊！」
那一連串的吩咐，不容我有絲毫反駁的機會。
我頭也沒回的出了門，他那追着喊的聲音還在身後嗡嗡作響。
我沒回應，也沒往心裏記。
坐了四十分鐘公交車到了本市最大的百貨商場。
我以前沒來過這裏。
只遠遠的路過過。
但現在，我想對自己好一點。
我挑來挑去，選中了一件羊毛衫，標籤上寫着一百九十九元。
相較於其他動輒四位數的商品，這個價格我還算能接受。
售貨員熱情地招呼我試穿。
上身一看，不僅好看，還特別暖和。
然而，付款時，我卻對着一千一百九十九元的價格傻了眼。
原來是標籤上的價格有些模糊，我沒仔細看，沒看到最前面的「1」。
一千一百九十九元。
這個價格看得我一陣肉疼。
可猶豫再三，我還是一咬牙，狠狠心付了錢。
後面，我又買了羽絨服、褲子和鞋。
一套下來，花出去好幾千。
衝動消費的後果就是我抱着新買的衣服蹲在商場門口。
一陣陣心疼。
我在心裏盤算着，我每月工資四千多，再加上夜市擺攤能賺四五千。
我每個月能賺小一萬。
只是我擺攤的付款碼用的林子祥的，錢在他那裏。
我手裏的工資卡，每個月還要用於家用和進貨，不知道還剩多少錢。
我想用手機查看銀行賬單。
誰料天氣太冷，手機被凍的電量急速下降，一分鐘不到就關機了。
這下可糟了。
我握着開不了機的手機急的團團轉。
有個手機店的店員注意到了我。ťṻ₂
她端着一杯溫水遞給我。
「外面太冷了阿姨，您先喝口水暖暖，我們店就在你後面，要不進來坐坐？」
我有些侷促的把手機遞給她，囁嚅道：。
「那個……我手機沒電了，可以幫我充會電嗎？」
店員很好心，將我邀請進店裏。
手機放那兒充Ṫũ̂ₜ電，我的目光在店裏四處遊移。
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要不我也換一塊兒新手機吧！

-10-
說實話，這款手機我已經用了很多年了。
最開始，這是給兒子買的手機，他用了一年用夠了之後給了林臨安。
而林臨安又接着用了兩年，手機變卡以後給了我。
我就這麼用了五年。
其實這款手機已經很不方便了。
屏幕小，很多時候字我都看不清楚，內存也小，安裝不了幾個軟件，動不動就死機。
電池也不耐用了，一天要充好幾次電。
這麼想着，我走到了存放手機的展臺旁。
我剛開始看的是一款便宜的機型，可後來我買的卻是他們店裏的最新款。
只因爲店員的一句話：
「電子產品，最好買新不買舊。」
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個殘酷的現實。
不只林臨安他們對我不好，其實我也一直習慣性的壓抑自己的需求，委屈自己。
明明我在工廠幹完活，再去夜市擺攤兒，這麼辛苦，一個月的收入比家裏其他人都高。
我買一部價格貴一點的手機，怎麼了？
我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11-
給舊手機充好電，剛開機，突然有電話湧了進來。
林臨安聲音傳了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責備：
「你他媽死哪兒去了？讓車撞死了嗎？」
「這都幾點了還不回來做飯，客人還在家裏等着。」
剛剛我是下意識就把電話接了起來。
等反應過來以後，我心裏一陣惱火，迅速把電話掛斷。
在我拿起手機準備付錢的時候，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可能是年紀大了操作遲鈍，又不小心按了接聽。
電話那頭是老張，他語氣關切：
「弟妹啊，出門半天了怎麼還不回家，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心情很好的回覆他：「在商場買手機呢！」
這話剛說完，林臨安暴躁的聲音又從聽筒裏冒了出來：
「你都這麼大年紀了，買什麼新手機？」
「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浪費錢，我這裏有剛換下來的舊手機，還很新。」
「別買，聽見沒有？別買，我把這個舊的給你！」
哦。
我不聽。
順手掛斷電話後，我輸入了支付密碼，成功拿下了我人生中第一部新手機。
攥着沉甸甸的新手機。
我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大包小包提在手裏，心中異樣的滿足。

-13-
我回家的時候兒子兒媳還沒回來。
林臨安坐在客廳，臉色很難看。
「你買新手機了是不是？」
「我跟你說別買你沒聽見嗎？」
我剛要說話，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我手中的大包小包上。
「你！你又浪費錢買這些沒用的東西！」
「你知不知道今年大環境不好！我被裁了，兒子兒媳也都被調崗降薪了，你還有心情拿家裏的錢去亂花！」
林臨安拿手指着我，情緒愈發的激動。
那副架勢，好像我把他的棺材本花沒了一樣。
以前的我，或許真的會因爲他們的訓斥去反思自己。
但現在的我不會。
我平靜的開口：
「我自己的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想了想，我又補充道：
「你們賺的錢不夠，關我什麼事？」
林臨安氣的眼珠子都紅了，他狠狠瞪着我：
「什麼叫你的錢！那是家裏的錢！」
他猛地站起身，幾步上前，來搶我手裏的手機。
我死死抓着手機不放，他搶不過去，就用手扯着我的頭髮，按着我的頭一下一下的往門上撞。
劇烈的疼痛從額頭傳來，我眼前一陣陣的發暈，只能調動全身力量去保護頭部。
「讓你買新手機！我讓你買！」
林臨安見我沒有力氣再去護着手機，他得意的把我的新手機撿了起來。
打量兩眼，然後——
狠狠的摔到了地板上。

-14-
手機摔在地上安然無恙。
林臨安見狀，氣急敗壞的摔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把我的手機摔到裂成兩半。
「你！你！」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一股子怒氣瘋狂上湧。
憤怒已經使我喪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我漲紅着臉，抄起地上的板凳砸到了林臨安的頭上。
林臨安也被我徹底激怒，抄起另一把板凳向我回擊。
我在匆忙躲閃的過程中聽到「咯嘣」一聲。
完了。
腰又傷了。
我疼的一下子動都不能動，直直摔倒在地。
而林臨安趁機，拿着板凳朝我逼近。
「媽的，敢打老子，你就是活膩了！」
在那板凳即將落下的那一瞬間，我以爲我會被他打死。
幸好聽見動靜的鄰居及時趕到，制止了他的暴行，把我送進了醫院。
拍了一張片後，醫生告訴我，我的腰現在情況不太好。
以前沒有好好治療，現在二次受傷，已經需要做手術了。
如果不盡快做手術，只會越來越嚴重。
我感受着骨頭縫裏針扎一般的疼，虛弱的同意了醫生的手術方案。
手機被摔到顯示屏與主板分開了。
但好歹還能用。
鄰居拿着它在醫院裏跑前跑後，幫着我辦理住院手續。
只是在預繳手術保證金的時候發現，我卡里的錢不夠了。
還差一千。
我握着破碎的手機，還是給兒子打去了電話。
兒子卻說：
「我爸都跟我說了，你買了一部新手機他纔打你的。」
「就一部手機而已，你別買不就行了嗎？非要惹我爸生氣。」
「媽，不是我說你，我這裏又不是沒有換下來的舊手機，你怎麼這麼虛榮了？」
我死死攥着手機，沒心情聽他在這裏貶低我。
直接開口道：
「我的腰傷的很厲害，手術費還差一千，你把我擺攤的錢轉給我。」
兒子輕咳兩聲，聲音放輕了些。
「媽你這都是疑心病，你那腰哪有那麼嚴重，你忍忍就是。」
「而且我們家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我明天還要去領導家坐坐，買禮品怎麼不待花個三四千啊！」
因爲疼痛，我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
「你先給我一千，我把手術費交了行嗎？」
「媽！你那手術就非要現在做嗎？我都說了我明天要去我領導家，你別耽誤我的正事行嗎？」兒子語氣中的不耐滿逐漸開始顯露。
「醫生說我這腰已經不能拖了……」
「醫生就是嚇唬你的！」兒子就打斷了我的話，「再不濟！你把你剛買的手機退了就是！」
「我爸說的對，你就是瞎浪費家裏的錢！」
「好了不說了，我先去喝酒了。」
「等等……」
回應我的是一串忙音。
我曾經算過，我這幾年擺攤至少賺了二十萬。
因爲之前我不會打印收款碼，林子祥一直讓我用他的收款碼Ŧų₅。
除了極少數的現金，大部分錢都在他手裏。
可如今，在我做手術的緊要關頭，他卻連一千塊都不給我。
什麼叫家裏的錢？
我賺的，但唯獨我不能花的錢嗎？
我如今才真切的意識到，那個家，不是我的家。
我擦着眼淚，求鄰居幫我找個離婚律師。

-15-
鄰居心疼我的遭遇，不僅答應幫我找律師，還借了一千塊給我。
交上錢，手術進行的很順利。
醫生說這是小手術，第二天就可以下地正常活動，十天後出院就行。
我躺在病牀上，第一天，家裏沒有一個人來看我。
第二天，依舊沒人來。
第三天、第四天……
第六天的時候，林子祥打來了電話。
「媽，我爸這兩天天天來我和姜漾家裏喫飯，挺不方便的。」
「你做完了手術的話，每天回家給我爸做個飯就是，省得他天天折騰我們！」
等他的話說完，我乾脆利落的回覆：
「我不去！」
林子祥不解：
「醫院離家那麼近，你回去做個飯不就是順手的事？」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來回三十分鐘的路程做一頓飯，這麼折騰的事叫順手。
「他把我打進了醫院，我還要每天回去給他做飯？」我冷笑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
從前以爲養兒防老，現在才明白，這世上真的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我不想再繼續跟林子祥糾纏下去，果斷掛斷電話，並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卻沒想到，出院那天林子祥來了。
他忙前忙後的幫我辦好了出院手續。
回到家裏，林臨安已經準備好了一大桌子的菜。
飯桌中間放着的是一條三斤多重的紅燒魚。
林子祥隨後拿出一部新手機，要送給我。
我有些詫異的看着突然變了性子的父子倆。
林子祥臉上帶着討好的笑：
「媽你看你想要新手機，我也給你買了，別生氣了唄！」
我沒接。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我更想要我擺攤賺的那些辛苦錢。」
林子祥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還是扯出一個笑來：
「媽，其實……我有點事想求你……」
「我前兩天打麻將輸了點錢，你能不能幫我借點，就從網絡平臺上，拿着身份證拍張照片就行。」

-16-
「不行，你找你爸吧！」
我果斷回答。
林子祥訕笑着：
「我爸也欠了不少……」
「媽你就幫幫我吧，我這錢要是還不上，姜漾就要跟我離婚了。」
「她都帶着孩子回孃家好幾天了。」
我直接聽笑了。
「真巧，我也要跟你爸離婚。」
手機「啪」的掉落在地。
林子祥不可思議的看着我：
「別鬧媽，你開玩笑的吧？」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隱約帶着點恐慌。
「媽，你這麼大年紀了，離婚的話，說出去會被別人笑話的。」
「而且，離了婚我爸怎麼辦？」
「你爲什麼不能想想，不離婚我怎麼辦？」
我的視線在房間裏轉了一圈。
這段時間，家裏一直沒人收拾，亂的像垃圾堆一樣。
襪子在桌子上，鼻涕紙在沙發上，而晾乾的衣服，在地上。
像以前，我早已默不做聲的開始收拾。
但現在，我就學着他們，假裝什麼都看不見。
兒子目光閃躲：「你倆結婚這麼多年不都這樣過來了嘛！」
我掃了他一眼：
「我以前喫苦就代表我要喫一輩子苦嗎？」
林子祥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林臨安狠狠的摔了手中的湯勺，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對着我。
「跟老子離婚？」
「你想都別想！」
「就算死！你也是我們林家的鬼！」

-17-
我很識趣的沒再繼續離婚這個話題。
畢竟想過新生活的前提，是活着。
我只是調整好了心態，不再把我當成這個家裏的人了。
林臨Ṭú⁺安有很嚴重的高血壓。
十幾年前，他就因爲酗酒出過一次事。
我爲了他的身體着想，每次看見他喝酒，都會極力勸他少喝一點。
但現在我已經不管了。
他沒有工作，在家裏一天三頓的喝酒，我也不會再說半個字。
大學城那邊有了些人流後，我又重新去擺攤了。
林子祥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錢只有放在自己手裏，纔是自己的。
所以我專門找人幫忙打印了我的收款碼。
重新貼了上去。
工廠那邊的工作我也沒有落下。
雖然很累，但我也要堅持住。
我要多賺錢，才能脫離這個家。
沒有錢，我連房子都租不起。
律師跟我分析過我現在的狀況，我這個年紀訴訟離婚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所以我只能跟林臨安熬。
不過也沒關係，我這個年紀，也不是很需要一本離婚證。

-18-
我着實沒有想到，世事如此無常。
連正月都沒出，我就成功擺脫了林臨安。
不是離婚，而是喪偶。
醫生無數次叮囑林臨安注意飲食，戒菸戒酒，定期服用降壓藥。
Ṱüₙ林臨安卻一直抱有僥倖心理。
我不再做飯的這段時間，他每天就就着鹹菜喝酒。
降壓藥也不喫。
就在昨天，林臨安飲酒過量猝死了。
他爲自己的放縱付出了代價。
畢竟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他這冷不丁的一死，我的心裏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在給他收拾遺物的時候，我的心裏酸澀的緊。
卻沒想到從他的手機裏，發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
沉思片刻後，我決定諮詢一下律師。
我將林臨安手機上的幾張圖片，和他的資金來往記錄發過去。
很快律師就回復了我三個字：
「報警吧！」

-19-
我沒再猶豫。
報警以後，第二天，林子祥還穿着一身白，就被警察帶走了。
不過當天下午，林子祥就被放了出來。
我猜的確實沒錯。
林子祥和林臨安打麻將輸的那二十幾萬是被人做局詐騙了。
他們父子倆湊不出一個腦子。
被別人恐嚇了幾句，就乖乖轉賬，還去想辦法貸款還賭債。
律師都跟我說了。
賭債不算債。
就算他們不給，對方也沒辦法通過法律途徑追討。
更何況，這是林臨安父子倆過年期間吹噓自己攢了多少錢，人家專門針對他倆做的局。
因爲提供的證據鏈完善，警察已經調查清楚了事實真相。
幾個月走完了司法程序，警察將追回的錢返還給了我和林子祥。
我身上的壓力頓時輕了不少，總算能鬆口氣了。
因爲我的腰傷問題, 已經不適合久坐。
沒有太大的經濟壓力後, 我辭去了工廠的工作。
每天就騎着我的三輪車去賣烤麪筋。
這類小喫在大學城的夜市上很受歡迎, 一晚上下來, 賺的比打工多。
我一個人住, 沒什麼花錢的地方。
賬戶上的錢越攢越多。
我逐漸體會到了什麼叫幸福生活。
只是我還有個糟心兒子。
姜漾看透了他的爲人, 堅持跟他離了婚。
他現在是自己一個人負擔着房貸和車貸。
經濟壓力特別大。
他的工資根本負擔不起, 只能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但不論他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再幫他了。
甚至連家門我都不讓他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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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祥清楚我偏疼小孫女, 便帶着小孫女來找我。
他訕訕的擠進客廳，對着我笑着：
「媽，你不能自己一個人享福，讓兒子一個人受苦啊！」
「你就幫幫我吧！」
小孫女坐在小馬紮上，晃着兩根小胖腿, 手裏捧着大草莓。
慢悠悠的學林子祥的話。
「爸，你不能自己一個人享福，讓芙芙自己一個人受苦啊！」
「你就幫幫我唄！」
小孫女話說的磕絆，稚嫩的聲音聽的我想笑。
林子祥還在那邊繼續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經濟形勢, 今年錢都不好掙，你再不幫我, 我是真沒辦法了！」
小孫女咬了一口草莓含糊着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積極繫世，今年錢都不好整，你再不……」
林子祥聽見了小孫女的話, 抬手敲了下她額頭。
「整天不好好學習, 學爸爸說話幹什麼？」
小孫女聽到上學這兩個字就開始猛猛搖頭。
「不、我不學習！我纔不去上學！」
我輕輕揉了揉小孫女的頭, 輕聲開口：
「芙芙不上學以後怎麼賺錢養活自己呀？」
小孫女得意的仰着小腦袋, 朝着我小大人小大人一樣的開口：
「奶奶你傻呀！」
「等我長大了, 我讓爸爸擺攤養我不就好了嗎？」
我頓時語塞, 下意識的看了林子祥一眼。
林子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彷彿被女兒的話抽了一記耳光。
“芙芙別胡說！”他聲音發顫,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爸爸現在是遇到點困難，但很快就能…”
「纔不是！」
小孫女晃了晃腦袋, 一把將草莓屁股丟到了林子祥身上。
「你昨天都跟我說了, 奶奶有很多錢，奶奶的錢早晚都是你的, 還不如早點給你花了。」
「爸爸, 我也不要你攢錢，你把錢早點給我花就行，我明天還想喫草莓。」
被小孫女戳穿了他的算盤, 林子祥的臉色迅速漲紅。
他的嘴巴微微張着，想要說些什麼來解釋。
可幾次嘗試開口, 都沒能吐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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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林子祥羞愧的低下了頭。
「媽……對不起……」
我沒空理他，只驚奇的看着古靈精怪的小孫女。
「芙芙這麼聰明呀！」
小孫女立馬又高高的揚起了腦袋。
她贊同的衝着我點頭：
「芙芙就是很聰明哦！」
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又從蛋糕上掰下一顆草莓給她喫。
小孫女湊近我, 小聲開口：
「奶奶, 今天是你的生日嗎？」
「對呀, 芙芙這都猜到了？」
小孫女擦掉了嘴角的口水，嘰嘰喳喳的開口：
「我媽媽說，過生日才喫生日蛋糕！奶奶你許願望了嗎？我可以喫一塊蛋糕嗎？」
我切了一小塊遞給眼巴巴盯着蛋糕的小孫女, 笑着回她：
「奶奶希望新的一年，年年有魚。」
小孫女脣角沾了一點白色的奶油，呆呆的抬頭反問道：
「年年有魚？」
我點頭。
「年年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