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韻

老年癡呆的婆婆走丟後,我推着週歲的女兒找了一整晚。
直到天光微亮,我才接到周宇電話,他說昨晚凌晨一點婆婆就已經回家了。
深秋早上的風很冷。
我捧着女兒的臉親了親,隨後緩緩開口:「我們離婚吧。」
周宇急了:「就因爲我沒有及時打電話告訴你我媽找到了?」
對。
就爲了懲罰我沒有照看好婆婆,他故意讓我懷着內疚和焦急的心情白白奔波了整整六個小時。

-1-
「商韻,能不能別這麼無理取鬧?昨晚警方找到媽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老太太又餓又冷,我照顧了她半宿,剛剛纔想起來和你說,你至於上綱上線嗎?」
周宇的聲音聽起來的確有幾分疲倦:「再有,媽本來就是因爲你沒看顧好才弄丟的,你找她不也是應該的嗎?」
我握着手機,手指被秋風吹得微微發抖。
「好了,今天阿姨休假就結束了,你回來好好歇一歇,多大點事……」
我打斷他:「你是故意的,對嗎?」
周宇愣了愣,語氣突然變得很急切:「你在說什麼?」
「媽丟了我都快急死了,根本沒時間想那麼多,又怎麼可能是故意的呢?你看你,就是敏感內耗,這點事也容易多想ṱû₁不是?」
我笑了笑,抬頭看向霧濛濛的天空,隨後點了掛斷通話。
女兒在推車裏咿咿呀呀地喊着媽媽。
秋天本就荒涼,再加上陰雨連綿的天,會讓人不自覺地變得很情緒化。
就像剛剛,我根本就沒有必要情緒失控地質問周宇。

-2-
我帶着女兒回了自己的家。
輸入密碼時,門突然被打開了。
媽媽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見到姥姥,女兒高興地笑着,還不斷伸出小手,想要她抱。
可媽媽卻一直抵着門,ẗů³不爲所動。
「剛剛小宇打電話來,說你昨晚把你婆婆整丟了,有這回事嗎?」
我抱起女兒的手微頓:「有。」
媽媽一下急了:「那你在家是幹嘛的?小宇把那麼大一個家交給你照顧,怕你忙不過來還請了保姆和育兒嫂,你怎麼連看一個老人都看不好呢?」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媽媽。
很難相信,這些話是從我自己的親媽嘴裏說出來的。
但此刻的我已經身心俱疲,不願再和誰爭辯。
我只想趕快給女兒衝好奶粉,然後好好睡一覺。
「媽,你先讓我進去,剩下的事我再慢慢和你說好嗎?」
我耐着性子和媽媽解釋。
媽媽沉默着,然後接過女兒:「金金我先幫你看着,你現在就去小宇公司,好好和他道個歉,並保證以後這種情況絕不再發生。」
太陽穴在突突跳動着。
我對上媽媽不容拒絕的目光,第一次違背了她的意願。
「我不去。」
嗓音乾啞,但我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有力:「我不僅不會去,還會和他離婚。」
媽媽瞪大眼睛:「你說什麼?爲了這點事你就要和周宇離婚?」
她像看瘋子一樣看着我:「周宇年輕有爲,長得也好,你知不知道他這樣的男人,周圍有多少年輕女人惦記着?」
「你一個全職媽媽,沒錢沒地位,哪裏來的資本和他離婚?」
我苦笑,又是這樣的話。
自從生下金金,類似的話媽媽總會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唸叨。
我莫名心煩。
「媽,你知不知道今早一點警方就已經找到了我婆婆,但周宇爲了懲罰我,他故意不告訴我,讓我推着金金找了整整一晚?」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的聲音都在抖。
不是憤怒、不是委屈。
就像是一袋已經爛透了的水果,在我拎着袋子想丟掉它的時候,抽拉繩瞬間斷了。
那腥臭的汁水濺滿了我的褲腳。

-3-
「可……可能是沒顧上!」
媽媽還在爲周宇說話:「他一個人要忙那麼大的公司,精力有限,難免有些疏忽啊。」
我忽然覺得很累。
媽媽沒有察覺到我的情緒,她還在自顧自地說着:「兩口子過日子,難免有些磕磕碰碰,周宇已經算很好了,他又沒有罵人、打人,也沒有出軌,剩下的事只要你多忍一忍、讓一讓就都能解決的啊!」
空氣在這一刻彷彿凝固。
我喘不上氣。
慢慢後退了半步。
「聽媽的,去他公司道個歉,行嗎?」
媽媽哀求般看着我。
我垂下眼睛。
媽媽不明白,以爲離婚二字不過是我一時衝動。
但其實,離婚這件事我已經想了不下百次。
媽媽或許還不知道,周宇出軌只是早晚的事情。

-4-
那個女孩是他新來的助理。
也是他讀研究生期間的同門師妹,徐曉悅。
他們有共同話題、聊得來,就連愛好也是同步一致。
起初我並沒有懷疑。
直到情人節那一晚,我看到因爲項目的事已經愁眉苦臉好幾天的周宇在收到一條消息後,忽然就笑了。
我沒有詢問,只是在他睡着後悄悄解鎖了他的手機。
和我預想的一樣。
他手機的聊天界面乾乾淨淨,任何可疑的內容都沒有。
如果事情到這裏,那麼我可以勸說自己,是我過於敏感了。
可偏偏,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他的相冊。
他一個不愛拍照的人,相冊裏卻莫名多了很多一日三餐、軟糯小貓、朝霞滿天,記錄美好生活的照片。
我一一點開。
不得不說,徐曉悅很懂得拍照的藝術,她會在舉着乾淨漂亮的餐食時無意間露出自己纖細柔美的鎖骨;會在摸着小貓的動態圖裏嗲嗲地說一句:「小貓咪讓我問一問,對面的周先生有沒有想我呀?」
就連那張記錄着晚霞的風景照,也會通過對面的玻璃門映射出她窈窕的身體和化着精緻妝容的側顏。
看着看着,我忽然就笑了。
怪不得他們能聊得來呢。
畢竟渣男茶女,都一樣的賤。

-5-
接起周宇電話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我躺在酒店的牀上,剛剛睡醒。
「你在哪?」
周宇壓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一天沒回家,媽就整整餓了一天?」
我平靜地回他:「阿姨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你就放心把咱媽交給一個外人?而且咱媽什麼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她已經完全糊塗了!阿姨弄不住她,只能一遍遍給我打電話!」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什麼糟糕的場面,周宇徹底破防:「你知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家裏亂成什麼樣子了?!商韻,你什麼時候才能擺清你在家的位置?!」
聽着手機那邊的咆哮聲。
我緩緩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水,聲音不疾不徐:「既然你說我擺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你覺得,我該是什麼樣的位置?」
「你當然是全職……!」
周宇的話只說了不到一半。
我嚥下那口水,清了清嗓子:「你是想說,我不過一個全職媽媽,喫喝全都要靠你,就像菟絲花一樣需要攀附在喬木之上,對嗎?」
周宇噎了噎:「我沒這個意思!」
「那就好。」
我笑了笑:「我需要提醒你,你是媽的兒子,女兒的爸爸,也是這家裏的一份子。照顧家庭的責任自然也有你的一半。」
周宇反問我:「你什麼意思?」
我躺回大牀上,慢騰騰翻了個身:「我的意思就是,我現在需要休息,你媽,你來照顧。」
說完,我不等周宇再說什麼,直接就結束了通話。
暖色的盞燈下,我在回覆離婚律師的消息:「我知道這有困難。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
「錢和女兒,我都要。」
律師沒再說什麼。
就在我想關上手機、再躺一會兒時,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我是徐曉悅。」
對面開門見山:「我想和你談談。」

-6-
如果忽略掉此刻糟糕的心情,我會覺得夜晚的街景真的很美。
車水馬龍,霓虹如流水。
「姐姐,很高興你能來。」
面前的徐曉悅卷着公主頭,一身卓雅的粉色短款衣裙,面容秀美而又精緻。
我端起檸檬水,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並不對我的胃口。
「我知道我不該找你,我……我沒有資格。」
看着女孩靦腆扭捏的模樣,我莞爾一笑:「你怎麼會沒有資格呢?你是我先生的同門師妹,現在又在他手底下工作,想要見我認識一下很合理的。」
徐曉悅愣了愣,似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
她面帶尷尬,水汪汪的大眼睛轉了又轉:「我不是以這個立場找你的。」
「哦?」
我故作詫異,挑了挑眉:「那你是以什麼身份來找我呢?」
徐曉悅咬住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破釜沉舟:「我,我喜歡師兄!」
「已經很久很久了。」
想到什麼,她又補充:「我認識師兄的時間比你久,喜歡他的時間也比你早。」
她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強調時間,無非就是不想承認自己是第三者。
我在心裏「嘖」了一聲。
隨後驚訝地捂住嘴巴:「啊?」
徐曉悅鼓起勇氣和我對視:「姐姐,同是女人,你能理解我嗎?」
呵!
我平靜地看着她,問道:「你既然喜歡我先生,那你當初爲什麼不在他單身的時候就表白?」
「因爲,」她支支吾吾:「我家裏條件不好,和師兄差距太大,自卑讓我無處遁形……」
呵呵!
「所以你現在?」
我有點搞不懂她的意思:「是條件好了,所以想主動一次了?」
徐曉悅點點頭,又問:「姐姐你能理解我嗎?」
她攥着裙襬,看起來很緊張:「我知道,你的家庭條件和師兄家裏也有些差距,但你的父母卻都是體制內,比我的父母要體面多了。」
我聽得快要笑出來了。
她是在幹什麼,類比推理嗎?
好可笑的。

-7-
我原以爲這次見面,徐曉悅會說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可我已經耗在這二十多分鐘了,依舊不明白她爲什麼一直要扯自己的家庭。
翻來覆去,甚至還有閒心和我說她童年因爲沒有一件漂亮的衣服而不敢和其她同齡的女孩交朋友。
我不明白,家庭條件和自己的心理活動,是很值得拿出來讓別人評價的嗎?
「姐姐,你爲什麼要這麼看着我?」
看到我不以爲意的模樣,徐曉悅驀然紅了眼眶:「你是瞧不起我嗎?我雖然家庭條件不如你,但我比你努力!我學歷比你好,能力也比你強很多。」
爲了讓我信服她的論據,她甚至還舉例說明:「我知道你是音樂生,是走捷徑才考上來的,如果你家裏沒錢培養你,說不定你連大學都考不上!」
我揉了揉太陽穴,莫名想嘆氣。
有些人真的自卑到骨子裏了。
我在和她談她破壞我家庭的事情,她卻非要來辯論藝術生不如文化生。
我起身,拎起包包:「你家庭條件不好和我無關,要找,你也該找你的爸爸媽媽。」
「你不能走!」
一直維持着良好儀態的徐曉悅突然起身抓住我的胳膊:「師兄已經不喜歡你了,你非要耗着他嗎?」
我皺眉。
徐曉悅先我一步哭了出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讓你成全我們,你不願意就算了,爲什麼要貶低我的爸爸媽媽?!」
「商韻,你幹什麼!」
身後的周宇快步Ťů₆跑來,他趕至身前,一把將哭到顫抖的徐曉悅拽到身側。
「小悅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周宇擰着眉,聲音裏滿是厲色。
「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回家再說,你鬧到這裏有什麼意思?」
他,在質問我。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沒有一點傷心。
心底反倒是湧出一股厭惡。
我勾起一抹冷笑,雙手環胸地看着他:「是她打電話約的我。」
周宇一愣,很快環視四周,壓低聲音詢問徐曉悅:「你找她幹什麼?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輕舉妄動嗎?」
她身側的女孩嘟起嘴,一臉委屈:「可我想天天都陪着你……」
周宇不忍心再怪她,轉頭看向我:「就算是她找的你,但你也不該拿曉悅的父母來傷害她!」
「商韻,隨意用別人的家庭去中傷一個人,你太過分了!」
我被氣笑了:「你憑什麼認定我說過她父母和家庭?就因爲她的一面之詞?」
周宇扶着女孩單薄的肩膀:「就憑小悅一向赤誠,從不撒謊!」
話音剛落,對面正在喫飯的兩位女孩走了過來。
其中一位揚起手機,對着我友好一笑:「女士,先說句抱歉,剛剛我們正在拍攝窗外風景,不小心把你和另一位女士的聊天內容也錄了進去。」
說完,她收起笑容,面對周宇,打開手機,那段談話一字不差地傳了出來。
「你是音樂生,是走捷徑才考上來的!」
「師兄已經不喜歡你了,你非要耗着他嗎?」
……
徐曉悅的臉色由白轉青。
周宇的面色看上去也有些難看。
視頻結束。
女孩看向我:「女士,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將這段視頻傳給您。」
頓了頓,女孩又補充了一句:「女士,您不值得爲打翻的牛奶哭泣。」
我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點點頭,隨後向她們深深道謝。
兩個女孩回到原位置之後,周宇鬆開了搭在徐曉悅肩膀上的手。
他向前走了幾步,緩和了語氣:「媽在家吵着要見你,先回家,有什麼事我們慢慢商量。」

-8-
坐到周宇車上的那一瞬間,一陣遺留的香水拂面而來,甜膩的氣味讓我莫名覺得有幾分難受。
副駕駛的位置上還有幾隻散落的口紅。
周宇手忙腳亂地將它們收起來,不經意地吐槽:「她就是這麼隨意,不像你,什麼都放得整整齊齊。」
一語畢,我們兩個人都愣住了。
「今天的事情,是我誤會你了。」
周宇開口,似是想緩解尷尬的氣氛。
我係好安全帶,音色冷淡:「沒必要。」
「金金呢?」
周宇終於想起來他還有個女兒。
「在我媽家。」
周宇「嗯」了聲:「昨晚媽走丟這件事,你還生氣?」
我轉頭看向他。
昏暗的車廂內,我看不清周宇的神色。
我笑了聲:「你說要和我商量事情,難不成就是這件事?」
周宇的手摸在方向盤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多年的相處下來,我很清楚,這是周宇焦慮的一種表現。
「我和曉悅,兩個人之間沒有過分舉動。」
「什麼?」
我有一瞬間的走神,沒有聽清周宇的話。
周宇重複一遍:「我和她沒有上過牀,你信嗎?」
「呵。」
我沒忍住,嗤笑出聲。
即便我現在還是周宇的妻子,但我還是不合時宜地認爲,他的確和徐曉悅更配。
「你不信?」
周宇手指敲擊的頻率更快了一些。
「這不重要。」
我沒了耐心。
今晚,這對互通心意的「愛人」真的有點惹怒我了。
我甚至都在想,他們是不是串通好了想故意激怒我。
「精神出軌和肉體出軌,在我這沒有任何區別。」
我別開臉,目光看向窗外:「五年前,在我們的婚禮前一晚,我和你強調過。」
周宇靜默了片刻。
「可你爸精神出軌時,你媽選擇了原諒。」
我皺眉:「你的意思是,你不想離婚?」
周宇依舊沉默着。
良久,他緩緩開口:「媽離不開你,她現在只認你。而且,我們還有金金。」
「商韻,其實我們之間還有感情,對嗎?」
我冷笑。
感情?直呼其名的感情嗎?還是在爭吵時第一時間選擇站在第三者身邊的感情?
「曉悅那邊我會和她說清楚,慢慢拉開距離。總之,我並不想離婚。」
周宇在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目視前方,下巴微微抬起。
「我媽當初選擇原諒了我爸。」
「所以,」我扯了扯嘴角,「兩年後,換來了我爸的肉體出軌。」
「周宇,」我直白地告訴他,「你已經配不上我的原諒了。」

-9-
周宇永遠不會知道。
我在得知他精神出軌的那幾天裏,有多崩潰。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牀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覆盤着這段婚姻中可能出現的問題。
我做錯了什麼?
我忽略了什麼?
三年熱戀,五年婚姻,從我二十一歲開始就陪伴在我身邊的那個男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我想不明白。
爲此焦慮、痛苦、煩躁。
甚至逐漸開始懷疑自己。
直到那天中ẗũ̂⁸午,阿姨拿來一雙金金穿的小鞋子,她和我說這雙鞋已經擠腳了,雖然金金很喜歡這雙帶着小熊的鞋,但的確不能再穿了。
不然金金的腳會被磨壞的。
我回過神,盯着那雙鞋,恍然間就想通了。
「和其它衣服打包到一起,按照以往的慣例,捐了吧。」
阿姨應下。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問:「還有什麼事嗎?」
阿姨笑笑:「沒別的,就是想問問您最近在家怎麼不彈琴了?」
阿姨眼睛亮亮的,毫不猶豫地誇讚我:「您彈的琵琶是我聽過最好聽的!」
……
哦。
我忽然想起,我已經在平臺斷更一週多了。
作爲不露臉的自媒體博主之一,我會在閒暇時間錄製彈琴視頻,並上傳各大熱門平臺。
可現在,我險些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層身份。
「最近狀態不佳,」我看向阿姨,「謝謝你的喜歡呀。」
阿姨走後,我打開手機。
看到後臺有很多粉絲朋友催我快點更新。
那一刻,我突然就不糾結了。
婚姻不過一段旅程而已。
既然中途發現景色沒那麼喜歡,及時掉頭就好。

-10-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
一向早睡的婆婆竟然還站在門口等我。
「韻韻。」
一見到我,她高興得像個孩子:「你去哪了?媽找不到你!」
我溫柔回應:「媽,我出去了,昨晚您沒磕着碰着吧?」
「啊?」
婆婆有些茫然,她早已經記不清昨晚走丟的事情了。
「哦,哦!」
她緊緊拽着我的手:「你餓了嗎?有粥喝不喝?」
我點點頭:「好的呀。」
周宇走上前,語氣沾有一些哀怨:「媽,您怎麼把兒子忘了?」
婆婆訕訕一笑:「哦,哦!你也喝!」
面對面坐在餐桌上,婆婆親暱地給我夾着小菜。
周宇在一旁打趣:「看吧,媽最愛的還是你。」
我沒回應他,只是低頭默默喝着粥。
之所以答應周宇今晚回來,一方面是我有些東西需要收拾;另一方面,我也想再多陪陪婆婆。
畢竟婆婆對我一直很好,我做事向來恩怨分明,周宇的事情我不會牽連到她。
突然,給我夾菜的婆婆開口:「韻韻,昨晚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我看向婆婆,心裏閃過幾分內疚:「對,媽媽對不起,昨晚是我沒照顧好您,讓您走丟了。」
她摸着頭,臉上閃過痛苦的糾結,喃喃自語:「不是你呀。我走出門後,記得你說過找不到家就要在原地乖乖等着,不亂跑。」
我放下碗,等着婆婆說完。
可週宇卻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慌忙起身催着婆婆快去睡覺。
婆婆茫然地看着我們,在周宇的催促下,小心翼翼地進了臥室。
周宇也藉口還有個會去了書房。
看着他慌亂的背影,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起身下樓,我到小區物業調取了昨晚小區附近的監控。
看到監控的那一刻,我渾身發抖。
如婆婆所說,她在意識到自己找不到回家路時,就乖乖站在了原地等我。
緊接着,畫面顯示,一個年輕女孩拉着婆婆的胳膊,和她說了些什麼,並轉身招呼一輛出租車。
女孩轉身時,我按下鼠標點了暫停。
「你老公說認識她。他給的解釋是這人看到你婆婆一個人在路邊,就想着送她回去。可因爲不知道你家在哪,又一時沒打通你老公的電話,就直接帶去公司了。」
「後來好像是在去公司途中,你婆婆吵着要下車,這人沒來得及看好,這纔不小心讓老人家走丟了。」
物業經理如實向我說明了情況。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怪不得,怪不得…Ṭųₜ…
周宇要一個人去調監控,單向聯繫警察……
我以爲他是在怪我弄丟了婆婆,故意懲罰我。
卻怎麼也想不到,他是爲了讓我替徐曉悅背黑鍋。

-11-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
秋霜露重。
晚上的風透骨地涼。
昨天因爲阿姨休假、育兒嫂臨時有事,我不得不一個人照看女兒和婆婆。
所以在婆婆走丟的那一刻,我心急如焚。
怕女兒一個人在家會出事,我甚至都着急得忘了要先將女兒送到媽家讓她照看……
臉上溼溼的。
我想,一定是霜打溼的。
不然,我怎麼會爲周宇這種人哭呢。
媽媽正在客廳的瑜伽墊上做着睡前的舒展運動。
見到我回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金金睡了。」
她一邊做着動作,一邊和我搭話:「我只能收留你們娘倆一晚上,明天你必須帶着孩子回去住。」
「兩個Ţŭ̀ₓ人之間有矛盾,最好的方式只有當面解決,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靠在沙發上,有些撐不住了。
「媽,」我微微哽咽,「周宇出軌了。」
「啪嗒」一聲。
媽媽手中的滾筒掉在了地上。
「你說什麼?」
我重複了一遍。
「是誰?」
媽媽抬高了音量:「那個女人是誰?」
「他的同門師妹,現在在他手下工作。」
空氣凝滯。
媽媽起身走到我面前,就在我以爲她會責怪我的時候。
她伸出手,有些彆扭地摸了摸我的臉:「去洗個澡,好好休息。」
「然後,找一個好的律師和他打官司,金金的撫養權、房子、錢,我們必須要全都搞到手。」
「媽媽陪着你,咱們一步步來,不着急,耗死那對狗男女!」

-12-
律師告訴我,想要周宇淨身出戶有很大的難度。
畢竟他只是精神出軌,沒有任何實際行爲。
就在我託朋友想要聯繫私家偵探時,徐曉悅卻給我提供了一份很利於我的離婚素材。
她在讀研期間經營過自媒體。
後來入職周宇所在的公司,也一直記錄着自己的生活。
而就在今天,她發了一組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的 VLOG。
她在視頻裏哭着闡述了自己童年有多麼的多麼不幸,因爲自卑,深愛一個學長整整十年都沒有宣之於口。
爲了能配得上家境富裕的學長,她努力保研、排除萬難,才一步步走到他身邊。
而現在,兩個人相隔咫尺,卻礙於學長已婚不能彼此相守。
視頻裏的徐曉悅穿着最樸素的睡衣,未施粉黛的面龐依舊清麗秀美。
她一邊飲酒,一邊痛哭流涕:「這個視頻我隔天就會刪除,但此刻,我實在情難自抑,爲什麼生活要對我這麼殘酷?」
而她的小助手也適當地在一旁指出:「可你的學長現在正在和她妻子鬧離婚,只要他是單身,或許你可以再勇敢一次!」
徐曉悅淚流滿面地抬起頭:「可我怕,我怕人言可畏,我怕大家不清楚其中緣由會罵我是第三者。」
「哎呀這有什麼,」小助手笑着安慰她:「他離婚是因爲和對方情感破裂,與你又沒有關係。何況這都什麼時代了,難道離了婚的男人就不配再擁有真愛了嗎?」
……
視頻的結尾,是徐曉悅親手寫下的一段文字:「自卑常常將人拖着,把愛都走得曲折,願天下所有心懷愛戀者,都能有情人終成眷屬,致周宇。」
我將視頻完整地看了一遍,笑到不能自已。
她在幹什麼?
利用輿論的力量逼迫周宇就範嗎?
那我可太期待了。
如我所想,儘管徐曉悅第二天就刪掉了視頻,可經過一晚的發酵,這條視頻已經被數千人轉發。
網友的力量是強大的,她們根據徐曉悅之前 VLOG 裏的痕跡,很快就鎖定了她所在的公司。
短短一天時間,周宇就被網友扒了出來。
一時間,徐曉悅和軟件公司最年輕有爲的周總之間的暗戀故事火遍全網。
在公司官媒底下,每天都有很多網友前去「催婚」。
「每日一問,周總今天和曉悅戀愛了嗎?」
「郎才女貌,曉悅和周總真的很配!」
「這次換周總主動一點好嗎?不要傷了一個深愛你的女孩的心。」
……
我安靜地等着周宇的反應。
這些天,他給我發過很多短信、打過很多電話。
我全部都視而不見。
其實無論周宇會不會向我道歉認錯,我都絕不會動搖離婚的決心。
只是,我沒有想過他會這麼不堅定。
一邊捨不得我這個初戀,一邊又放不下對自己熱情似火的師妹。
就怎麼說呢……
出軌的男人最可恨。
搖擺不定的男人最噁心。

-13-
周宇向我正式提出ƭûₚ離婚那天,是金金的生日。
我拎着蛋糕往家走的路上,收到了周宇的微信。
【離婚吧。】
「我不能讓曉悅再傷心了。」
我勾起一抹笑意:「可以,但我要你淨身出戶。」
對面輸入良久……
「商韻,你別太過分,你全職這一年,家裏的所有收入來源都是我出的。」
「過分?那我不離了。」
……
「商韻,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失笑:「我以前也不會給人背黑鍋。」
「你都知道了?」
「對,你的無恥我領教到了。」
過了大約十分鐘,周宇給我打來電話:「商韻,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好好聊聊?別總是劍拔弩張,畢竟我們曾經也相愛過。」
他還記得我們相愛過呢。
我都以爲,他忘了當初是怎麼苦苦追求我的了呢。
「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深呼一口氣,問他。
周宇停頓了幾秒鐘:「我不清楚,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忙。」
呵。
原來,他不僅當不好一個丈夫,連一個父親的職責也全然忘卻了。
我平靜地闡述了一遍我的要求:「你淨身出戶,我隨時可以和你離婚。」
……
靜默片刻,周宇長長嘆了口氣:「我們的婚姻走到這裏,我承認,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你商韻,你以爲你沒有一點錯嗎?」
「你永遠那麼清高那麼自傲,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我在公司有多累,你有關心過我嗎?每天除了擺弄你的那堆冷冰冰的樂器,你還在乎我嗎?」
我聽着周宇在絮絮叨叨地翻着舊賬。
其實我很想對他說,我對他不關心,是因爲他在我生下金金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也鮮少關心我。
愛都是相互的。
沒有道理,一旦談及「關心」、「溫暖」這種字眼,就要永遠向我們女性索取。
我自認爲我已經做得夠好了。
爲了生養金金,我已經放棄了很多。
時間、健康、興趣乃至自由。
周宇不珍惜,那是他的錯。
與我無關。
我靜靜地聽着周宇倒豆子似的傾訴。
隻字未言。
終於,周宇停下了,他說:「商韻,你真是冷得可怕!」
「明天上午九點,民政局見。」
通話結束。
我握着手機,看着車道的車碾過落葉。
捲起一陣涼意。

-14-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我才姍姍來遲地到民政局門口。
周宇很少等人,看到我出現,他第一反應就是甩臉:「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商韻,你也太沒有時間觀念了!」
我看着眼前即將會變成陌生人的男人,他其實和十年前沒有多大區別。
沒有發福,沒有禿髮。
依舊帥氣。
可當初我看他滿眼愛意,現在看到他,我只覺得反胃。
我笑了笑:「我當然知道幾點。我只是在報復你而已。」
周宇愣了:「報復我?」
「你就這麼斤斤計較,我媽走丟那件事你現在都沒忘?!」
我沒說話,轉身往裏走。
他還說別人斤斤計較呢,其實一直過不去的人是他自己。
我說的報復,是當初懷金金時,我們明明約好了九點去產檢,他卻直到十一點纔想起這件事。
從民政局出來時,徐曉悅正捧着一束花在等周宇。
看到我,她展露笑顏:「姐姐,祝賀你,重獲新生。」
我挽了挽袖子,轉身,對準周宇的臉,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你怎麼打人?」
徐曉悅跳起來,小跑着上前擋在周宇面前:「他現在已經不是你老公了!我來見他,你沒資格生氣!」
周宇頂住右腮,滿眼慍色:「你真是瘋了!」
「這一巴掌,是因爲你出軌!」
我揚起左手,就在巴掌要落下時,周宇猛然攥住了我手腕。
然後,我迅速揚起右手,狠狠扇在了站在右側的徐曉悅臉上!
「這一巴掌,」我直直地看向她,「是因爲你弄丟了老人卻嫁禍給我!」
說完這些,我甩開周宇攥着我的手。
「渣男賤女,你們合該天長地久。」

-15-
離開民政局後,我約了一個專門做八卦自媒體的學弟。
把手中所有和周宇、徐曉悅有關的聊天內容統統發給了他。
這其中,也包括那天徐曉悅挑釁我的話。
「學姐,這太勁爆了,這要發出去,以我的粉絲量,必火啊!」
我笑了笑:「你感興趣就好。」
「學姐,上次你讓我帶頭轉發徐曉悅感天動地暗戀故事的視頻,這次又讓我爆出他們之間暗中苟且的事情,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挑眉:「很簡單。助力她視頻的播放量是爲了離婚,讓她身敗名裂是爲了解氣。」
學弟打了個響指:「學姐就是學姐!這Ţṻₓ事做得,爽!」
開車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婆婆的電話。
她小聲問我,什麼時候能回家。
「韻韻,你不來看我了嗎?」
「韻韻,我好想你。」
我壓下心中不捨的情緒:「媽,你乖乖喫飯,我有空會去看你的,好不好?」
「哦!」
「韻韻,你回來的時候記得把那個女人趕出去哦,我不喜歡她!她好吵哦!」
我反應過來,婆婆口中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徐曉悅。
周宇帶她回家,想來也是收拾行李好搬出去。
「好。」
我輕輕應道。
掛了電話後,我買了最近飛往巴厘島的機票。
一個人的。
獨屬於我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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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巴厘島的第三天,學弟給我發了一個搞定的表情包。
我安靜地等待着巨石投入海面,泛起驚濤駭浪的時刻。
當晚,學弟爆料某五位數小粉自媒體博主做小三的超燃視頻登上本市娛樂新聞榜首。
三分鐘的視頻,短短八個小時點贊量就破了十萬。
轉發過萬。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來自周宇的電話。
手機那邊,他瘋了一般咆哮:「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晉升關鍵期?!你搞這麼一出,有沒有想過我和曉悅都會被害慘?!」
我「哦」了一聲:「就是要你們慘啊,不慘的話我發這個有什麼意思呢?」
周宇氣急敗壞:「商韻,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毀了我!毀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就算我們離婚了,可我依舊是金金的爸爸,你這麼對我,就不怕以後金金會因爲這個恨你嗎?」
恨我?
金金感謝我還來不及呢。
畢竟爸爸的財產可不一定會留給女兒,很可能全都留給後媽的兒女。
可我的錢,金金永遠都有份。
所以,她怎麼會恨我呢?
「哎呀。」
我輕輕打了個哈欠:「你想多了,不要這麼敏感嘛,再說了,出軌的是你,你受到懲罰不也應該嗎?」
周宇再也說不出來什麼。
因爲他終於意識到,我是真的很記仇。
我把那天婆婆走丟後,他是怎麼陰陽我的話,悉數全都還給了他。
「商韻,是我看錯你了!」
他丟下這麼一句話,就急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他現在的確是要火燒眉毛了。
他們的公司是家族企業,掌權人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動搖公司的根基。
周宇後面,還有一堆麻煩事呢。
我呢,大人有大量,就不會和他計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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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空閒讓我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我調整好隨身帶的琵琶,在海風的吹拂下,緩緩輕彈了一首「青花瓷」。
這次我沒有再以面紗遮臉,而是正式地在視頻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第一次露臉,我沒有忐忑不安。
因爲我不僅對自己的音樂水平有自信,也對自己的長相有自信。
果然,評論區一片誇誇。
學弟也聞聲趕來,吊兒郎當在評論區敲下幾個字:「百萬粉絲姐姐終於捨得露臉啦!仙女姐姐美髮財啦!」
我看着清一色的誇誇,眉眼含笑。
果然,女孩子最好的補品,其一是金錢;其二就是情緒價值。
而這兩樣, 如今的我都能自給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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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厘島回來後,媽媽帶着金金來接我。
一見到我, 金金就張開小手要抱抱。
我將她抱在懷裏,邊走邊聽媽媽彙報似的向我傳輸周宇現在的處境有多慘。
「這種醜事爆出來,公司董事會討論後給出的結果是暫停一切職務咯。」
「還有那個什麼悅, 」媽媽冷笑,「她不僅被公司開除, 還在行業內被除名了。」
「最可笑的是哈哈哈,」媽媽難得笑得這麼開心, 「聽說她去周宇租的房子裏大哭,吵到了周宇犯病的媽媽, 老太太一激動, 把臭烘烘的尿不溼糊了她滿臉哈哈哈!」
媽媽認識的人多,這種消息她總能及時掌握。
我也忍俊不禁:「確實好笑。」
懷裏的女兒也忍不住拍手:「嘿嘿, 嘿嘿。」
我親暱地蹭了蹭她軟嫩的臉:「金金笑得真開心。」
媽媽欣慰地看着我和女兒:「金金長得像你。」
「韻韻,之前是媽媽做得不好, 你知道的, 媽媽有些觀念和你的確有差距。」
我搖搖頭:「都過去了。」
我沒有說原諒兩個字。
是因爲媽媽當初的那些話的確是傷到了我,但她同樣也很愛我。
我能感知到她彆扭卻又深沉的愛意。
「還有,」媽媽頓了頓,又說:「你主頁的視頻媽媽都看了,媽媽爲你驕傲。」
我失笑:「那要感謝您,逼着小時候的我天天練琴呀。」
拐角處,媽媽叫的出租車在那安靜地等着。
就在我上車之際, 我看到出租⻋身後跟着一輛黑色商務車。
我再熟悉不過, 那是周宇的⻋。
周宇停車走下來, ⻘色的胡茬冒出, 滿眼疲倦。
他主動開口:「我剛巧路過這裏,送你和媽回去吧。」
媽媽瞪了他一眼, 隨即別開臉不再看他。
我莞爾笑了:「你,不配。」
周宇那雙深邃的眼睛流露出幾分愧色:「韻韻,別這麼疾言厲色。我,我是真的後悔了。」
他喋喋不休地吐槽着:「徐曉悅根本就不會過日子,媽被她照顧着, 病卻越來越厲害!我們現在擠在兩居室裏, 我沒了工作,她竟然還催着我結婚!」
「我被很多人網暴, 有鉅額的項目違約金要賠付, 我……」
我打斷他:「關我屁事?」
周宇驀然紅了眼睛:「韻韻, 我們曾經也相愛過啊,你沒必要這麼絕情吧?」
「哦?」
我輕笑出聲:「我說一句你就要說我絕情?你好敏感哦,敏敏肌。」
說完, 我撩了撩耳畔的頭髮,轉身和媽媽進了車子。
⻋子啓動時,我看到徐曉悅從一輛網約⻋上下來,長髮在寒⻛中凌亂⻜舞。
她在大聲喊着:「周宇, 你個渣男!王八蛋!你揹着我找你前妻, 你對得起我嗎?!」
……
我移開目光,看向大道兩旁的樹木。
都說冬季蕭瑟冷清。
可我怎麼覺得, 今天的空氣清新,陽光明媚。
就連前方的路,都格外平坦順暢。
全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