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受封的機會給我娘換來了誥命,我娘忽然感慨。
「其實你不如你妹妹。」
「什麼誥命都是虛名,上次我犯了頭風,她日日叫人來問候,你就送了株人蔘,連句話都沒說。」
我娘撇了撇嘴,將誥命聖旨放在一旁,卻對妹妹送來的點心愛不釋手。
「到底不是養在身邊的,果真不一樣。」
「這可是你妹妹親手做的點心,別怪娘多嘴,你應該和你妹妹學學,日後嫁到了婆家,可沒人慣着你這不孝女!」
我冷笑,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聖旨。
「正好,夫人可能搞錯了,我早在邊關認了乾孃,誰說這聖旨是給你的?」
-1-
我跟隨舅舅在邊疆打了兩年的仗,立了功。
大軍班師得勝回朝時,陛下問我要什麼賞賜。
我想了想,深深拜下。
「沈英不要什麼功名,只是我娘養我不易,我想爲她求取誥命。」
不知怎的,這消息傳得飛快。
傳到尚書府時,妹妹臉色一白,她手裏還拿着給我娘做的糕點。
我娘下意識地皺眉,看都沒看身披鎧甲的我,攬住了妹妹。
暗示道:「有什麼事進來說,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我心底嘆了口氣。
但到底生過我一場,再過一月,我也回邊疆了,不願因爲這些小事惹得大家都不快。
沒想到進門後,妹妹直接掉了眼淚。
「姐姐回來了,我這是爲她高興。」
「那樣苦的地方,她好不容易得來的軍功,自己都沒要獎賞,卻爲娘掙了誥命……」
說着,她羨慕地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聖旨。
我娘連忙安慰她,接過她手裏的糕點喫了一塊,感慨道。
「其實你不如你妹妹。」
「什麼誥命都是虛名,上次我犯了頭風,她日日叫人來問候,你就送了株人蔘,連句話都沒說。」
我娘說的這事在三年前。
前方戰事喫緊,我中了一箭,離心口不過一寸。
原本那人蔘是舅舅給我保命用的,但我報了必死的決心,堅持讓人把人蔘送回了京。
只因我孃的信裏寫了她疾病纏身,苦不堪言。
後來我才知道,那不過是她誇大的說辭,甚至人蔘都讓她收了起來,看都沒看一眼。
直到有次沈蓉風寒感冒,她忙不迭叫人從庫裏取來了人蔘給她。
我娘撇了撇嘴,將誥命聖旨放在一旁,卻對妹妹送來的點心愛不釋手。
「到底不是養在身邊的,果真不一樣。」
「這可是你妹妹親手做的點心,別怪娘多嘴,你應該和你妹妹學學,日後嫁到了婆家,可沒人慣着你這不孝女!」
妹妹慌張地看了我一眼,拽了拽我孃的袖子。
「姐,娘也是一時嘴快,她心裏是最疼你的。」
我忍無可忍,一把奪過聖旨。
「夫人可能搞錯了,我早在邊關認了乾孃,誰說這聖旨是給你的?」
-2-
我娘面色漲紅,氣得摔了手中的杯盞。
「沈英,你這話什麼意思?剛回來就氣我?」
「你什麼時候能和你妹妹學學?但凡你有蓉兒半點貼心,也不至於跑到邊疆打仗,讓我臉上蒙羞!」
我渾身發涼,拿着聖旨的手顫了顫。
果然,無論過了多久,只要回了家就是這幅樣子。
見我不說話,妹妹衝我使了個眼色,挽着我孃的胳膊撒嬌。
「好了娘,姐姐在外面多苦多累你清楚的,前幾日你不還總唸叨着她好不好嗎?」
「現在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一家人能團聚,何必因爲一點小事鬧不愉快。」
「況且,姐姐她可是有軍功的人。」
這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讓我娘瞬間便變了臉色,語氣古怪。
「我哪敢說她?人家現在是有軍功的人,你以爲還像你一樣長不大,整țú⁺日賴在我身邊。」
「她啊,就是個傻的,在旁人家待久了,還不清楚寄人籬下的道理?在你舅舅家,她就是個外人。」
我一直都知道,我Ţú₈娘更喜歡妹妹沈蓉。
五歲那年,我意外走失,被人牙子賣了又賣,輾轉幾次。
直到兩年後,我舅舅帶人尋到了我。
那日舅母來時,我在山上割豬草,瘦得像枯萎的樹幹。
聽說買我的那戶人家準備讓我做童養媳,她差點哭溼了鎧甲。
我以爲他們是我的爹孃,張開手臂大哭。
「孃親,抱!」
誰料舅母被逗笑,眼淚混着無奈,她細心地給我擦乾淚水,換上乾淨的衣裳。
舅母說:「阿英,你有爹孃,他們都很想你。」
舅母和我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她看起來威風凜凜的,說起話來又很溫柔。
孃親的模樣在我記憶中漸漸模糊,我想大概也是這般。
直到我回府那日,我娘見了我立刻紅了眼眶,死死地把我摟進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心中酸澀,也跟着哭。
舅舅舅媽好一番安慰我們母女。
我想,我娘大概也和舅母一樣心疼我。
我娘身後的乳母懷中抱着一個小小的人。
我娘注意到我的目光,擦了擦眼淚,笑得溫柔。
「這是你妹妹,蓉兒。」
「幸好有了她,不然我也不想活了。」
她鬆開我的手,目光定格在妹妹身上,彷彿剛剛的心疼只是幻覺。
沈蓉是在我走丟後我娘懷上的。
我心中忐忑,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只能求助地看向舅母。
是她把我救了出來,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誰料這一眼,就惹了我娘不快。
她黑了臉,故意晾了我幾日,只顧着照看妹妹。
我不敢一個人睡,夜裏偷偷跑到舅母房間,偷聽到我娘和舅母講話。
「阿英弄丟了兩年,心思敏感,你應該多照顧她。」
我娘不滿地噘嘴,「我照顧她,誰照顧我?這兩年只有她一個人受苦嗎?要不是蓉兒,我現在都不知道埋在哪了。」
舅母嘆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勸。
「阿英是你的孩子。」
我娘冷冷打斷了她,「既然嫂子清楚,就別插手我家的事,我看阿英似乎對你都比對我這個親孃好。」
舅母被噎了一下,不再說話。
那一夜我不知道怎麼回的院子。
只知道第二日一早,舅舅舅母就走了,連一封信都沒留下來。
-3-
我娘總知道怎麼拿捏我。
妹妹漸漸大了,我日日去請安,她卻還住在我孃的院子裏。
我不喜歡她。
但我每日都會去陪她玩,因爲妹妹笑了,我娘也會誇我幾句。
我們喫穿用度都是一樣的,但妹妹的衣裳總是京中貴女們最新的,她院子裏的點心也最好喫。
我大着膽子和我娘說,想和她一起睡。
她卻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會小小年紀就有嫉妒心了吧?什麼都要和你妹妹比?」
那天我娘很生氣,她從我院子裏翻出了她曾經給妹妹編過的花環。
「我就說你今日怎麼這麼反常?還偷妹妹的東西,你怎麼這麼惡毒?!」
我緊張地搖着頭,解釋道那是妹妹不要的。
可我娘不信。
她哄着被嚇哭的妹妹,讓我跪在院口一個時辰。
自此,我不再主動靠近妹妹,只是按規矩給我娘請安。
更多的時候,我會和舅母通信,她和舅舅很擔心我。
說他們在草原上跑馬,和百姓們一起鎮守邊疆,塞北的夕陽很漂亮,比京都更讓人期待。
及笄那年,我娘想給我定親。
我拒絕了幾次,我娘沉了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不能像蓉兒一樣乖巧懂事?」
那日,我氣紅了眼,離開了尚書府。
可直到天黑也沒人來尋我,反倒是被一幫山匪劫了下來。
若不是舅舅恰巧讓大表哥順路來看看我,恐怕我早就死在了半路上。
後來我不知舅舅和我娘說了什麼,我娘終於鬆口放我走。
我跟着舅舅一家去了邊疆,打了兩年的仗,立了功。
回京時,我本不想跟着回來。
但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
「你長大了,怎能不回家看看爹孃?」
可是舅舅啊。
這個家,從來就沒我的容身之處。
-4-
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和當初一樣,裏面有些灰塵,想來不常打掃。
不過我本來也沒打算在這裏住。
和我爹請了個安就準備走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阿英,你娘她生你不易,你和蓉兒都是她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我剛要解釋,我娘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後。
她擰着眉,詫異地看着我。
「你回來一次,連家裏都不願意住?」
我平靜地看着她。
「嗯,軍中事務繁忙,我只待一個月。」
我娘擰了擰手上的帕子,梗着脖子不願意低頭。
妹妹笑盈盈地過來拉着我的衣袖。
「姐姐,娘就是這個脾氣,你還不知道嗎?」
「我們一家人好久不見,晚上怎麼也得一起喫個團圓飯啊,好不好?娘還有事和你說呢。」
我爹贊同地看了一眼沈蓉。
想到馬上要做的事,我沉默應下。
入座前,我便將陛下賞賜的東西拿了滿滿幾箱子回來,放在院子裏。
妹妹驚訝地瞪大了眼,羨慕道。
「這都是陛下賞賜給姐姐的?也太厲害了!」
我娘瞥了一眼那些東西,扯了扯嘴角。
「都是些身外之物,有什麼……」
說到一半,她的話卡在了嘴裏。Ṭū́⁹
我娘眼中閃過疑惑。
大概是想起那誥命聖旨一直放在我這,卻沒人來宣旨。
我心中有了成算,先她一步開口。
「這些是給娘和妹妹的,日後添作嫁妝也可以。」
妹妹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自然道,「對呀,姐姐現在厲害着,我們全家可都指着你啦。」
「要不是你,娘也不會得了誥命。」
我娘臉色愈發難看。
「什麼誥命不誥命的?我們什麼時候需要指着她了?」
「我寧願你們安安分分的,搞那麼多幺蛾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愛出頭一樣。」
我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
果然這麼多年,我心中就不應該有期待。
我娘忽然放下手裏的東西,話音一轉。
「阿英,你年歲不小了,當初的事雖然鬧了笑話,但現在也沒什麼人記得了,也該想想成婚的事了。」
「我看戚將軍就不錯,只是前頭有位早逝的夫人,留下一子。」
「青年才俊你配不上,我選來選去,跑了不少夫人家,這才說動人幫忙說和。」
「明日他來家中做客,你哪也不許去。」
妹妹眨着大眼睛,笑眯眯道。
「娘說得對,姐姐年紀不小了,總該有個依靠。」
「女兒家總和男人一起同喫同住,總歸不好。」
她慣會用三言兩語把自己摘乾淨。
我沒理會妹妹,抬頭看着我娘,淡淡開口。
「憑什麼?」
我娘愣了愣,漲紅了臉。
「憑我是你娘,女兒不嫁人,讓我這當孃的臉往哪裏放?沈英,傳出去你還不讓人戳破脊樑骨!」
我立刻挺直了脊背,微微一笑。
「既然這樣,這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舅舅舅母在戰場受了傷,無法育有子嗣,我早已和陛下說明,今後我會過繼到舅舅家,爲他光耀門楣。」
-5-
我娘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盯着我。
我爹反應更快。
他紅着臉拍桌而起,「荒唐,逆女!誰允許你這麼做的?」
我爹下意識地伸手,巴掌卻在我眼前停了下來。
我的手掐住他的虎口,讓他寸步不能移。
我爹臉色漲紅,氣得胸口起伏,緩了半天才開口。
「我知道你對你娘心中有怨,但她畢竟是你娘!」
「你剛爲她請封了誥命……那誥命?!」
我爹的話戛然而止,眼中盡是不可置信。
我靜靜開口,目光卻定格在我娘身上。
「不錯,是給我舅母的。」
我孃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抿着脣不說話。
妹妹卻驚詫不已,急得皺眉。
「你說這話就是爲了氣爹孃對不對?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給舅母?他們可都是外人!」
「娘今日那樣說,不過是因爲我做糕點時燙了手,她心疼我,不想讓我不高興,當年你回來時她可是最寵愛你的。」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娘是最寵愛我的嗎?」
我盯住妹妹的眼睛,她氣勢漸弱,但嘴依舊硬。
「當然,娘日日叫人去你院子單獨教你,就連我也不能一起,她還給你求了平安符,怎能不寵你?」
「若我說,那單獨教我規矩的嬤嬤是娘覺得我這兩年養在別處,丟了她的臉,平安符也是寺廟裏求來驅邪的呢?」
我娘惱羞成怒,她振振有詞道。
「你就是因爲誥命的事我沒誇獎你吧?你從小就事事要強,哪裏懂爹孃的心?」
我沒接她的話茬。
我被人拐去巴蜀之地,不愛清淡的食物。
桌上擺着十道菜,其中蝦我喫了起疹子,魚我也不喜歡清蒸的。
看來看去,只有那道點心是我曾經愛喫的。
因爲丫鬟說,從前沒有妹妹時,我娘總是親自給我做那道點心。
現在她親自做給妹妹。
我轉過看着我爹。
「最遲三日,把我從族譜除名,我自然會上蕭家的族譜。」
-6-
出府後,舅舅站在外面等着我,他看着我身後面色難看的我娘,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這次進京,我和舅舅帶人先回來,舅母過些時日纔會到。
我點了點頭,一如往常一般走在舅舅身邊,莞爾。
「聽說陛下給舅舅賞賜了新宅子?舅母看了一定高興。」
舅舅有些遲疑地看着我。
「阿英……其實我和你舅母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過不過繼都一樣。」
「他們畢竟是你的爹孃,從前不懂事,日後也不敢再拿你如何了。」
這道理我何嘗不清楚?
我明白舅舅的意思。
但是。
「我的命是你和舅母救的,你們在我心裏早就是親生爹孃。」
我一字一句道。
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沒再說話。
接下來的三日,尚書府那邊沒有動靜。
直到我孃的閨中密友,忠勇侯夫人舉辦宴會,給我遞來了請柬,邀我去府中賞花。
我嘆了口氣,應了下來。
回京就這點不好,這些大小宴會,從前我就很反感。
我娘總說我不合羣,不似妹妹遊刃有餘。
我只覺得吵鬧。
但如今不同了,我和舅舅如今是陛下眼中的紅人,許多場合不得不去。
京都養大的貴女,不同於我們這些邊疆長大的姑娘。
一張臉白白淨淨的,打扮得也漂亮至極。
是以戚將軍瞧見Ŧŭ₁我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看。
他哼了一聲。
「好好的姑娘家,非去邊疆打什麼仗?」
「我朝大好男兒多的是,用得着你?」
我娘連忙附和。
「戚將軍說的是,阿英這次回京便不會再去了。」
戚將軍這才笑了起來,上下打量起我來。
「生得倒是不錯,就是太不會養人了些,實在不像個嬌小姐。」
這話說得十分無禮。
我在京中沒有手帕交,大部分小姐都在看戲。
妹妹站在一旁,目光掩飾不住地幸災樂禍。
我笑了笑,單手抽出頭上的簪子,直直地朝戚將軍兩腿之間射去。
他臉色一變,奈何許久不上戰場,又跛了腳,反應到底慢了一步。
木簪穿過戚然的衣裳,擦着大腿穿了過去,死死釘在他身後的柱子上。
唯獨剩了前後空空的破洞和露出的雪白肌膚。
我挺直了脊樑,似笑非笑地「嘖」了一聲。
「不比戚將軍腿白,只可惜拳腳功夫差了些。」
「另外,尚書夫人莫要亂說,此次回京不過是陛下允我在京中待上一月,不日就要回邊疆。」
我娘氣得面色漲紅。
「你什麼意思?!」
不等我說話,一個清冷的聲音不耐煩道。
「尚書夫人莫不是有耳疾?聽不清沈副將的話?」
說話的是嘉雯公主,傳言她爲人清高孤傲,向來不愛走動,今日竟然來了。
我疑惑道:「沈副將?」
她淡淡起身,一連詫異。
「你們莫不是還不清楚?父皇已經封了沈英做副將軍。」
我娘驚呼:「什麼?!」
-7-
嘉雯公主眨了眨眼睛。
「這很難理解嗎?沈英立了功,縱然她不爲自己圖名,一心爲孃親請誥命,但我父皇念她功勞甚大,獨自埋伏敵營取敵軍將領首級,自然要給她賞賜。」
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她說這話時,看我孃的眼神有些嘲諷。
我娘臉上有些掛不住。
旁人不清楚,只以爲我們家雙喜臨門。
連忙你一句我一句地誇了起來。
「哎呀,要麼說沈夫人命好,家裏有個這麼爭氣的女兒,不僅爲你請來了誥命,還掙了功名。」
「就是,誥命夫人哎,我兒子都沒這麼爭氣……」
自從前大長公主和駙馬一起上戰場後,我朝就放寬了對女子的約束。
但也沒有幾個姑娘能走上朝堂和戰場。
我娘頂着豬肝色的臉,面對旁人的祝福絲毫高興不起來。
她心中明白,那誥命並非她的。
「夠了!有什麼好的?不如蓉兒日日陪在我身旁。」
「阿英這孩子從小就不聽話,年幼時就欺負妹妹,頑劣不堪,我早說她該是個男孩,也不至於讓我這麼犯愁。」
我孃的聲音冰冷。
賓客們目光詫異,奇怪地盯着她。
但她好像找到了什麼理由一樣,脊背挺得很直,拉過妹妹介紹給大家。
無非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說她貼心在自己生病時日日過問,不像我只會給她送人蔘。
後來妹妹生了風寒,那人蔘給她喫了,非但沒好,反而流了鼻血。
她越說,妹妹的臉越紅,使勁拽着她。
我娘卻沒有停止,反而數落着我。
「要我說,沈英就是不孝,不像蓉兒善良貼心,日日勸我不要記恨她姐姐。」
不孝二字一出來,許多人變了臉色。
本朝不孝是大罪,要坐牢的。
有個姑娘年紀看起來不大,還藏不住事兒,喃喃道。
「這還是親孃嗎?莫不是沈副將是旁人生的?」
姑娘的孃親趕緊拉過她,嘴裏喊着童言無忌,忙不迭找個藉口溜了。
我靜靜地看着我娘表演,心中那點不甘和怨恨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沈夫人不必擔憂,我早說過,陛下念舅舅膝下無子,無人共享天倫,已經准許我過繼,那誥命,本來也不是你的。」
「你仍然可以享受妹妹發自內心的孝順。」
妹妹連忙過來勸我,「姐姐別說氣話,讓旁人看了笑話。」
我娘面色不虞,正欲開口,忽然變了臉色。
順着她的目光,我瞧見一條青色小蛇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和妹妹身後,蠢蠢欲動地看着我們。
一股大力傳來。
不等我反應,我娘就將我推了出去,伸手拉過妹妹。
我心下一沉。
我娘知道,我從小最怕的就是蛇。
-8-
曾經的回憶出現在腦海,我只覺得渾身發涼,面色難看得很。
下一刻,我劈手捏住那蛇的七寸,用力一甩。
那蛇撞在桌子上,沒了氣。
在我娘錯愕驚恐的目光中,我冷着臉抬起頭,恰好對上妹妹帶着笑意的眼眸。
我娘身子僵硬了一瞬,不大自然地埋怨我。
「你怎麼如此殘暴?」
我盯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倒是好奇,好好的宴會,怎麼會有蛇?還專門跑到我身旁。」
妹妹目光躲閃,手指蜷了起來。
我打量着她的身上,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除了腰間那個香囊。
前幾日沒見她戴過。
我上前兩步,摸過蛇的手就這麼扯下了那個香囊。
妹妹立刻咬着脣,驚叫出聲。
「你幹嘛?!」
我仔細嗅了嗅,這裏面藥草的味道不大對勁。
「忠勇侯府可有大夫?」
忠勇侯夫人回過味兒來,爲難地看着我娘。
嘉雯公主拍了拍手。
「本公主這丫鬟略同醫術,去看看。」
那丫鬟接過香囊,聞了聞。
「這裏有南疆的毒草,是用來抓蛇的,放在香囊裏佩戴,可以招蛇。」
妹妹面色一緊,眼珠轉了轉。
我娘久在內宅,這種手段自然也是知曉的。
但哪怕知道妹妹是故意的,她仍然想遮掩過去。
「蓉兒這丫頭沒事兒就亂配香囊,她哪裏懂什麼南疆的草藥?」
「只是年幼貪玩罷了,左右沒出什麼事,我把她們姐妹帶回去好好教訓一頓就是。」
沈蓉知道我討厭什麼,也知道我怕什麼。
從前她那些所作所爲,我本也想不通,如今看來都是故意的。
既然是敵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冷冷地打斷她們。
「不必,我沒有這樣的妹妹。」
「我沈英放話在這,日後我不會踏進尚書府一步。」
-9-
次日一早,我就帶着人去尚書府辦事。
昨日的事我早就叫人傳了出去,街頭巷尾無人不知尚書府姐妹算計,鬧得很難看。
我爹擋不住我,只好把族譜拿出來。
全程我娘都沒出來過,她只叫人帶給我一句話。
「既然做得如此絕,日後她定不會原諒我。」
後來,舅母也到了京都。
她身披鎧甲,姣好的面容染上風霜,髮絲泛白,卻依舊挺立。
一見我,她便攬住了我。
「阿英,舅母給你做陽春麪喫。」
我心中熨帖。
一行人去了蕭府,舅母歇息一日,便和舅舅一起爲我上了蕭家族譜。
日後,我便是蕭英了。
我拿出誥命聖旨,遞給舅母,笑了笑。
「娘,女兒送您的禮物。」
「當年我去邊疆,什麼都不會,是您日復一日地安慰我,說女子自可有一片天地,戰場只看實力,不看旁的。」
「您會給那些小孩子分喫食點心,讓他們同我一起玩耍,會模仿沈夫人的字跡,讓我以爲字跡也是有娘愛的。」
舅母接過聖旨,眼眶泛着紅,聲音也有些哽咽。
「阿英,你是個好孩子,今後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若有人敢欺負你,就先踏過我的屍體。」
府上的廚子做了不少好東西,多是塞北口味,看着就有食慾。
喫得正好時,我娘帶着妹妹登了門。
她看見那道明黃聖旨,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帕子。
但還是僵硬地笑着。
「哥,嫂子,阿英。」
「今日是阿英的大日子,我帶蓉兒來瞧瞧。」
「從前我就覺着她對你,比對我這個親孃更好,果然,你們纔是有緣分的。」
舅母皺了皺眉頭,聲音冷了下來。
「沈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阿英爲何做我女兒,你心裏沒數嗎?」
我娘噎了一下,沒再講話,而是對我道。
「蓉兒這孩子心思重,那日她並非故意,只是擔心阿英回來會搶了我們的寵愛。」
「我已經說過她了,但京中謠言頗多,蓉兒正相看着,實在不好。」
「娘想讓你到尚書府坐坐,只讓旁人覺得你們姐妹感情不錯就好,日後我不會再管你。」
我娘總是這麼天真。
但看着她的眼神,我應了下來。
「可以,不過你的承諾我不大相信,我想要你庫房中的那朵雪蓮。」
舅母早年在戰場受了傷,身體一直虧損。
每到冬日就疼痛難耐,如今正缺一味雪蓮。
我娘咬了咬牙,應了下來。
沈蓉全程很安靜。
安靜得甚至有些奇怪。
我娘走後,我叫了親信看着沈蓉的動向,順便安插在尚書府一個眼線。
這一看,還真發覺了不對之處。
-10-
據收到的消息來看。
沈蓉對相看一事並不熱絡,但這事卻是她提出來的。
我拿了軍功,我爹很是高興。
回府那日,他和我娘和沈蓉說了,她們表現不一。
我娘是覺得驚訝,還反覆問我爹:「那軍功真的那麼厲害?」?
他們聊得開心,沈蓉就愈發難受。
當夜回去就打的丫鬟渾身是傷,這事也是那丫鬟傳出來的。
她說沈蓉最討厭和我比較,時常暗地咒我死在戰場上。
忠勇侯府一事過,沈蓉在府上悶了好幾日,怒氣衝衝地找到我娘,說自己要相看夫君。
我娘大喫一驚,捂着她的嘴讓她小點聲。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沈蓉爲何要相看。
但她想來寵愛沈蓉,於是便找到了我。
我應我孃的願,在尚書府走動了幾日,做足了冰釋前嫌的模樣。
可沈蓉相看的人,卻是一個接一個地拿不出檯面。
我盯了幾日,有些累了。
沈蓉卻看中了一個欽天監監正之子。
爲人還算不錯,聽說正在考取功名。
他一走,沈蓉就跑過來問我。
「姐姐覺得他如何?」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你自己的事,不必過問我,我們關係並不好。」
沈蓉仍不罷休,她意有所指道。
「姐姐整日在戰場,恐怕沒有男子肯娶你的,錢大人前途無量,在陛下面前很得眼緣,他的公子日後也前途無量。」
「哦。」
沈蓉哽住了。
我本以爲她只是單純地想用夫君來壓我一頭。
但我忘了,沈蓉從來不是個善茬。
-11-
辦好了事,我便向他們索要雪蓮。
當初外祖父心疼女兒,將這好東西給了沈夫人。
這麼多年沒見她拿出來過。
原本我偷聽到,那是她要給沈蓉做陪嫁的。
如今落到了我手上。
我將雪蓮給了大夫,他取了一片葉子給我娘製成了藥,當夜服下。
我娘卻吐了血。
我渾身血液凝結到一處,抱着舅母連忙進宮請太醫。
可宮中宵禁,不讓人進。
還是路過的嘉雯公主好心幫我去了趟金鑾殿。
陛下一聽,派了太醫院的人來看。
太醫說,我娘是中了毒,所幸發現得及時,這才保全了性命。
我直接上了馬去了尚書府。
開門後,我娘睡眼朦朧,不滿地瞪着我。
沈蓉眸中閃爍,「姐姐這麼晚了來……」
話沒說完,我左右開弓,對準她的臉扇了幾巴掌。
沈夫人瞬間清醒了,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怒吼道:「蕭英,你瘋了不成?!」
我甩開她的手,拿出腰間的匕首橫在沈蓉脖頸。
她嚇得花容失色,腿軟地朝後倒去,我娘扶住了她。
我一字一頓,「若我娘出了事,你們都給她陪葬。」
說完,我動了動匕首,在她脖頸處劃出一道血痕。
隨後翻身上馬,回了蕭府。
我娘躺在牀榻上,面色蒼白如紙。
我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如何也想不明白,當初雪蓮拿回來時,我明明叫人查驗過後,纔給我娘服下。
她爲何還是中了毒。
沈蓉,沈蓉。
我狠下了心,叫來了暗衛。
-12-
幸運的是,我娘醒了過來。
大夫說,她身子已無大概,只需要等到毒素徹底清楚,就可以再服用那清理好的雪蓮。
過了三日,我娘已經能說話了。
我和我爹本該回到邊疆,但因爲我孃的事,只好他帶着大軍先走。
蕭府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我明白,有些事也該清算了。
我找了一趟沈尚書,直言若他不肯把沈蓉交出來。
我就把她毒殺我孃的事情稟告陛下,證據我已經找好了。
沈尚書大驚失色,反手給了沈蓉一巴掌。
她怨毒地盯着我。
後來聽說,沈夫人被沈尚書關在了祠堂,沈蓉也即將嫁出去。
但這日,欽天監向陛下稟告了近日天象異常。
恐有災星禍世。
那災星年方二十,直指蕭府。
府上八字符合的,只有我一位。
我方纔知道,原來沈蓉早就和欽天監監正家的公子有了聯繫。
二人早就約定好了許諾今生。
欽天監的陸監正帶着他兒子來蕭府時,我在院中擦劍。
爲首的陸監正眯了眯眼,叫人去查看。
自己則走到我面前,抱了抱拳。
「蕭小將軍莫要介懷,今日天象異常,本官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我輕笑,「好啊,那便查吧。」
陸公子得了眼神,緊張地搓着手朝裏面一間院子直直走進去。
我挑了挑眉。
「貴公子在我蕭府,似乎比自己家還熟練?」
陸監正有些尷尬地擦了擦汗。
我娘也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廳,手裏拿着自己的長槍。
來往的官兵小心翼翼地搜查着什麼。
陸公子尤其藏不住事兒,驚愕不已地喃喃道。
「怎麼回事?怎麼不在這?!」
陸監正額間的汗也愈發多了,明顯感覺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我靠近了他,輕聲開口。
「陸監正這是怕陸公子搜不出東西?」
ŧůₜ陸監正臉色變了。
「哪有的事?蕭將軍莫要聽旁人胡說,我們都是秉公辦事。」
我點了點頭,「哦,秉公辦事。」
「那如果我說,陸公子根本搜不出呢?你說你們陸家幾代努力,才爬到如今的位置,要因爲一個女子,斷送了家族前程嗎?」
這幾句話猶如驚雷一般砸在陸監正心中。
他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現在反悔,還有活路。」
「想要嗎?拿出你的誠意。」
-13-
陸公子搜查了一番,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他當然什麼都搜不到。
我娘坐在首位,幽幽開口。
「本將軍身子不舒服,近日總想着找些人切磋切磋。」
「諸位既然這麼有閒情雅緻,不如留下來?」
陸公子憤慨抬眸,「你胡說什麼,你們府裏一定有東西!」
下一刻,陸監正二話不說,一巴掌打在陸公子臉上。
「孽畜,胡說八道什麼?!」
「蕭家世代忠良,怎會是災星?本官仔細想了想,昨夜的結論太過草率,今日回去且等我再瞧瞧。」
言罷,他命人堵了陸公子的嘴,將人半拉半拽帶了回去。
第二日,我穿上朝服上朝。
陸監正早朝時就向陛下告罪,說自己搞錯了星象。
那災星在王宮的西北處,按照他的指示,一行人找到了尚書府的鋪面。
鋪面的主人正是沈蓉。
前陣子忠勇侯的宴會上,沈蓉佩戴的香囊引來了蛇。
ţṻ⁾我娘又在去了尚書府後中毒。
在暗衛的操控下,沈蓉在尚書府的這幾日,身邊之人也是黴運連連,找不出一個完好無損的。
一切徵兆都預示着,她是個災星。
而直到沈蓉被關進大牢時,還不明白爲什麼會如此。
沈夫人求沈尚書救沈蓉。
但背上災星的罪名,尚書府都完了。
沈尚書明哲保身,早朝時就辭官回鄉了。
她只好求到我這。
我笑,「我憑什麼幫她?縱然有血緣,你們可曾善待過我兩分?」
「最重要的是,她在雪蓮裏下毒害我娘,她便該死。」
沈夫人淚眼婆娑,聞言不顧形象地大喊起來。
「什麼娘?!我纔是你娘, 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過繼又如何?你身上留着沈家的血, 你這樣做,不怕被別人戳破脊樑骨嗎?」
蕭府門口,圍了一圈人。
沈夫人咬咬牙, 忽然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爹孃跪子女,可是要遭天譴的啊!那蕭小將軍怎麼不懂事, 畢竟是她的親生孃親, 就這般狠心?」
「就是,她今日如此, 明日就能這樣待蕭家人,他們怎麼放心這樣的女兒?」
「嘖嘖, 沈夫人也怪可憐的, 一個不認她, 另一個又是災星, 真讓人唏噓。」
沈夫人聽着四下裏的討論, 沒有分毫起來的意思。
正當這時,大門忽然開了。
我娘從裏面走了出來,看見沈夫人,她皺了皺眉, 擲地有聲。
「沈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你養的好女兒沈蓉給我下毒,吾兒爲娘討回公道, 何錯之有?這些年她在邊疆, 你可曾問Ṱú⁼過她一句話?你有什麼顏面做阿英的孃親?!」
一句一句, 問得沈夫人說不出話Ťů⁵。
她惱羞成怒, 從地上站了起來,吼道:
「是我不管她?!明明她不願意和我好, 裝出那副樣子,不就想讓我終日活在愧疚中?」
我不耐煩和她爭辯, 叫人將她趕出去。
「日後此人再來,不必客氣, 直接打出去。」
-14-
沈蓉被下了獄。
當然不是災星的名義, 而是殘害忠良。
樁樁件件, 判了死刑。
行刑那日,沈夫人目睹了全程, 她穿着白衣想要撞死在蕭府門前。
奈何我已經和我娘啓程,前往了邊疆。
剛走出不久, 就聽說了她自縊的消息。
我想了想,拿了銀子, 叫人給她好生安置下葬。
那日沈蓉妄圖算計我時, 她知道的。
所以我也不難過, 畢竟無論重來多少次, 她的選擇都會是沈蓉。
只是她畢竟生過我一場。
這般, 算了卻我們之間的糾葛。
沈尚書一夜之間失去了妻女,黑髮盡數變白。
他佝僂着回鄉前, 託人給我帶了一包東西。
裏面放着我愛喫的點心,和一些女兒家的簪子脂粉。
我一時無言。
忽而見大雁北上。
我娘身披鎧甲,手握長槍,和當年一模一樣。
她笑着開口, 爽朗又溫柔。
「阿英,走了,我們回家。」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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