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采當日,謝珩執木雁拜禮。
「莞兒一時貪玩,放走了大雁,你莫要怪她。」
言語間都是對林莞兒的維護。
我知道,這親結不了了。
-1-
納采吉日,沈府極爲熱鬧。
但這熱鬧,隨着謝珩執木雁行拜禮時,戛然而止。
我也愣住了。
謝家透露過,謝珩極爲重視這門親事,出門尋獵三趟,才親自獵回了大雁。
雖說大雁極易受驚死亡,可我曾瞧過一眼,到達沈府時,還是活蹦亂跳的。
可如今,活雁變木雁,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納采當日,大雁死亡,視爲不祥。
林莞兒拈着帕子,拭起了淚:
「請姐姐莫怪,我見那大雁困在籠子裏怪可憐的,就讓人放出來遛遛,哪知……」
我的心一沉。
謝珩什麼都好,就是有一個不省事的表妹。
我曾反對過這門親事,母親卻說,沈謝兩家聯姻是大事,不能任由我胡來。
那個林莞兒,明年也該定親了,等嫁去夫家,自然不會礙着我眼了。
我想想有些道理,便同意了。
可我卻忘了,今年她還沒嫁人,還住在謝家,還會令我不爽。
我瞧了謝珩一眼,他一臉無奈:
「莞兒一時貪玩,放走了大雁,你莫要怪她。」
林莞兒抽抽噎噎:
「那大雁一出籠,便飛走了,攔也攔不住,可見是戀自由的……」
謝珩附和:
「莞兒仁善……」
好好好,你們都好。
就我不好。
-2-
謝珩將木雁往前遞了遞。
「活雁已飛,此木雁惟妙惟肖,且永不離開。沈姑娘可願接?」
我恨不能將木雁砸他與林莞兒臉上。
母親咳嗽了一聲,眼神示意我不可任性。
我鬆開了緊握的手,向前伸去。
「請慢,剛纔飛走的雁,被我逮回來了。」
開口之人,我認得。是謝家的庶子,謝鈺。
只見他眉眼含笑,將大雁高高提起。
大雁腦袋低垂,脖子中箭,已經死透。
衆人譁然。
謝鈺毫不在意,臉上一抹紅,更顯妖豔:「是沈家姐姐的,就該是沈家姐姐的。就算死了,也該由沈家姐姐處置。」
「姐姐說,是不是?」
謝鈺幾步上前,將死雁往前一遞。
謝珩訓斥道:
「胡鬧,還不下去!」
謝鈺紋絲不動,只盯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待主人獎勵的小狗。
「沈姑娘,庶弟魯莽,還望……」
謝珩還在那逼逼叨叨,我不想聽。
直接接過了謝鈺手中的死雁,鮮血染了一手。
「行了,雁接了。」
這納采之禮被林莞兒強插一腳,已經夠荒唐了。
我不介意再荒唐一些。
祥不祥的,反倒沒這麼在意了。
-3-
等賓客散盡,母親將我帶到祠堂,一頓訓誡。
木板子打在手上,心卻更疼。
「母親,我不想嫁。今天你也看見了,那林莞兒口蜜腹劍,謝珩看不透,還對她百般維護,我嫁過去能好嗎?」
母親仰頭閉眼,淚水滑落。
「這門親事,關乎你父親的命啊。」
我沉默了。
這門親事,其實是皇帝暗中授意。
沈家手中掌握的軍權太大了,大到讓皇帝夜不能寐。
此次沈謝兩家聯姻,表面上是皇帝安撫功臣,結兩姓之好,其實是讓謝家監督沈家。
謝家若拒絕,皇帝會懷疑其忠誠;沈家若拒絕,皇帝會認定其有反心。
所以,沈家和謝家,都只能捏着鼻子,將此門親事認下。
剛知道這門親事時,我心裏憋悶極了。
鬱悶到翻了謝府的牆,想去安慰一下跟我一樣被皇權支配人生的可憐人。
文官家的公子,膽子極小。
他見我騎在牆頭,嚇了一跳,手中的書都掉了。
連忙走來,雙手張開,想要兜住我。
「姑,姑娘。牆上危險,快下來。」
我衝他做了個鬼臉,跑了。
我觀察半晌,他這人完全是個書呆子。
在院子裏,或埋頭苦讀,或閉目默背,沒受到親事的半點影響。
我的愁緒也散盡了,便回去了。
之後,我與謝珩在雙方父母的安排下,見過一面。
他好像沒認出我,只是深深作揖,跟我承諾:
「若娶佳人爲妻,必以禮相待。絕不讓姑娘受半點委屈。」
-4-
沒想到,還沒嫁過去,委屈就找上門來了。
見面之後,謝珩提出要送我回去。
天忽降大雪。
謝珩見我騎馬而來,怕我受寒,剛解開狐裘想爲我披上,林莞兒便捧着手爐出現了。
「珩哥哥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照顧自己。」
「你的咳疾剛好,哪能受涼?」
「這位是未過門的表嫂吧?莞兒在此見過。表嫂不介意的話,還是用莞兒的手爐吧?」
「這手爐燒的是上好的炭,溫而不燙,是珩哥哥特地爲我找來的。」
林莞兒笑着行禮,卻絲毫沒有要將手爐遞過來的意思。
謝珩直截了當地拒絕。
「說我不會照顧自己,你不也一樣?」
「寒冬臘月偏要出去賞梅,手都凍僵了也不肯回來。我已經好了,你卻還在日日服藥。這暖爐還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言語間滿是親密,我靜立一旁,想着家裏的羊肉湯該燉得差不多了。
思及此,我利落邁腿,跨坐馬上。
「狐裘不方便,手爐易驚馬,你們都不必送我了。ṭū⁽實在過意不去,就兩人ţúₑ交換用吧。」
「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告辭。」
這天氣,羊肉配清酒最是爽快,哪有閒工夫看他倆在這卿卿我我?
-5-
第一次見面,以此告終。
說不上好,也算不上壞。
林莞兒三個字,如鯁在喉。
林莞兒幼時家道中落,謝家念着祖上有親,便接回家中暫住,這一住便是十年。
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謝家也很中意,只是……
母親將打聽到的消息說給我聽,說到最後,幽幽嘆了口氣。
我明白這未盡之言。
這謝珩之妻的位置,原本是她的。
怪不得第一次見面就綿裏藏針,明裏暗裏地告誡我,知難而退。
我是想退,可皇帝不允,沈謝兩家便都不允。
母親見我不語,便握着我的手,將跟謝家的談判全盤托出。
「謝家答應了,等你嫁過去,便給林莞兒找門親事嫁了,萬不會弄出做妾這種腌臢事,給你添堵。」
「聽孃的,嫁了吧。」
是啊,嫁了吧。
死咬着不肯嫁,可是真的會死人的啊……
-6-
納采之後,便是問名。
我與謝珩本應避嫌。
可納采之時鬧出的動靜太大,整個京城都聽說了死雁提親的荒唐事,這裏面當然包括皇帝。
爲彰顯仁德,特意示下:不必在乎繁文縟節,年輕人還是該多交流。
聖意難違。
問名是謝珩親自來的,還特地將聘禮加了三成,爲表誠意。
他說:「之前的事,是我考慮不周,還望姑娘海涵。」
他言辭懇切,姿態放得足夠低。
可從頭到尾,都不肯說林莞兒半句不是。
我冷淡點頭,沒接話。
林莞兒跟在他身後,一副柔弱模樣:「姐姐,上次是我不懂事,你別生珩哥哥的氣……」
她說着,卻不小心將滾燙的茶水潑在我裙襬上。
「啊!姐姐對不起!」她驚慌失措,眼眶瞬間紅了。
謝珩立刻掏出手帕替她擦手,對我說道:「莞兒她年紀小,不是有心的。一件衣裳而已,回頭我讓府裏最好的繡娘,給姑娘重新做幾身新的送來。」
不是有心的?那納采禮上的事,難道也是意外?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
「無妨。一件衣裳罷了,謝公子不必掛心。先行告退。」
回到自己的小院,我將那塊帶着深褐色污跡的錦緞撕下,丟到火盆裏燒了。
三日後,謝鈺又命人送來一箱新衣,說是之前說好的賠禮。
我隨手翻了翻,卻發現最底下藏了一塊繡着並蒂蓮的帕子。
其上繡了個珩字,這繡工我曾在林莞兒衣裙上見過。
不用想,就知道是林莞兒刻意落下的。
她總在這些細枝末節處,彰顯跟謝珩的情意,處處挑明,我纔是那個插足之人。
-7-
又過了幾日,謝府送來請帖,邀我過府賞梅。
當我踏入謝府梅園,卻見林莞兒正踮腳爲謝珩系斗篷。
遠遠望去,兩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融得密不可分。
我轉身要走,卻撞進一個滾燙的懷裏。
「姐姐的梅還沒賞完就要走?」
「謝公子倒是清閒。」我正想拉開距離,謝鈺卻將指尖虛按在我脣前,「噓,你聽。」
林莞兒嬌嗔的聲音隨風飄來:「珩哥哥,我頭好暈……」
謝鈺嗤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醉仙樓的芙蓉酥,比這假惺惺的賞梅宴實在。」
我怔怔看着,正是我最愛的那款。
謝鈺不由分說地將糕點塞進我手裏。
「走吧,去西角門,那兒的紅梅可比這裏的Ŧũ̂⁹戲好看多了。」
我鬼使神差地跟上。
轉過假山,一株老梅遒勁如龍,樹下石桌上竟溫着一壺酒。
「去年埋的梅花釀。嚐嚐?」他遞來酒盞。
辣酒入喉,比想象中更醉人。
謝鈺不知何時繞到我身後,大氅兜頭罩下,帶着他體溫的暖意瞬間驅散寒意。
「那對雁,是我獵的。」
我歪着頭,等他的下文。
「謝珩樣樣不如我,卻佔了個嫡長的位置。」
「真嫉妒他啊……能娶姐姐你……」
謝鈺抬眼望過來,我衝他甜甜一笑。
他一怔,當即明白我真醉了。
隨後不再看我,自顧自地哼起了邊關的小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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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廂房裏,頭疼得厲害。
我坐起身,發現枕邊放着一碗醒酒湯和一張字條:
酒量還是這麼差。
字跡潦草,卻透着幾分關切。
我端起醒酒湯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讓我想起在梅園時,謝鈺說的話。
「姑娘醒了?」一個丫鬟推門進來,「少爺吩咐,說您醒了就送您回府。」
我心頭一跳:「謝珩?」
丫鬟搖頭:「是二少爺。大少爺他……陪着林姑娘去醫館了。」
我冷笑一聲,起身整理衣衫。
走到院中時,發現謝鈺正倚在梅樹下等我。
謝鈺見我過來,將在手中把玩的簪子拋給我:「戴着吧,能驗毒。」
我心頭一震:「什麼毒?」
謝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林莞兒寫的,被我的眼線截獲。」
我展開信箋,上面詳細記錄了她如何計劃在婚禮當日下毒,如何栽贓於我。
「這還不夠。」謝鈺又拿出一塊玉佩,「認得這個嗎?」
這是謝家的傳家玉佩,本該由謝珩贈予正妻。
「林莞兒一直貼身戴着。」謝鈺冷笑,「你說,謝珩知不知道?」
我握緊玉佩,心中一片冰涼。
原來,他們早就打算讓這聯姻結不成了。
「姐姐打算怎麼辦?繼續忍?」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他在等我反擊。
「不。」我將玉佩扔還給他,「我要證據,更多的證據。」
謝鈺笑了,那笑容危險又迷人:「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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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路上,我反覆摩挲着那塊本該屬於謝家正妻的玉佩。
「小姐,到了。」丫鬟輕喚。
我掀開車簾,卻見謝珩立在沈府門前,肩上落滿雪。
「沈姑娘。」他快步上前,「今日賞梅宴,是我怠慢了。」
我冷笑:「謝公子不是陪林姑娘看大夫去了?」
「莞兒她突然暈倒……」謝珩面露愧色,從懷中取出一支金簪,「這是賠禮。」
金簪上墜着明珠,價值不菲。可比起謝鈺給的,少了份心意。
「不必。」我側身避開,「謝公子留着送給該送的人吧。」
謝珩的手僵在半空。
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沈姑娘,你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掙開他,袖中玉佩不慎滑落。
「這是……」謝珩彎腰拾起,臉色驟變,「謝家傳家玉佩?țú⁼怎會在你這裏?」
「這要問你的好表妹。」我直視他,「她貼身戴着,被謝鈺撞見。」
「不可能!」謝珩猛地後退一步,「玉佩一直收在父親書房……」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謝府管家慌慌張張跳下馬:「少爺不好了!林姑娘吐血昏迷,大夫說是中毒!」
謝珩臉色煞白。
管家指着我尖叫:「就是她!林姑娘的丫鬟看見沈姑娘在梅園遞過點心!」
我心頭一震,好一招栽贓嫁禍。
謝珩的眼神瞬間冰冷:「沈姑娘,請隨我回府對質。」
「若我不去呢?」
「那便是做賊心虛。」
謝珩一揮手,暗處立刻湧出十餘名謝府侍衛,「得罪了。」
-10-
謝府正廳亂作一團。
林莞兒躺在榻上,脣邊掛着血痕。
我看向謝珩,他眼底的失望與厭惡刺痛了我。
「謝公子也認定是我下毒?」
謝珩沉默良久,忽然問:「你那日與謝鈺在梅園密談什麼?」
我心頭一跳,他竟知道。
「他給了什麼?說了什麼?」謝珩步步緊逼,「爲何偏偏今日莞兒就中毒?」
原來在他心裏,我早已與謝鈺結成同盟。
我忽然覺得可笑,從懷中掏出林莞兒的信:「謝公子不妨看看這個。」
他看過信,臉色越來越蒼白。
這時門外傳來騷動,謝鈺押着個丫鬟進來。
丫鬟抖如篩糠,指向昏迷的林莞兒:「是、是姑娘自己……她讓奴婢把藥粉抹在帕子上……」
真相大白。
林莞兒裝暈裝不下去,睫毛劇烈顫抖。
謝珩一把將她拉起:「爲什麼?」
林莞兒知道無法再裝,突然癲狂大笑:「因爲她不配!」
她指着謝珩鼻子,「當年救你的明明是我,憑什麼要娶她?」
「那年你在西山遇襲,是我把你從雪地裏揹回來的!」
謝珩踉蹌後退,面露不忍。
謝鈺突然大笑:「精彩!可惜謊話說多了,自己都信了吧?」
他拍拍手,一個老樵夫被帶了進來。
「這位是當年在西山砍柴的目擊者。讓他說說,到底是誰救了謝大公子?」
-11-
老樵夫開口了:
「那日老漢看見個穿綠衣的小姐,用披風帶子給公子包紮。後來來了個穿粉衣的丫頭,趁綠衣小姐去找水時,偷偷把公子揹走了……」
我腦中嗡嗡作響。
那年我去西山獵兔,發現雪地裏奄奄一息的少年。他發着高燒,抓着我的手喊「恩人別走」……
謝珩猛地轉向我,眼中掀起驚濤駭浪。
「所以……」謝珩聲音嘶啞,「當年救我的人是……」
「不重要了。」我打斷他Ṭú⁰,「納采死雁,宴席下毒,樁樁件件都是要毀這門親事。」
「如你們所願,婚約作廢。」
謝珩來抓我的手,被我狠狠甩開。
他竟直接跪了下來:「沈姑娘,我……」
「謝公子現在跪,晚了。」謝鈺擋在我身前,「姐姐,我們走。」
出府時大雪紛飛。
謝鈺突然問:「真要放棄?」
我望着灰濛濛的天:「父親還在天牢,沈家需要這門親事……」
「未必。」謝鈺變戲法似的掏出一道密旨,「皇上今早下的,只要你答應嫁給我,沈將軍立刻釋放。」
我震驚地望着他。
謝鈺眼中閃着野心的光:「謝珩能給的,我都能給。他給不了的……」
他湊近我耳邊,「比如讓林莞兒生不如死,比如我比謝珩更乖,更聽話。」
「姐姐選吧,是回頭做謝珩的將就,還是向前當我唯一的摯愛?」
他撫平我蹙起的眉。
「姐姐不必現在答覆。三日後午時,我在醉仙樓等答案。」
-12-
回府後我徹夜未眠。
天矇矇亮時,宮裏突然來人宣召。
御書房內,皇帝正在擺弄一盤殘局。
「沈丫頭,過來陪朕下棋。」他頭也不抬,「聽說你要換夫君?」
我執黑子的手一顫。
皇帝輕笑:「謝鈺那小子,倒是比他兄長有魄力。」
黑子落入局中,皇帝突然話鋒一轉:「知道朕爲何要動你們沈家嗎?」
「二十年前北境之戰,你父親私放前朝餘孽,那人懷裏還抱着個嬰孩。」
我渾身血液凝固。父親從未提過這事。
「那孩子如今長大了,就藏在謝家。」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謝鈺。
「陛下是說……」
皇帝從棋盒底層取出一枚藥丸,「明日此時,帶這個給謝鈺。」
「他若服下,沈家平安。」
-13-
醉仙樓雅間,謝鈺正在煮茶。
見我進來,他眼睛一亮:「姐姐果然來了。」
茶香氤氳間,他遞來一盞碧螺春,「嚐嚐?比上次的梅花釀溫和。」
我盯着他修長的手指。
這雙手能挽弓射雁,能溫酒煮茶,也能……要了我全家的命。
「姐姐今日格外安靜。莫非被我的真心嚇着了?」
我強作鎮定:「謝鈺,你究竟是誰?」
他笑容微滯,旋即更燦爛:「姐姐終於對我感興趣了?」
「若姐姐現在知道我的底細了,還願意嫁嗎?」
「若我說不呢?」我試探道。
謝鈺輕笑,突然抓住我手腕往他心口帶:「那姐姐袖中的毒藥,豈不是白準備了?」
我駭然變色。
「你……」
謝鈺竟直接從我袖中摸出香囊,倒出藥丸端詳:「鶴頂紅?皇帝倒是大方。」
在我驚慌的目光中,他忽然將藥丸含入口中。
「你瘋了!」我撲上去想讓他吐出來,卻被他扣住腰肢按在懷裏。
舌尖撬開我牙關,藥味在脣齒間蔓延。
我拼命掙扎,他卻吻得更深,直到確認藥丸化盡才鬆開。
「現在,我和姐姐同生共死了。」他抹去脣邊藥漬,眼底閃着瘋狂的光。
我渾身發抖:「那是劇毒……」
「不過是糖丸。」謝鈺從案几下取出個一模一樣的瓷瓶,「真毒藥在這。皇帝老兒給你的那顆,早被我調包了。」
「現在,請姐姐幫我演場戲……」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謝鈺猛地將我推開,打翻茶盞厲聲道:「沈姑娘這是何意?」
房門被踹開,禁軍統領帶兵闖入。
謝鈺嘴角溢出血絲,指着我慘笑:「你們沈家……好狠……」
說罷,轟然倒地。
-14-
天牢陰冷潮溼。
我蜷縮在草堆上,數着漏進來的月光。
謝鈺的計劃太冒險。
若解藥無效,若皇帝補刀,若任何環節出錯……
鐵鏈嘩啦作響,牢門開了,旨意來了。
「沈氏接旨!謝鈺中毒身亡,念沈家有功,特赦沈將軍出獄,沈氏流放嶺南……」
這聖旨意味着謝鈺假死成功了。
流放隊伍出城那日,有個戴ťũ̂ₚ斗笠的獵戶一直目送我們。
當押解官差接過銀錢去喝酒時,獵戶悄然靠近囚車。
「姐姐受苦了。」
熟悉的聲音讓我心頭一顫。
斗笠下,謝鈺的眼睛亮如星辰。
他飛快地塞給我一張字條:「三日後,落鳳坡。」
字條背面還有行小字:當年沈將軍救我性命,如今我還姐姐自由。從此山高水長,與君同行。
我忽然紅了眼眶。
三日後暴雨傾盆。
流放隊伍行至落鳳坡時,山洪突然沖垮官道。混亂中有人拽我鑽進山洞,溫熱的手掌捂住我驚呼的嘴。
「別怕,是我。」謝鈺渾身溼透,眼底卻燃着火。他替我解開鐐銬,揉着淤血的手腕:「現在,姐姐願意跟我這個死人浪跡天涯嗎?」
-15-
我們在江南開了間小茶館。
謝鈺化名燕九,我成了沈娘子。他煮茶的手藝極好,常惹得街坊姑娘們偷看。
「燕掌櫃的眉眼,像極了當年謝家那位早逝的二公子。」有老茶客這般說。
謝鈺只是笑,在桌下捏我的手心:「姐姐無需擔心。」
我瞪他,卻被他偷親了耳垂。
直到那日,茶館來了位不速之客,謝珩。
他瘦了許多,官服空蕩蕩掛在身上。看見我時,眼中閃過痛色:「沈姑娘……」
謝鈺擋在我身前:「這位大人認錯人了。」
「阿鈺。」謝珩苦笑,「我知道是你。林莞兒已經招了,當年是你偷換了玉佩,也是你……」
謝鈺冷聲打斷:「謝大公子如今官運亨通,如今來尋死人的晦氣?」
謝珩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父親臨終前讓我轉交你。」
謝鈺盯着信封上「吾兒親啓」四個字,指尖微微發抖。
我悄悄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一片冰涼。
「姐姐。」他突然轉頭看我,眼底泛起血色,「若我……」
「我陪你。」我截住他的話,「刀山火海都陪你。」
信紙只有薄薄一頁,他卻看了足足一炷香時間。
最後竟低低笑出聲來:「好一個謝家……好一個忠君愛國……」
原來當年謝家主主動獻出庶子,故意縱容皇帝安插眼線,甚至默許謝鈺接近我。
只因沈家軍權,本就是新帝計劃中要收歸朝廷的棋子。
「現在明白了?」謝珩苦笑,「我們從來都是棋盤上的卒子。」
院外忽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窗欞,我看見黑壓壓的禁軍已將茶館團團圍住。
謝鈺猛地將我拉到身後,袖中滑出匕首:「謝珩你……」
「別緊張。」謝珩抬手示意,「他們是來護送你們去揚州的。」他壓低聲音,「新帝承諾,只要阿鈺在任上安分守己,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我忽然覺得可笑。兜兜轉轉,我們終究逃不出這盤棋。
「告訴皇上。謝鈺已死,活着的只是沈娘子的夫君燕九。」
他當衆撕了任命文書,在我驚呼聲中打橫將我抱起,大步走向後院。禁軍要攔,卻被謝珩抬手製止。
後門停着輛不起眼的馬車。謝鈺把我塞進車廂,自己躍上車轅揚鞭催馬。直到城門消失在塵土中,他才鑽進車廂緊緊抱住我。
「姐姐怕不怕?」
我看着他被風吹亂的髮梢,突然想起納采那日他提着死雁的模樣。一樣的執拗,一樣的鮮活。
「怕什麼?」我笑着摸出塊桂花糕塞進他嘴裏,「大不了再死一次。」
馬車碾過官道的聲響裏,我聽見謝鈺含糊的嘟囔:「這次真要浪跡天涯了……」
謝鈺番外:
我這一生,步步爲營,處處算計,唯獨對她,我算漏了自己的心。
第一次見她,是在謝府的牆頭。
那日我正執行完任務回來,忽然聽見瓦片輕響。抬頭便見一抹緋紅的身影騎在牆頭,裙角被風掀起,像只振翅欲飛的蝶。
她衝謝珩做了個鬼臉,轉身就跑,卻不知自己的模樣早被我刻進眼底。
我嗤笑,心想這沈家的大小姐,果然如傳聞中一般莽撞。
可後來,我卻在獵場又見到了她。
她挽弓射雁,箭無虛發,眉梢沾了血也渾不在意。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謝珩那個廢物,配不上她。
我知道謝家與沈家的聯姻是皇帝的意思,也知道謝珩心裏裝着林莞兒那個蠢貨。
可那又如何?
我故意在謝珩獵雁時驚擾雁羣,讓他空手而歸。又在他終於獵到活雁後,命人在籠中動了手腳。
納采那日,林莞兒果然按捺不住,放走了大雁。
我冷眼看着謝珩捧着木雁的蠢樣,心裏嗤笑。
他根本不知道,沈璧君要的不是木雁,而是一個敢爲她提刀的人。
所以,我射死了那隻飛走的雁,親手遞到她手裏。
鮮血染紅她的指尖時,我看見她眼底的光。
我早知道林莞兒不是省油的燈。
她給沈璧君下毒的計劃,我比沈璧君更早知曉。可我偏要等,等謝珩親眼看看。
他護了十年的表妹,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我故意讓樵夫當衆揭穿她的謊言,故意讓謝珩知道。
當年救他的人,從來都不是林莞兒。
我要他悔,要他痛,要他餘生都活在錯過的煎熬裏。
皇帝讓我監視沈家,我表面應下,背地裏卻將計就計。
他給我毒藥,讓我試探沈璧君,我便換成糖丸。
他以爲我是他手裏最鋒利的刀,卻不知刀也會反噬。
那日在醉仙樓,我吞下藥時,心裏想的竟是,若她真的要我死,我甘之如飴。
如今,我終於如願以償。
她不再是沈家大小姐,我也不再是謝家庶子。
我們只是浪跡天涯的亡命之徒。
偶爾夜深,她會問我:「謝鈺,你算計這麼多,累不累?」
我吻她的指尖,低笑:「算計你是真,愛你也是真。」
她瞪我,卻反手扣緊我的手指。
你看,她連瞪我的樣子,我都算計到了。
謝珩番外:
我這一生,循規蹈矩,克己復禮,從未行差踏錯半步,直到我親手推開了她。
在沈府的納采禮上,她穿着絳紅色的衣裳,眉眼如畫。
我捧着木雁向她行禮,心裏想着的卻是,莞兒又闖禍了。
大雁飛走時,我毫不在意,反而慶幸做了兩手準備,可看着她平靜的眼神,我竟莫名心虛。
後來謝鈺提着死雁出現,鮮血淋漓地遞給她。
她接了,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好像做錯了什麼。
我知道莞兒對我的心意,也知道父親屬意她做我的妻子。
可聖旨難違,沈謝兩家必須聯姻。
我想,沈璧君是將軍之女,應當大度,應當容得下莞兒的小性子。
所以我縱容許莞兒一次次挑釁她,甚至在她被熱茶燙傷時,還替莞兒開脫:
「她年紀小,不是有心的。」
沈璧君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看一個蠢貨。
梅園賞雪那日,莞兒突然暈倒。
我慌了神,抱着她直奔醫館,完全忘了沈璧君還在等我。
等我再回梅園時,她已經走了。
謝鈺倚在樹下冷笑:「哥哥真是情深義重。」
我皺眉,心裏卻莫名煩躁。
後來,莞兒中毒,所有證據都指向沈璧君。
我想着沈璧君只要認錯,就不再追究。
可當她拿出那封密信,當樵夫說出當年的真相,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原來當年在西山救我的人,是她。
原來莞兒一直在騙我。
原來我辜負的, 不止是聖旨,還有她。
我想挽回, 可她已經不要我了。
她說:「婚約作廢。」
謝鈺站在她身側,笑得刺眼。
再後來,謝鈺「死」了,沈璧君流放了。林莞兒瘋了。
我升了官,卻像具行屍走肉。
父親臨終前告訴我真相:
原來謝鈺的身份, 就是皇帝的一步棋。
原來這場聯姻,從一開始就是死局。
皇帝想要的, 始終只有沈家的軍權。
多年後, 我在江南一家小茶館裏見到了她。
她挽着婦人的髮髻,眉眼溫柔, 正低頭煮茶。
謝鈺,不, 現在該叫他燕九了。
他從後院走出來, 手裏拎着一條活魚,笑嘻嘻地湊到她耳邊說了什麼。
她瞪着他, 卻掩不住嘴角的笑。
我站在門外,突然想起納采那日,她接過的是謝鈺遞來的死雁。
原來從一開始, 能讓她心甘情願接受的, 就不是我。
林莞兒番外:
我這一生,最恨的就是Ţů¹「本該」二字。
我本該是謝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十歲那年家道中落, 姑母摟着我哭:「可憐我們莞兒,本該是金尊玉貴的命。」
那時謝珩蹲下來替我擦淚, 說會一輩子護着我。
我記住了。
沈璧君出現那日, 我在對面靜坐。
她紅衣獵獵策⻢而來, 腰間玉珏叮噹, 謝珩站在階前,眼睛亮得刺眼。
我藉口送手爐, 故意表現得跟謝珩很親暱, 就Ṭŭ̀⁶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我仰着臉笑,「表嫂不介意的話, 還是用莞兒的手爐吧?」
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隻螻蟻。
納采禮前夜, 我偷溜進雁籠。
那對畜生正交頸而眠,多像姑母說過的「忠貞不渝」。我冷笑着一把扯開籠門,看它們驚慌失措地撞向柵欄。
謝珩找到我時,我正往木雁上刻「珩」字。
「莞兒, 」他嘆氣,「別鬧了。」
他永遠這樣, 縱容我, 卻不肯娶我。
梅園下毒那日,我吞的是胭脂粉。
看着謝珩爲我急得發紅的眼睛, 我突然想起十歲那年發熱, 他也是這樣守着我。可這次他卻在質問:「爲什麼騙我?」
老樵夫說出真相時, 我終於尖叫出聲:「那年揹你回來的是我!給你喂藥的也是我!」
可沒人記得寒冬臘月裏,是我跪在醫館前求了三個時辰。
後來他們都說我瘋了。
最後一場雪落下時,我摸到了袖中的玉簪。
這是謝珩送我的及笄禮, 簪頭刻着「歲歲常歡」。
當血珠順着指尖往下淌時,我才明白:
原來要爭的,從來都爭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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