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的第二天,媽媽突然查出了癌症。
六神無主的我找出銀行卡,想把剛存進去的二十萬彩禮轉給家裏。
在輸入最後一位密碼的時候,男友搶走了我的手機。
「曉曉,你仔細看一眼診斷證明,上面的名字是 P 上去的。」
我恍然想起不久前,弟弟在飯桌上提起想買輛車,二十萬的車首付只要五萬塊錢。
媽媽喝了粥,咂巴着嘴:「別急,過幾天給你全款買。」
我愣了一會,緩緩關閉轉賬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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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科把手機從我手中抽走的瞬間,我炸毛了。
「陳科,你什麼意思啊?是誰口口聲聲說雖然我是遠嫁,但絕對不會讓我賭輸。
「你昨天怎麼跟我爸媽拍胸脯保證的?說他們不是失去了一個女兒,而是多了半個兒子。
「現在我媽確診的是肝癌,得多疼啊,她昨天還硬撐着陪我待了一整個訂婚儀式,我現在纔想起來昨天她臉色就特別不好。」
我們老家的習俗,訂婚宴要在女方這邊辦。
在飯桌上給彩禮,還有商量婚期以及確定婚禮需要宴請的女方賓客名單。
我和陳科是工作時認識的,他是浙市本地人,學歷和顏值都無可挑剔,關鍵是對我很好。
他追我的時候我曾猶豫過,當初我報考浙市大學的時候,媽媽就抱怨,說自己織的小棉襖心氣高,跑那麼遠讀大學,以後想見一面怕是難比登天。
那時候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於是答應媽媽,畢業後肯定會回到她身邊,不去碰遠嫁這場豪賭。
可卻偏偏在實習期遇到了陳科,更巧的是,媽媽那時候整天催着我回家相親,可她託人介紹的相親對象卻都一言難盡。
一番對比,我很快跟陳科確定了關係,後來順理成章答應了他的求婚。
在告訴爸媽我決定留在浙市生活的那晚,爸爸在陽臺抽了一整包煙。
媽媽更是拉着我的手掉眼淚,說以後我在外面被欺負,連個孃家人幫襯都沒有。
這半年來,爸媽經常在家庭羣裏表達對我遠嫁的擔心。
也正因爲如此,哪怕訂婚那天,陳科和他爸媽帶了滿滿一車高檔禮品,在我們這裏最豪華的酒樓包Ṭṻ⁺了整層酒席,媽媽面上都是淡淡的憂愁。
我一想到媽媽此刻正面對病魔,而我卻身在千里之外,心裏就像是被刀剜着一般疼。
我蹦起來,試圖夠到陳科手裏的手機。
若是平時,陳科看到我發火,肯定會立即妥協。
可是今天不知怎麼了,他硬是高舉着手機不還給我。
「曉曉,你冷靜回想一下,昨天是我把二十萬彩禮直接裝到你包裏的時候,阿姨才臉色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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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陳科這麼詆譭我媽,立刻翻臉。
「不可能!這都是提前說好的,爸媽不會留我的彩禮,還會在結婚時給我額外陪送嫁妝。」
陳科家準備了全款的精裝房,以及一輛二十萬的車。
爲了表示誠意,陳科還主動在房產證上加了我的名字,並且公證了一半的份額。
我爸媽說,既然男方做到了這份上,彩禮只是走個過場,他們沒能力給我買婚房、婚車,但肯定不會截下我的彩禮讓我在婆家直不起腰。
因此,我讓陳科準備了二十萬現金,裝在紅盒子裏,在訂婚宴上展示後,陳科順勢就塞進了我包裏。
訂婚宴結束後,我直接在酒樓旁邊的 ATM 機上存進了自己銀行卡。
我冷笑出聲:「陳科,我沒想到,你會用這樣的惡意去揣測我的爸媽。
「你把手機還我,我不動你那二十萬,我用自己的存款轉給我媽,這你管不着吧。
「還有,你的彩禮我會原封不動地還你,婚禮也取消吧。」
陳科慌了,我趁機拿回了手機,換了另一個手機銀行 APP。
這張是我自己的工資卡,雖然存款只有十二萬,但這是我自己能做主的錢。
我熟練地輸入媽媽的銀行卡號,點擊全部轉出後,跳轉到了輸入密碼的界面。
陳科在我旁邊翻看着自己的手機,突然,他再一次制止我。
「曉曉,你看,這張診斷證明有問題!」
我嗤笑出聲:「陳科,我看你纔有問題,爲了不讓我給自己爸媽轉錢,連這麼拙劣的藉口都能想到。
「你的意思是,我爸媽爲了那區區二十萬的彩禮錢,會詛咒自己得癌症?
「算我以前看錯了人,不過結婚前發現的都是好事,咱們分手吧,可千萬捂好你的錢袋子,別讓什麼扶弟魔給你掏空了。」
陳科急得額上冒汗:「曉曉,我知道你是關心則亂,可你仔細看一看,這上面的名字是 P 上的。」
他說着,把媽媽發到家庭羣裏那張診斷證明放大,定格到名字的位置。
我跟陳科的專業相同,都是學平面設計的,工作後他負責的是圖文處理,我則負責影視剪輯,在對 PS 這方面我的確不如他更專業。
聽到這裏,我將信將疑地朝他手機上看了一眼,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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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的 P 圖痕跡太過明顯,不僅名字的字體和其他文字不一樣,甚至連日期以及醫院名稱都是被粘貼上的。
若是平時,這種 P 圖我不需要放大就能一眼識別,可剛纔在家庭羣裏,媽媽帶着哭腔的語音和圖片一起發來,我一瞬間慌了神,根本沒想着去辨別圖片的真僞。
陳科倒了杯水遞給我:「曉曉,我理解你的心情,遇到這種事肯定很慌亂。
「我剛剛也不是想要阻止你轉錢,我只是覺得有點蹊蹺,按理說這種病需要住院做穿刺活檢,病理結果至少要一週才能出結果。
「可這幾天在你們家,我沒聽阿姨提起過哪裏不舒服,怎麼直接就確診了呢?」
陳科溫和的嗓音讓我穩住了心神。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我回家商量訂婚事宜的時候,在飯桌上,弟弟提起自己看中了輛車。
「媽,娜娜聽說我姐結婚有車有房,非得要同樣的配置,我看的那輛車挺不錯的,雖然全款要二十萬,但首付只要五萬塊就能落地。
「貸款三年,每個月還三千八,我覺得還可以。」
媽媽慢條斯理地把筷子上的菜送到口中,又喝了口粥,咂吧咂吧嘴:「貸款壓力多大啊,別急,過幾天咱全款買。」
我當時心裏還酸了一下,可轉念一想,以後自己遠嫁了,能留在家鄉陪伴爸媽膝下的只有弟弟,也就沒說什麼。
現在看來,媽媽當時口中買車的全款,怕不是還沒到手的我的彩禮錢。
我喝了口水,緩緩關閉了手中的支付界面。
翻到家庭羣的聊天窗口,爸爸發了幾條信息。
【唉,醫生說做手術需要十五萬,要是請省裏的專家做飛刀,還要包五萬的紅包。】
【家裏的存款給小龍買完房子後還剩不到兩萬,你媽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得了這麼大的病。】
媽媽的語音緊隨其後:「曉曉這纔剛訂完婚,我就得病,怪我命不好,享不了兒女的福。
「曉曉,你不用有心理壓力,媽不會拖累小龍,更不會拖累你。醫生說要是沒錢就保守治療,活個一年半載的不是問題,你婚期就在年底,媽能看到你穿上婚紗有個好歸宿就心滿意足了。」
雖然知道這其中有蹊蹺,可聽到媽媽說自己命不久矣,我心裏還是一陣陣難受。
我不願意相信,爸媽會用這種謊言來騙我,固執地想要求證。
【媽,你先別急,你是在咱們市的人民醫院嗎?我同學在那裏規培,我這就給她打電話,讓她把你的檢查結果發給我,我在浙市找專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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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還在一條條閃現消息的家庭羣忽然靜默了起來。
陳科緊隨着我也發了消息在裏面。
【對啊,叔叔阿姨,這種大病一定要慎重,我爸認識省醫院的消化科主任,這樣吧,我明天去接你們,咱們在這裏再做個詳細的檢查,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好半天,爸爸纔在羣裏回覆。
他艾特了陳科,
【小陳啊,雖然你跟曉曉已經訂婚了,但畢竟還沒結婚。這是我們田家的家事,就不麻煩你家人了。】
然後我的手機響起,是爸爸打來了電話。
我打開接通後打開了免提。
「曉曉,咱們家條件是不如陳科家,可在咱這裏的醫院也是有熟人的。
「這次就是託人加急出的檢查結果,爸知道你孝順,想帶你媽在大醫院再查查,可醫生說這個病需要儘快做手術,晚一天都有擴散的風險。
「家裏本來是有錢的,可你也知道,你弟弟前段時間談了女朋友,女方家要求全款的房子,現在錢都交給開發商了,房產證還沒辦下來,連抵押貸款都弄不成。」
爸爸在電話那段唉聲嘆氣:「你媽剛知道這個消息,現在心情很差,甚至還鬧着說不治了,不想拖累子女。
「你趕緊給你媽打個電話,勸勸她。你就告訴她,錢的事肯定會有辦法的,做女兒的肯定不會眼睜睜看着她癌症擴散,是吧?」
爸爸素來穩重的聲音裏隱隱含着急切。
他說,他跟媽媽知道我因爲訂婚已經請了年假,他們怕耽誤我工作,要不是醫院催繳住院費,他們根本不想告訴我這件事。
爸爸的話再次挑動了我剛平復下來的心情,我幾乎要脫口而出,錢的事不是問題,我現在就轉給他。
可一想到那張 P 得拙劣的診斷證明,心裏就像紮了根刺一樣。
猶豫了一瞬,我開口:「爸,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在哪個醫院做的檢查,怎麼突然就得了癌症呢?會不會是誤診啊。」
爸爸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你媽咒自己得病騙你?」
可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不知爲什麼,我忽然覺得爸爸有絲惱羞成怒的心虛。
我決定不在這裏做無謂的猜測了,事實到底如何,還是得回去才能知道。
陳科像是猜到了我的打算,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瞭然,在電話裏對爸爸說:「爸,我不是這個意思,媽生病了我也很着急。
「我如果昨天不把彩禮存卡里就好了,我這張卡是二類卡,每天只有一萬的線上轉賬額度。等明天銀行一開門,我就去線下轉賬,給媽看病最重要。
爸爸這才放緩了聲音:「這錢算爸媽借你的,等房產證下來了我就去辦抵押貸款,你結婚的時候把彩禮跟嫁妝一起給你,咱們家面子上也好看。」
電話掛斷,我一抬頭,看到陳科已經拿着車鑰匙等在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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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外套就跟他一起出了門。
從浙市到我家有八百公里,路上需要近九個小時,今天陳科剛開了一天的車回來,現在又要往回返。
理智回籠,我不由有些愧疚。
「剛剛真的抱歉,你提醒得對,那張照片的確是有問題,我不應該說話那麼重,甚至還要分手。」
陳科笑着給我係上安全帶,揉了揉我的頭髮:「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關心則亂。」
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緩緩開口:「曉曉,我有句話我想了很久,還是想對你說。
「你爸媽可能並不像你想象中那麼愛你。」
我沒太明白他爲什麼這麼說,茫然地看着他。
他再次開口:「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愛你,你們家重男輕女的程度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嚴重。」
我下意識地反駁:「怎麼可能,我爸媽供我讀研,我弟弟只讀了個吊車尾的大專。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我爸媽在教育上爲我投資,就是愛我最好的證明。」
夜色沉沉,高速路上的燈光縹緲,陳科手握着方向盤,聲音不緊不慢。
「那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提及這事,我不由有些窘迫。
那時候我剛剛實習,每個月工資只有兩千四,交了押一付三的合租租金,身上只剩下三百塊的生活費。
我給媽媽打電話,想讓她打點錢給我,只要能撐到下個月發工資就好了。
可媽媽在電話那端嘆氣:「你弟大專畢業找不到工作,咱們小區門口的超市正往外轉讓,我跟你爸尋思着盤下來給你弟弟幹,好歹是個營生。
「要我說,你就不該留在那裏,城市大壓力也大。超市還缺個收銀員,僱外人我也不放心,你能回來最好了。」
我不同意,在電話裏跟媽媽起了爭執:「媽,我當初拼命學習考上名校,難道是爲了幹收銀員的嗎?我這麼多年的努力算什麼!」
媽媽被我反駁,也來了氣:「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你既然這麼硬氣,就別伸手跟我要錢。」
我買了兩箱袋裝泡麪,靠三百塊硬撐了一整個月。
最後因爲營養不良暈倒在工位上,是陳科抱我去的醫院。
「寶寶,錢在哪裏愛就在哪裏,愛人之間如此,親ŧű₉人之間亦是如此。」
陳科的話讓我陷入沉思。
爸媽從小就誇我懂事,成績又好,是讓他們驕傲的貼心小棉襖。
不像弟弟,從小就不讓人省心,以後他們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我當時自豪極了。
讀大學後,更是在媽媽抱怨弟弟高考沒考好,需要花高價讀本地的大專才能有個大學學歷的時候,主動提出我可以辦助學貸款,還可以做兼職補貼生活費。
真算起來,我整個大學及讀研期間,只有大一的學費是跟家裏要的。
我仍不死心:「我媽她刀子嘴豆腐心,你不知道,從我十二歲開始,我媽就開始給我攢金飾了,每年 10 克,到現在就算折現,也有十幾萬了。」
我摸着頸間的吊墜,是去年我生日的時候媽媽給我買的。
陳科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寶寶,這樣吧,咱們打個賭。」
「我賭你爸媽是爲了你手裏Ṱũ̂₈的彩禮僞造的診斷證明,而且你所說的金飾,應該也是假的。」
我瞪大了眼睛,將吊墜取下拿在手裏端詳。
「這兩件事,但凡有一件我賭輸了,任你處置。」
陳科自信滿滿。
不知爲何,我心底有些發虛:「那如果,我輸了呢?」
陳科笑了:「那咱們婚期提前,你回來就跟我去領證,怎麼樣?」
我將吊墜攥緊在手心,硌得有些ẗû₋疼。
「好,一言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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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時候天已破曉,陳科滿臉疲憊,強撐着在我家旁邊的賓館開了房,倒頭就睡。
我心裏記掛着媽媽的病情,睡意全無,決定直接回家。
我用鑰匙擰開門,和原本應該在醫院等待手術,現在卻在廚房忙活着做早餐的媽媽四目相對。
她愣了幾秒鐘,高聲把爸爸叫了出來。
爸爸揉着眼睛,半晌纔開口:「曉曉,你怎麼回來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解釋道:「那個,醫院太吵,你媽睡不着,我們就先回來了。」
爸爸轉頭面向媽媽:「我就說,女兒是最貼心的,這不是一聽說你病了,連夜就趕回來了,偏偏你愛多想,還說什麼女兒不管你了。」
媽媽把手朝圍裙上抹了抹,接過了我手上的包。
「哎,你這孩子也真是,小龍跟你爸都在家呢,你工作那麼忙,千萬不敢耽誤了。」
我按捺下心中的疑雲:「媽,我怕銀行轉賬出岔子,專門趕回來的。」
「我帶着卡直接去醫院窗口繳費,這樣不會有限額。」
爸爸卻一改昨晚在電話裏的催促:「不急這一時,現在醫院還沒上班,你趕了一夜的路,先睡會吧。」
我點了點頭,回屋關門,直接找到我平時存放金飾的保險箱。
裏面是從十二歲到現在,每個生日媽媽給我買的金飾,整整齊齊地躺在那裏。
我把它們全都裝進包裏。
屋外傳來了爸媽爭執的聲音,被他們刻意壓低。
我貼耳在門上,屏氣凝神。
「我就說你這主意行不通,曉曉多聰明啊,肯定是被她看出來了。」
媽媽的聲音急躁,埋怨着爸爸。
爸爸卻不慌不忙地回道:「那你說,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小龍說娜娜懷孕了,這個月如果不買車,定不了婚她就要去打掉孩子,這可是咱們親孫子。
「你等會穿上病號服去醫院,讓劉大夫給你打個掩護,她關心則亂,就算有什麼懷疑也會打消了。」
媽媽還是不放心:「紙包不住火,以後這事遲早要穿幫的,我總不能真的在肚子上拉刀子。」
爸爸笑了:「哎呀,你怎麼這麼笨,到時候就說誤診了。
「錢在咱們手裏,車也買回家了,她還翻臉能讓爹媽吐出來不成。畢竟是她親弟弟,她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侄子被流掉?
「她要是還鬧,你就問她,是不是她媽真的得癌症她纔開心!」
我的心一點點沉到底,握住門把手的指尖泛白,顫抖不已。
我緩緩拿出手機,給陳科發去了信息。
【第一件,你贏了。】
爸媽關門的聲音傳來,我緊接其後也出了門。
我沒跟着他們,而是帶着一兜子金飾找到兩條街外的黃金回收店。
在老闆對我說這些金飾全都是假的,有兩件是金包銀,其餘的全都是沙金時,我心底的另一隻鞋子落了地。
我竟然覺得這個結果纔是對的,一切才說得通了。
原來我在被爸媽、被自己編織的謊言裏活了二十八年,在不存在的愛裏活成了個笑話。
我扯了扯嘴角,發給陳科第二條信息。
【第二件,你也贏了。】
幾乎同時,陳科的電話打過來,他問我在哪,要立刻來接我。
我搖了搖頭:「我得親自去戳破這一切。
「你放心,以後只要我不同意,沒有人能再傷害我。」
我按照爸媽給的地址,找到了媽媽所在的醫院。
是在郊區一個名不經傳的私立醫院。
媽媽穿着病號服躺在病牀上,臉色蠟黃。
面對着他們期盼的眼神,我將包裏的金飾拿了出來,一一擺在桌子上。
「爸,媽,我考慮了一下,我畢竟跟陳科還沒結婚,動用他們家的彩禮的確不合適。
「不過二十萬塊錢也算多,現在金價高,這些金飾我算了算,能折現十八萬,加上爸爸說家裏剩下的那點存款,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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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一下從病牀上坐了起來:「那怎麼行,這些都是……」
我饒有興味地看着她:「都是什麼?」
爸爸慌忙打斷:「都是爸媽給你準備的嫁妝,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動的。
「你們訂婚的時候我都答應過陳科爸媽了,他們給二十萬的彩禮,我們家也會陪送差不多價值的嫁妝。
「現在要是把這些金飾賣了,到時候拿不出來,你在婆家怎麼能直得起腰來啊。」
我皺着眉,左右爲難:「那怎麼辦,總不能爲了我嫁人耽誤了媽媽的病情吧。」
爸爸見我不接茬,索性直接把窗戶紙捅破:「傻妮子,陳家給的彩禮在你卡上,你有權處置的。
「他們家又不差錢,總ẗů₋不好意思把給出去的彩禮再讓你拿出來。
「再不濟,到時候你ṭùⁿ陪嫁這麼多金飾,價值對等,他們也沒話說。」
好一個價值對等。
見爸媽說到陳科,我佯裝生氣:「你們快別再跟我提他了,能不能結婚還不一定呢。
「昨天他非說癌症診斷不可能這麼快出結果,媽媽的病的時間太過湊巧,是衝着我手裏的彩禮錢來的。
「他竟然這麼詆ẗů₊毀你們,我跟他吵翻了。」
媽媽慌了:「怪不得,原來都是你倆一起回來,他黏你黏得跟什麼似的,怎麼這次你連夜趕回來他竟然都沒陪着。」
我點了點頭:「我不可能嫁給這麼冷漠的人,昨天已經說到退婚了,既然不結婚,那這二十萬塊錢肯定得還給他們家。」
爸爸急得站起了身:「田曉,你是不是傻,現在家裏正是用錢的時候,你怎麼能這麼任性。」
我平靜地望着爸爸:「爸,既然沒有婚禮,也就不必給我留下這些嫁妝了,我願意全部拿出來給媽媽看病。我們家又不是沒錢,何必讓別人詬病呢?」
敲門聲傳來,我起身。
「我約了上門回收黃金的師傅,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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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金飾整理好,不理會爸媽的阻攔,交給拿着工具包趕來的回收師傅。
師傅有條不紊地把檢測工具擺在桌子上,一件一件地檢測這些金飾。
只檢測了一半,師傅就生氣了:「美女,耍我呢?
「你跟我說要回收一百六十克黃金,我這才關了店上門回收的。
「結果這裏面除了兩件金包銀能值個一千塊錢,剩下的全都是沙金,根本用不着測,一眼假,九塊九包郵那種。」
我臉上滿是震驚:「怎麼可能,我看你就是想壓價。這都是我媽這麼多年給我一點點攢的金飾,不可能是假的。」
師傅嗤笑:「我不管怎麼來的,反正全都是假的。」
我拿起電話就要報警:「這些都是大衆款式,你要是趁我們剛纔沒注意的時候掉包也不是沒可能。」
師傅索性把工具包往我面前一摔:「行,你報警,你不報警我還要報警呢!
「白耽誤我半天功夫,還反說我是賊,我要告你污衊。」
爸爸急忙搶走我的手機,對師傅堆着笑臉連連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您白跑一趟。」
他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五百塊錢,塞到師傅手裏:「我們自己家裏的事,鬧誤會了,您趕緊走吧。」
爸爸手忙腳亂地把回收師傅的工具包裝好,邊說邊把師傅往外推。
我在後面緊追着不放:「哎,爸,他說咱們家的金飾是假的,你怎麼能讓他走了呢?
「你有種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
剛纔還虛弱得起不了身的媽媽此刻也顧不上臥牀了,從病牀上撲下來,死死拽住我的胳膊。
爸爸把怒意滿滿的回收師傅哄走,轉身吼我:「行了!人家帶着這麼專業的工具,不會出錯的。」
我顫着手指着桌子上的金飾:「什麼意思?你是說媽媽這麼多年都是給我買的沙金?
「而你們,打算讓我帶着這一兜子九塊九包郵的金飾去嫁人?你們不是說怕我在怕婆家直不起腰嗎?原來就是指望着這樣的陪嫁給我撐腰啊。」
媽媽還在垂死掙扎:「媽沒有,是不是你在路上沒看好包,被人給調換了?」
沒想到直到現在,他們還想用這麼弱智的謊言騙我。
我冷笑一聲,拿起媽媽的手機:「媽,你不會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購買記錄這種東西吧?」
媽媽慌了,蹦着要從我手中奪回手機。
我也不跟她爭,找到購買記錄後把手機扔回給她。
「我猜,最開始的兩年,你還不會網購,所以那兩件是在線下買的金包銀。後來你學會了在拼夕夕買東西,之後的十幾件都是沙金的了。」
媽媽一臉灰白,無措地看向爸爸。
爸爸冷哼一聲:「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還搞這麼一出,是故意給我們難堪的嗎?我可是你爸,你看我出醜得意了?開心了?」
我笑着點了點頭:「對啊。
「看到你們像小丑一樣在我面前上躥下跳地表演,我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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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氣得渾身顫抖,指着我說不成話:「你這個不孝女,你媽還病着,就算你不捨得出錢,你也不用這麼氣她吧?」
我雙手環抱着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謊言說多了,說謊的人還真的會誤以爲自己說的是真話。
「你們不會真的以爲,那張拙劣的 P 圖能瞞天過海吧?」
爸爸這才真的慌了:「你,你都知道了……」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可依然困惑。
這麼多年,爸媽表現出來對我的愛,都是假的嗎?
我執拗地想知道似乎已經昭然若揭的答案。
「咱們家是雙職工家庭,並不算缺錢,我讀大學相當於自費,畢業後也沒跟你們再要過一分錢,甚至在轉正後每個月還給你們轉三千。
「你們爲什麼要用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騙我呢?真的像陳科所說,是爲了我手裏的彩禮錢?」
爸爸陰沉着臉抽了根菸,只剩菸蒂的時候才緩緩開口:「這件事,其實都怪你。
「陳家買的車啊,房啊,我們又享受不到,只有彩禮,彩禮向來都是給女方父母的,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們再斟酌着給你一些當陪嫁。
「可你一聲不吭全都裝到自己包裏,當着那麼多親戚的面,我們也沒法說什麼,纔想到用這個辦法讓你把錢拿回來。
「其實如果你當時就把錢給你媽,我們本來只打算留一半的,剩下的會當成嫁妝陪送給你。」
我沒想到直到現在,他們還要倒打一耙。
原來在他們看來,能返還給我一半的彩禮就算是對我夠好了。
他們沒想過,我住着婆家的房子,開着婆家買的車,若是再沒有錢傍身,以後的日子會ṱů₊不會難過。
「那弟弟呢?你們前兩年給他盤下超市,又給他買了房子,得一百多萬吧?整個家底都掏給他了,現在僅僅是不能給他全款買車,就讓你們覺得虧欠他?甚至不惜詛咒自己患癌症也要騙來錢給他買車!」
媽媽坐在牀邊抹淚:「那怎麼能一樣,你弟弟是男孩子。
「你聰明又嫁得好,以後肯定過得不會差的,可你弟弟不行啊,要是我們不幫扶他一把,他就娶不到老婆,以後的日子根本就過不下去。
「你當姐姐的,幹什麼計較這麼多,手指頭縫裏多漏出來一點,喫點虧又能怎麼樣?」
我仰頭笑着,眼淚卻顆顆掉下來。
這麼多年來,我拼命向他們證明自己的優秀,到頭來卻理所當然地被他們當成供養弟弟的血包。
我越優秀、越能幹,他們就覺得弟弟越可憐,越心疼。
我現在才明白,不愛你的人,你再怎麼努力也不愛你。
那就算了。
我抹了把臉,直起腰。
「或許喫點虧不能怎麼樣,但是我不願意總當喫虧的那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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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酒店,在陳科懷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回到浙市,我的心情才慢慢好轉。
返程的時候是我開的車,我直接開到了民政局門口。
陳科眼中是壓不住的欣喜,嘴上卻還矜持。
「曉曉,我可以給你時間的,你不會領完證說我拐騙你吧?」
我瞪他:「我願賭服輸,你到底娶不娶?
「我數三個數,你要是再磨嘰,我可就不認了!」
陳科慌忙點着頭攥住我的手指。
我們商定不舉辦婚禮,而是旅行結婚。
陳科爸媽表示不理解但支持,和陳科一起陪着我去商場選五金一鑽。
我這才發現,怪不得陳科當時敢跟我打賭,我那些金飾真的是一眼假,可笑的是我還如珍似寶地專門買個保險箱存着。
弟弟在朋友圈曬了自己的提車儀式,沒有騙到我的彩禮錢,爸媽還是依舊給弟弟買了那輛車。
我沒有絲毫意外。
那天從病房出來,我聽到門內爸媽互相指責,都怪對方沒能管教好我,把我慣成了主意大的不孝女。
「你就不能哄哄曉曉,現在好了,小龍那邊還在等着呢,你拿什麼買車!」
我爸沉默了一息,淡然開口:「急什麼,咱們手裏還有幾萬塊錢呢,先付個首付。
「曉曉不是每個月給你打三千塊錢嗎,就用那個還車貸,咱們跟娜娜說是全款買的不就行了。」
我回到浙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銀行把每個月固定轉賬的業務取消了。
我原以爲媽媽在次月沒收到轉賬的時候就會聯繫我,可沒想到他們這次竟然沉得住氣了,一連三個月都沒給我打電話。
就在我心生奇怪的時候,陳科爸媽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我爸媽拎着禮品到了他們家。
我立刻跟陳科一起趕了過去。
爸媽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客客氣氣地坐在沙發上,和陳科爸媽在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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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我跟陳科回來後,我不願意在他爸媽面前展露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堪,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爸爸見我進門,笑着對陳爸說:「我這個閨女能力強,一忙起來我們都快找不到人了。
「這不是他弟弟下週要結婚,我跟他媽來邀請你們一起去觀禮。」
當了他們二十八年的女兒,爸爸一開口我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他們想讓我恢復以前的聽話乖順,可又拉不下臉來跟我說軟話。
他們知道我要強,不會在婆家人面前跟他們撕破臉,纔想出了這麼一招。
陳科爸媽立刻答應一定會到場,又請他們在五星級酒店喫了飯。
等他們走後,陳科擔憂地看着我:「曉曉,如果你不開心不想去,我去跟我爸媽解釋清楚,你放心,他們不會對你有任何看法的。」
我搖了搖頭,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我已經接受了自己不被爸媽愛着的事實。
既然他們還是不肯放棄想要附在我身上吸血的念頭,那我就用行動告訴他們好了。
弟弟的婚禮現場,我跟陳科一家人如期到場。
弟媳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一臉不耐煩地在舞臺上端了端手裏的酒杯就算完成了敬酒儀式,爸媽在她身後小心翼翼陪着笑臉。
婚宴辦得很隆重,爸爸喝得滿臉通紅,正在對着弟媳的父母拍胸脯。
「你別看小龍能力差點,但他姐現在混得不錯,在大廠上班,拿年薪的!
「血緣親情,那是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姐指定不能看着自己親弟弟受苦,你就放心把娜娜交到我們家。」
弟弟藉着酒意走到我面前。
「姐,那件事是個誤會,你就當爸媽老糊塗了,至親之間哪有隔夜仇,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就別端着了,去給爸媽敬個酒,就算翻篇了。」
弟媳扶着肚子依偎在弟弟身邊,朝我伸出手。
「姐,爸媽說你給我還有寶寶準備了大紅包,我先謝謝了。」
我開口:「你沒看禮單嗎?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交到禮桌上了。」
弟媳擰着眉不耐煩道:「那才兩千塊錢,夠幹什麼的啊。
「作爲大姑姐,你怎麼着也得給我包個五萬塊的改口費吧,還有你沒出生侄子,你當姑姑的應該給他買對金鐲子還有金鎖。」
她說完對弟弟發火:「你不是說你姐挺能賺嗎,怎麼這麼小氣啊。」
弟弟連忙給我使眼色。
爸媽也緊張地走過來,朝陳科爸媽身上撇了幾眼,示意我不要在這種場合給他們、也給自己難堪。
-12-
可我纔不在乎,來的路上我已經跟陳科爸媽將來龍去脈講清楚了,他們對我只有心疼。
我笑了:「這酒席人均三百,我們來個四個人,給兩千已經夠多了。
「至於改口費,你可以不改口的,我不介意。」
我從包裏拿出一個熟悉的紅絲絨盒子。
媽媽立刻變了臉色,伸手過來想蓋住。
我像是沒有看到, 徑直在所有人面前打開。
「這些是爸媽多年來給我攢的金飾, 讓我當嫁妝的。
「我當姑姑的,是得給侄子見面禮,這些我就不要了, 你拿去給肚子裏的寶寶打金鐲子吧。」
可惜, 當初回收師傅在檢測的時候,已經把那兩件金包銀的首飾剪開了, 現在黃色的外皮下, 明晃晃地露着銀白色的斷面。
弟媳顯然是見多了真貨的, 當我把盒子塞到她手裏的時候, 她一臉嫌惡直接扔到媽媽身上。
媽媽臉上勉強露出訕訕的笑意,想要安撫弟媳。
我接着開口:「你還不知道吧,你老公的車是分期買的。他整天喝酒打牌, 根本不懂得經營, 超市一直是賠錢的。欠的貨款太多,之前全款買的房子也已經抵押出去了。」
我面向爸媽,徹底撕下他們苦心經營的所謂面子。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努力得來的,我誰都不欠。
「在你們沒有喪失勞動能力之前,不要聯繫我, 更不要妄想我會因爲什麼手足親情心甘情願地被你們的寶貝兒子吸血。」
我挽着陳科的手臂, 脊背挺直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陣陣碗碟碎裂的聲音, 還有弟媳的尖叫聲。
「你們就是騙婚,我現在就去醫院打掉孩子, 田龍,你等着打一輩子光棍吧。」
-13-
我和陳科旅行結婚, 沒讓爸媽借女方父母的身份在辦婚禮的時候拿捏。
我沒再回過老家, 家裏的消息偶爾聽表姐提起。
表姐說弟弟那場婚禮鬧劇在我們那個小城出了名。
弟媳打掉了孩子, 還把已經成型的嬰兒裝到泡沫箱扔在了家裏的超市門口。
弟弟徹底失去了在安市的擇偶權,整天渾渾噩噩,喝醉了就在家裏砸東西發酒瘋。
他反而怪爸媽對我太過分, 對他太溺愛,說如果爸媽能一碗水端平, 也對他嚴格要求, 他說不定也能考上名校。
媽媽終於忍受不了, 給我打來電話。
「曉曉, 就算媽不對, 你能不能不跟媽置氣了。
「我們畢竟是你的孃家人,你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還得指望你弟弟給你撐腰呢。」
聽着媽媽的哭訴,我心底沒有半點波瀾。
他們的確是我至親的家人, 可我這半生淋的雨,卻全都來自於他們。
我環顧着自己臨湖的單獨辦公室。
「沒關係的, 我是我自己的孃家人, 以後我給我自己撐腰就可以了。」
媽媽黯然地掛斷了電話。
夜深時分, 我偶爾也會自我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反擊得過了火,才讓原本好好的一個家現在變得分崩離析。
陳科環着我的肩告訴我。
不是的,如果所謂的安穩, 是建立在一個人的犧牲與痛苦上,那這本身就不算一個完整的家。
家應該是所有家人的避風港灣,我們需要互相成爲彼此的支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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