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與愛卿赴極樂

被罵昏君的第三年,朕不小心睡了朝中最剛正不阿的大臣。
醒來時,陳列了八十一條罪狀的奏章,還掛在朕的腰上。
牀上男人幽幽轉醒,朕膽戰心驚。
不是,這傢伙昨夜說要以死勸諫,怎麼就勸到了龍牀上?

-1-
陸錚又來給朕找不痛快了。
他大步出列,右手一撩官袍,瀟灑一跪。
「陛下,臣有事上奏!」
朕深吸一口氣:「……講。」
他緊盯着朕的眼睛,沒有絲毫退讓。
「請陛下罷黜裴相!」
朕的頭好痛。
陸錚,人如其名,剛正不阿,鐵骨錚錚。
十八歲狀元及第,如今二十六歲,官居三品御史大夫——上可狀告天子,下可彈劾百官。
如此兢兢業業,如此鐵面無情,連路邊的野狗看見他都要夾着尾巴溜走。
可他偏偏生了副好樣貌,長在朕的心坎上。
朕愛山珍海味,愛奇珍異寶,更愛世間一切美麗動人、令人心生愉悅的容顏。
陸錚的嘴一張一合,朕半個字也聽不進去。只看見他郎豔獨絕的臉,挺拔如竹的身姿,還有寧折不彎的氣度。
「陛下?」陸錚語氣漸涼。
「說得好。」朕點點頭,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愛卿真是長了一顆漂亮的腦袋。」
殿中一片寂靜。
陸錚面色一沉:「陛下想要臣的腦袋?」
慍色染上這張美麗的臉,官袍下的胸膛一起一伏,他顯然是誤解了朕的意思。
「那就砍吧!讓臣的血灑盡這乾元殿,讓天下學子看看,當今聖上不聽忠言,執意要當一個眼盲耳聾、偏信奸佞的昏君!」
朕還未解釋,朝臣已經跪了一片。
「陸御史一心爲國,陛下三思啊——」
太陽穴「突突」跳,朕想給自己一巴掌。
死嘴!就不能忍着點。
但皇帝乃是金口玉言,朕的面子不能丟。
朕冷笑:「不過是誇一誇愛卿容顏好,就這麼大火氣,怎麼,你覺得朕的誇獎是侮辱?」
陸錚突然抬眼看向裴相,語出驚人:「臣是忠臣,不以容貌攫取聖恩,更不是陛下的男寵!」
男寵?誰?宰相?
不是,朕什麼時候養男寵了?自登基以來,朕天天忙於政務,幾乎夜夜宿在御書房,哪來的男寵?
朕拍着案牘大吼:「陸錚,休要滿口胡言!別以爲你有先皇賜予的免死金牌,朕就不敢殺你!」
陸錚梗着脖子,竟然還敢還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要殺臣,臣豈敢求生?」
幾個白鬍子老臣慌忙拽住陸錚,顫顫巍巍爲他求情。
朕又與他吵了幾十回合,最後以三朝元老以死護着陸錚結束。
下了朝,看着陸錚遠去的身影,朕狠狠錘牆。
「先皇爲什麼要扔給朕這頭倔驢?留着在朝堂上天天與朕作對鬧心,不如直接殺了他!」
小金子向來是朕肚子裏的蛔蟲。
他鬼鬼祟祟彎腰,笑得雞賊。
「陛下是想殺他,還是想上他?」

-2-
心頭陡然一震。
朕及時捏住了小金子的嘴,惱羞成怒:「活膩歪了?」
他掙脫開來,狡黠地眨眨眼睛,「陸大人每次發言,陛下您都會走神。」
「陛下不必懊惱。美人無論男女,喜歡美人又有什麼錯呢?」
朕陷入了沉思。
說起來,朕與陸錚從來就不對付。
前太子論才華、論治國,處處都比朕更勝一籌,那人才是陸錚真正想要效忠的天子。
至於朕——整日鬥雞賭錢,調戲美人,自然落得他嘴裏一句「九殿下放浪形骸、喜怒無常,實在是皇室污點」。
若是前太子登基,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如此般配,必定會成爲一段流芳千古的君臣佳話。
誰料世事無常,先皇病危,一紙遺詔竟然令朕繼位。
據說陸錚聽聞此事時,險些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盞。
可惜朕還是登上了皇位。
當朕頭戴冠冕,坐在龍椅上,看着清高孤傲的陸錚對着朕三叩九拜。
朕很開心,特地走到他面前,拉長了聲音喚:「愛卿~~~,怎麼不敢抬頭,嗯?」
陸錚咬牙切齒:「沒有陛下的允許,臣不敢直視龍顏。」
朕圍着陸錚繞了三圈。
瞧瞧,這雙堅硬的膝蓋,只能爲朕而跪;這顆高傲的頭顱,只能爲朕而彎。
一個字,爽!
好日子沒過幾天,陸錚就開始給朕找事,案牘上的摺子每日都堆成了山。
朕兢兢業業,每天頂着烏黑的眼圈上朝。勤政了幾年,百姓還算安居樂業,外邦還算穩定。
如此,陸錚他還是不滿意。這個人跟打了雞血一樣,明明自己也日漸消瘦,還拉着朕商討政務。
朕受不了了。他讓朕不順心,朕也要讓他不痛快!
禮部尚書和戶部侍郎又吵起來了,陸錚讓朕主持公道。
朕抿了口茶:「禮部尚書青年才俊,戶部侍郎尚未娶妻。」
兩人齊刷刷抬頭。
朕邪惡一笑:「你們二人如此般配,朕給你們賜婚,回家鬥嘴,如何?」
兩人面色煞白,陸錚氣個半死:「朝堂是正經議政的地方,陛下不要亂點鴛鴦譜!Ṱũₐ」
陸錚又罵朕不修邊幅,沒有威嚴。爲此,特地在朕的壽宴送上一個巨大的銅鏡。
「臣找了全國最優秀的工匠,晝夜不停,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纔打磨出這一人高的銅鏡。」
他攏攏衣袖,優雅作揖:
「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爲鑑,可以明得失。還望陛下時刻能夠端正儀態,反省過錯。」
朕手裏把玩着其他大臣送來的古玩珍寶,緩緩走到銅鏡旁。
一撩額前冠冕下的珠簾。
「銅鏡,銅鏡,告訴朕,誰纔是歷代以來最帥的皇帝?」
……
陸錚氣得三天沒來上朝。
後來,只要朕一犯錯,陸錚就跟聞見了血腥味的瘋狗一樣,誓要撲上來狠狠撕咬。
以前念在剛剛登基的份上,朕也就忍了。
但這次也太過分了,居然罵宰相裴衍是朕的男寵!
朕拔劍,砍向某人送給朕的銅鏡。
「朕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小金子看着朕的臉色,猶猶豫豫地開口:
「陛下有陸錚這樣敢直言的臣子,是陛下的幸福。」
「幸福個頭,他就是頭倔驢加瘋狗!」
他又提議:「陛下與陸大人多年同窗情誼,興許是有什麼誤會呢?」
「不如請陸大人今晚來金鑾殿小酌。」
砍了一會,銅鏡只受了些皮外傷。
朕冷靜了下來,覺得小金子說的有道理,「那就把倔驢請過來吧。」

-3-
窗外明月高懸,陸錚姍姍來遲。
朕的酒都喝了好幾杯了。
聞見濃重的酒氣,陸錚臉色不太好看。
朕打算先給他一個臺階,便打趣道:「如此春風沉醉的夜晚,朕不叫美人作陪,卻喊了陸愛卿你來與朕小酌,這是多麼感人的君臣情誼啊!哈哈哈!」
空蕩蕩的宮殿,只有朕的笑聲。
陸錚臉色愈黑。
他畢恭畢敬俯身叩首,語氣卻依舊咄咄逼人:「陛下身邊奸佞環伺,還請罷黜裴Ṭų₄相!」
又雙叒是裴相。
他是朕親封的探花郎。
此人是個妙人。那日杏園春宴,朕折下朵花。他笑眼盈盈,躬身詢問:「陛下可否將親手摺的這朵賜予臣?」
朕遞給他,他居然直接戴在了耳邊。
裴衍翻身上馬,衝朕莞爾一笑:「多謝陛下給臣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機會。」
多麼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
朕看得入神。
陸錚在背後冷不丁開口:「陛下又看上新人了?」
朕負手而立,極目遠眺:「朕只是想起了過去的日子。」
「那年陸御史高中狀元,前太子親自爲你折桂。」
「而今朕也給親自挑選的探花郎賜花,怎麼,不行?」
陸錚額上青筋一跳,「陛下貴爲天子,這等陳年舊事也要比?」
朕拂去衣袖上的花瓣,「可惜那人已經被貶爲庶人嘍。」
陸錚眼睛半闔,沉默半晌。一看就是被朕戳到了痛處。
一說到前太子,陸錚總是眼眸低垂,鬱鬱寡歡。彷彿是朕拆散了他們高山流水的情誼,實在是令人生厭!
所以朕今晚仍要戳他的痛處。
「若不是先皇立我爲儲君,又令你輔佐朕。你怕不是要起兵造反,擁護李譽爲帝?」
朕仰着脖子往嘴裏灌酒,「而你,身爲前太子伴讀,眼睜睜看着舊主落敗,只能跪拜一個放浪形骸、喜怒無常的皇子作君主,很不爽吧?」
陸錚愕然抬頭,「臣一片忠心,陛下竟然懷疑臣?」
朕冷笑幾聲,「陸錚,你可是前太子的人,看在先皇誇你是忠臣的份上,朕這才忍你一路坐到御史大夫的位子。」
「可你三番五次不給朕面子,ƭűₑ像個管家婆一樣。上到御膳房的開支用度,下到外出巡遊的陣仗,凡是你看不順眼的,便來參朕一本?」
「這些暫且不論。那裴相對朕更是忠心耿耿,不過是專門撿些好聽的話來講與朕聽,哪裏是男寵了?」
聽到裴相,陸錚突然生了怒氣。
「裴衍慣用以色惑主的手段,陛下不該把他放在宰相的位置上!」
「陛下知道民間怎麼說您嗎?他們說陛下好男色,裴相是陛下的入幕之賓!」
「不思進取、魯莽自大,而今又加上一條喜好男色。先皇若是泉下有知,必定要從陵墓蹦出來抽陛下的臉!」
「咔嚓」一聲,酒杯碎在朕的掌中。
「陸錚你不想活了???」
他毫無懼色,從懷中掏出一本奏章。
「這裏整整八十一條諫言,都是臣夙興夜寐整理出的。涵蓋了陛下自登基以來犯下的所有罪狀,還望陛下一一自省!」
他將奏摺高高舉過頭頂。
「今日臣以死勸諫,還望陛下不要做一個昏君,早日給大週一個太平盛世!」
朕要氣瘋了!!!
朕是天子,他連天子的面子都不肯給!
從白天吵到黑夜,從朝堂吵到朕的寢宮,這人咄咄逼人,不把朕罵得狗血淋頭絕不罷休。
什麼免死金牌!什麼皇家顏面,什麼世代忠臣!
這麼多年的憋屈生活,朕真是過夠了,不如現在就親手宰了這頭倔驢!
鹿血酒的熱意一層一層往上湧,朕暴力扯開衣領,搖搖晃晃起身。
剛摸到冰涼的劍,小金子的話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陛下是想殺他,還是想上他?」
「哐啷」一聲,劍被扔在地上,朕朝着陸錚走過去。
「陸錚啊陸錚,你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昏君嗎?」
陸錚下意識後退一步。
「凡是說話不順着朕心意的,都拉下去斬了;凡是朕歡喜的,都必須納入囊中。」
「四海珍寶,古蹟名畫,甚至朕看上的人!都得打包送進朕的寢宮!」
陸錚身軀一震。
「朕若是昏君,就強迫你入宮,扒了你這身嚴實的官服!迫你與朕夜夜歡好!」
「你不是說朕喜好男色嗎?那朕就給全天下略有姿色的男子都賜予官職,把整個朝堂變成朕的三宮六院!」
此話一出,陸錚如遭雷劈。
他石化在原地,震驚地望着我。
朕獰笑不止:
「你不是常常自稱敢爲天下先嗎?若以愛卿一人,救全天下男子於水火之中,自然是功德無量。」
「來人!把陸御史捆起來,送到朕的龍牀上!」

-4-
日上三竿。
朕猛然睜開雙眼,環顧四周,只有亂七八糟的被子和一地狼藉的酒菜。
「怎麼又夢見陸錚了。」
夢裏的觸感太真實。
好像掐着陸錚的下頜,灌了他許多酒?逼着他說:「陛下厲害嗎?」
自己還說了諸如「以後你再來參朕!朕就在牀上參你!」此類的話?
「呵呵,要是真的就好了。」
被子裏緩緩伸出一隻手臂。
朕倒吸一口涼氣。
然後是一顆漂亮的腦袋。
朕摒住了呼吸。
牀上男人掙扎起身,往日高高豎起的髮髻此時盡數散開,幾縷髮絲黏在頰邊。
看見朕,他有些發愣:「……陛下?」
……
外面明明晴空萬里,朕卻聽見無數聲驚雷,一個接一個在耳邊炸起。
完了完了完了……
整個朝堂最剛正不阿的大臣——被朕給睡了!
朕絕望地癱坐在地。
消息若傳出去,御史臺那幫瘋狗可不得把朕咬Ṱũ̂³死。
遙想當年,朕只是想逛一下民間的青樓。御史臺的摺子如雪崩一般飛來,差點沒把朕給淹死在乾元殿上!
本來就被罵昏君了,又要被史官添上一筆「強睡清流」。
這次真的要遺臭萬年了!
可惜容朕思考對策的時間不多了。
一縷晨曦漏進窗隙,落在陸錚臉上,他眼眸朦朧,顯然是還未回憶起昨夜全部的事情。
如此美景,如此美人,朕顧不得欣賞,心裏是一片驚濤駭浪。
而今只有兩種結果:一是消息泄露出去,那幫白鬍子老頭在朝堂齊齊上吊;二是陸錚經受不了如此大辱,拔劍自刎。
無論哪種結果,朕都承受不起。
不如…..
朕翻身下牀,掏出墨硯。
趁陸錚還未完全清醒,「咚咚」兩下敲暈了他。
「來人!」朕握拳,清咳幾聲。
「昨夜陸御史與朕討論政事,又回憶起同窗情誼,多喝了幾杯。誰料陸大人不勝酒力,你們把他送回去吧。」

-5-
陸錚告病,七日都不曾來上朝。
朕大手一揮,給他放了半年的假。
不來也好,免得尷尬。
朕白天商討政務,夜晚挑燈讀書,還時不時去官署視察工作。
今日去禮部查驗科舉籌備,明日去工部督促水渠建造,後日去兵部操練士兵,大後日還要到戶部覈對錢糧賬冊……
整整七日下來,六部百官都瘦了一圈。
那幾個白鬍子老頭也扛不住了,抖着手呈遞完摺子,差點暈倒在殿上。
他們竊竊私語:「殿下怎會如此勤勉?」
小金子暗暗腹誹:「還不是爲了忘記那個荒唐的夜晚。」
奏摺「啪」地砸在他腦袋上。朕語氣很涼:「是誰把果釀換成了鹿血酒?是誰撤了殿外侍衛?又是誰邀他來東宮小酌?」
小金子賭氣似地扭頭:「陛下您真是拔劍無情,睡了陸大人不說,還把人家砸暈送回去。真是枉費奴才爲您打造的好機會。」
朕癱在龍椅上,悲傷地仰望頭頂金粉彩繪的穹頂。
陸臻有很多頭銜,前太子伴讀,翰林院學士,御史臺監察……若不是攤上朕這個禍害,他必定是要名垂千古。
而今滿身才華無法盡數施展也就罷了,直言勸諫還被耍酒瘋的昏君給睡了。
多麼荒唐屈辱!
朕實在無臉再見陸錚。
下了朝,見奏摺還堆得如小山一般,裴相主動提出協助朕處理政務。
「青州郡守貪墨賑災銀兩,劉御史已命人將其收押候審……」
「嶺南節度使進獻金枕榴蓮十顆,望陛下親啓……」
他的奏摺念得又慢又長。
等終於結束,他抬頭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陛下,城中宵禁時刻已到,臣怕是回不去了。」
朕困得要死,「那就宿在偏殿吧。」
裴相微笑:「長夜漫漫,臣想與陛下促膝長談。」
朕擺擺手:「朕累了。」
他竟然有些委屈,「陸錚可以與陛下徹夜長談,臣爲何不可以?」
朕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不是,你這幽怨的語氣是怎麼回事,而且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談的?
見朕不爲所動,裴相突然一個踉蹌,一把抓住了朕的腰帶。
「陸大人向來一副清高做派,想必在牀上也放不開吧,陛下不如……試試臣?」
朕:?!
小金子把門敲得「咚咚」響。
「陛下!陛下!陸大人求見!」
看見裴相,陸錚臉色一變。再看見朕衣衫不整,他喉結滾動,從牙縫裏擠出冷笑:「看來臣來得不是時候。」
「還請裴相避讓,臣要問陛下一件事。」
殿中又只剩下朕與陸錚二人。
朕突然有點緊張。
「愛卿身體修養得如何了?」
「愛卿怎麼瘦了許多。」
「愛卿想問何事?」
他久久不回答,目光落在朕鬆垮的腰帶上。
「臣已經得到答案了。」
說完突然後退一步,對朕行了一個鄭重的禮。
「君是君,臣是臣。以後臣不會再僭越,也請陛下不要逾矩。」
「還有……」他望了一眼外面的裴衍,「陛下若是實在喜歡,萬不可給予實權。」

-6-
好消息,陸錚回來上朝了。
壞消息,他不理朕了!
他再也不似之前,每日催朕「吾日三省吾身」,也不罵朕不好好努力就會變成一個昏君。
朕忐忑,朕憂慮,朕心癢!
沒有人知道,陸錚指着鼻子罵朕的時候,先飄過來衣袖上青竹味兒的焚香,然後是灌入耳膜火辣辣的言語刺激。
沒有人在朝堂上與朕作對,山珍海味都不香了!
朕決定與陸錚談談心,解開這麼多年的心結。
遠遠看見陸錚要走,朕衝過去,斟酌半天,猶猶豫豫開口:「今夜……愛卿來寢宮小酌?」
陸錚腳步一滯,怒火騰然而起,「陛下什麼意思?有裴相還不夠?還要來作踐臣?」
「不是,那天是裴相他不小心跌倒,朕不是…朕沒有…」
朕抓住他的衣袖,陸錚拼命往回拽。
幾番撕扯,「刺啦」一聲,半隻衣袖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看着斷掉的袖袍,陸錚臉色更黑,他怒視着朕,「陛下非要逼臣當一個斷袖?」
「朕只想與你談談心。」
他閉上眼,似乎想讓自己冷靜。良久,才硬邦邦回一句:「不能飲酒,不能夜宿寢宮,更不能對臣動手動腳!」
真沒想到,陸錚帶着朕來到了國子監。
看見滿閣的經書典籍,朕一下子就萎了。
朕又想起了過去多年單相思的悲慘生涯。
當年朕的母妃地位低賤,才德全無,空有一副好皮囊。朕也只遺傳到了一副好皮囊,讀起書來是顛三倒四,狗屁不通。
唯一的長處,就是長了一雙能夠發現美的眼睛!(小金子:呵呵,不如說是好色)
見我的目光只黏在陸錚身上,老夫子令他給朕補習課業。
竹葉焚香縈繞在鼻尖,溫和鎮神,總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握住我的手寫字,見我一直死盯着他。陸錚耳根微紅,偏過臉去,有些惱:「九殿下,不要這樣看着我!」
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國子監這株最漂亮的君子蘭,非要插到太子李譽這坨,哦不,這盞流光溢彩的玉瓶裏。
太子眉眼溫潤,舉手投足間滿是貴氣,「九弟,不要再戲弄陸兄了,他也是爲你好。」
陸錚朝他和煦一笑。兩人又在我面前談起仁政法治、西域的風土人情,和很多很多我從來都不懂的東西。
胸口彷彿被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拳,酸澀混着疼痛一起湧上來。
朕日後才知道,這種情緒叫嫉妒。
太子李譽確實是具備一個合格儲君的全部條件——寬仁謙虛,憂國憂民,甚至常常勸朕少去鬥雞賭錢,多在父皇面前留下點好形象。
所以陸錚尊他、敬他,更盼他早日登上皇位,兩人攜手打造一個萬邦來朝的大周帝國。
再看看朕,不學無術、臭美自戀、Ŧúₔ暴躁易怒,一看到陸錚去找太子,就被氣成一個上躥下跳的野猴。
國子監的紈絝子弟常常取笑朕:「李慕啊李慕,你怎麼老是追着陸錚?人家未來是肱骨之臣,國之重梁。而你,最好祈禱被塞外哪個突厥公主看上,去和親!別白瞎了這麼一張風流倜儻的臉!」
朕當時充耳不聞,手中攥着把小刀,一心只爲陸錚的生辰雕刻禮物。
整整半年,從酷暑到寒冬,刻壞了整整十二塊玉料,一隻玉冠終於被打造出來。
朕小心翼翼擦去沾在紋路里的血,將其放入懷中,踏着夜色,去國子監尋陸錚。
雖然明日纔是他的生辰,但朕勢必要做比太子更早送他禮物的那個人。
明月高懸,竹林隱匿處,竟然有太子的聲音。
兩人相談甚歡,從漕運鹽稅聊到邊關軍事,最後是陸錚一句冷冰冰的定論。
「九殿下喜怒無常,放浪形骸,實在是皇室污點,您不足爲慮。」
竹影婆娑,月光幽冷。
掌心數十道刀疤隱隱作痛。
透過昏黃的燭光,看見陸錚望向太子的目光,朕才突然明白。
朕嫉妒的哪裏是太子。
分明是明月高懸,獨不照我!
朕使勁渾身解數,也換不來一個陸錚那樣看太子李譽的目光!
「撲通」一聲,玉冠被砸進池塘。
與之一起下沉的,還有朕所有的少年悸動。

-7-
看着眼前的舊景,朕語氣懨懨,「這個地方朕不喜歡。」
陸錚面色沉靜:「陛下要與臣談什麼?」
朕憂傷地看着陸錚的臉。
心上人就在眼前。可朕不能碰,不能表露愛慕,更不能求一個圓滿的結局。
有時候,朕不免惡劣地想:朕是天子,得不到心又如何,得到人就可以了,大可行強取豪奪之事——就像那日在寢宮一樣。
可是,看到他瘦得身上官袍空蕩蕩。朕總想起陸錚做官十餘載,朝伏案,夜秉燭,滿腔心血盡數灑給生民大計,也不管頭頂老宅漏雨,身邊只有三兩個佝僂老僕。
朕嘆了口氣。
「這樣吧,今天暫時免去君臣之別,你我,就當還是在國子監讀書。」
他低頭:「臣不敢。」
朕冷哼一聲:「我看你敢得很。別裝了陸錚,侍衛都退到五十米開外了。」
陸錚突然抬眼,試探叫了句:「李慕?」
「怎麼了,陸管家婆?」
陸錚眼皮一跳:「李慕你爲何老是喜歡戲弄我?」
朕笑了:「你不就喜歡這樣的嗎?」
「那夜是誰叫我滾又喊我別走?」
紅暈染上陸錚的耳廓,又蔓延到臉頰。
他瞪大眼睛,緊咬嘴脣。
「砰」一拳。
捂着痠痛的鼻樑,朕破防了:「陸錚你竟敢偷襲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一來一回又吵起來了。
朕大叫:「你每天像個悶葫蘆似的,有什麼事情總是憋在心裏,誰知道你在想什麼?爲什麼總是要朕親自去猜?」
他一躍而起,揪住朕的衣領。
「裴衍是奸相!結黨營私,勾結外敵,你不能被美色矇蔽,封他做近臣!」
果然又繞回了這個話題,朕就知道這人過不去。
朕怒了。
我倆在書房從這頭打到那頭。最後我騎在他的身上,「嗵嗵」給了他兩拳。
「這下還敢管朕了嗎!」
他死死握住我的拳頭,大口喘氣,臉色通紅。
陸錚掙扎着要起來,我緊緊禁錮着他的腰。
很快,我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眉頭一皺,往下一掏,氣笑道:「好啊陸錚,與朕私下談心,你居然不卸兵甲!還敢私藏短棍!」
「怎麼,你想借着近身的機會刺殺朕?!」
不知爲何,陸錚的眼尾很紅。
我再用力,他有些咬牙切齒:「李…李慕,住手…」
見我還不鬆手,他忍無可忍,突然伸手,眼看着就往我身下襲去。
不好!居然想掏朕的襠,陰險!
我趕緊起身:「好啊,朕給你個面子,你居然真的想刺殺朕,來人啊,把陸御史打入——」
「嗚……」後半截話被一隻手捂住。
滾燙的氣息噴在脖頸。一愣神的功夫,後背重重落在地上。
陸錚居高臨下地望着我,眼看着高舉的拳頭就要落在臉上,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然後朕就,記不清了……

-8-
梅開二度。
扶着腰,朕有點崩潰。不是,打架怎麼都能打到牀上?
這次可沒有喝酒。
陸錚疼得呲牙咧嘴,朕心虛地去扶,他一甩衣袖,避開了攙扶。
幾株桃花枝椏探入窗,朕揪了一大把,用龍袍捧着,討好地遞給陸錚。
「愛卿彆氣了,朕給你賠不是。」
朕的手伸了半天,陸錚也沒接。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避開朕的目光,深深作揖。
「陛下。」
朕慌了,「陸錚,你,我,昨夜……」
他打斷道:「昨夜陛下與臣秉燭夜遊,商討國事,再無其他!」
「商討國事???」
朕要被他氣笑了。一把拉開衣襟,把陸錚的腦袋按了上去。
「你看看這些痕跡是哪來的!商討什麼國事需要脫衣服?」
陸錚死命掙扎,剛束好的發冠又亂了。
「陸錚,上次把你敲暈是朕不對。但你怎能睡了朕就翻臉不認?」
陸錚終於掙脫開來,沒有絲毫猶豫,起身就走。
朕這次真的破防了。
「陸錚!朕要ẗŭ₅誅你九族!」
……
接下來的每一次上朝,朕都無法直視陸錚。
他一開口,朕就想到他如何在身下顫抖。漫山遍野的杜鵑,也比不上他臉上的一抹豔色。
「陸愛卿——」這幾個字每次在脣齒間輾轉,朕都恨不得念出陸愛妃的纏綿滋味。
但朕的視線一轉過去,陸錚就開始躲避。
本以爲經過那夜,從此陸錚可以與朕坦誠相待,爲何又變成了這樣!
朕胸口悶悶的。
直到這天下朝,小金子哭喪着臉。
「陛下,不好了,陸大人要娶妻了!」

-9-
朕衝到陸宅,不顧老僕人的驚呼,一腳踹開了裏屋。
隨着門鎖「咔嚓」一聲落下,陸錚面色一白。
「聽說你要娶妻?」
陸錚雙手交疊,深深彎下腰,向朕行了一個極深的揖禮。
「是。」
寬大的流雲廣袖遮住他全部的神情,朕一步一步向前,他一步一步後退。
「你要退到哪裏去?」
衣袖後的聲音清冷剋制:「退回君臣的關係。」
朕覺得甚是可笑,「愛卿連朕的龍牀都上了,現在說當君臣?是不是有些太遲了?」
他的脊背佝僂得更深了:「陛下放過臣吧。」
「臣家裏三代單傳,還要娶妻生子,不能做陛下的男寵!」
一股火從胸腔往上竄,燒得喉間齒間都是血鏽味。
「你娶妻?」
朕一把攬過他的腰,龍袍撞上官袍。
目光輕蔑往下一瞟,「你看看,誰要成爲你這個死斷袖的犧牲品?」
「不要給自己找藉口。」
陸錚偏過頭,濃密的睫毛顫得厲害。
「你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憑什麼要我相信你說的話?」
「還是說,你覺得朕對你的感情是負擔?朕礙着你名垂千古了?陸錚啊陸錚,你就這麼想當一個忠臣?」
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語氣決然:
「是陛下逼臣,走到一個臣子不像臣子,情人不像情人的路上來的!」
「算起來,還是我看走了眼,當初要是李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我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此話似一盆冷水迎頭潑下,澆滅了朕所有卑微可憐的妄念。
「太子李譽?」朕聽見自己苦笑出聲,「好一個忠臣!好一箇舊主!」
朕鬆開了緊抱陸錚的手,搖搖晃晃後退,「那朕就成全你!」
「來人!陸錚身爲御史,心念舊主,勾結逆黨——即日起剝奪其官袍印綬,削籍爲民!永世不得回京!」

-10-
朕像往常一樣上朝,下朝,批摺子,寫摺子。
案上的燭淚積了一層又一層。
小金子開始哭:「陛下,您歇息歇息吧。」
朕不能閉眼。一閉眼,所有與陸錚的細碎回憶如潮水一般上湧,再變成凍成冰碴,攪得人五臟六腑一起疼。
朕更沒有時間舔舐傷口。
邊境的勢力又開始蠢蠢欲動,邊境將士來報,突厥竟然一連攻下了三座邊防要塞。
兵部侍郎與工部尚書齊齊上書,請朕親自出徵,討伐外敵。
「陛下不可!」裴衍突然開口,「邊關連失三城,應該先糾查守將,你們反勸天子涉險,是何居心?」
他轉而又向朕躬身:「恐怕有內鬼通敵,臣請徹查邊關——」
朕久久沒有開口,只是重新開始審視裴衍。
此人與陸錚有諸多相似之處。他也是十八歲奪得筆試與殿試第一,但因爲容貌太過昳麗,惹來諸多流言蜚語,朕不得不封他爲探花。
與陸錚不同的是,他八面玲瓏,做事圓滑通融。無論多麼艱難的變革,都能在他手中妥帖運行——這也是朕破格提拔他做宰相的原因。
但近些年,朕似乎覺得,這人朕愈發看不懂了。
朕手中攥着陸錚當初呈遞上來的奏摺,上面每一處朕都用硃紅筆墨批註過。
硃紅色筆墨勾畫最多的地方,是裴衍私通外敵,結黨營私。
其實從裴衍私會胡商,到擅自插手西北政務,一舉一動,朕都看在眼裏。
朕不是偏信奸佞,只是在等一個連根拔起的時機。
「陛下身體可有不適?」裴衍那雙慣常含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臣近日請人新做了些藥膳。陛下若是不嫌棄,下了朝可否來裴府一聚?」
「好啊。」朕笑道,「裴相如此體恤朕,朕自是要賞光。」
裴府高大氣派,養着無數俊僕美婢。
朕摩挲着手中的琉璃盞,「裴相的俸祿都花在了好地方啊。」
他親自盛湯,指尖無意劃過朕的掌心,「臣有今天,全靠陛下賞識。」
見朕盡數嚥下,他眼底瀲灩起幾分春光。
「陛下,臣與陸錚可不同。」
「臣對自己很誠實。喜歡就是喜歡,憎惡就是憎惡。」
「什麼倫理綱常,什麼萬世罵名,臣都不在乎。」
朕皺眉,「你想說什麼?」
他撩開屋內簾幕,重重紗帳之後,竟然藏了個熱氣氤氳的湯池。
「陛下日夜操勞,實在辛苦……不如偶爾放鬆一下。」
見朕搖搖晃晃起身,他勾着朕的腰帶,如豔鬼一般,誘惑着朕一步一步往前走。
即將踏入水中那一刻,朕突然轉身,一腳把裴衍踹了下去。
嚥下太醫早就備好的解藥,朕怒火中燒。
「居然敢給朕下春藥?」
無數暗衛從房梁跳下,鋒利的刀刃抵上他的喉嚨。
裴衍大驚失色,但很快就鎮靜了下來。他死死盯着朕,「原來,陛下已經知道了。」
朕很痛心:
「堂堂一國宰相,居然勾結外敵!」
「你可是朕親封的探花郎。是朕,看到了你的才能,你的抱負,才把你提拔到宰相的位置。可你居然背叛朕?」
裴衍不緊不慢地撥開溼漉漉的頭髮。
「因爲,臣不想再忍了。」
「臣當然感謝陛下的知遇之恩,只可惜…臣想要,遠遠不止是君臣…」
朕有些驚駭,「你——」
「陸錚罵我狼子野心,我自然承認。雖然一開始,我只是渴望權力;後來,我開始渴望坐在龍椅上的人……」
「我的目光不僅望向陛下身上張牙舞爪的金龍!也沉溺在陛下灼灼的雙眸裏!」
「到底是權欲,還是愛慾,我早已分不清了……」
裴衍眼底幽暗。
「爲了目的不擇手段,這就是臣的生存之道。陛下有兵符,臣有突厥,不過是爲了登上皇位,選了不同的力量罷了。」
「輸給陸錚,我不後悔。我只恨自己生不逢時,比他晚一步先來到陛下身邊。」
他低低嘆了一聲。
「恨臣吧陛下。」
「希望恨能比愛長久。」

-11-
裴衍被關進了大理寺地牢,明日午時問斬。
邊境突厥已經南下三千里,要與大周爭個魚死網破。
「點兵,備甲,清點糧草——」
朕與百官連夜籌備出征,驚覺國庫充實,糧草豐盈,兵強馬壯,連邊關烽燧臺的火油都早已備足三年之量。
這些都是當年陸錚督促朕做的。
原來他早料到會有今日。
「陛下!陛下!」
小金子連滾帶爬,一把鼻涕一把淚喊:「陛下,陸家僕人求見。」
白髮蒼蒼的老人跪在地上,身後是一串歪斜的泥巴腳印。
「草民此番倉促趕來,只想給自家主子求一個圓滿。」
他顫顫巍巍舉起一隻古舊木盒。
盒子裏赫然裝着一隻晶瑩剔透的玉冠。這玉冠通身遍佈裂紋,卻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好了。
這是……
老僕眼睛渾濁,聲音顫抖:
「陛下,我家公子自小志向高遠,要做那爲國爲民的忠貞之臣,甚至甘願爲此奉獻出自Ṭûₘ己的生命。」
「他心思深重,一貫冷靜自持,哪怕遇上心悅之人,也是告誡自己不能回頭,不可示弱,更不能動情。」
「陸父走得早,是草民自小看他長大。草民心疼他到死都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滿足私情的機會!」
「所以草民擅自做主,求陛下去看我家公子一眼。」
「啪嗒」一聲,手中的奏章掉落在地。
朕全身開始顫抖,「你說到死,是什麼意思?」
他抹着眼淚,「我家公子長年操勞過度,五年前便已換上肺癆,大夫叫他辭官修養,他總是不聽,說是仍要給陛下出謀劃策。現在……怕是沒有多少個時日了。」
這話似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頭上,朕眼前一黑。
大殿、老僕、抹眼淚的小金子……朕什麼都看不見了,只看見一副死屍——面容灰敗,身軀僵硬冰涼,周圍蚊蟲「嗡嗡」亂飛。
「備馬!」朕跌跌撞撞往外衝,「帶上太醫!」
一路夜雨綿綿,天剛亮時,朕已經趕到了陸錚的老家。
踏入院子時,老嫗正扶着陸錚出來。
「張伯今日就抓藥回來,公子別擔心了,還是回去躺下吧。」
他衣袍寬得幾乎能灌進風,腰間玉帶繫到最緊處,仍鬆鬆垮垮地懸着。風一吹,衣袍緊貼在身上,顯出嶙峋的骨頭。
朕的聲音都在顫抖,「陸錚!」
「陛下?」他一驚,倉皇要躲,「臣已經病入膏肓,莫要讓病氣傳給陛下。」
朕一拳砸向一旁的老樹,「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朕?」
陸錚眼眶紅了起來。
「……臣故意觸怒陛下,讓陛下將我革職,一是爲讓裴衍放鬆戒備,露出破綻;二是……」
「臣這身子……已熬不過今冬。與其讓陛下看着臣油盡燈枯,不如就此別過,免得擾了陛下治國的心緒……」
陸錚苦笑:
「自陛下登基,已有十年之久。」
「這些年來, 臣對陛下日益苛責。只是因爲臣時日無多, 怕不能在有生之年,給陛下的宏圖大業多墊一塊磚,多鋪一寸路。」
「過去, 臣總是有很多憂慮。」
「臣擔心國庫空虛。」
「臣怕外邦來敵。」
「臣憂陛下年輕,內有權臣, 外有強敵,恐難周全。」
他咳出一口黑血, 「臣與陛下的距離,是君臣禮數、是倫理綱常、是天下人的悠悠衆口……」
「原諒臣……不能給陛下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圓滿……」
「臣能給的,只有一個太平盛世, 和一個流芳千古的……大周玄武帝李慕!」
暴雨傾盆而下, 朕的心跳如驚雷。
陸錚眼睛亮晶晶的,枯槁面容都煥發幾分生機。
「萬邦來朝的景象, 陛下也要看到!三皇五帝的名冊,陛下也要登上!」
「這是臣唯一的遺願……」
朕喉中哽咽, 一句話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他用袖口抹去朕臉上默默流淌的眼淚,「怎麼, 陛下不信陸錚有這個能力?」
朕緊緊抱住瘦骨嶙峋的陸錚, 努力想把這身風骨與自己嵌爲一體。
「好好好, 你說什麼朕都應你, 信你。」
「你等着,這一次朕要打得外敵退避三萬裏!」
「如果你活不到朕凱旋歸朝的那一天,就算你死了,朕也要扒開你的墳墓。」
「等擊退突厥, 迎來百姓Ṭù⁾安居樂業、萬邦來朝的那一天, 朕要宴請天下。」
「與天下人, 也與你,共赴一場極樂之宴!」

-12-
漠北的風沙能殺人。
狂風捲着碎石, 刀子般刮過鐵甲。入夜後,寒氣滲進骨縫,如千萬根針往裏扎。
無數個夜晚, 朕穿着盔甲倚劍而眠, 只等號角一起, 即刻衝出營帳上陣殺敵。
這一仗打得異常漫長而艱難。
從秋日打到深冬, 又拖到開春,終於結束了。
大周紅色鐵騎浩浩蕩蕩穿過京城。
朕騎着高頭大馬, 路邊是歡呼的百姓。
隔着人羣, 朕看見陸錚站在百官之首。
朕翻身下馬,與他並肩, 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瘦削的臉上浮現幾分笑容,「陛下黑了, 瘦了。」
看着他的容顏, 朕淚流滿面。
幸好,故人音容猶在。
也幸好,國土無憂。
陸錚啊陸錚,朕現在什麼兒女私情都不想求了。
回京路上, 朕特地去了萬神寺,對着滿殿神佛苦苦哀求。
若能允朕與你做一輩子的君臣,足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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