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中計,爲救他我以身解毒。
春宵一度後,他亦破戒爲我還俗。
本以爲他待我有情,可成親半載他卻從不碰我。
直到第十六次設法引誘他時,無意撞到他正溫柔地爲落淚的庶妹擦拭眼淚。
「當初是秦雨瑤故意設計我纔會娶她,我本就是爲你才還俗,我只心悅你一人。」
我心痛欲絕,轉身想走卻被他厭惡地推倒在地。
「你一次次衣着不堪,妄想引我墜入慾望深淵,真是娼妓做派!」
「就罰你去靜心庵洗洗濁氣,待你懂得安分守己再出來罷。」
三月後,我遍體鱗傷回府。
全京都的賭坊都下了注,賭我不過一日就會追在他身後不放。
陸梵墨也欣慰異常,「果然磨磨性子倒是乖巧許多。」
可我卻主動遞上了和離書。
不過是個男人。
我又何苦自甘下賤。
從此天涯成陌路,夢裏相逢亦無期。
-1-
我趕到陸府時,到處紅紗帳懸,熱鬧非凡。
而庶妹秦雲柳正穿着淡粉色嫁衣與陸梵墨喝交杯酒。
陸夫人在首座正笑盈盈點țúₓ頭。
「若不是秦雨瑤的爹爹對我兒有點撥之恩,讓他藉着皈依佛門的緣由躲過一劫,我怎麼會準他娶秦雨瑤這樣的毒婦。」
身側的小姑子也附和出聲:
「當初明明是她給哥哥下藥,又故意以身解毒,她也不會纏上我哥。這次不給她一些教訓,她還以爲自己是丞相府嫡女,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呢。」
陸梵墨擰起了眉,語氣雖然淡卻帶着不耐。
「這樣好的日子,提她這掃興的人做什麼。」
可話音剛落,衆人就抬頭看到了一身朱衣卻異常消瘦憔悴的我。
還是陸梵墨從怔忪中最先反應過來。
「秦雨瑤,你既是主母,今日是雲柳納入府上的好日子,你爲何要穿朱衣?」
「你故意想給她難堪?」
秦雲柳卻挽上了陸梵墨的手臂,親暱出聲。
「夫君,姐姐本就不喜歡我,雲柳理解的,只是你不要氣壞了身體。」
果然陸梵墨看我的眼神化爲了無形的鋒刀。
像是我有多麼十惡不赦似的。
可我沒有像以往一樣,再去傷心解釋。
然後在秦雲柳的蓄意摔倒下再與陸梵墨爭吵不休。
再被他當衆辱罵後趕出廂房,惹得自己又被人恥笑。
我只是靜靜地走到了兩人面前示意秦雲柳敬茶。
衆人都是一ṭůⁱ愣,沒想到這次看陸梵墨納妾我都能不哭不鬧。
甚至在秦雲柳端過滾燙的茶水時,我都沒有再出聲。
然後忍着熱氣吞嚥了下去。
秦雲柳雖然面上不甘,卻也對我無可奈何。
倒是陸梵墨一副防賊的模樣問我。
「你到底又想籌謀什麼?」
-2-
我語氣極淡地輕笑。
「這次陸大人猜對了,我確實有所求,這是一封和離書。」
我從貼身衣物中取出了早就寫好的和離書,遞到了陸梵墨的面前。
「成親這半年,是我一直不死心地糾纏你,讓你與秦雲柳錯過了這麼久。」
「算我對不住你,你簽下和離書,也算是撥亂反正了。」
我從沒想過我會有想要主動與陸梵墨和離的一日。
畢竟自十歲起,我因着偷跑出府險些被人販子迷走。
是他將我救出後。
我的一顆心就掛在了他的身上。
能夠有一日嫁給他,成爲他的妻子。
是我多年來唯一的期盼。
哪怕他皈依佛門,我也要陪他去寺裏喫齋唸佛。
可現在,我後悔了。
陸梵墨沒有接,反而帶着一副看我在做戲的不以爲意。
清風吹起,衣袖滑落,露出了我手臂上斑駁的傷口。
大家的抽氣聲清晰可聞。
就連陸梵墨的目光也沉沉地落在我的手臂上。
原本白淨嬌嫩的肌膚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滿是猙獰交錯的傷口,甚至有的帶着隱隱的血跡。
我急忙褪下了衣袖遮掩。
「我今日回府,不過是想遞來一封和離書。」
「希望你念在我爹的份上,能夠簽上自己的名字。」
想了想,我還是略帶歉意地衝他們俯身行了禮。
「以往是我糾纏不清,對不住,往後我再也不會叨擾你。」
我本想提着包袱離開。
可陸梵墨卻先一步攔下了我,冷笑出聲。
「本以爲你在靜心庵會學乖,卻沒想到你只是學聰明瞭。」
「學得更會欲擒故縱了一些,我現在同意與你和離,任由你出府,是不是明日你就會找到你爹往日的幕僚彈劾我陸府寵妾滅妻?」
「再不濟,你藉着沒有銀兩的由頭哭哭啼啼地回府,趁我入睡鑽進我廂房藉口自己害怕難以入睡?」
怨不得陸梵墨懷疑,畢竟這些招數確實是以往我用過的。
我無從辯駁,只好小聲說着抱歉。
只是陸梵墨卻神色難看地定定看了我好一會。
才只丟下了一句。
「待我未搞清楚你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前,你就在陸府待着!」
隨即語氣輕哄地護着秦雲柳,離我漸行漸遠。
只有我攥緊了手,也好,總歸我也有事要做。
-3-
我本是丞相嫡女,可一朝因着通敵叛國,爹被砍頭,娘也隨他而去。
爹早知我愛慕陸梵墨,又察覺到秦府搖搖欲墜。,
藉着曾點撥過陸梵墨的恩情,爲我們二人定下了婚事。,
可陸梵墨卻遲遲不還俗。
直到一次他中了計,與我春宵一度,才破戒還俗迎我爲妻。
我以爲是我這麼多年來的等待終於開花結果。
回到陸府才得知,原來陸梵墨不知如何運作。
竟是從教坊司尋到了秦雲柳,且爲她贖了身。,
還俗是爲她,長久以來他心悅的亦是她。
半年來,他也曾多次提出要納秦雲柳爲妾。
我從不點頭,我不明白。
明明不顧名聲陪他在靈佛寺喫苦受累的是我。
怕他喫不好睡不好,爲他親手縫衣納襪、做糕煮飯的人也是我。
甚至他穿袈裟,我穿朱衣。
他念經我便在他身邊點燈抄經書的人還是我。
爲何,卻偏偏比不過一個從未付出過任何的秦雲柳?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恨。
我不死心,一次次放下自己的尊嚴去引誘他。
直到被他丟進了靜心庵。
我才恍然,原來情之一事,並不是只要付出就會有結果。
索性,我現在明白的還不晚。
-4-
秦雲柳抱着經書來的時候我正在收拾廂房。
她「啪」的一聲就將經書放在了我的面前。
語氣帶着一絲嬌憨:
「姐姐,母親馬上就要生辰了,你可有爲她準備什麼生辰禮?不妨拿出來給妹妹看看,免得到時候禮物相撞就不好了。」
我早已忘了陸夫人即將生辰,許是我久久沒有出聲。
秦雲柳不耐煩地打開了經書隨意撥動。
「既然你誠心要瞞,那妹妹就將自己的禮物先給你看看好了。」
「這是夫君心疼我手累,特意抄好的經書讓我到時送給母親,你可不要東施效顰啊。」
我垂眸一看,果然是陸梵墨的字跡。
他的字跡我再清楚不過。
以往我總求着他爲我爹孃抄份經書祈福。
可他卻當衆斥責我:
「居心叵測,玷污了佛門淨地。」
可我也不過是看他在佛法上大有增進,想求一份經書讓爹孃走得安心些。
在他眼裏,卻像是爲了他而費盡心機一般。
何況以往,陸夫人生辰我總爲示真誠,親手爲她抄寫經書。
卻沒想到,一向恪守佛法的陸梵墨會爲秦雲柳規規矩矩地抄上一份經書。
只是爲了不讓她乏累。
我吐出心口的濁氣,輕輕揮手。,
「你且放心,我不會再抄經書了。」
秦雲柳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頭,「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只是不知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的手碰巧撞到了書案上的燭臺。
下一秒,火燭就落在了那本掉落的經書上。
秦雲柳厭惡的臉龐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爲什麼,爲什麼你還要回來呢?」
「秦雨瑤,這都是你自找的!」
「嘭」的一聲,大門被猛地撞開,秦雲柳哭泣着高喊着陸梵墨的名字。
「救我,夫君……」
我被陸梵墨踹倒在地時早就料到了。
「我就知道你裝不了多久!以往你推她入過水,給她下過毒,現在還想放火與雲柳同歸於盡!」
「你實在是下作!」
伴隨着火焰越來越大。
陸梵墨又狠狠踹了我幾腳後。
這才抱着癱軟在地的秦雲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廂房。
可我還不能走。
-5-
爹孃臨死前留給我的平安符還在房內。
那平安符是他們一跪一叩首爬了一百零八個臺階求來的。
是我最後的念想,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它。
隱約聽到秦雲柳在廂房外不住地催促着。
「你們快,快去拿水救救姐姐啊!」
「怎麼火焰越來越大了,夫君,這可怎麼辦?」
我顧不得自己被灼疼的手掌,終於撥開火苗取出了護身符。,
咳嗽着想衝出廂房時,卻覺得腳下一滑。
似乎,似乎有着一股桐油的味道!
好在陸梵墨即便厭惡我。
看我在門口被火焰隔絕,還是咬着牙衝進來將我抱起。,
我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秦雲柳在一側急得落淚。
「都怪我,不該爲着母親的生辰禮去煩姐姐,否則她也不會因着是夫君抄寫的經書而生氣,一怒之下打翻了燭臺。」
陸夫人與小姑都在勸慰她,只有我在摸到完好無損的平安符時放下了心。
陸梵墨氣得雙目通紅,一把抓ƭü₉起了我的衣領。
「秦雨瑤,我不過是給雲柳抄寫了一份經書,你就要放火,你真是心腸歹毒!」
「現在,你就給她道歉!」
我本就渾身疼痛,又被陸梵墨掐得無力呼吸。
終於忍不住,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伴隨着「哐當」一聲,一支蘭花木簪也從我身上滑落。
-6-
「傷勢這樣多,看起來竟覺得有幾分可憐,剛纔她也是爲了護我哥送她的髮簪,纔會在火場中遲遲不出來的。」
「這髮簪畢竟是我哥送給她的唯一一份禮物,沒想到到現在都這樣珍視。」
「聽說所有賭坊都以秦雨瑤爲名下了賭注,沒想到又讓他們給賭贏了,可見前幾日鬧着說要和離也是在欲擒故縱罷了。」
我剛睜開眼,就發現陸梵墨正一臉複雜地望着我。
還是秦雲柳最先擠了過來,將陸梵墨推到了身後,語氣關切。
「姐姐,你可好些了?」
「雖說你是爲了尋髮簪纔在火場中遲遲不肯出來,可你也不能爲了博取同情故意在身上劃出那樣多傷口啊,還倒了那麼多桐油,實在是太駭人了。」
「你這樣豈不是讓大家心中難過?」
陸梵墨瞬間收起了剛纔那一絲憐憫,頓時一臉鄙夷。
「我就知道,我不過責怪你兩句,你又裝傷又裝可憐,你真是無藥可救。」
秦雲柳對着陸梵墨的手臂輕輕搖晃,語氣嬌嗔。
「夫君別生氣了,姐姐也只是對你用情太深纔會這樣。」
陸梵墨一下面目就柔和了許多,指着她的鼻尖誇她大度。
當我看到他手心中放的木簪,我這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日恰好是秦雲柳的生辰。
他給秦雲柳巴巴地送去了一支親手雕刻的白玉蘭花簪。
是我不住討要,他煩不勝煩,纔將這支一模一樣的木簪送給了我。
當時我還衝秦雲柳得意,我不在乎是玉是木,只要他送我,我就欣喜。
可現在,我才後知後覺……
那支木簪之所以一般無二,不過是他用來練手的廢品。
想來在他心目中,秦雲柳珍貴如玉,我則爛如朽木。
所以我搖了搖頭,將木簪推了回去。
「你們誤會了,我只是在尋爹孃爲我求的平安符。」
「妹妹說的也對,這木簪既然是陸大人的,那就物歸原主罷。」
陸梵墨忽地變了臉色,語氣都拔高了幾個音調。
「你在胡說什麼?!」
「你明知道這是我親手雕刻,你以前那樣珍視,怎麼又不要了?」
我盯着他的眼神認真解釋。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現在,它不重要了。」
既然已經決定放下陸梵墨,那我就不該再留下他的任何物品。
當斷則斷,是我現在才明白的道理。
陸梵墨周身都被壓抑的怒氣所籠罩。
以往他念經頌佛總是一股悲天憫人的淡然。
而現在他的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
他正想要氣憤質問,穿着灰袍的年輕郎中端着藥走了進來。
只是他的面容似乎有些眼熟。
一看見我就笑出了聲。
「太好了妙尼,你終於不用在靜心庵再……」
我驚慌之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求你,別說。」
倒是秦雲柳眼珠一轉,一把扯過了我的衣領,露出了星星點點的殷紅。
「姐姐!你就算是埋冤夫君將你丟去靜心庵,你也不能隨意找男人作踐自己啊。」
-7-
郎中好不容易纔穩住了身形,端穩了藥碗。
在我的懇求下沒有再出聲。
陸梵墨卻是真的氣了,他一把掀翻了郎中Ŧṻⁱ手中的藥碗。
「哐當」碎裂的瓦片聲也沒讓他挪開視線。
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兇狠。
「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待到廂房終於安靜,我以爲他會生生掐死我。
沒想到他忽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秦雨瑤你竟然墮落至此。」
「你是在報復我,是麼?」
「我不過是讓你在靜心庵好好靜靜心,你卻不守婦道,朝三暮四。」
「你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孃?你如何配做我陸氏主母?」
我忍下了眼睛中的酸澀,默默點頭。
「不錯,你現在看出來了,我就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爲了你們陸府的名聲,你總該簽下和離書,任我離開了罷。」
陸梵墨嗤笑一聲,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這就是你的目的?說來說去還是爲了和離?」
「看來雲柳說的沒錯,以往你追逐我待我的好都是僞裝,現在看我要納雲柳你終於忍不下去了?」
「也罷,那我就如你所願,反正只要想到你曾與你這樣骯髒的女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我就覺得噁心。」
陸梵墨抓過書案上的紙筆,三兩下就寫下了和離書丟到了我的臉上。
「你既然要走就不要再回來!不要不出一日就哭着回來ṭüⁱ求我!」
我認認真真收起了和離書,沒有抬頭。
「自當如此。」
陸梵墨摔門離開後,我強忍着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
我早該知道的,他本就厭惡我。
又如何會相信我的清白。
更何況,靜心庵這樣的魔窟還是他親口命令將我丟去的。
裏面到底是潛修佛法的尼姑還是拉人入深淵的地獄,他該比誰都清楚纔是。
那飽受折磨的三個月。
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再體會。
我打了個激靈,準備現在就想離開。
這陸府我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8-
管家在門口攔下我。
他遞給了我一個包袱,裏面放着一些碎銀子與身份路引。
我確實需要這些東西,自然沒有推諉。,
當我坐着租的馬車到爹孃墳地時。
沒想到秦雲柳會先一步候在這裏。
看我親手蹲在石碑處除草,她雙手環肩,衝我得意挑眉。
「你終於捨得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一副天真浪漫的樣子,以往爹還在世,就因爲你是嫡女總對你高看一分,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總是你先挑剩下的我們纔要分。」
「我那時候就咽不下這口氣,發誓要奪走你最愛的一切。在你糾纏陸梵墨走後的每一日,他都在想盡辦法地約我賞景看花。」
「你送他的玲瓏同心結、親手縫製的香囊、南洋送來的玉面鏡,都被他巴巴地送到了我的手中。可我啊,不稀罕,都剪碎了丟進了恭桶。」
「還有那日,是我安排人在你廂房倒下桐油。只是你偏偏那麼好命,竟然被夫君救了出來。」」
「可靜心庵是在我的建議下將你送去的,我還叮囑他們對你照顧一些,想必你很滿意吧?」
「瞧瞧,現在被滋養得可是如花似玉呢。那妹妹就再送你一程,爲你選幾個貼心郎君,順便讓你爹孃也好好陪陪你。」
秦雲柳手一揮,早就候在一旁的侍衛就迫不及待地將我圍了起來。
而另外幾個侍衛卻抓起手耙就去挖我爹孃的墳。
在污言穢語中,我恨不得撲過去掐死秦雲柳。
我可真傻,以往我待她不說親暱,卻也從不苛責。,
沒想到她竟在我身後使了這樣多的下作手段!
「刺啦」一聲,外袍被撕毀,我受不了在爹孃墳前受此侮辱。,
更受不了爹孃連死了都還要被挖屍刨墳!
隱約看到樹後有熟悉的衣角一晃而過。
我猛地蓄力,就要往墓碑前衝,卻被熟悉的檀香味一把抓住。
「雲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梵墨救下了我不說,還除下外衫親手爲我披上。
「夫君,我本想讓這些人爲爹孃除草,可姐姐卻主動褪下衣袍想要引誘他們,我真是……真是羞死了!」
秦雲柳一改方纔囂張的模樣,不住地說自己識人不清,差點害了我。
我忍無可忍,罵她胡說八道。
樹後的人就是他,想來他剛纔早就聽得一清二楚。
總該認清楚秦雲柳的真面目。
我本以爲陸梵墨還會像往常一般護着她。
沒想到陸梵墨只是沉吟片刻就衝我致歉。
「這事確實是雲柳的不對,輕信了這些下人,我定會將他們都處理掉,給你個交代。」
隨即話鋒一轉就將我從呆愣中拉了回來。
「只是雨瑤,雲柳心機不深,一向率真,只是與你玩鬧,這次的事就作罷吧。」
「你現在不過是一介平民了,隨意羞辱陸府家眷,於情於理,你還是要求她饒恕。」
-9-
心口如同一簇火焰忽地拔高。
燒滅了我對陸梵墨的最後一絲期盼。
我本以爲讓他親眼看到秦雲柳的齷齪心思,他心中的天平總要向我這裏偏移一次。
可是沒有。
即便證據確鑿,他也依然將秦雲柳護在身後。
既然這樣,那這公平,我就要爲自己尋求。
我拔出自己頭上的髮簪,拖過陸梵墨身後正在沾沾自喜的秦雲柳。
一個翻身騎在了她的身上,對着她的手臂胸前就是一陣亂刺。
哪怕溫熱的血液濺在我的眼中我都沒有停手。
「她故意將我送去靜心庵這樣的花禪,讓我食不果腹,挨打受罵,害我身上這樣多的傷口,現在,我就要還給她!」
「敢羞辱我,我也要當衆扒掉她的衣裳!」
「敢動我爹孃的墳一下,我就將她小娘的墳挖出來挫骨揚灰!」
「不是玩鬧嗎,好不好玩!」
所有人都被我突然的發難給震驚了。
就連身後的侍衛都忌憚身下的秦雲柳遲遲不敢上前。
陸梵墨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要來攔着發瘋的我。
卻被我不管不顧地用髮簪颳了好幾下。
最後我一腳踹在他的身下,陸梵墨終於難堪地躺在了地上痛呼出聲。
可我不管不顧地抓起秦雲柳的後脖頸,將她按在了我的面前。
抓着她的髮髻讓她衝我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我的道歉你要下輩子才能給,但你的道歉我現在就要!」
秦雲柳額頭上和身上都是被刮出的血痕。
可陸梵墨此時卻顧不上去看,因爲有侍衛慌張來報。
「公子,靜心庵被封了,聽說從裏面,從裏面確實扣封了許多衣衫不整的尼姑……」
陸梵墨整個人都僵硬了,十分不可置信。
「不,靜心庵不過是一處清秀的庵堂,怎麼會是做淫祠!」
他甚至親手忍痛爬起來想要去撫摸我身上的傷口,
一絲心痛從他眼眸中一閃而過。
真是可笑,我竟然還會在他的眼神中看到這樣的情緒。
可秦雲柳卻哭哭啼啼地鑽進了陸梵墨的懷裏。
一面說着自己身上疼,一面又指責明明是我自己水性楊花。
現在卻發瘋說是靜心庵有問題。
我沒有爭辯,只是抬手動了動自己帶血的髮簪。
「是嗎,那我們拭目以待。」
成功地讓秦雲柳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10-
陸梵墨臉上帶着兩分猶疑,因着兩人身上都有傷。
乾脆派人去請上一次的郎中。
郎中是被快馬加鞭帶來的。
一見到陸梵墨就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
說裏面喫的比不上畜生,十幾人住在一間房,鑽風又漏水。,
白日要砍柴生火,夜裏還要被一些達官顯貴選去折辱。
陸梵墨如遭雷劈,臉色都變得煞白,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會,我不信,雨瑤你且等等,我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我記起秦雲柳有一次高燒不止。
陸梵墨丟下生辰的我執意要去照看她。
哪怕她無法起身,只能在窗口看他一眼,送上一些草藥他都要去。,
那時他也是這樣說,「雨瑤,你且等等。」
可我從晨昏等到深夜,我親手做的飯菜涼了又熱。
我做的長壽麪也坨成了結,可第二日他回來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昨日忘了時辰。」
我那時候怕他厭煩我,怕他心情不虞。
但現在不同了,我不會再等他哪怕一刻鐘。
陸梵墨走後,秦雲柳不甘願還想撲過來對我動手。
卻被我的手中還在滴血的髮簪給嚇的咬牙,
「秦雨瑤,你這個賤蹄子,我們沒完!」
自然沒完,我理了理衣襬的雜草,恭恭敬敬地將爹孃的墳恢復成了原樣。
爲他們上了兩炷香。
沒想到那郎中還沒走。
他今日來得匆忙,沒有再穿着灰撲撲的長衫和那深黑色的方形帽。
我這才發現他竟生得這樣好看。
身姿挺拔如松,眼睛清澈如水,隱約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
與看淡凡塵、氣質縹緲的陸梵墨不同。,
他身上倒是帶着幾分讓人親切的真實感。
「姑娘,你下一步打算如何?不如來我安神堂先做個小學徒?」
那自然是好,只是去安神堂前,我還有一件要事要做。
-11-
當我拿着主持與秦雲柳的信件去到衙門狀告她們二人同流合污後。
陸梵墨很快也來了。
原本他還想壓下秦雲柳的案子,日後再說。
卻不想大理寺很快接手案件後,在嚴刑逼供下主持供出了秦雲柳。
說她早就是三皇子的幕僚,靜心庵是他們一手創辦。
原本就是想探聽朝中大臣的一些密謀與把柄。
也就是說秦雲柳早就與三皇子私相授受。
哪怕沒有陸梵墨將她撈出來,自己也不會有事。,
可陸梵墨還是寧願冒着風險將她救出。
秦雲柳回到陸府後就順勢將我送去了靜心庵。
她原本做的就是輸送妙尼的差事,這一下也算一劍三雕。
更何況,我若不走,她如何想方設法地做主母呢?
只有我沒了貞潔,陸梵墨纔會休了我。
聽說秦雲柳被抓時,還拉着陸梵墨的衣襬求他救救自己。
當時的陸梵墨衝他保證,自己一ŧũ₈定會想方設法爲她脫罪。
可在證據確鑿面前,他無語凝噎。
郎中嚴晉澤和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眼神不住地朝我的方向瞟。
我一時失笑,認認真真地分辨着自己手下的草藥。
「有這下場是她活該,我不會心軟的。」
嚴晉澤頓時放鬆了許多,轉而開始教我如何磨藥。
只是沒想到,陸梵墨會氣沖沖地衝進安神堂。
外面明明大雨滂沱……
可他卻不顧自己身上的狼藉,雙眼通紅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出聲質問。
「爲什麼,在靜心庵那樣受折磨你爲什麼不傳信給我呢?」
「現在你還故意躲着我,寧願和這卑賤的郎中同喫同住,都不願回陸府求我幫襯,有意思麼?」
嚴晉澤有些氣憤地想說話,我卻不願意他被陸梵墨針對,扯了扯他的衣袖。
示意自己沒事。
「大人,第一,我曾給你傳過無數條口信,可你從沒有回應過,我也就死了心。」
「第二,我們已經和離,不論我往後該如何,都與你沒有任何干系。」
「還有,我在這裏過得很好,最起碼,我不需要在陸府被人議論、被人指點,大人請回吧。」
陸梵墨沒想到他都這樣低聲下氣了,我待他卻還是這樣冷冰冰。
面上帶着幾分不解。
-12-
「現在秦雲柳都已經被抓不在府上,我也知道她根本不是天真爛漫的女子,知道你受了苦,你何苦還與我置氣呢?」
「跟我回陸府不好嗎?這樣,你依舊是陸府的主母。」
「其實從你離開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對你不是沒有絲毫情誼,只是以往你總糾纏在我身後,我有些厭煩。」
「只要你往後不要再與之前一樣對我糾纏不休,我會試着……」
我不耐煩地打斷了陸梵墨的滔滔不絕。
「你想多了陸大人,我不是你養着的一條狗,你揮一揮衣袖我就來,擺一擺手我就走。」
「從你將我送去靜心庵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沒有你了,我不會回去,更不會再對你糾纏不休。」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只要想到你曾與你這樣卑劣的男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我就覺得噁心。」
陸梵墨幾乎站不穩了似的,滿目張皇。
可他軟下語氣還想對我說什麼時,我ţũ⁻早已拉着嚴晉澤離開了藥房。
示意藥童送客。
……
自從陸梵墨上次來安神堂後的次日。
嚴晉澤就以極低的銀子用極快的速度關閉了安神堂。
甚至還一併遣送了所有藥童。
我不解地問他,他只是笑呵呵地將包袱挎上了自己的肩膀。
「姑娘以往十餘年都是在京都,難道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大好河山?」
我承認嚴晉澤說中了我的心事。
自己人生的前半部分都在圍着陸梵墨打轉。
那下半生,我爲何不爲自己而活呢?
只是沒想到陸梵墨竟也得知了消息。
我們出城時,他正騎馬馳騁,在出城門的前一刻我被他攔了下來。
他翻身下馬時,手心中正放着那支不起眼的木簪。
甚至難得軟下了語氣,帶着懇求:,
「雨瑤,能不能不要走?你看,簪子我已經找回來了,只要你收下簪子,我們就還能像以往一樣。」
我真的有些厭煩了。
抓起了簪子隨手就丟到了一旁的水井中。
「陸大人,我想我上次說的已經很清楚了。你別忘了,是你將我送去靜心庵想讓我學得乖巧些,怎麼現在我如你所願,你卻糾纏不休了呢?」
我離開時,陸梵墨還在嘶聲力竭地吼着,讓身後的侍衛快些將那木簪撈出。
隱約聽到「噗通」一聲水花飛濺。
可那些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13-
一年後,
嚴晉澤面紅耳赤地向我求了親。
起初我拒絕了。
可他卻語氣認真地表示。
自己不介意我以往在靜心庵被折辱的那些事。
「都說貞潔不在女子羅裙之下,我心悅你,是因爲你即便在靜心庵也能抽絲剝繭地翻找到主持與秦雲柳通信的證據。」
「也會在其他妙尼受傷時藏下我給你的藥物,爲她們塗抹。」
「雨瑤,你堅韌又善良,我這才心悅你。」
我感動到一塌糊塗。
又想到這一路上因着尊重與我開的兩間房。
寒雪看臘梅時,會爲我準備披風。
春雨朦朧間,他也會候在檐廊下爲我撐上一把紙傘。
這些都是我從未在陸梵墨身上感受過的一絲溫情。
我最終還是同意了這門親事。
沒有十里紅妝的嫁妝,也沒有多麼貴重的聘禮。
可所有的流程嚴晉澤都沒有少。
他說即便我爹孃沒有在世,可該給我的尊重一樣都不能落。
他甚至提前給我寫好了和離書。
說只要自己讓我不滿意,我隨時就能離他而去。
如果他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還讓我給他下毒。
反正我這一年來,已經將他的毒技學得七七八八。
甚至將新開的安神堂的地契房契,和自己攢下的所有銀票都放進了我的妝匣中。
說這是給我的底氣。
我心下震動。
成婚後,嚴晉澤特意陪我回了京去墳上看望爹孃。
我拿出了他們爲我求的護身符輕輕摩挲。
指尖一不留神扯開了一條絲線。
嚴晉澤驚訝出聲:「這護身符似乎是雙層的,裏面好像有張紙張。」
我們二人小心翼翼地撕開了符紙,
這才發現裏面竟然是爹孃留給我的一封信。
上面說看我追在陸梵墨身後愛而不得,十分心疼,
可又怕他不能善待於我,所以收集了陸府貪墨的證據。
若是往後陸梵墨待我不善,這些就是我翻身復仇的砝碼。
裏面甚至還有兩張銀票與一張地契。
是爹孃私自藏下的,他們擔憂我無法安身立命。
這才爲我留下了一條退路。
我獨自流淚了好久,終於握緊了那張紙。,
決定好好利用。
-14-
我將陸府貪墨的證據親手交由了大理寺少卿張大人。
他曾是爹一手提拔的晚輩。
我本以爲他會避嫌,可他卻說現在正是處罰陸府的好時候。
因着上次,三皇子處理水災時賑災的銀兩少了上千兩。
最ŧû⁾後卻查到了陸梵墨的頭上。
爹怕我擔憂,這才替他想了個由頭讓他皈依,又推出了旁人爲他頂了罪。
「三皇子?可三皇子不是與靜心庵勾結不清麼?」
張大人說不錯,「當初陸梵墨苦苦求丞相大人助他想一個脫身之策,丞相大人看在小姐你的份上替他想了個計謀。」
「可前幾日,我才尋到證據,陸梵墨本就是三皇子手下的幕僚,我們都被他給騙了。」
「現在有了陸府貪墨的證據,想來就能將他與三皇子連根拔起,皇上本就疑了三皇子。」
若不是此時此景,我真想笑出聲……
原來陸梵墨本就與三皇子和秦雲柳是一丘之貉。
爹孃在世時他能利用我爹脫身,現如今我沒了用處。
他就藉着秦雲柳的手將我除去。
靜心庵的事他自然早就知道,可他卻裝作懵懂。
也是因着自己幕僚的身份不能被暴露。
之所以又後悔,許是沒想到我會這樣果決地與他和離。
沒了我這尾巴,他有些不適應罷了。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他們陸家有此下場, 也算是活該!
所以在看到陸梵墨候在大理寺門口眼巴巴等我時。
十分開懷地說要慶祝我此番回京。
我上前就狠狠給了他幾個耳光。
「不敢勞煩陸大人, 只是一看見你手就癢,實在是對不住。」
陸梵墨攔住了身後想過來阻攔我的下人。
雙眼亮到發光。
「雨瑤, 打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跟我回陸府了?」
還順勢將自己的另外一側臉頰湊了過來。
「若是沒解氣,你便再打兩下出氣。」
我被陸梵墨噁心得心中作嘔。
本想對他不予理睬,卻沒想到他竟在身後委屈出聲, 似乎滿是不解。
「雨瑤, 你之前待我明明那樣好, 怎麼會, 怎麼會說變就變了呢?」
嚴晉澤正舉着糖葫蘆回來,一見陸梵墨下意識收起了笑臉。
在看到我們二人目不斜視地要從他面前走過時。
陸梵墨幾乎抓狂, 在身後惡意滿滿地嗤笑出聲。
「這不是那個小郎中麼, 雨瑤,你如今是越發墮落了,不論如何也曾是嫡女, 現下竟連郎中都看得上,也不怕受人恥笑。」
「還有你,喂, 你可知我們二人成婚的半載她有多少次自薦枕蓆?又在我身後卑微討好了多久, 你難道就不覺得……」
-15-
陸梵墨話音未落, 就被一臉怒容的嚴晉澤撲過去用力給了一拳。
那一拳正中他眼窩,一瞬間青紫一片。
「你這賤民竟敢對我動手?」
「我不僅想動手, 我還想殺了你!」
可嚴晉澤不過是手無縛雞的郎中,早便被陸梵墨身後的侍衛給按倒在了地上,
衝他狠狠啐了一口。
「所以雨瑤纔會與你和離,你就是一個性情卑劣的小人!」
「踩着雨瑤的一片真心來彰顯你的高貴?呵,你只會讓人覺得你根本不配愛!」
我心中劃過一絲暖流,急忙攙扶起嚴晉澤。
路過臉色煞白的陸梵墨時, 我語氣極輕。
「我確實後悔了, 陸梵墨, 我後悔與你相識。」
遠遠的, 我似乎才聽到陸梵墨略帶委屈的嗚咽。
……
上次與陸梵墨分別後。
我與嚴晉澤決定待在京城, 看到陸府的下場後再離開。
只是從那日後。
陸梵墨不是給我送親手抄的經書,就是送金銀玉器、
紙鳶平安符,甚至還爲我做糕熬粥。
我只留下了能換成銀兩的東西。
畢竟陸府將傾,有白送的銀子,不要白不要。
張大人沒讓我等多久。
很快,陸府貪墨、朋黨交結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因爲貪墨銀兩過多, 全家都要被流放至寧古塔。
陸梵墨還想故技重施,藉着皈依佛門的由頭在靈佛寺好喫好喝。
卻被張大人親手送去了流放之路。
他衣衫破舊渾身髒亂的走被推搡的隊伍中,
看到我時還以爲我是要爲他送銀兩披風。
「雨瑤我就知道還是你待我最好。」
「其實你走後我無數次後悔, 我心中是有你的,只是被秦雲柳給迷了眼, 誤會了自己的情感。」
「你與那臭郎中和離,隨我一同去寧古塔,我們二人再重新開始……」
卻沒想到我沒有看他一眼。
只是將銀兩與喫食送給了同行的其他人。
「只要你們讓他捱餓受罵一頓,我就多給一兩銀子一個肉包。」
衆人七手八腳地將陸梵墨揍得遍體鱗傷。
如此甚好, 一路上定有他受的了。
我將陸梵墨的求饒與道歉拋在了腦後。
轉頭去握住正雙眸緊張的嚴晉澤。
雪季遲來的披風,晚到的一句歉意與錯過的一絲深情。
我早就不在意了啊。
現下我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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