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而歸時,帶回一名女子。
這名女子幫他們打敗奚族,皇帝想收她當義女,可她居然只願意認我爹當義父,住到我家中。
全府人拿她和我對比,她武藝高強,能殺敵,而我只會做女紅。
父母和兄長無一例外偏向她,未婚夫也當仁不讓向我提出退婚。
他說他想要一個會拿刀的妻子,而不是一個只會拿針的妻子。
-1-
十日後,我留了一封書信給李中流,同意了退婚。
沒和家人告辭,在清晨我揹着細軟悄悄離開國公府。
如今他們已經有天下獨一無二的女侯爺當義女,我這個只會做女紅的女兒只能給他們丟臉。
走到城門,看到城牆上貼着告示。
徵招一批會做棉衣的僕婦,與押送糧草的官兵前去玉門關。
我笑了,原來會做女紅也不是一無是處,能謀生,這正好撞到我的長處來了。
欣然報名應徵,恰好今日是徵招的最後一日。
經過四個多月的跋涉,終於抵達玉門關。
一入軍營,我們這十幾個僕婦就被分配了任務。
因玉門關外天氣寒冷,我們除了趕製棉衣,還要幫士兵們縫補破衣爛衫。
日子很是繁忙,沒有多餘的時間傷春悲秋,我甚至沒空想起在京城當世家小姐的日子。
手中的針線讓我找到生命的充實感。
是的。
我就只是一名普通女子,只會做女紅。
嚴樂春拿的是刀劍,我拿的是針,繡娘怎麼和花木蘭比?
李中流身爲秦王,將來有可能繼承大統,確實需要像嚴樂春那樣的妻子幫他開疆拓土。
這樣一想我反而釋然了。
-2-
深夜,我坐在油燈下縫衣。
面前擺了十幾件需要縫補的破衣,估計得三更後才能忙完。
油燈光甚是昏暗,我的眼睛倍感喫力。
放下手中的針線,我揉了揉眼睛抬頭,不知何時面前站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量十分高大魁梧,穿着普通士兵的服飾,皮膚黝黑,但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彷彿天上的兩顆星子。
「大哥,你有什麼事嗎?」
我猜測他可能是要補衣,但他手裏並未拿着衣裳。
他瞅着我,忽然面色訕訕的,極不好意思。
沒想到他面黑卻臉皮薄。
「大哥,你說吧。」我鼓勵他。
他「欸」了一聲,但好像還是不知要說什麼,半晌他抬起腳。
我順着他的腳往下看,只見他腳上的靴子破爛不堪,靴子裏面的棉花露出來。
「大哥,你是要補靴嗎?」
「可以幫我補嗎?」
「當然可以。」
其實,來到軍營後我們並未幫人補靴子,也沒人拿靴子來補。
他是第一個,怪不得不好意思。
「我的靴子很臭。」
「不要緊。」
我安慰他。
「大哥,你把靴子脫下來吧,我現在就幫你補。」
軍營裏士兵的衣裳也只有兩套,靴子一雙,如果不補這個士兵就只能穿着爛靴子。
他這才面露感激,除下腳上的靴子。
一股腐爛臭味霎時騰空而起,燻得我差點吐了,我正要捂鼻但馬上醒悟過來。
他正在爲國守邊疆,我卻嫌棄他的靴子臭,豈不是讓他難堪?
我屏住呼吸,伸手去接他的靴子,忽然發現他的襪子也破了一個大洞,五根腳趾頭露出三根。
拿着靴子我審視了一番,問題還相當嚴重。
不只是靴面破了,靴子底極薄,估計穿半個月就得穿底。
我伸手比畫靴子的大小,將尺碼記在心裏。
很快將破損的靴面縫補好,這時剪刀卻沒找到,可能是其他僕婦順手帶走了。
我低下頭,用牙咬斷靴面上的線。
然後抬起頭將靴子遞給那士兵,卻只見那士兵目光灼灼,瞧着我儼然是呆了。
「大哥,靴子縫好了。」
他這才「哦」了一聲,回過神。
「大哥,你的襪子也破了,脫下來我補。」
「不不,襪子沒洗,臭,等洗好了再請你補。」
他三下兩下將靴子穿好,向我道謝後迅速離開。
一直忙到三更後,面前的衣物全部縫補完,我也累得直不起腰。
疊好衣物,我又找來棉布剪出靴底,初步打了個樣,這纔回營帳歇息。
轉眼一個月過去,這期間聽說月氏人來騷擾過兩回,但被鎮守玉門關的李靖難大元帥給擊退。
說起來這李靖難元帥,我來了玉門關這麼久從未見過他。
他只在傳說中。
這時我手裏頭的靴子也做好,因爲是忙活完活計,纔有工夫趕這雙靴子,做得也很粗,只能將就穿穿。
另外,我還做了兩雙襪子。
我在營地尋找當初的那個士兵,但找來找去卻總是不見。
-3-
下午稍得了閒,我便端着衣物去營地外面的小河清洗。
離軍營近的河段屬於飲用水,中間段是牲口馬匹飲用,下段纔是洗衣物的地方。
因此我走得稍遠,離營地差不多有一里多路。
河道上佈滿積雪,天氣冷,雪未融化,河道里的水並不多。
才洗了一會兒衣物,手就凍紅了。
我搓了搓手,但這工夫一條外衣便順着水流飄走,慌得我趕緊下河去撈。
「別下水。」
身後有人在喊。
我下意識回過頭,等看清那人的模樣,頓時我心下一喜。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竟然就是那個士兵。
他牽着一匹馬,也沒和我說話,自己便先跳下河,撈起那件飄走的衣裳。
上岸來後,他的褲腿和靴子滴着水。
「給。」
「謝謝!」我接過他遞過來的衣裳,「大哥,你快擰下水吧。」
視線落在他的靴子上,我才發現上回補過的那隻靴子,從靴面到靴底綁了一圈布條子。
我微微一愣,但馬上明白了。
肯定是靴底穿了,他找了東西墊在靴底,才用布條子系起來。
「你以後洗衣不要來這裏,這裏偶爾有月氏人來,你遇上他們會有危險。」
「好,我知Ťū⁹道了。」我提起裝衣物的竹籃。
「我送你回營地。」
等到了營地後,我忽然發現有很多人在瞧我們,面上還露出詫異的神色。
我沒有在意,畢竟一男一女走在一起肯定會引人注目。
「大哥,我有樣東西要給你,你進來。」
我進入自己歇息的營帳,從包袱裏找出包好的靴襪。
他打開包裹,霎時眼中滿是驚喜。
「這是給你的,做好幾天了,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怎麼țŭ̀ₘ尋你,幸好今日遇到你。大哥,你快試試合不合腳。」
我喜滋滋地催促他。
他「欸」了一聲,坐在地上,除下腳上的溼靴子,換上我縫的新靴子。
「合適,大小肥瘦都合適。」
他激動壞了,想要拍我的肩膀,但顧慮男女之別沒敢拍下來。
「謝謝你!」
「大哥,你們保家衛國,驅逐外族,我只是做一雙靴子,這是應該的。」
「你做靴子,幫我們縫補衣物,也同樣是保家衛國。」
我愣住了。
沒想到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李中流看不起拿針的我,覺得我只會拿針沒用。
而他居然說我拿針縫衣物,也是保家衛國。
這話好受用。
帳簾被挑起,管事的僕婦進來,她一見到那士兵便連後退兩步,恭敬地行了個禮。
「元帥。」
我再次愣住。
面前穿着普通的士兵,竟然就是鎮守玉門關的李靖難大元帥。
怪不得剛纔進入營地時,士兵們都在瞅我倆。
李靖難揮了揮手,示意那管事僕婦先出去。
等營帳裏只剩下我和李靖難,我忽覺尷尬起來。
他會不會誤以爲我送他靴襪想高攀他?
「你叫什麼名字?」
「胡湘。」
雖然我是國公爺家的小姐,但像我這樣的世家小姐在京城多不勝數。
我並不擔心說出真名,李靖難會知道我的身份。
李靖難點點頭。
「胡湘,你願意嫁給我嗎?」
-4-
我腦中轟轟響。
鎮守玉門關的大元帥李靖難,竟然向只見過兩面的僕婦求婚。
我是聽錯了嗎?
憑他的身份,不至於要淪落到要娶一名僕婦。
他配一個世家小姐也是綽綽有餘。
「我想娶你,你願意嫁我嗎?」
他向我走近兩步,大手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抬起頭看他,他的下巴幾乎要抵着我的臉,從Ţũ̂₎他口鼻中噴出的氣息,像小蟲子在我面上蠕動着。
暖暖的,癢癢的。
今生我不會再回京城,也不會再回國公府。
我是默默無聞的胡湘。
「元帥,我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僕婦,會有損你的身份。」
「這裏沒有身份,只有男人和女人。當男人看到女人低頭咬斷靴子上的線時,男人就已經決定要娶那個女人。」
我動容了。
「胡湘,讓我們夫妻兩人,我拿刀,你拿針,共同保家衛國守邊疆。」
這樣的話雖不是情話,但比情話更讓我內心火熱,滾滾灼流湧上天靈。
「好,我答應你。」
李靖難嚴肅的面容馬上綻開笑意,他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說衝出營帳外。
「兄弟們,你們的元帥,李靖難,要娶胡湘爲妻了。」
他放聲大喊。
士兵也高聲歡呼。
-5-
婚禮定在十日後。
營地裏一片歡喜的氣氛,但我們仍然各司其職。
李靖難巡守營地周邊,防止月氏人來犯;我縫製婚禮的喜服,幫士兵縫補衣衫。
雖未成親,我已感受到夫唱婦隨的美好。
營帳外有喧譁的聲音,我忙於手中的活計沒空出去。
待會兒有士兵進來取衣裳,我便向他問起外間的事。
「陛下派欽差來宣旨。」
「什麼旨?」
「不清楚,元帥和欽差都在營帳裏。」
我「哦」了一聲,心下揣測這聖旨,莫不是要令李靖難赴京?
又或是奸臣誣告?
心裏正七上八下,帳簾被挑起,冷風拂入,寒氣逼人。
一道挺拔的身影佇立在我面前。
我抬頭看向那人,瞬時傻眼了。
來人竟是數月不見的李中流。
這來宣旨的欽差居然是秦王李中流。
李中流一襲白裘,腰懸寶劍,比在京城更顯風流倜儻。
「阿湘,你怎麼在這裏?」他上來就抓我的手。
不料我手上的針刺破他的手指,他慌地縮回手。
「秦王。」我起身向他施禮。
「阿湘,我剛剛聽李靖難說你要嫁給他,這是真的嗎?」
我點點頭。
李中流神色忽然變冷。
「那你大概要失望了。」
「失望?秦王,你是何意?」我也冷起臉。
「陛下有旨,令李靖難娶嚴樂春爲妻。」
我心中狠狠一怔。
又是嚴樂春。
爲什麼總是這個女人與我爭男人呢?
秦王的未婚妻身份,我讓出去了。
李靖難妻子的身份,難道我還要讓給她?
「只要元帥願意Ťū⁸娶我,我就願意嫁給他,此生不悔。」
我說出我的誓言。
雖然和李靖難相處不久,但我知道他的爲人。
他的每一句話出口就是山都撼不動的誓言。
帳簾再次被挑起,李靖難進來,他大步走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眼神堅定而炙熱。
「今生我非你胡湘不娶。」
我笑開了。
李中流大怒,吼道:「李靖難,你敢抗旨?」
李靖難瞧也沒瞧他一眼。
「抗就抗了,你奈我何?秦王,你若準我與胡湘成親,你便是此地的座上客,若不準,那就請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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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李靖難,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那樣難以撼動。
他的氣魄毫不遜色身爲秦王的李中流。
「李靖難,你……」李中流這氣非同小可,從來沒人敢這樣不給他面子。
這時帳簾又被挑起,嚴樂春一襲勁衣裝扮,英姿颯爽地出現在我面前。
她身後還跟着一人,身形頗爲眼熟,當我瞧清那人長相時,卻發現是我的兄長鬍廣耀。
「阿湘,你身爲國公府的小姐,居然要在軍營裏當僕婦,你想辱沒國公府嗎?」
我心下嘆息,我哥來不是和我訴親情的,而是申討我。
瞬時李靖難沉下臉。
「誰敢說我李靖難的妻子是辱沒國公府?」
他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擲地有聲。
我哥便不再言語。
在這個玉門關,就算是李中流也不敢亂來,畢竟李靖難是手握重兵的元帥。
他一聲令下,就是千軍萬馬。
嚴樂春咬牙切齒「哼」了一聲,掉頭出營帳。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嚴樂春喫鱉。
在京城,人人稱頌嚴樂春是花木蘭,古往今來第一位女侯爺,我爹更是把嚴樂春排在我們幾個親生兒女前面。
「李靖難,你真的要違抗皇命?」李中流握緊拳頭。
李靖難仍是不看他,大聲呼喚營帳外的士兵。
「將秦王送回他的營帳安歇。」
「你……」李中流氣得跺腳,但最終還是被士兵請走。
不知怎的,我忍不住笑出聲。
數月來的內心憤懣,竟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以爲世間人都重嚴樂春,卻還有李靖難爲我一人獨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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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李靖難嘴裏我得知,他與嚴樂春是師兄妹,嚴樂春是他師父的女兒。
兩人一同學習兵法和武功,李靖難當嚴樂春當是親妹,可嚴樂春卻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那次李靖難拒絕嚴樂春後,嚴樂春便想讓皇帝指婚,於是就去幫李中流打奚族人。
因此,嚴樂春也如願地請到聖旨,將她指婚給李靖難。
「元帥,你真的要違抗聖旨嗎?」
我心下擔憂。
「爲你,天地日月倒轉在所不惜。」
我笑了,他的話都是誓言。
夜裏,我哥請我去他的營帳敘話。
李靖難原想陪我去,但我怕他倆起衝突便拒絕了。
營帳裏,我哥等我許久,我進去時他面上頗不耐。
「哥,父母可好?」
「你還記得他們啊!」我哥「哼」了一聲。
我知他恨我以僕婦之名進入軍營,丟國公府的臉,更是丟他這個世家公子的臉。
「哥,你說吧,有何事?我還忙。」
儘管我快成爲元帥夫人了,但我仍然要爲士兵縫補衣裳,像李靖難一樣以身作則。
「秦王讓我告訴你,你如果不嫁李靖難,他便娶你做秦王妃。」
「這是爲何?」我不解。
「秦王深愛樂春,但樂春又深愛李靖難,秦王唯有娶你,這樣樂春便可嫁李靖難。」
我定定地瞧了我哥好幾眼,搖搖頭。
「你不願意麼?你不是一直想當秦王妃?這下你如願了。」
我有些無語。
李中流憑什麼認爲我還想嫁給他呢?
「哥,你也深愛嚴樂春吧?」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哥。
我哥愣了愣:「我不配。」
他確實不配,便是李中流也不配。
還是嚴樂春有眼光,能配得上嚴樂春的只有李靖難。
那個每句話都重如泰山的男人。
「哥,你告訴秦王,胡湘嫁定李靖難了,今生今世不變。」
瞬間,我明白自己爲何會放棄李中流,卻不能放棄李靖難。
因爲李中流也配不上我。
見異思遷的男人如何配得上胡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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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李中流的提議後,李中流又親自找過我好幾次,許我秦王妃之位,錦衣玉食,甚至還保證將來不納妾,但都被我嚴詞拒絕。
好馬不喫回頭草。
胡湘不會永遠停留在過去,該舍的就舍,該放的就放。
婚禮如期舉行。
黃昏時分,營地燃起篝火,將這荒涼的戈壁點綴出幾分妖嬈之色。
我穿着喜服,這喜服是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每個針腳都寄託着我和李靖難的未來。
李靖難穿着元帥的盔甲,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穿盔甲。
威風凜凜,如天神下凡。
即使俊美如儔的李中流站在一旁,也被映襯得單薄了。
李靖難挽着我的手,我們向天叩拜,潑酒敬天地。
沒有繁文縟節,在夫妻對拜後,我們的婚禮就算完成。
我被送入新房,其實還是營帳。
坐在榻上我耐心等待着李靖難。
沒過多久腳步聲響起。
我愣住了。
李靖難的腳步聲重,這腳步聲輕,分明不是李靖難。
況且這時候他應該陪着賓客和士兵飲酒。
不等我扯下蓋頭,一把閃爍着銀光的刀尖先挑起蓋頭。
嚴樂春的臉就這樣撞入我的眼中。
剛纔婚禮時嚴樂春不在,不知躲在哪裏生悶氣。
「胡湘,你明明什麼都比不上我,爲什麼李靖難他要娶你?」
刀尖指着我的脖頸,有略微的疼意,似乎有絲絲血流淌下。
但我仍然傲然地望向嚴樂春。
「論舞刀弄槍我自然比不上你,但在李靖難心裏,我自有你沒有的好處。」
「原來你如此牙尖嘴利,我倒是看錯你,還以爲你笨笨的。」
「我就笨笨傻傻的,傻人有傻福。」
如果不是李中流強迫我退婚,我又如何遇到李靖難呢?
「胡湘,你不要以爲你真能嫁給李靖難,我嚴樂春想得到的東西,就會想盡各種辦法得到。」
「你想幹什麼?」我蹙起眉頭。
嚴樂春抿緊嘴脣,視線向營帳的門簾看去。
門簾挑起,我哥進來。
「廣耀哥哥,中流哥哥呢?」
「秦王在拖住李靖難。」
聽到這裏我心知不好,他們必是有什麼詭計,我趁嚴樂春不注意,推開她手中的刀向外跑去。
但只跑出兩步,我又被嚴樂春的刀逼住。
「從來沒人可以逃脫我的刀。」
嚴樂春一臉不屑,指揮我哥,「廣耀哥哥,你把胡湘的喜服扒下來。」
我哥點頭。
「哥,在你心裏我這個親妹妹是完全沒分量嗎?」我咬緊嘴脣。
「爲了樂春,我和秦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身上的大紅喜服被我哥扯下來,嚴樂春一把抱住喜服,眼中流露出一絲得意。
瞬時我明白了嚴樂春的陰謀,她想冒充我和李靖難行洞房之實,弄個木已成舟。
可不等我說什麼,後脖頸遭到鈍擊。
我回過頭,卻見我哥的手掌還沒來得及放下。
「哥。」我嘆了一口氣。
這是我離幸福最近的一次,但被最親的人阻止。
兩眼一黑,身體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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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在馬車的顛簸中我睜開了眼。
明亮的光線從車窗外照進來,我看到我哥嚴肅的面龐。
他臉上頗爲傷感。
但我顧不得理他,撐起身就往車外跑。
我哥拽住我,又將我扯回馬車。
「來不及,天亮了,樂春和李靖難早成夫婦之好。」
「不會的。」我不相信。
那個言如泰山的男人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他要娶的女子?
「秦王昨夜灌了李靖難十幾斤酒,他就算抱着一根木頭都分不出來。」
我怔住了,全身冰冷,如墜深淵。
「哥,你是我至親之人,爲何就容不得你妹妹好呢?」
我不明白,爲何有的男人爲了女人毫不顧親情。
李中流那樣做,我不怪他,畢竟我與他無血緣親情。
可胡廣耀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哥,此後我們恩斷義絕,你便不再是我哥。」
對於不需要的親情,當斬得斬。
就如同我曾經斬斷對李中流的情絲。
馬車咣噹響。
我挑起窗簾向外看,玉門關的黃沙戈壁再也瞧不見。
祁連雪山漸漸遠去。
-10-
我回到山清水秀小橋流水的京城。
這裏繁花似錦,但在我心裏,那漫漫黃沙,皚皚白雪,卻別有一番滋味,令我魂牽夢縈。
爹訓斥我,居然和他義女搶男人,他義女想要的男人是我能搶的嗎?
娘也勸我,如今朝廷上下無不稱頌嚴樂春,這是古往今來的奇女子,堪比花木蘭,我只是走了運,那李靖難纔想娶我。
「阿湘,你就別想那李靖難了,他想必早和樂春琴瑟合鳴,恩恩愛愛了。」
我被關在府裏,寸步不許離開,防止我去玉門關找李靖難。
這時李中流也回來了,他來向我提親。
「阿湘,終究我們是要在一起的,秦王妃的位置始終爲你保留。」
「秦王,我只會拿針,不會拿刀。」我嘲諷他。
「除了樂春,我找不到能拿刀的女子,將就拿針的也行。」
他頹喪着腦袋。
我被他氣笑了。
他憑什麼認爲我是他的將就?
「秦王,我不願意將就你。」
當遇到李靖難後,這世間再沒有將就,我也不願意成爲別人的將就。
「阿湘,你就對李靖難死心吧。我對樂春都能死心,你怎麼就不能死心?」
「因爲嚴樂春不愛你,李靖難愛我,他心裏有我,他會來找我。」
李靖難從未說過愛我,但當他看向我時,眼中永遠只有我一個人。
我最中意這種被他眼神團團包圍逃不脫的感覺。
我想,那就是愛。
「哼!李靖難身爲玉門關守關大元帥,未經陛下親詔,如敢擅離職守就是罪同謀逆,我看李靖難不會不明白。」
被戳中內心,李中流氣急敗壞,拂袖而去。
不過李中流說對了,私自進京是死罪。
如此一想,我內心五味雜陳,既想李靖難來找我,又想他不來。
-11-
除夕夜的雪一直下。
我又回想起那個千里之外的玉門關。
因爲一個人,我惦念那裏的黃沙,那裏的白雪,那裏的荒蕪。
遠處傳來爆竹聲,伴隨着婢女小跑的腳步聲。
「小姐,他來了。」
「誰來了?若是秦王來了,就說我身體有恙不見。」
最近李中流一直給我送金銀珠寶,我煩不勝煩。
「不是秦王,是李、李靖難,他來找小姐了。」婢女氣喘吁吁。
瞬間我也喘不過氣。
他真的來了。
「他現在哪裏?」我急得不行,他私自回京就是死罪。
「在前廳,和國公說話。」
「你快把門打開讓我出去。」
婢女不敢,在我的哀求下才打開門。
我飛快地向前廳跑去。
在前廳門前,那魁梧得像高山的身影攫住我的視線。
彷彿心有靈犀,他的眼神也看向了我,眼中露出了驚喜。
我們向彼此奔去,我跑出一步,他跑出九步,然後我們十指相交。
「元帥。」
我望着他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眼眸裏深深藏着一個我。
「阿湘,對不起,我來晚了。」
李靖難告訴我,當夜他發現嚴樂春假冒我後,便將嚴樂春驅離。
只是他是守關元帥,無法及時來追我。
將守關要務交託給下屬後,他方纔放心來京城尋我。
「不,你沒來晚。」
我們旁若無人地說着話。
這時雜亂的腳步聲衝進來,我回過頭,卻見李中流帶着十幾個侍衛趕來。
「李靖難,你未經宣詔私自回京,已犯死罪,陛下現令我將你緝拿。」
我正要攔在前面呵斥李中流,但李靖難卻將我攔在身後。
「正好,我要面聖。」
「先拿下。」李中流揮手。
侍衛將鎖鏈套在李靖難的脖頸上。
「元帥。」我心急如焚。
「阿湘,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拿刀,你拿針,我們一起保家衛國守邊疆。」
說完李靖難一臉無畏Ţű̂ₒ地走出前廳。
粗大的鎖鏈隨着他的腳步,被扯得嘩啦啦地響。
-12-
在李中流的干擾下,李靖難沒有成功面聖,並被關入天牢擇日斬首,連他帶來的幾個士兵也將一同處斬。
我爹怕惹禍上身,和我擊掌斷絕父女關係。
我沒有悲傷,一株樹想要長成參天大樹,就必須將不必要的枝葉削剪,這樣才能長得更高更壯。
李中流又找到我,他說只要我能勸說李靖難娶嚴樂春,他便設法免除李靖難的死罪。
「李靖難會是苟且偷生的人嗎?」我嗤之以鼻。
明明娶嚴樂春能得到名與利,可李靖難卻從不放在心上,表明他不是名利可動搖的人。
我去勸說李靖難娶嚴樂春,那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我的侮辱。
「既然如此,你就等李靖難人頭落地。」
在李中流走後,我便尋思面聖。
如今貴女身份已除,我只是平民百姓,根本無機緣入宮。
打聽得上元日,文賢皇后會親臨萬佛寺進香。
見不到聖上,見到皇后也成,況且我是女子,理應見皇后。
再說以前我曾做過公主伴讀,多次見到文賢皇后,文賢皇后對我極有好感,將我指婚給秦王李中流。
如果看在這個情面,或許文賢皇后會聽我求情。
到得上元日前日,我便早早趕去。
既然皇后親臨,萬佛寺必定在當日會官兵清道,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我只能在前日進入萬佛寺,尋一隱蔽角落躲藏。
夜裏雪花漫天飛舞,一片,一片,又一片。
像極玉門關外的天空。
-13-
文賢皇后巳時一刻纔來萬佛寺。
寺內方丈及和尚們按職位下跪迎接,我躲在大雄寶殿裏的佛像後面窺視。
要不是昨日我提前進來躲藏,今日怕是一隻鳥都飛不進萬佛寺。
可是我要怎麼去面見文賢皇呢?
這樣貿然衝出去,只怕一句話還沒說就先被侍衛當成刺客給刺死了。
寒暄過後,文賢皇后在方丈的陪同下首先邁入大雄寶殿。
見機不可失,我決定孤注一擲,不成功便與李靖難同赴黃泉。
我立即從佛像後面走出,保護文賢皇后的侍衛立即發現我,大喝:「有刺客,保護皇后。」
話音未落,十幾把劍向我刺來。
「皇后,我是胡湘。」我喊着。
「留她性命。」文賢皇后疾呼。
十幾道刺目的銀光硬生生逼停在我面前,只要文賢皇后喊得慢一個字,我已經爲鬼魂。
我被押到文賢皇后面ṭŭ̀₇前跪下。
「胡湘,你爲何在此?」文賢皇后蹙眉。
「稟皇后,民女昨日便在萬佛寺等皇后。」
「你在萬佛寺待了一夜?」
說着,文賢皇后拿眼瞅旁邊的方丈,嚇得那方丈也趕緊跪下。
「皇后,是我存心躲藏,此事不怪方丈。」
「你倒是敢作敢當。說吧,胡湘,你等本宮所爲何事?」
「皇后,我是爲李靖難之事而來。」
「李靖難?」文賢皇后面色深下來,「李靖難違抗聖旨,拒娶嚴樂春,如今私回京城,這兩條罪都是死罪,你若爲他求情就免了吧。」
我向文賢皇后磕了一個頭。
「民女與李靖難締夫妻之約,在陛下聖旨指婚之前。李靖難若遵從指婚,便是對民女始亂終棄,言而無信,這樣他如何鎮守邊關而使士兵信服於他?」
文賢皇后臉色稍爲好轉,又說:「雖是如此,抗婚就是違逆聖命。」
「非。陛下不知曉李靖難與民女締下婚約,方纔有此指婚。若李靖難順從聖命娶嚴樂春,那天下人便會說陛下強行拆散他人夫妻,屆時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也對。可是李靖難私離邊關進京,罪無可恕。」
「皇后,李靖難私離邊關進京實有緣由。那夜民女與李靖難成婚之日,嚴樂春假冒民女,欲與李靖難行百年之好,而民女也被兄胡廣耀打暈帶回京城,李靖難正是爲尋我才進京。請皇后看在李靖難戍邊功勞的分上,在陛下面前美言饒恕於他。」
說完,我又連連向文賢皇后磕頭。
文賢皇后不語,我也不敢停下磕頭,忽然胸口一痛,我低下頭,只見衣衫染出血跡。
原來有一把利劍還是快了一步刺入我的胸口。
那劍傷本不深,但我不停磕頭,那傷口就越扯越深。
「皇后,幫幫李靖難吧。」
我撐着一口氣說出,身體無力地倒向地面。
「唉!本宮爲何就得不到你這樣的好兒媳呢?」
意識喪失時我聽到文賢皇后的嘆息,我欣慰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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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着長長的夢,夢到我與李靖難在營帳裏初見,他羞澀地抬起腳上破爛不堪的靴子,問我能不能幫他補。
可他剛脫下靴子,嚴樂春就跳出來,將他的靴子搶走。
我急得大喊,身體打了一個冷噤,便睜開眼。
侍女守在牀榻前,見我醒來便呼:「皇后,胡湘姑娘醒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文賢皇后的寢宮裏,趕緊撐着起身行禮。
文賢皇后將我按下,囑咐我躺着。
「皇后……」
我着急李靖難的安危,也不知我昏迷了幾天,是否錯過他斬首行刑的日子。
「別急,不然傷口不容易好。」文賢皇后柔聲安慰我。
我擔心觸怒她,也只好隱忍不開口。
霎時文賢皇后笑了。
「阿湘,本宮一直就看你是個好姑娘,才把你指婚給中流那孩子。誰知那孩子不識好歹,不知你的好處。」
「本宮在陛下那裏給李靖難求過情,陛下倒不一定要斬他,只是他抗婚,又私自進京,如不斬他有損陛下顏面。」
我聽文賢皇后如此說,不禁面上冰冷。
「看你又急了,本宮還沒說完呢。陛下說李靖難是個難得的人才,對朝廷忠心,鎮守邊關有功,所以給李靖難一個活命的機會。」
「謝陛下。」我趕緊道謝。
「阿湘,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嚴樂春說你倆既然情投意合,她要測試你們一番。如果你們通過測試,那她便不再糾纏李靖難。若未通過,李靖難就用項上人頭謝罪。」
我倒抽一口涼氣。
「那是什麼測試?」
我只能想到嚴樂春出的測試,那一定是陰狠歹毒,她巴不得置李靖ţŭ̀⁰難於死地。
文賢皇后搖了搖頭。
「到那日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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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賢皇后說的那日,是一個月後。
這一個月是讓我身體康復,也是用來對李靖難抗婚和私自進京的牢獄懲罰。
辰時,我被太監帶入慶光殿。
在這裏,我瞧到好些個和我身形樣貌年齡差不多的姑娘,這令我很奇怪。
沒多久,太監又進來,令我們穿上相同的服飾,又令人給我們梳相同的髮型,就連佩戴的飾物也一樣,我心下更是奇怪。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來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
太監令那老者給我們化妝,等妝容化好後我大喫一驚,這哪裏是化妝,分明是易容。
十幾個姑娘的面貌皆與我無異,高矮胖瘦也一樣。
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胡湘。
看來嚴樂春的測試,就是讓李靖難在這些姑娘中找到我。
她是想測試李靖難對我的感情。
我笑了。
李靖難他是認得出我的。
全部裝扮Ṫũ⁺完後,太監讓我們戴上帷帽,方領着我們去御花園。
御花園裏擺下宴席,正光帝和文賢皇后坐在上首。
嚴樂春和李中流分坐在兩邊的席位上,其他文武百官皆按品級排座。
剎那間,我的眼睛看到李靖難。
他穿着囚犯的囚衣,身上綁着粗大的鐵鏈,雖然消瘦了很多,但他的眼神仍像星子那般光亮。
我和那些姑娘在李靖難面前一一排開。
這時嚴樂春起了身,走到我們面前先審視一番。
「胡湘,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敢提示李靖難,或者說話,這個測試就算失敗,他照樣人頭落地。」
說完,嚴樂春便讓我們揭下帷帽。
帷帽一揭下,四周響起驚呼聲,大約誰都沒見過這麼多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李靖難,我已請鬼斧聖手給她們易容成胡湘的模樣,今日你便要找出真正的胡湘。你不是口口聲聲非胡湘不娶?你若連她都找不出,有何面目稱獨鍾情於她?」
嚴樂春瞥了李靖難一眼,便走到我爹面前。
「義父,你先來認認,看能不能認出胡湘?」
我爹正在傻眼,我瞅他的眼神並未落在我臉上,就知他未認出。
果然我爹在我們面前走了兩圈,隨後就搖了搖頭。
「認不出。」
「有意思。親父都認不出,想必沒人能認出,鬼斧勝手的易容術真是獨步天下。」李中流陰陽怪氣。
那次我向文賢皇后求情,事後文賢皇后將李中流叫去訓了一頓,李中流對我也懷恨在心。
「李靖難,該你了,找出胡湘吧。」
嚴樂春坐回她的位置。
李靖難從我們面前一一走過,他走得很慢。
單從樣貌和身材上,我和這些被易容過的姑娘毫無區別,一般人無法分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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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樂春等得不耐煩,催促李靖難找出真正的我。
我忽然有些着急,可衆目睽睽下不能提示他,不然授於嚴樂春把柄。
「李靖難,說吧,哪個是胡湘?」
就連正光帝也等急了。
李靖難轉身向正光帝拱手,正色道:「陛下,可否拿來針線?」
「準。」
很快太監送來針線,李靖難讓他將針線交給我們。
嚴樂春又起了身。
「李靖難,你知道胡湘會女紅,便用針線活來辨認她。可惜你這心思瞞不過我, 這些人全部都工於女紅,擅長刺繡, 一點都不比胡湘遜色。」
嚴樂春還真是拿準了李靖難的心思。
我心裏也有了擔憂,嚴樂春太瞭解李靖難,所以她會想各種辦法不讓李靖難認出我。
李靖難微微一笑。
「各位大人, 請脫下你們腳上的靴子。」
此言一出衆人不解,但正光帝發話了,文武百官開始脫靴。
靴子脫下來後,御花園裏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氣息。
李靖難拾了十多雙靴子,再脫下他的靴子, 將所有靴子撕壞。
「這些靴子壞了, 麻煩各位姑娘補好。」他向我們拱手。
我們去拿靴, 沒想到我竟然拿到李靖難的靴子, 大概別人覺得他的靴子最髒, 氣味最重。
文武百官交頭接耳,不知李靖難此舉是何意。
我將李靖難的靴子擺放在腿上, 穿好針線,細心地縫補撕壞的靴面。
沒過多久,就有人先補好了靴子。
「剪刀在哪裏?」
針線簍裏沒有剪刀, 最後只能硬生生地扯斷線。
很快,我手裏的靴子也補好。
望着這雙髒兮兮的靴子, 我低下頭, 輕輕用牙咬斷靴子上的線。
等我抬起頭,卻發現李靖難佇立在我面前。
「阿湘。」
我凝視他眼中的堅定, 他從來就沒擔心會認不出我。
嚴樂春兇狠地跑過來。
「你是胡湘嗎?」
沒有人能認出誰是真正的胡湘,只有李靖難。
我轉過頭看嚴樂春。
「是, 我是胡湘。」
瞬間嚴樂春面如土色。
「李靖難,你是如何認出胡湘的?本宮很好奇。」文賢皇后目不轉睛地瞧着李靖難。
「皇后。」
李靖難向文賢皇后拱手。
「罪臣與阿湘第一次相見, 便是請她爲罪臣補靴。阿湘爲罪臣補好靴後, 沒找到剪刀, 她便用牙咬斷靴上的線, 毫不嫌棄罪臣的靴子又髒又臭。」
「所以, 你只要令她們補靴, 只要誰不嫌棄靴子髒臭,用牙咬斷就是胡湘。」
文賢皇后的聲音溢出笑意。
「正是如此。」
說完, 李靖難的臉轉向我, 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們彼此凝視,努力地把對方裝在眼中, 直到眼中全是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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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我和李靖難返回玉門關。
正光帝收我爲義女,封酒泉公主, 賜婚我和李靖難。
因邊關事務緊急, 我倆先回玉門關,正光帝賞賜的嫁妝,以及押往玉門關的糧草稍後啓程。
李靖難趕馬車, 我倚靠在他的胸膛。
「以後什麼時候還回來?」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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