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會離你遠遠的

和宋子修在一起三年後。
我不小心劃傷了他小青梅的手。
於是,他在我生日那天,叫了整整一羣人在巷子裏圍堵住我,砸斷了我需要握小提琴的左手。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對我說:「忘了小提琴,以後你不需要這些沒用的東西。」
後來,他卻瘋了一樣抱住我,一遍一遍地求我別忘了從前。
回應他的,卻只有我看着他陌生迷茫的眼神。

-1-
「安安,你沒事吧?」
「安安!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夜黑風高的夜晚,我被宋子修帶人摁在了離家不遠的巷子裏。
天上看不到一絲星星的顏色,一層層雲籠疊在一起,堆在地平線上。
死氣沉沉的街巷裏,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控制了我的雙手,讓我在牆面上動彈不得。
風陰冷地嚎叫着,被打在地上的手機裏時不時傳來哥哥焦急的聲音。
「安安?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我冰冷的呼吸一點一點順着空氣流淌,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宋子修手裏捏着煙,眼神輕蔑地看着我。
他撿起地上的手機,掛斷了電話。
我抬頭看着他,卻被周圍的人毫Ţűₙ不留情地踹了一腳。
「看看看,看什麼看!」
「一直盯着宋哥算怎麼回事?你不會還想着你那虛無縹緲的愛情吧?」
抓着我手臂的男人把臉湊近了,嘲諷似的開口。
他捏着我的臉嘖嘖稱奇。
「長得跟沈小姐倒是有點相似,怪不得宋哥能看上你這種貨色。」
那人一下子把我按在地上,抓着我的頭髮讓我看着宋子修。
我到現在依然不敢相信宋子修會這麼對我。
我望着他,發出了最後的疑問。
「爲什麼?」
誰料,他根本看都沒看我,只是抬手把手裏的煙摁滅在牆上。
剛剛給了我一腳的男人聽到我的話直接笑出了聲。
「你還敢問爲什麼?你怎麼敢把沈小姐的手劃傷!她的手可是用來拉小提琴的!」
「你又是什麼東西,能跟她相提並論?」
「別怪我們,」他拍了拍我的臉,「畢竟,你就算是拿兩雙手來賠,也賠不起。」
所以說,宋子修深更半夜把我抓起來,只是因爲我不小心劃了他青梅竹馬妹妹的手?
他自始至終在乎的,只有沈拾意。
宋子修蹲了下來,拉住了我的左手看了又看。
和溫熱的掌心不匹配的是,他從嘴裏說出來的冰冷話語。
「我不能讓你成爲她的阻礙。
「忘了小提琴吧,以後你不需要這些沒用的東西。
「你只需要跟在我身邊就好。」
沈拾意是天之驕女,她應該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你能放過她,不拘泥於柴米油鹽。
我就活該被你打斷左手,折了脊骨蜷縮着,被迫跟在你的身後,成爲替代品嗎?
我怒然起身,發出尖銳的叫喊聲,試圖引起巷子外面路人的注意。
但是,完全沒想到。
宋子修既然打定了要做這種事,就一定會把整個街道都清理乾淨。
我拼命地掙扎着,換來的卻是一羣人輪流將我圍困起來,控制着我的行動。
背上的小提琴也被圍着的人粗暴地摔在地上。
「咔哧」一聲,小提琴摔成了兩半。
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小提琴是我媽媽離開之前送我最後的生日禮物。
宋子修看到了這一幕,稍微有點不忍。
於是,他裝模作樣地蹲了下去,摸了摸媽媽送我的小提琴,遺憾地開口。
「沒事,你以後只需要有Ṫŭₔ我就行了,這些都不需要。」
我緊緊地抿着脣,強忍着淚水,視線卻還是瞬間模糊一片。
冰冷的淚水順着臉頰流到嘴裏,我卻絲毫感受不到。
滿心裏想的全是,那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了。
宋子修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動手。
直到這時,我才真切感受到害怕是什麼感覺。
「宋子修,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崩潰出聲,換來的卻是圍困我的人拿起鋼筋,一下子砸在了我的左臂上。
劇烈的疼痛從胳膊上傳來,我尖叫出聲。
我真的太害怕了。
如果我的手廢了,我這輩子就再也別想拿起小提琴了。
於是,我往前一點一點地爬。
我語無倫次。
我的腦子一點都反應不過來,只知道讓他們放過我。
我抓住了宋子修的褲腳。
「子修……求你了,放過我……我不能沒有小提琴……
「我真的會死的……求你了……」
他伸腳把自己的褲子拽回來,完全沒有理會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纏着你了好不好,我離開這裏,我離你們遠遠的,讓你們再也找不着,好嗎?」
一棍又一棍的鋼筋連環砸在我的左手和胳膊上,血肉模糊。
我甚至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甚至感受不到左手的存在。
「宋子修……我再也不喜歡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我不能沒有小提琴……」
如果我連小提琴都拿不起來了,那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我可以接受失去任何東西,唯獨我的理想不行。
於是,我像一匹野狗一樣匍匐在他的面前,一點一點往前爬,求他放了我。
我把我最後的尊嚴都給他了。
但他並沒有聽我的話,只是看到我的左臂連帶着左手徹底被廢了後,才叫人停了手,憐憫地看着我。
「你放心,我會娶你。
「但你不能擋了沈拾意的路。」
我徹底趴在了地上,右手輕輕拂過快要變成肉泥的左臂。
一直一直以來積攢的不堪,終於在這一刻盡數爆發了出來。
我空洞地睜着雙眼,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到血肉模糊的左手上,和血液融爲一體。
我控制不住地對着宋子修的方向,大聲嘶喊着。
把所有的痛苦與恐懼,轉化爲尖銳的哭喊。
「宋子修!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了!
「你他媽的這輩子註定愛而不得,生不如死!」

-2-
我和宋子修在一起三年了。
最初的最初,只是我在練習室裏拉小提琴,而他路過,順着琴聲看到了我。
盛夏的風掃過窗邊的樹葉,梧桐街零零散散的行人走過。
《玫瑰人生》的樂曲聲順着風飄到了少年的耳旁。
他轉頭望去,看到了在光下拉琴的我。
就像被點醒一樣,一瞬間,我也看到了他。
樂曲在我們之間流淌着,像是走在巴黎咖啡館的街道,抬眼便邂逅了玫瑰。
我們的感情也像這首樂曲一樣迅速發酵,宋子修成爲了我生命中新的家人。
所以,當我聽到那些傳言的時候,我首先覺得不可能。
「哎哎哎,你們聽說了嗎?」
「沈拾意回國了。」
角落一羣穿着價值不菲的女孩圍坐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着我,時不時傳來一句又一句話。
「你們說,宋子修會選沈拾意還是姜時安?」
「這還用選嗎,沈拾意那可是讓宋哥心心念唸了整整十年的人。我聽說,他們可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呢!」
離我最近的女孩瞟了瞟我,毫不猶豫地衝着我翻了個白眼,拉了拉周圍小姐妹的衣袖走了。
「姜時安還不知道自己被當成替身了呀,我覺得,過兩天,大家就能聽到宋哥把她甩了,ṱų₊追求真愛去的消息了。」
「姜時安算什麼,沈拾意可是正經名門出身的大小姐……」
傳言愈演愈烈,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我心神不寧,甚至在開門的時候都沒有看到外面有人。
練習室的門年久失修,外面的門把手一下子砸了下來,落到了門外人的手背上。
尖銳的地方劃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溫熱的液體一瞬間湧出。
從那之後,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我真正見到了沈拾意。
她和我長得有一點像,尤其是側臉。
恰巧,我們還都是小提琴手。
甚至是個人習慣上,我們兩個都非常相似。
宋子修總是喜歡抱着我,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喚我阿時。
當時我總覺得,他和哥哥他們都不一樣,他們都叫我安安。
但只有在宋子修這裏,我纔是唯一。
原來他喊的一直都是阿拾,而不是阿時啊。

-3-
我抱着被砸斷的左臂蹲在醫院的角落裏。
哥哥在電話裏發現不對之後,立刻出了門,卻在家門口撿到了失魂落魄的我。
宋子修家大業大,沒幾句就輕描淡寫地將這件事蓋棺定論了,也承諾會給我補償。
但是,我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
我呆呆傻傻的,好像對一切都沒有反應,只知道抱着胳膊不放。
哥哥沒有辦法,只能先把我帶回家。
我抓着哥哥的手,眼眶紅得不行。
「哥哥……」我衝他笑了笑,眼眶卻紅紅的,「我過兩天還有演出呢,不能一直呆在家裏,你把我送回樂團,好不好?」
他哽住了,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安安……別怕……」他抹掉了我眼角的淚,「哥哥保護你……」
「哥哥!哥哥,我求你……把我送回到樂團好不好……」
哥哥還是受不了我這樣子看着他,把我安頓好後就跑到角落裏,崩潰大哭。
我卻不知道怎麼回事,感覺腦子裏像是蒙了一層布一樣,有好些事情記不起來了。
腦海中像是有一塊橡皮,一點一點地把我的記憶擦掉。
我感覺有點害怕,卻不知道爲什麼又在期待着忘掉。
直到有一天,我看着空無一人的家裏,想着中午要和哥哥一起喫飯,便獨自出了門。
回來的時候,卻不知道怎麼回家了。
我圍着小區周圍的街道轉了一圈又一圈,我看不到前面該怎麼走,也看不到家在哪個位置。
我找不到家了。
我在腦海裏搜尋了無數遍,怎麼也想不起來該怎麼走,手裏無意識地又抱緊了左臂,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往前一直跑一直跑。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速在巷子裏面狂奔,也不知要在這一條條看不見盡頭的路里面跑多久。
我似乎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叫囂着吶喊着,伴隨着心臟加快地跳動,拉扯着自己流了滿臉的淚。
直到撞上着急趕來找我的哥哥。
哥哥抓住我的肩膀,試圖讓我的情緒穩定下來。
我忍不住地流着眼淚,四處張望,嘴裏還唸叨着:「哥哥,我找不到……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我回不去了哥哥……
「我爲什麼什麼也想不起來,怎麼辦啊哥哥……」
我一邊哭一邊狠狠地抓着哥哥的衣服,所有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爆發到最大。
「姜時安!」
他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你冷靜一下!」
我被嚇到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別怕。」
「哥哥帶你走,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他彎了彎腰,輕柔地把我背起,頭也不回地帶我去了醫院。
我知道他也難過,我知道他也着急。
可是,我好像,真的忘了好多好多東西啊。

-4-
「初步檢測爲患者患有輕微的阿爾茲海默症,並且正在逐步惡化。」
「怎麼可能!我妹妹才 27 歲!」
我盯着窗外嘰嘰喳喳的小鳥看,好像聽不到哥哥和醫生的交談聲。
「不僅如此,甚至還帶有重度抑鬱,看樣子是受重大刺激形成的,她之前是不是經歷了什麼事?」
我依然抱着左臂,腦海裏想的卻是我生日還有一個月就快到了,不知道哥哥今年會送我什麼禮物。
討厭的宋子修就不知道在我生日那天送禮物。
他總是趕在我們初見的那一天一起送!
我笑眯眯地看着哥哥,伸出右手戳了戳他。
「哥哥,你今年打算送我什麼禮物呀?」
我忘了我和宋子修初見的那一天,其實是沈拾意的生日。
更忘了,我的生日,其實早就過去了。
哥哥一邊向醫生說着最近發生的事情,一邊放下手來安撫着我。
他露出一個苦笑,卻還是不想在我面前透露太多不好的情緒。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哦,安安,哥哥都答應你。」
「現在推測下來應該是突發性的病症,若及時引導和干預可能會有好轉的情況,但是也無法保證一定會治療成功。」
「只能讓她避免與刺激來源接觸。」
哥哥聽了醫生的醫囑,帶我回家之後就把所有的有關於樂團和宋子修的東西全部都收了起來。
他像樹一樣撐在我的面前。
我卻被迷了雙眼,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未來。

-5-
「開門,我是宋子修。」
我坐在沙發上呆呆望着門口。
聽到聲音,看了看在廚房裏做飯的哥哥,自己開了門。
宋子修一身懶散地站在門外,帶着一點不耐煩地看着我。
似乎是嫌棄我開門開得慢了。
可我根本就看不到他在幹什麼,只知道這是我的愛人,我應該高興纔對。
於是,我高高興興地衝他抬起一張笑臉,右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子修啊!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找我啦?」
「最近公司不是很忙嗎?」
宋子修像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回應他,低頭皺着眉看向我。
我的左臂打了石膏,厚厚的繃帶纏繞在上面。
我卻像是沒注意到一樣,隨便任它垂落在我身體旁邊。
他單純地以爲我是離不開他,所以才擺出一副這模樣,試圖喚回他的喜歡。
但是,他沒想到……
我只是單純地忘了,忘了他把我的手砸斷,也忘了我ŧü₃只是沈拾意的替身。
我抓着他往裏屋走去。
廚房裏的哥哥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朝着門口走來。
哥哥一看到宋子修的臉,就禁不住怒火,把我拉到屋裏躲起來,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一大片紅腫在宋子修的臉上炸裂開來。
他的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衝着哥哥笑了笑。
哥哥目眥欲裂地看着宋子修,抓着他的領子怒吼道:「你居然還敢找上門來!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妹妹的一輩子!」
宋子修抓住了拽着他衣領的那隻手,嘲諷地開口:
「我答應過她會娶她,她以後也不需要這些東西,我會保證她的生活。
「你妹妹現在看到我不還是挺開心的嗎?
「姜硯舟,你們不要得寸進尺!」
聽到這些話,哥哥終於爆發了。
他順着衣襬一巴掌扇到宋子修臉上。
「你他媽懂個屁!」
在他見到宋子修後,哥哥的情緒才正式被激起來了。
他們扭打在一起。
最後,還是徹底崩潰了,順着牆角無聲痛哭起來。
我聽不到外面的爭吵聲。
腦子裏心心念唸的是幾個月前做的新曲,我還沒有拉給子修聽過呢。
於是,我開始滿屋子翻找。
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哥哥藏起來的,宋子修送我的那把小提琴。
我可惜地看了看琴,想的卻是沒找到媽媽送我的那把,反正宋子修一直都想看我拉這把琴,那就便宜他了。
我抓着琴往門外走去,愣愣地看着門口的兩個人。
對上宋子修的目光,還是泛起一個笑來。
「子修,我做了新曲,你不是一直想聽我拉琴來着,我拉給你聽,好不好?」
宋子修迷茫地看着我,他不知道我這是又整的哪一齣。
我抬起手,做出了一個準備的姿勢。
卻驚恐地發現,爲什麼我的左手抬不起來了?
「哥哥……子修……爲什麼?爲什麼我的左手抬不起來了?啊……」
我張大嘴巴放聲尖叫。
小提琴順着我的右手砸落在地上。
我發瘋一樣到處亂跑,使勁拽着自己的頭髮,卻發現只有一隻手可以動。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狀態,聲嘶力竭地吶喊,對上宋子修的臉,突然像是回到了那個夜晚。
陰冷潮溼的泥土蹭到了我的臉上,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血的濃郁氣味。
我往前爬,宋子修想要伸手扶住我,卻被反應過來的哥哥擋在了面前,抱住了驚恐的我。
「子修……我再也不喜歡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我不能沒有小提琴……
「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安安!你冷靜一點!」
宋子修聽到我說的話,一下子紅了眼眶。
他開始着急了。
「姜硯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哥哥一邊用力穩定我的狀態,一邊衝着宋子修大喊。
「你他媽的怎麼有臉問我!你不是家大業大嗎?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嗎?」
他一巴掌扇了過去,怒吼道:
「你他媽不是什麼都能查嗎?那你怎麼不知道我妹妹到底怎麼了啊!
「你他媽算什麼東西啊這麼能裝!你幹了什麼自己心裏沒點逼數嗎?一天天的除了使用一些腌臢手段沒別的事了嗎?
「都他媽的是被你這個傻逼害的!」
宋子修不敢相信。
畢竟,他只是斷了我一隻手,除此之外,根本什麼都沒有幹。
他後退兩步,衝出門去,想要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哥哥撫摸着我的頭,一下一下,像順毛似的。
「安安,別怕,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只是抬頭看着他,手抖着捧起了自己的左手。
「哥哥……爲什麼我的手不能動了?爲什麼我抬不起來小提琴了?
「哥哥?我是不是以後都沒法拉琴了……」
我暈在了他的懷裏,只留下他暗暗發抖,抱緊了無意識的我。

-6-
哥哥帶我到了最近的療養院接受治療。
經歷了第一次我走丟和第二次宋子修闖進來的事情後,他幾乎時刻都跟在我的身邊。
就算是有必須要去處理的事,也要讓護工看ƭū́ₜ着我,不讓任何人靠近。
我感覺腦子裏面的記憶丟失得越來越多了,很多都是有關宋子修的事。
宋子修查明瞭我的事之後,曾經不止一次來找過我。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道歉,但是都被哥哥擋了回去。
我也沉浸在自己的時間線裏,聽不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失禁,自己還察覺不到事情的發生。
我也會在平靜的時候突然精神失常,隨便對着別人亂罵亂砸。
但是,每次當我有一點點清醒的時候,我都會對所有帶來麻煩的人道歉,不斷地後悔。
然後,繼續不斷地循環。
我不止一次想徹底結束自己的生命,至少這樣不會再給哥哥帶來麻煩了。
可是,每次哥哥都會攔住我。
哥哥總是求我別離開他,要是我也走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就徹底沒有親人了。
可是,哥哥啊,如果我在你身邊,你只會更加痛苦。
我像是被泡在了一攤渾水中的人,哥哥在岸上,拼了命地想把我拉上來。
但是,我上不去了。
甚至,還會反噬到岸上的人了。

-7-
哥哥跟我說,沈拾意要見我。
按照往常,哥哥都會嚴詞拒絕,要把所有能刺激到我的事情全部斷絕。
可熬不住她從早到晚、每天每夜地等。
恰巧,我稍微恢復了神智。
於是,他來問我要不要見她。
我想了想,總不能一直讓她等,就同意了。
白裙女孩風塵僕僕地從門外出現,仔細看看眼角還有剛剛哭過的痕跡。
她就這麼看着我,看了半天從嘴裏蹦出來幾個字。
「對不起……」
我溫和地看着她,笑着搖了搖頭。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哥哥在一旁攥緊了拳頭,好像下一秒就要衝出去了。
我伸出手示意哥哥冷靜。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最終還是收斂了脾氣,出門給我們兩個留下私人空間。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會這樣的……本來就是那門有問題,又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宋子修那個蠢貨,欺騙別人感情也就算了,憑什麼他能決定別人的一生啊……更何況……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啊……」
沈拾意念唸叨叨,整個人都異常緊張。
我看出來,她這段時間精神狀態也不太好。
她雙手捂住了整張臉,淚水順着指縫一點一點滑落。
「這可是拉小提琴的手啊……他怎麼敢的……」
女孩又抬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左臂。
而我的腦海裏想的卻是我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
沈拾意被劃傷之後,我腦子一空,單純地瞥到她手上鮮紅的傷口,就什麼都想不到了。
我立刻拉着女孩的手往醫務室跑。
一圈圈的繃帶纏在她雪白的手腕上,露出一點點紅色。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外面會有人……」
我不敢細想,來到這間練習室的基本上都是練小提琴的學生。
如果手受傷嚴重了,會是多大的損傷。
沈拾意轉了轉自己的手腕示意自己沒事,又掛上了溫柔的笑。
「沒事,又不是什麼大傷,況且也是我先沒看到門鎖壞了的……」
「那可不行!」
我急匆匆地打斷了她的話。
「小提琴手的手可是十分寶貴的,可不能隨隨便便就這麼說。」
她流着眼淚,一字一句地重複我之前跟她說過的話。
「小提琴手的手可是十分寶貴的,可不能隨隨便便就這麼說……」
「阿拾。」
沈拾意沒想到我會這麼叫她,哭得淚流滿面地看着我。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問題。」
我伸出現在還完好無損的右手,把她的左手放到自己手裏,撫摸着之前劃傷的那一點點疤痕。
「你不用自責,也不用有壓力。
「我這輩子是到這裏了,但是你還剛開始。
「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手。」
我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之前給她準備的去疤膏。
本來想過兩天給她的,結果出了各種意外,導致現在還沒送到她的手上。
我扶穩了她顫抖的手,塞到了她的手裏。
「你要走向最大的舞臺,走到所有人面前。」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好像看到了之前站在舞臺上神采飛揚的自己。
那是最後的希望和遙不可及的未來。

-8-
時間一點一點地向後流逝。
我的時間卻是在倒退着走,不斷走向開始的定點。
我忘了好多好多的東西。
我忘了我曾提筆寫下認真計劃的未來。
我忘了和宋子修在一起後愉快的生活過程。
我忘了畢業後在樂團裏那段靜謐悠長追求理想的時光。
我忘了我在大學生活中不斷深造學習樂曲的奮鬥。
我只記得,我好像有那麼一個碰不到的理想。
所有人都跟我和哥哥說我最近的狀態好多了,情緒起伏也沒有那麼大了。
可我總預感着,我好像要到頭了。
宋子修半夜趁着沒人從牆面邊緣翻過來,就想着能見我一面。
卻看到窗邊背靠着月亮的我。
我的樣子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但眼裏卻藏着天真的神色。
我嘴裏哼着《玫瑰人生》的曲調,卻忘了當時演奏時面前站着的人。
他整個人都看起來特別的憔悴,聽到我哼的調子後,更是連嘴脣都顫抖起來。
「阿時……」
他像是突然被口中的稱呼驚了一下,幾次張嘴又閉上。
「時安……對不起……」
我卻是眼睛轉了又轉,張嘴來了一句:「你是誰啊?」
他還是被這一句話給壓垮了。
整個人都崩潰地跪坐在我面前,痛哭出聲。
他向前走了走,瘋了一樣抱着我,一遍又一遍求我別忘了從前。
他在求我別忘了他。
我猛地推開了他,胸膛起伏。
我不知道爲什麼。
我明明不認識他,可是全身的細胞都叫囂着,我應該離他遠一點。
「你到底是誰啊?我不認識你。」
他抬起了手裏原本拿着的東西。
那是他知曉了我的病症以後,連夜冒着雨去巷子裏找回來的,媽媽送我的小提琴。
小提琴早就碎成不知道什麼模樣了,被他一點一點撿回來,修補成,現在這個樣。
我驚喜地看着它,卻又把它推開了。
「這不是媽媽送我的小提琴,媽媽送我的,可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小提琴,你這是從哪裏找來的破破爛爛的,還想冒充我的小提琴。」
我生氣地撅起嘴來,哼了一聲。
「媽媽說了,我以後要當最好的小提琴手,我也一定會成爲最好的小提琴手的!
「喂!你說是不是啊?」
他聽着我說的話,看着的卻是我的左臂。
我拉不了小提琴了,又怎麼當最好的小提琴手呢?
宋子修真正意義上地發現,我們之間不可能了。
他愛過我嗎?
或許有那麼一點點愛過吧。
宋子修以爲,能讓我一直跟在他身邊就是最大的愛了。
可是,我明明說過的,我沒有小提琴會死的。

-9-
月光灑在我的身上,降下了一層層薄霧,好像隨時能帶着我離開這裏。
我也正好藉着點點光亮,清醒起來。
我終於想好了。ƭų⁴
我一把推開了面前的宋子修,順着樓梯爬上了天台。
我計劃了那麼久,沒有人能追上我。
然後,坐在了天台的邊緣之處。
「時安!你下來!你下來,我什麼都答應你,好不好!
「我去找最好的醫生幫你治病,幫你恢復左手,好不好!
「我求你了,下來行嗎?」
當初我也是這麼在你面前一句一句求你的。
宋子修。
我笑了。
哪還有什麼醫生啊?
我的胳膊早就廢了。
就算是能恢復知覺,拉琴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更何況現在的我,根本沒辦法給別人提供任何情緒價值,並且還一直像個拖油瓶一樣困着哥哥不放。
大家的生活都夠緊張的了。
並且,沒有小提琴的我,早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死了一回了。
哥哥發現我不在病房裏,打了 119 就要來救我。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ťů⁻
消防員迅速在我樓層之下鋪起氣墊。
好多消防員圍繞着我,希望能把我救下來。
哥哥在遠處哭得不行,又害怕靠近會嚇到我。
「安安,聽話,下來好不好!」
我卻回過頭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哥哥!你說!
「下輩子!我能成爲一個小提琴大師嗎?」
溫和的月光把我的眼淚都照出了光澤,帶着絕望之中發出的最後的悲鳴聲。
像是杜鵑啼血,猿猴哀鳴。
我回了回頭,呢喃着:
「媽媽……
「我帶着小提琴來找你了……」
轉身衝着沒有安全措施的地面跳了下去。
消防員抓住了我的右手,卻還是被我鬆開了,順着最深的黑暗墜入深淵。
「我明明抓住她了……」
消防員的哭聲一陣陣傳來,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優雅的小提琴曲從腦海深處響起。
是《玫瑰人生》啊。
【尾聲:】
我離開後,哥哥患了中度抑鬱症。
每日都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
但好在有一個熱情的嫂子橫空出世, 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拉了他一把。
嫂子幫助哥哥解決公司的各種問題,然後帶着他一點點走出當時的困境。
這一拉, 就是一輩子。
哥哥和嫂子一起來看我的時候,居然還有點怕我不認這個嫂子。
我其實早就承認你啦, 嫂子!
他們真正地在往幸福那邊走去。
我也很高興。
以後迎接他們的, 是嶄新的美好未來, 而不是一個整天只會發神經、喜怒無常的精神病人。
他們的故事是燦爛的。
沈拾意知道了我離去的消息, 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但她最終還是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默不作聲地朝着她的未來走去。
她的口袋裏一直都帶着我送她的去疤膏, 甚至都不捨得用一點點。
沈拾意揹着小提琴, 終於走到了最大的舞臺,帶着我的期望站上了比賽的終點。
可她卻在頒獎典禮的時候突然站起,把屬於自己的名字全部劃掉, 每一行都寫上了姜時安。
真是個傻姑娘, 不用這樣的。
所有的努力和成就, 都是你應該得到的。
你值得最好的。
她的未來,也在一片漩渦中熠熠生輝。
至於宋子修, 他親口承認了之前對我的所作所爲, 自首去了監獄。
好像最終在監獄裏離開了。
這些都不是什麼問題。
重要的是,大家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一切不好的痕跡都會被慢慢抹掉。
包括所有關於我的。
時光會給所有人交代。
只是好像, 我停在了 27 歲, 徹底動不了了。
【番外:宋子修篇】

-1-
阿拾生日這天, 我見到了一個拉小提琴的女孩。
她和阿拾好像。
她們就連名字都那麼像。
一個是沈拾意,一個是姜時安。
阿拾應該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所以, 我找一個跟她有些相似的,應該也可以吧。
阿時答應我了。
我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
但是,她還是比不過阿拾。
她問我要生日禮物。
我總說要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一起送她。
她相信了。
其實,那天是阿拾的生日。
我送了阿時一架小提琴。
我看到她拉小提琴的樣子, 總是能想到阿拾帶着小提琴在我面前演奏的模樣。
但是,她倆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她了。

-2-
阿拾回國了。
她怎麼敢劃傷阿拾的手?!
她又是什麼東西, 怎麼能擋阿拾的路!
那乾脆把她的手打斷算了。
看到她在我面前哭,我居然有一點心疼。
果然, 我是有點喜歡她。
那就讓她一直留在我身邊, 再也不能離開好了。
我去找阿時商量婚事,她爲什麼好像忘了之前發生的事了?
她的精神狀態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了?
突發性阿爾茲海默症加重度抑鬱症!!!
怎麼會這樣!
她明明才 27 歲!
阿時……
哦不, 時安。
你見我一面好不好……
時安……
我錯了。
我把你的小提琴拿回來了。
你見我一面好不好……
算我求你了……

-3-
阿拾今天去見她了。
我才發現,我好像一直喜歡的,只有時安。
他們說她精神失常很久了。
可是,我卻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終於見到她了,可她卻不認識我了。
時安,我求你,別忘了我們的從前……
別忘了我……
我求你了……

-4-
她在我面前跳下去了。
我覺得,我好像跟她一起死了。
時安,我去自首了。
你能看到嗎?
我對你做出的事,都會付出代價的。
等我出來,我就去找你。
怎麼回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我的記憶也在消失?
爲什麼我想不起來和她初見的樣子了?
原來這就是阿爾茲海默症啊。
時安,我要堅持不下去了。
我要把我們之間的美好回憶都忘掉了。
我現在睜眼都是你在我面前求我放過你的樣子。
我覺得,我下輩子都不可能得到你的原諒了。
原來這就是失去記憶的感覺嗎?
她當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我失去所愛, 和她當時失去小提琴一樣對吧……
我疼得要受不了了。

-5-
對不起,時安。
我現在就來找你了……
我看着監獄面前的牆壁, 滿眼都是你的樣子。
我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即使我知道, 前面什麼都沒有……
好痛……
她從樓Ţũ²上跳下去的時候,要比這還痛吧……
時安……
對不起,我愛你。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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