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給閨蜜上墳，告訴她我即將結婚。
當晚閨蜜給我託夢。
「結！往死裏結！
「等你被弄死了就埋我隔壁，到時沒人給你燒貢品還能蹭我的，不至於做個餓死鬼。」
我蒙了。
「你說什麼鬼話？」
她手指都快戳穿我的頭：
「你個蠢貨！
「你未婚夫全家等着喫你絕戶的事，你真是一點沒察覺嗎？」
-1-
清明節。
我帶着蛋糕和奶茶去祭奠閨蜜。
「清明節快樂，你喜歡的那家奶茶店倒閉了，我換了一種口味。」
話還沒說完，蛋糕上那支細蠟燭「噗」地滅了。
「我的小祖宗！這可是網紅店限量款，我頂着暴雨排了三小時隊！」我摸出打火機重新點燃，「你以前總說活着就要嚐鮮，現在倒學會挑食了？」
火苗晃了晃，又躥得筆直。
一年前，閨蜜得了癌症。
我抱着瘦弱得不成人形的她哭到打嗝。
她枯枝似的手指在我掌心輕輕划動，勾出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林語同學，以後沒有本宮鎮場子……咳，被甲方欺負了可沒人給你罵回去，你得支棱起來呀。」
與我不同。
閨蜜機靈又潑辣，從來都是她罩着我，她走後我消沉了很長時間。
此刻。
山風捲着紙錢灰撲在臉上，我盤腿坐在泥地裏，和她絮叨這陣子發生的事。
「上週同學會，你猜我見着誰了？就是你暗戀的那個校草，他帶着新女友來的。那女生穿着你念叨過八百遍的香奈兒早春套裝，可美了。」
蠟燭「嗤」地又滅了。
墓碑照片裏飛揚的眉眼似乎皺了起來。
「急什麼，重點在後頭。
「校草過來敬酒的時候襯衫釦子繃飛兩顆，啤酒肚比你化療時鼓起的腹腔積水還誇張哈哈哈……」
火光重新燃起。
像心照不宣的嗤笑。
「好了，其實今天來這裏，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墓碑照片裏的少女扎着雙馬尾，笑得像盛夏恣意的風，和生前最後躺在 ICU 裏插滿管子的模樣判若兩人。
我鄭重道：
「同學聚會那天，梁傑向我求婚啦。」
空氣驟然凝固。
片刻後，苗突然躥起三尺高。
我手忙腳亂拍打濺到裙子上的火星。
「知道了知道了。
「以前說結婚一定找你做伴娘，這次也會把結婚請柬燒給你的。」
看看，
把這女人激動的。
想必她很爲我高興吧。
-2-
當夜。
我陷在夢境裏，突然被一束強光刺得睜不開眼。
閨蜜踩着十釐米高跟鞋破空而來。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林語，你腦子被婚紗勒壞了？梁傑那小子褲腰帶還沒繫緊呢，你就急着往火坑裏跳？」
「臥槽，你能託夢？」
我撲過去想摟她，卻被她甩出張黃符拍在臉上。
「活人陽氣燙鬼知不知道？上個月隔壁樓的小倩抱了下她媽，現在還在奈何橋燙傷科掛水！」
我撇了撇嘴。
「你剛說梁傑啥來着？」
提到這，閨蜜變得嚴肅了起來。
「你不是要和他結婚嗎？
「結，給我往死裏結！
「等你被弄死了，正好埋我隔壁，清明中元兩場祭品，你蹭我的麻辣燙，我搶你的紙別墅，雙贏！
「要是沒人給你燒貢品，你也能蹭我的，不至於做個餓死鬼。」
我瞪大了眼睛。
「你在講什麼鬼話？」
閨蜜手指恨不得戳穿我的頭：
「你個蠢貨！
「梁傑和你那個便宜妹妹趙婷聯合起來打算喫你絕戶的事，你真是一點沒察覺嗎？」
我是孤兒。
起初被趙家夫妻收養，沒幾年養母生下妹妹趙婷，又不願意養我了。
好在那時我也大了，靠着鄰居社區幫忙和勤工儉學，不僅順利讀完高中，還考上了名牌大學。
閨蜜去世後，傷心欲絕ṭúⁱ的我遇到了體貼溫柔的梁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至於趙婷，雖然現在的她和我算不上特別親近，但我小時候帶過她，她也是叫過我幾年姐姐的。
閨蜜繼續輸出：
「梁傑和趙婷早就是一對。
「你畢業後進大廠做牛馬攢的那些血汗錢，趙婷她本來就嫉妒得緊。
「人家琢磨着，等你一個孤女嫁到梁傑那，不就任他拿捏！」
我嚥了咽口水。
不能吧。
梁傑和趙婷平時沒有太多來往啊。
我是不是婚前焦慮症犯了，竟做這種夢啊。
還是繼續睡覺吧。
見我還不信，閨蜜恨鐵不成鋼地踹了我一腳：
「睡睡睡，老孃我花了大把功德分給你託夢你就知道睡！
「不廢話了，你自己看。」
說罷，她指尖戳至我太陽穴，冰涼的氣息直衝天靈蓋。
緊接着，我眼前閃過樑傑摟着趙婷在酒店纏綿的畫面，鮮花香味裏混着他們交纏的喘息。
完事後，趙婷正對着鏡頭補口紅：
「林語那些存款和那套房子，婚後都能拿到吧？」
鏡子裏倒映着梁傑系皮帶的背影：
「急什麼，等領了證，我讓她把房本改成你名字。」
「你說她一個女的存那麼多錢什麼心思？我爸媽幫她養那麼大也不知道感恩。等你倆結婚了，那錢就是你的了。」
梁傑的笑容令我一陣陣噁心：
「寶寶說錯了，不是我的，是我們的。」
……
閨蜜罵得很難聽。
不過都是在罵我的——
「真要被你這個小廢材氣得詐屍！
「趙家當年收養你，就是爲蹭低保多分拆遷款！
「現在就這兩人渣杵在你身邊眉來眼去的硬是一點沒發覺！臉上那兩個窟窿是用來擺設的嗎？
「天天加班賺錢賺錢，賺那麼多錢你腦子倒是用用啊！
「還跑來我墳前舔着臉說要結婚！知道我爲這場託夢借了多少功德分？賣了大半年的代購孟婆湯才湊夠！
「本來我都要鬼差轉正了，你當地府公務員那麼好考的啊！要上岸了硬是被你打斷了。」
罵累了。
閨蜜喘了口氣：
「行了，林語。
「接下來我說的話都給我記住了……」
絮ƭųₓ絮叨叨中。
我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沉。
「完犢子，時間不夠了。」
我也想說兩句，卻被閨蜜踹進黑色漩渦裏。
失重感襲來的瞬間，耳邊還傳來她着急忙慌的吼聲：
「對了，新出的那款網紅奶茶確實不錯，再給我帶兩杯，多加珍珠！記得要滾燙的！不然地府外賣員總偷喝——」
-3-
第二天晨霧還未散盡，我扛着兩大桶奶茶撞開墓園鐵門。
不知道燒了多少紙錢後，墓碑前堆成小山的金元寶突然炸開，閨蜜的罵聲傳了出來：
「林語，你燒紙錢能不能掃碼支付？老孃蹲這兒疊元寶疊到指甲劈叉。」
緊接着她的影子從香燭青煙裏冒出來，頂着熬夜刷劇同款黑眼圈。
我倒吸冷氣。
「你咋這麼憔悴？」
昨天夢裏還不這樣啊。
「昨晚加班了。」
「啊？做鬼也要上班嗎？」
怎麼死了還得做牛馬啊！
這消息太令人絕望了。
「還不是爲了你。昨晚給你託夢算外勤，回地府還被閻王抓去修生死簿系統。」
她利落地甩出一個二維碼，「趕緊掃碼，我要衝本月鬼差銷冠。」
啥玩意？
我顫巍巍掏出手機掃碼，天空「唰」地展開全息投影。
「臥槽，陰間現在進化成這樣了？」
閨蜜快速地用手指觸屏翻頁。
「別老土了，地府早就信息化改革實現無紙化辦公了。前陣子投胎處還來了個大神程序員，搞了臺量子機……」
後面的話我沒聽進去。
我正看着功德簿陰間版釘釘界面上樑傑的幾十項罪狀驚掉下巴：
3 月 8 日：盜刷未婚妻林語信用卡給女主播刷嘉年華。
4 月 1 日：篡改未婚妻林語體檢報告僞造不孕症。
4 月 5 日：與趙婷深夜密謀「意外身亡保險金分配方案」
「連清明節都沒閒着！」我氣得捏爆奶茶杯，「他跟我說昨晚在佈置婚宴場地呢。」
「場地？」
閨蜜嗤笑着調出監控。
酒店套房裏散落的不是玫瑰花瓣，而是趙婷的蕾絲內衣。
鏡頭掃過牀頭櫃，我的婚前財產公證書正墊着紅酒杯。
「這婚我不結了。」
這個渣男！
平時裝得人模人樣的。
幸虧有閨蜜顯靈叮囑，不然真是怎麼死都不知道了。
「那也不用如此。」
閨蜜突然換上銷冠專屬微笑。
「姐妹，這婚必須結。等婚宴當天梁家親戚妖魔鬼怪全到齊——」
功德簿「叮咚」彈出新任務：
【每曝光一名梁家親戚，解鎖地府功德分大紅燈一盞。】
閨蜜興奮得摩拳擦掌：
「你不知道他那些親戚有多少奇葩，可遇不可求，這都是行走的功德分啊！我這就相當於過去收婚禮份子錢了哈哈哈哈。」
我消化了一下信息。
「你是說，你要我繼續辦婚禮……好讓你賺份子錢？」
閨蜜吹了聲口哨：
「對頭。」
我嘴角抽了抽——
我在人間辦婚禮，
她在陰間收份子。
這女人，
死了還是賊精。
閨蜜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到時我鬼差轉正就有望啦哈哈哈哈。」
我心裏盤算起計劃。
既然如此，
還得穩住梁傑一家，不能打草驚蛇。
我決定在婚宴上先裝傻充愣，
給他們點甜頭嚐嚐。
-4-
婚宴在梁傑的老家舉辦。
手機在化妝臺震出蜂鳴般的顫音，銀行卡流水像催命符炸開：
【XX 貂皮旗艦店消費 5000 元】
【黃金轉運珠櫃檯消費 8888 元】
【高端旗袍定製 1314 元】
閨蜜從鏡子裏鑽出來：
「你未來婆婆正在瘋狂刷你的卡買東西呢。
「這老太婆可狠，非說貂毛得現剝的才暖和。造孽啊，她的功德分又被扣了不少。」
我捏斷一根眼線筆。
昨夜剛到梁家，梁母就以「保管貴重物品」爲由順走我的包，拿了我的卡。
「還有還有，我剛看你未婚夫拉着趙婷進樓上客房了，現在要逮人嗎？抓現行功德值翻倍哦！」
閨蜜興奮不已。
我往臉上撲着定妝粉：
「急什麼，不是說好等他們全到了再收網？」
化妝間門被推開。
趙婷捧着茶盤進來，領口隱約露出鎖骨處的紅痕。
我透過鏡子與閨蜜對視——
【你不是說他倆在樓上踉踉蹌蹌了嗎？】
閨蜜劃拉着冒綠光的計時器，大叫：
「笑死，你這個未婚夫是美團騎手轉世吧？
「從進房到提褲衩共 2 分 17 秒，連地府最虛的色鬼都能拿他當反面教材！
「你都不婚前驗驗貨嗎，哎呀笑死我了。
「幸好沒去抓人，不然這速度一上樓就完事了，這不浪費我靈ṱû⁻力。」
閨蜜笑得錘牆打滾。
幸好只有我能看得到她。
我無奈地嘆口氣。
認栽了，這個黑歷史足夠她笑幾年了。
我轉向趙婷。
「人都到齊了？」
趙婷不甘心地抿抿嘴，臉上還是笑着：「嗯，就等新娘子了。」
我剛起身。
閨蜜突然揚起手裏一個冒綠光的掃描儀：
「檢測到妊娠 8 周，父系 DNA 匹配度 99.99%——梁傑。
「恭喜姐妹，要做後媽了。」
腳步一頓。
我瞄了眼趙婷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慌忙捂着肚子退後。
-5-
婚宴開始。
梁傑父母踩着最後一分鐘才壓軸入場。
梁母穿着合體的旗袍和貂毛大衣，金鐲子在手腕上叮噹作響。
我眉頭皺起——
這鐲子我再熟悉不過，分明是我拿到第一份獎金後犒勞自己買的 B 家手鐲，怎麼到她那去了。
之前梁母來過我住處幾次，說是幫我打掃衛生，就是那時順走的吧。
「小語，是我自作主張拿給媽媽撐場面用的，你不在意吧？」
梁傑注意到我的神色，及時解釋。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
「沒事。」
爲了給閨蜜攢點份子錢，我忍。
梁母捏着嗓子對滿座賓客笑道：
「小語孤零零長大不容易，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我掃過在場的人。
臺下的梁家親戚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想必他們看我這個孤女就像待宰的肥羊吧。
司儀剛宣佈儀式開始，
梁父突然發難。
「我們梁家祖上出過十八個秀才，新娘得先給祖宗行三跪九叩大禮！」
話音剛落。
梁家的兩個堂兄哼哧哼哧抬來幾個牌位。
閨蜜嗤之以鼻。
「梁家祖上在民國倒賣煙土發家，太爺爺的功德值-9999，這會兒在地府掃廁所呢。」
她甩出個全息投影，畫面裏梁家老祖宗正哭着刷糞桶：
「求求別再託夢讓我保佑你們了！」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沒進家門就要給我立規矩，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啥高門大戶。
我拎着婚紗裙襬後退半步：
「跪不了。」
梁父大怒：
「看不起我們梁家規矩？」
「怎麼會呢。」我摸了摸肚子，一臉羞澀，「我肚子裏揣着梁家金孫呢，不方便下跪。」
梁傑手裏的對戒盒「啪嗒」掉地。
他的震驚我能理解。
畢竟我倆最親密的接觸，就是他偷親我額頭時蹭到的粉底液。
「你，你怎麼會懷孕？」
我歪頭一笑，
「你說呢？」
公然在婚禮上承認懷孕，這意味着我給他帶了綠帽子。
就他這大男子的性格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男人出去玩是正常的，
但自己的妻子肯定是要清清白白純潔無瑕的啦。
梁傑緊握拳頭，氣得渾身顫抖。
「不結了。」
梁母率先反應過來，用力掐了他一把：
「胡說什麼呢，懷孕好，雙喜臨門！小語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呢。」
她拼命給梁傑使眼色。
梁傑緩了緩，好半天才冷靜下來。
閨蜜磕着瓜子看熱鬧：
「哈哈，這梁家人就指望着吞掉你的存款和房子呢。
「就算你現在帶着個野男人當衆舌吻，他們肯定也會硬着頭皮說是意外，婚禮正常進行的信不信？」
當然信。
我就是故意想噁心梁傑才這麼說。
果然這家人爲了錢，什麼屎都喫得下。
眼看局面不太對，梁父皺眉擺了擺手。
「那就一切從簡吧。」
紅毯盡頭擺着個青銅火盆。
梁家大伯母扯着嗓子喊：
「新娘子跨火盆，晦氣全燒沒！」
我剛抬腳，大伯母假意過來攙扶。
閨蜜突然從火裏冒出來，拽着大伯母的腳踝往火裏拖：
「老虔婆玩陰的？讓你嚐嚐地獄真火！」
火苗瞬間躥成三米高，把她的大衣燒成灰燼。
她一哆嗦，藏在大衣裏的禮金紅包全灑了出來。
紅包漫天飛揚，甚至上面還寫着「百年好合」的祝福。
敢情大伯母主動申請收禮金就是圖這個呢。
梁母不樂意了。
「老大媳婦這事幹得也太不厚道了吧，這麼連晚輩的禮金都偷呢。」
大伯母臉一陣紅一陣白。
「什麼偷！我這是幫忙保管一下！」
「保管到自己衣服口袋裏了？平時你貪小便宜我們睜隻眼閉眼就算了，現在連婚禮的紅包都吞，難不難看？」
大伯母也不是好惹的，當即叉腰指着梁母鼻子。
「喲，這時候你給我裝什麼清高了？你脖子手上戴的不都是用新娘卡買țṻ⁺的嗎？」
梁母緊張地看了我一眼，
「那是兒媳婦孝順，我以後死了不還都是留給她的？」
大伯母呸了一聲：
「笑死人，用人家錢買東西自己用，還說死了留給她，這算盤果然只有你們老二家算得精。」
梁母氣不過，衝上去狠狠抽了大伯母幾巴掌。
大伯母哪肯喫虧，嗷了一聲撲上去。
梁母尖叫着與大伯母扯頭髮，「上次拆遷款你們家就昧——」
「那比你偷兒媳手鐲體面！」大伯母反手撕開她的旗袍，嘩啦啦掉出我的蒂芙尼項鍊、梵克雅寶胸針，「大家快看！這老貨偷藏了多少東西！」
場面一片混亂。
閨蜜坐在太師椅上嗑起了瓜子，看着功德簿瘋狂刷新：
【揭露大伯母貪禮錢+500 分】
【收繳贓款首飾+1000 分】
-6-
這時，我緩緩開口。
「今天是我和梁傑結婚的日子，在場各位都是我摯愛的親人。」
酒店的燈光打在我微笑的臉上，我對着臺下的攝像頭鏡頭舉起房產證。
「錢不錢什麼的，太見外了。
「我只是個孤兒，親人對我來說纔是最重要的，我決定——
「從現場的親人裏，爲我腹中的胎兒選乾爹乾媽。
「作爲感謝，我將把婚前的這套房子作爲禮物，免費過戶給他。」
此話一出。
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梁母甩開撕她貂毛的大伯母撲了過來。
「憑什麼啊！這房子本就該是我們老梁家的，你問過我們了嗎，就這麼送人！」
我撫着平坦的小腹笑得溫柔：
「媽，我是孤兒，自然要給孩子多認幾個親人。」
梁母拽住我的手。
「小語，我們就是寶寶的親人啊！你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什麼乾爹乾媽，會教壞我大孫子的。」
我轉向梁傑：
「你也這麼認爲嗎？」
梁傑盯了我幾秒。
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低聲道：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驚訝地挑起眉。
「你想逼我當衆認下你肚子裏的胎兒，在這種場合裏找個乾爹乾媽來罩他。」
我哦了一聲：
「所以呢？」
他臉上的肉猛地顫了顫，轉瞬之間又換上了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小語，你傻呀。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我那麼愛你，怎麼可能會在意這些事。房子留着給以後的寶寶，你隨便送人怎麼可以？」
果然如此。
我點點頭，轉身面向衆人：
「梁傑覺得我不該這麼做，大家的看法呢？」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房產證，「河濱路 148 平，三室兩廳。」
空氣凝固幾秒後，親戚們眼裏迸出綠光。
「我兒子是 985 碩士！」四嬸踹開擋路的牌位衝了上來，「乾爹就得找高學歷的，從胎教開始就能把寶寶培養成名牌大學生。」
大伯母抹了把被薅禿的鬢角，硬是凹出貴婦造型，「丫頭你聽我一句，認乾親得看家底！」
她哆嗦着掏出一沓存單，邊角還沾着棋牌室的菸灰，「伯母在澳門有賭……不是，有投資！孩子滿月就送他套學區房！」
「都閉嘴！」
黃毛堂弟踢掉酒杯跳上桌子，露出紋着「忠義」的花臂。
「姐你信我！我道上兄弟多，以後誰敢動我乾兒子就打斷他們的腿，不用擔心校園霸凌啥的了。」
梁母氣到假牙打顫，大聲喝止：
「小語懷的是梁家老二的種！要認乾爹也只能認他三舅姥爺！」
被點名的老頭正蹲在角落偷塞紅燒肉，沒想到這好事竟會掉在自己身上。
他慌忙擦了把嘴道：「我……我在屠宰場殺豬四十年，煞氣重，能鎮邪！」
「笑死人，殺豬的也拿來說話。」
姑父露出自己手腕上的大金錶，「還是我來吧，這個社會是人情社會，最重要的是人脈！我做生意談的那些客戶，以後夠給孩子鋪條金磚路了。」
梁母撲出來大喊大叫。
「你們一個個打着什麼算盤以爲我不知道？
「不就是看上小語的房子了嗎？
「一羣貪心鬼裝什麼公道清白人設，家裏乾的那些齷齪事以爲沒人知道！」
這一波無差別攻擊，令親戚們都不高興了。
「我說老二家媳婦，你講話也太難聽了。」
「對啊，人家小語是孤兒，想給肚子裏寶寶找個好福氣的家人有什麼錯……」
「我覺得我可以做這個乾爹，我不差這點錢！就是爲了道義，爲了親情。」
梁母以一當十，火力全開。
「什麼 985，你兒子上個月才因替考被抓，當我們不知道呢！
「讀過幾年大專就以爲自己是文化人了，平時就天天擺個姿態不知道給誰看。一聽到有房子佔便宜不也是急了，怎麼不繼續清高呢？
「平時拽得二五八萬，結果一碰到利益，原形畢露，就你這見錢眼開的模樣，還裝什麼高嶺之花，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還有你也別裝了，一個鍍金的假表顯擺半天，你賭了那麼多錢挖了那麼多窟窿，別等高利貸找上門了才知道哭。
「就這點家底還敢在這硬裝大尾巴狼，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得了，省得丟人現眼。
「你就更別說了，小混混一個！什麼時候梁家輪到你來說話了！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還敢大放厥詞，你在外面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兒，大家心裏都門兒清，還把自己當盤菜！」
親戚被罵急了。
有人直接捅破了那層紙。
「那也比你們老二家算計着一個孤女的家產要臉！」
-7-
撕逼進入白熱化階段。
我尋了個清淨的角落，翹着二郎腿坐在主桌啃龍蝦。
宴會廳的雙開門突然被撞得哐當響。
抬頭望去，梁家最德高望重的三叔公正拄着柺杖狠狠砸地。
「吵什麼吵，像什麼話！」
三叔公在梁家是有點分量的。
梁母噎着半句「死全家的」硬生生吞回去，四嬸慌忙鬆開掐着姑父脖子的鑲鑽美甲，黃毛堂弟也乖乖縮成鵪鶉，紋着關公的花臂死死捂住「忠義」二字。
衆人安靜了下來。
不妙。
三叔公爲人公道正氣。
他來了這場戲估計沒得看了。
閨蜜嘿嘿一笑。
「正氣不正氣，試試就知道啦。」
我端着茶水走了過去，語氣緩和：
「今天是我的婚禮，都是親戚別傷了和氣。來，三叔公先喝了這杯茶，順順氣……」
指尖剛碰到杯沿，褐色茶湯突然變成冒着綠泡的液體。
閨蜜比了個 ok 的手勢：
「我灑了一滴新版孟婆湯，據說添加了吐真劑成分。」
三叔公咕咚灌下整杯，突然一陣狂笑。
「婚禮好啊！開枝散葉啊！」
他將茶杯砸向身後的 LED 屏，我和梁傑的婚紗照頓時四分五裂，「當年老子在產房外掐死六個女嬰纔是真喜事！那些賠錢貨也配上族譜——」
衆人震驚。
「爸！」
三叔公兒子撲上來捂他嘴，卻被老頭一口咬住虎口：
「裝什麼孝子！
「你媳婦頭胎懷的雙胞胎丫頭，是老子親手悶死的！
「算命說她第四胎才能生兒子，所以前面三胎都是我給處理的！」
滿場譁然。
三叔公媳婦捂着臉尖叫哭泣。
三叔公依舊在叫囂：
「哭什麼？你得感謝我幫你把前面那些賠錢貨都弄沒了，不然哪來的這個福氣生個帶把的……」
三叔公媳婦渾身顫抖：
「你這個老頭裝什麼德高望重，其實就是個黑心的！女孩的命不是命嗎，你會得報應的。」
說罷，她抄起滾燙的銅火鍋潑了過去。
戰火轟然升級。
梁母趁機把魚翅湯淋在四嬸頭頂：
「我說我流產的女兒怎麼連骨灰都沒見着……」
「放屁！你給老三媳婦下避孕藥的事當我不知道？」
「你閨女被賣給煤老闆換了一輛瑪莎拉蒂！」
「你兒子在澳門賭場當兔爺還債！」
「你賣了我閨女的彩禮錢呢！」
「去年你說老宅拆遷找我借的十萬呢！」
「誰把我網貸的事捅到催債公司的！」
閨蜜拆開一包辣條，手指在功德簿上劃出殘影：
【揭發重男輕女+1000。】
【曝光殘害胎兒+2000。】
【家族血債連環爆+3000。】
……
好傢伙，
三叔公直接變成功德大禮包。
-8-
一片混亂中，
閨蜜依依不捨地喫掉剩下的辣條，幽幽在我耳邊道——
「準備好了嗎姐妹，睜大眼，接下來我要上才藝了。」
她打了個響指。
無數半透明彈幕傾瀉而下。
閨蜜雙臂一揮。
「歡迎來到地府直播間！」
瞬時，千萬條彈幕在屏幕中瘋狂滾動。
【閻羅王：嘖，這屆人類比惡鬼還野。】
【新晉孟婆：錄下來當入職培訓教材料。】
【鬼差候選人：牛逼！競爭個鬼差而已有必要這麼卷嗎，搞這麼大場子讓我們其他人怎麼比？】
【馬面：好看，愛看，想看，需要勾魂的找我。】
【孤魂 234：臥槽，這大場面我生前都沒見過啊，死了長見識了。】
【孤魂 111：精彩得我連投胎都過號了，算了，孟婆別催了，這輪投胎我先不參加了，看完這場再說吧。】
地府觀衆瘋狂打賞着禮物，閨蜜成爲靈界新網紅。
我目瞪口呆。
「你們地府現在這麼潮麼。」
「即時互動，沉浸式體驗。」閨蜜指尖纏繞着 WiFi 信號，「地府今年剛開通 5G 冥網。」
宴會廳內。
盆子酒杯叮噹作響，鮑魚龍蝦齊飛。
閨蜜揮手解鎖 3D 投影籠罩全場：
「恭喜來到地獄全家福套餐！」
在鬼差們的攝像頭下，梁傑頭頂浮現【軟飯男】彈幕，趙婷臉上跳着【僞善小三】，梁母顯示【超雄老太】，二嬸脖子上掛着【貪財判官】，三叔公則被親切地稱呼爲【送子觀音】……
我端着香檳嘖嘖欣賞。
這冥間的彈幕也夠毒舌的啊。
一點不比當代網友差。
閨蜜飄在半空全程講解撕逼情況，觀衆瘋狂點贊。
「感謝老鐵鬼鬼們送的大火箭！衝上地府熱搜榜一了！
「我們馬上就要結束啦！
「錯過這波人渣，下次要找這麼齊的人渣們可就不容易嘍。」
此時，酒店的音響突然滋滋作響，播放起梁傑醉酒的錄音：
「等那蠢女人簽完房產贈予協議，我馬上帶你出國旅遊……」
背景音裏還夾着梁母的鬼畜笑聲：
「多騙幾套，反正她爹媽死得乾淨！」
「別以爲有點血緣關係，就能在我這兒橫行霸道，一幫又臭又招人嫌的垃圾。」
吊燈轟然炸成綠色鬼火。
閨蜜踩着《囍》的陰間變奏版 BGM，投影幕布幽幽亮起藍光。
「姐妹，這畫面我花錢加了點冥界特效，驚不驚喜？」
我捂着腦袋：
「差不多得了，你們冥間做派真是太浮誇了。」
-9-
鬧劇接近尾聲。
我報了警，拎着婚紗往外走。
閨蜜一邊跟着，一邊用 Ţůₑ5G 冥網和閻王討價還價：「閻王老頭，這單 KPI 夠我轉正了吧？」
梁傑突然從消防通道竄出來攔住我，滿臉怒火：
「林語，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以爲請個跳大神的在這裏裝神弄鬼就能夠……」
砰！
沒讓他多說話。
我婚紗罩裙裏藏着的防狼噴霧正中他面門。
這是之前閨蜜提前讓我藏好的。
她說，她還加了點料。
梁傑頓時捂着臉慘叫，皮膚上浮出密密麻麻的孽債值。
「企圖毆打女性，當前功德值負 4900 點，達到下油鍋標準。」
閨蜜滿意地收起功德簿。
此時宴會廳突然傳來水晶燈墜落的巨響。
最邊緣的趙婷蜷縮在香檳塔廢墟里，白色紗裙下一片血跡。
憑着人道主義精神，我把她從桌下拖了出來。
閨蜜抬起掃描儀檢測了一下：
「人沒啥事，但肚子裏胎兒不行了。」
趙婷染血的手攥住我的頭紗。
「姐姐，孩子……救救孩子……」
我掰開她發抖的手指，指向正在互扯撕逼的梁家親戚們。
「自己命都快沒了還想孩子。
「你看看那羣人，真的要爲這樣的家庭生孩子嗎？
「別說今天這一場婚禮，你還看不清梁傑和他家裏的都是些什麼人。」
趙婷突然悽慘地笑了起來：
「林語，你知道我爲什麼處處和你作對嗎？
「從小我媽就罵我笨，我不會讀書，啥也不會，還不如你這個沒爹沒孃的孤兒。
「她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出息，就是這張臉還能看，能當個鑲金邊的花瓶。」
我嘆了口氣。
年幼的趙婷總愛跟在我身後，奶聲奶氣地喊着「姐姐」。
對從來沒體會過親情的我而言，那幾年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真實溫情。
我扯下頭紗，裹住她發抖的肩膀。
「現在你的花瓶摔碎了。」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按在小腹，「但你會長出新的骨頭。」
閨蜜突然插進來，功德簿懸浮在半空泛着青光：
「查到了，這胎兒原本正常投胎，現在流產算工傷。地府給她補了一張重新投胎券，你問她要不要？現在立刻去醫院，胎兒還能保住。」
我告訴她現在立即去醫院可以保住ṭű̂₋孩子。
趙婷怔怔望着水晶燈碎片，那裏映着梁家人撕扯的倒影。
「算了吧。」
她的指尖顫抖地撫過小腹，
「胎死腹中……也算是一種幸運。」
-10-
當天，#婚禮現場親戚大撕逼#爆上社會版頭條。
記者將話筒抵在我面前：
「林小姐，作爲當事人新娘，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望向宴會廳玻璃門映着的警車藍光, 平靜地開口：
「我是孤兒。
「曾以爲婚姻是找回失落的拼圖。
「現在才知道，有些拼圖本身就是陷阱的缺口。」
落日餘暉。
我抬手擋住刺眼的光：
「希望所有姑娘記住，民政局蓋章的從來不是幸福保證書, 而是你隨時能撕毀的止損單。」
夜幕如墨。
閨蜜美滋滋地來到了我夢中, 胸前的鎏金工牌刻着【地府特級鬼差】。
「姐們轉正啦，哈哈。
「對了, 我來和你說一聲，以後沒什麼事的話我不能再給你託夢了，這違反了冥間和人間的通行規定。」
我有點難過。
「你……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這冥間，
可比人間有人情味多了。
閨蜜拍了拍我的肩, 溫聲道：「我也想啊，只是可惜你親生父母找了你那麼久, 你忍心就這樣丟下他們嗎？」
「你說什麼？！」
我震驚萬分。
閨蜜抬手在空中一揮, 一段全息影像緩緩浮現。
「閻王老頭嘉獎我一管靈力, 我就藉着這靈力操控地府最新的量子機, 幫你找到了親生父母。」
畫面中。
一對年逾半百的夫妻滿面淚痕，苦苦尋找着被拐走的女兒。
「林語，你不是孤兒。
「你的爸爸媽媽一直在找你，一天都沒放棄過。」
-11-
認親儀式在市公安局舉行。
時隔二十八年。
我終於見到了我的親生父母。
母親顫抖的手腕上戴着我週歲時留下的胎髮手繩, 父親將當年登報尋人的泛黃報紙鋪滿整地, 頭版照片裏的小女孩還攥着半塊桂花糕, 露出兩個與我如出一轍的酒窩。
「我們每年中秋都做桂花糕。」媽媽聲音哽咽，「你爸總說, 萬一孩子聞着香味就找回來了。」
她把溫熱的桂花糕塞進我掌心。
糖霜混着淚水洇開，
模糊了我的視線。
……
幾年後。
我再次夢到了閨蜜。
她站在一片落葉中，衝我揮了揮手。
「姐妹, 這次我真得走了。閻王爺說我升得太快威脅到他的位置了，趕我去投胎呢。」
「等等。」
我追到樹影交界處。
閨蜜笑着：
「你哭什麼ṭū₀？
「我這次投的可是那種三歲拆遷七歲躺平, 萬里挑一江浙滬獨生女名額呢！其他鬼都羨慕壞了, 你該爲我高興呀, 姐妹。」
我抓住她逐漸透明的袖口。
「那你投胎怎麼不投我這？」
閨蜜瞪着杏眼。
「過分了啊，我把你當閨蜜，你卻想當我媽！
「再說你也得懷啊，你到現在還沒結婚, 當然我也不是催婚的意思，我是說我等不了了……」
她輕輕拉過我。
樹影裏的光斑落在我的手心。
「這樣吧, 你加把勁。以後生個兒子來娶我, 我當你兒媳婦吧。」
我破涕爲笑。
「我當你是姐妹, 你卻惦記我兒子？」
她伸出指尖，輕輕掠過我眼角的細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叮囑：
「記得找夠帥的老公, 不然我下輩子對象質量沒保障。不過……他要是對你不好, 去父留子也是可以的。」
遠處傳來晨鐘的嗡鳴聲，閨蜜的身影開始碎成星屑。
她最後的聲音混着樹葉簌簌的飄落聲。
「姐妹，真正的避風港不在婚姻裏，而在你握緊方向盤的手中。」
朝陽刺破雲層。
我猛然醒來。
母親推門進來, 端着今年新蒸的桂花糕。
我輕輕撫過閨蜜的照片，指尖剛好接住一線穿Ţù₅過光陰的晨光。
恍惚間，
彷彿又看到了她那俏皮笑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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