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癡戀寡嫂

與夫君成婚的第三年,他成了寡嫂的裙下臣。
夫君說,大哥膝下無子盡孝,婆母吩咐借種,他不得不從。
我雖然愚笨,卻也覺得荒唐可笑。
他卻與孩兒聯合起來,在人前嘲笑我善妒。
經此一遭,我不再哭鬧阻止。
任由夫君夜間進出寡嫂屋舍,成了他口中的乖乖娘子。
而我仿照夫君的筆跡,自擬了和離書送去府衙遠走。
碼頭的船伕是熟人,見我形單影隻,指摘的話脫口而出:
「雲娘子莫要任性不歸家。」
「不然你家娃娃可要改口別人孃親咯。」

-1-
船伕這話剛出口,另一艘船的趙大哥開口幫腔:
「李老四,你先管好ťŭₐ自己那攤子事兒吧。」
「再去花樓,小心嫂子帶着娃娃改嫁,改口叫別人阿爹。」
「去去去,臭嘴小子。」
「一句好話沒有!」
李老四對着江水吐了口唾沫,彷彿吐掉了晦氣。
經過人羣這麼一鬧,他划着自己的船到了另一畔。
我打量一圈,見趙大哥的客船還未走,於是走上前去:
「趙大哥,臨江能去嗎?」
臨江,是我孃家地。
和離書到了官府,我的戶籍被遣返,已經不適合再待在江州。
趙大哥打眼看了一眼周圍。
有些爲難。
「雲妹子,不是趙大哥不帶你,只是今日我這船有貴客包了。」
「對方足足給了十兩定銀,也是去臨江。」
「等會兒等那位公子到了,我幫你問問能否捎帶一程。」
趙大哥話音剛落,就有聲音接話。
「姑娘若是不介意我等帶着白事,便一起來吧。」
我回首看去,兩人粗布麻衣,額上還繫着孝帶。
爲首的那位公子眉眼厭厭。
身後那位小公子,懷中抱着青花瓷的罈子,壇頂被油紙封得嚴實。
我自覺打擾,剛準備出口回絕。
大不了多等些時候,下一艘也未必不行。
可惜老天爺並沒有給我猶豫的機會。
腦中念頭還沒說出口,烏雲便壓ťû⁻在頭頂,像是要下雨的勢頭。
我只能謝過好意,與他們同乘一艘。
船隻離岸時,正好下起霧濛濛的小雨。
岸邊有一男一女執傘信步而來。
我遙遙看去,正是我的夫君謝平安,和他的寡嫂錦娘。
兩人站在一起,不像是小叔與嫂子,倒像是一對恩愛非常的夫婦。
「平安,來追你娘子?她剛離岸,我捎你一程?」
謝平安似乎有些茫然,抬頭與我怔然地視線對個正着。
他嘴邊漾起一抹嘲弄的笑:
「我原以爲她已經改掉了善妒的毛病,沒想到還是胡亂喫味,憋着玩回孃家的花招。」
「念念在家,她想清楚了,自己就會回來了,哪裏用得着去追?」
「今日我是爲錦娘來買魚的,給我挑最好最新鮮的,送到我家去,少不了你銀錢。」
岸邊高聲傳來的對話聲,不受控制地往耳中鑽。
畢竟三年夫妻,聽到這般貶低,眼眶不免還是泛起熱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身旁十一二歲的少年似乎察覺Ťųₘ了什麼,身子往外一坐。
替我擋住了岸那邊傳來的探究視線。
就連趙大哥的船槳都似乎劃得更快了。

-2-
「多謝。」
我聲音低低地,幾乎微不可聞。
江上三日,一路過來我才知道與我同行的兩位公子是甥舅關係。
舅舅叫陸逢春,外甥名陸彥。
陸彥的母親被他父親聯手外室燒死家中。
陸彥發現母親死亡的端倪後,馬上聯繫了舅舅陸逢春。
官府的裁定下來後,他不願留在陸家,故而改跟母姓。
帶着母親所有的嫁妝,跟着舅舅回臨江老家。
說着,陸彥緊了緊懷中抱着的青花瓷壇。
我眸光微動,因船艙空間有限,只能微微俯首。
三日後,船隻抵達臨江。
我們三人分道揚鑣,各有各的路。
我在府衙附近找了一家眼生的客棧住下。
等了將近三五日纔等到府衙開府,試圖趁家中人不知,將我的戶籍拿到手。
卻不承想會在府衙門前再撞見陸逢春,與我後孃。
後孃林氏帶着弟弟新生的孩兒來上戶籍。
她們不知道我的戶籍已經遣返,生了好大一場氣。
氣撒完後,林氏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一說家中再沒空房,二說我還年輕漂亮,還可以另尋人家,纔不辜負我爹將我託付給她的情。
而實際上,不過是想再收一回彩禮,將我再賣一回。
當年,我那薄情爹在時,他們便是這樣把我嫁到了江州。
謝家書香門第,我初來乍到,一要學規矩,二要看婆母與寡嫂臉色。
唯有謝平安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人在困境時,或許會不自覺攀附上唯一的那株救命稻草。
我曾幾何時,也曾經真的以爲找到了如意郎君。
以至於本能地忽略了謝平安與錦孃的眉來眼去。
起初一年,謝平安每日都會去給錦娘請安。
作爲長嫂,我以爲這是他們謝家的規矩,並沒有不妥。
直到我懷胎,生下女兒謝念。
偶然的一夜,寡嫂摸進我們房中。
他們以爲我整日照顧孩子睡沉了,竟耐不住寂寞在我身旁纏綿。
那夜,我被嚇得渾身僵直,不敢動彈半分。
直到天明,錦娘才悠然離去。
榻上的氣味卻一波又一波翻湧進我的鼻腔。
離去前,她同謝平安一起逗弄仍在搖籃裏的謝念。
謝平安在教我們的女兒,喊錦娘「孃親」。
而後面對我的質問,謝平安藉口是婆母的吩咐,藉口是長兄去得早膝下沒有血脈,與他不過是借種的交易。
婆母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謝平安與寡嫂的那些事全然不再避着我。
我才知道,原來謝家一開始娶我,便是爲了遮羞。
而我後母他們明明知道,卻隻字不提。
後來,一旦我有所不滿,謝平安便在家中來客時,教女兒訓斥我。
訓我善妒,沒有容人之量。
連體弱多病、無家可歸的寡嫂都要趕走。
我被鎮上人嘲笑,被熟人勸說該大度容忍,令我苦在心頭難開口。
想到我與謝平安,心中怨氣難平。
將林氏攥住我的手往外一抽,就要轉身離去。
陸逢春便是在此時出現。
他打着摺扇,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全然沒有初見時的肅然。
他手掌輕釦住我的手腕,不動聲色在內側輕叩兩下暗示。
接着言語輕浮:
「我陸家正好還缺個婢子,不如送到我們陸家來好了。」
「十兩銀子的身契錢,偌大的臨江,就算是娶妻,也不比籤身契給得多。」

-3-
林氏一聽是行商的陸家。
一拍案就要籤。
我們畢竟是小門小戶,當年把我嫁到江州去也不過兩隻雞鴨、兩隻雁。
外加五兩銀子的彩禮。
走的時候還要賠上點嫁妝。
但若是做奴婢就不一樣了。
可以只進不出,還是十兩銀子這樣大的鉅款。
林氏一張老臉笑成了花。
見我臉色青白,還不忘抽身寬慰我:
「雲娘,陸家高門大戶,你有這般美貌,何愁進門不能混個妾室噹噹?」
「攀上金主,就是做了主子。」
「娘是送你去享福,你別不知足。」
等到林氏喜滋滋簽完身契。
官府的印鑑蓋上我一人的戶籍,再落到陸逢春手中。
林氏伸出雙手討要銀錢。
陸逢春當即從懷中掏出十兩的銀錠放到我手中。
林氏要伸手搶,卻被一折扇攔住。
「大娘,這是雲娘子的身契錢,你這是要當着官老爺的面搶錢啊?」
林氏的腦子還沒拐過彎,一愣一愣地說:
「這是我女兒,她的身契錢就該給我。」
陸逢春打着摺扇搖啊搖,搖得人眼也花,心也莫名地跳。
「非也非也,她如今自有戶籍,身契錢自然應當自己拿着。」
「莫不是你覺得大老爺不公?」
戶籍處的大老爺聞言抬首朝林氏看去,一眼就將她腿看軟了。
跪下告罪的時間裏,陸逢春拉着我坐上了陸府的馬車。
等林氏再回頭,我們早已沒了影子。
上了馬車後,陸逢春從懷中拿出由林氏代簽的那份身契,在我面前一撕兩半。
「權宜之計,雲娘子不要見怪。」
我將手中沉甸甸的銀錠物歸原主。
聲音略帶澀然道:
「多謝。」
「公子又幫了我一次。」
現在這個世道,女子的命運不由人。
出嫁了戶籍歸夫家,和離了又返還孃家。
沒有戶籍,又寸步難行。
如今能獨戶出來,多虧了他的幫忙。
陸逢春笑笑:
「一樁小事而已,雲娘子不用掛在心上。」
「若是讓我姐姐知道,我見了買賣女兒的事卻袖手旁觀,」
「沒準在天上也要託夢來Ţů⁻罵我。」
他語氣輕鬆,我卻不知怎地聽出他話中的感傷。
只不過沒等我想出安慰的詞,就聽他話鋒一轉:
「雲娘子之後,打算去做什麼生計?」
他問得我一愣。
只因,我只考慮了當下,確實沒想好日後要做什麼。
陸逢春見狀微微一笑:
「我們陸家在錢塘有一座蠶院制絲。」
「如今還缺一個掌櫃,要不要來試一試?」
「我聽聞雲娘子未出嫁時,在家中便養蠶做絲,手下繡品更是惹人哄搶。想來經驗豐富。」
「陸某也是斗膽挖金,望雲娘子不嫌。」
陸逢春說這話時,眼中誠摯,倒令我有些茫然。
「我……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我沒做過生意,也不會做掌櫃。」
嫁給謝平安那三年,似乎耗幹了我的所有心力。
他們以養蠶賣繡品爲恥,婆母每日耳提面命,告訴我謝平安日後是要做官的。
官家夫人,行爲得體即可。
不要總是想着金銀銅臭。
訓斥的話聽多了,對於自己與那份手藝,也不比從前自信。
卻聽陸逢春在我耳邊輕笑:
「那……要不要同我做生意?」
「我可以教你。」

-4-
鬼使神差地,我便答應了。
想來應當是看着陸逢春那一雙眼睛不好拒絕。
在臨江,陸逢春手下學賬的第三個月。
我還是不大有天賦。
賬本上的數字看得人眼花繚亂,昏昏欲睡。
算盤上的珠璣也不能打得噼啪作響。
每每此時,陸彥會笑倒在我懷中。
「沒事的雲姐姐,萬事都有舅舅在。」
「回頭讓舅舅配個貼心的賬房給你。」
「總歸掌櫃是不難當的,你莫怕。」
而陸逢春每每此時都會將人從我懷裏撈起。
刻板而嚴肅地教訓陸彥:
「慢慢學總是能學會的,但不能不會。」
「總不能讓底下人鑽掌櫃的空子。」
我深以爲然,更加刻苦學習。
終於在兩個月之後,陸逢春當着我的面從一摞賬本中選出一本。
以一炷香爲限,清算出其中支出、進項、盈利與純利。
香燃過半時我恰好算完。
這也就意味着,陸逢春準備要帶我去錢塘蠶場了。
臨行前,陸逢春送我去孃親墓前拜別。
孃親當年憑着一門養蠶的手藝,爲爹爹操勞至死。
孃親死後,那個男人卻用孃親攢下來的積蓄娶了林氏。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愛了一生的男人,不過把她當成了養家的工具。
孃親死後,我爲了維持她留下的物件,不僅學着她的辦法養蠶。
還將蠶絲織成帕子,繡上新花偷偷拿出去賣。
只不過那時候年紀小,不會藏東西。
自己所賺來的保不住,全數被林氏搜刮乾淨。
所以陸逢春提出邀請我去蠶場做掌櫃時,我曾猶豫過。
只是後來發現自己或許還心有期許,也是真的和孃親一樣喜歡養蠶制絲。
我在孃親墓前絮絮叨叨說着這半年來身邊發生的一切。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傍晚。
走下孤山時,落日正好照到坐在馬車上的陸逢春身上。
卻不像是外在的光,而是他自己與生俱來的光彩。
我忙不迭低頭,以防更多的情緒從眼中偷跑。
啓程那日,陸家用了自己的船。
船上還帶着許多同去錢塘的商戶,還有陸家的技師。
陸彥原本想隨同一起去,但他孝期沒過,多有不便。
一思索便沒有跟我們同行。
商船的前進路線與我來臨江時一樣,到了江州渡口還會停靠,給有需要的商戶下船。
從前覺得江州與臨江好遠,乘船都要三日。
如今換了大船才知,其實不過一日路程,只不過人力有限,所以慢些。
我於船閣之上,抱着陸逢春交代我的一冊賬本翻看。
走神之際,遙看下面的葉葉扁舟,只覺心境已然大不如前。
說來也是巧合。
渡口前,我似乎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碼頭之上,謝平安抱着謝念,坐上了碼頭邊的一艘客船。
坐在對面的陸逢春往我手中塞了一碗薑湯。
他順手將我身邊的窗戶一關,擋住了我走神飄忽的視線。
「江上風大,快把薑湯喝了。」
我含笑應是,低頭一口一口啄着。
忽聞岸上似乎有人在高呼我姓名。
我與陸逢春皆是一怔。
不過窗外一眼,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5-
「雲娘!顧雲!」
謝平安抱着謝念走出客艙。
不敢相信自己剛纔的驚鴻一瞥。
他試探地去喊,只見探頭出來的人竟真是自己的妻子。
半年前碼頭一別,謝平安以爲顧雲會很快回來。
他以爲顧雲只是鬧脾氣,畢竟他跟錦孃的關係見不得光。
日後他得了名利,除了自己以外,最有面子的莫過於他的夫人。
他要溫書,母親身體不好,念念在家無人照管,顧雲總會惦記孩子的。
可沒想到顧念這一走就是半年,女兒在家整日哭鬧。
錦娘除了那些時候,對於念念的存在,她看也不看一眼。
拜託給母親,沒三日便說精神不濟。
他在書房中待了兩日便頭疼耳鳴。
沒過多久,謝平安就寫信送到臨江孃家,點名道姓給顧雲。
一開始心中還帶着些威脅的意味。
大意是警告她若是再不回來,他便要休妻另娶。
休妻對女兒家是大事,不僅耽誤再嫁,還有損名聲。
他原以爲顧雲收到警告就會回來。
卻不承想,他的信如石沉大海,不僅人沒有回來,連回信也沒有。
顧雲離開的第二個月,謝平安便受不住,在市集上僱了個丫頭,打算跟顧雲一直耗下去。
原意是帶謝念,可丫頭一進府就被錦娘要走。
他耐不住錦孃的嬌軟性子,所幸又去僱了一個。
不過謝家畢竟不是高門大戶,雖說有幾個鋪子的進項,但僱着人手也愈發喫緊。
於是他又想起顧雲。
事過半年,即便再鬧也該回來了。
謝平安在心底裏有些埋怨顧雲,甚至想去府衙告狀,讓官差出面將顧雲帶回來。
可若是這樣做了,便等於將家醜外揚。
於是乎,他放下溫書的功課,辭退了兩個丫頭。
稟明家母后,抱着謝念就登上了去臨江的客船。
謝平安的念頭簡單,孩子顧雲也有份。
若是人在孃家不願意回來,孩子也不能一直是他一個大老爺們帶着。
沒承想船隻剛剛離岸,就聽同向的百姓閒聊:
「我剛纔送貨上陸家商船,好像見着雲娘子了。」
「她在陸東家手下做生意吧?」
「現在是路過還是……」
謝平安聽到一半,就再也聽不下去。
他心裏又驚又喜,就知道顧雲不會捨棄他們父女,果然回來了。
也怪自己耐不住性子,想不到會跟她回來撞個正着。
於是乎,他抱着謝念就走出了船艙。
抬眼第一眼看見船閣虛掩的窗戶後面一個模糊肖似顧雲的臉。
直到船上的人探出頭來,謝平安才認定那真的是他的妻。
儘管她似乎比半年前要圓潤一些,要白一些,還要美上一些。
但他還是認出了她。
只一眼,心腔就好似被她填滿。
那是他的妻,他愛的妻。
謝平安想,只要這次顧念回來,他願意爲了她,等錦娘懷孕後,便不再來往。
可是顧雲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他。
甚至連他懷中的女兒,也沒能讓她的目光多做停留。
他焦急大喊,卻無法阻礙順流而下的江水將他遠遠送走。

-6-
隨着船隻開拔,外面胡亂喊叫的聲音也逐漸消失。
不過……我回想起剛纔,謝平安見到我時的反應。
難道官府的文書沒有送到謝家去?
我蹙眉。
和離的文書不會有錯漏,我對着謝平安的字練了許久。
哪怕不是他手寫,文書上按着他的私章與指印。
是我做過最大膽的事情。
就算來日他告到官府,我也有藉口遊說。
畢竟在謝平安的那些文人朋友都知道,他醉後喜歡胡寫。
所以一封和離書算不了什麼。
而謝念……她已經認了錦娘做孃親。
從她離開江州的時候就決定不會再要她了。
儘管那是她懷胎十月,千辛萬苦生下來的珍寶。
但也只是曾經。
或許是眉頭緊蹙着,沒一會兒我就感覺到有手掌撫平了我的眉眼。
他或許明知故問。
「想什麼?哪條賬目不會算?」
在我回神之際,陸逢春也沒有移開落在我發上的手掌。
我微微搖頭:
「都會,只是剛剛看到了煩心的人。」
「有些神思不寧。過一會兒就好了。」
在臨江的時候,我鮮少想起在謝家的往事。
只有在獨自做Ťû³決定,或者面對重要事情的時候,我纔會警覺,在謝家受到的三年訓斥,使我對任何事都小心翼翼。
像一隻驚弓的鳥,不敢有片刻安心。
但當陸逢春在身邊時,我又會好上許多。
我並非不明白這段感情,只是更怕大夢一場。
轉而變成害怕。
害怕戳破那層窗戶紙之後,我們連朋友也不是。
陸逢川的雙眼深邃,迷人心智。
一如半年前,明明才兩面之緣,我竟會無條件地信任他是個好人。
「雲娘,我們還有大好年華。」
「我可以等。」
「等你走出來,等你願意嫁給我。」
或許是眼中的情緒太露骨,又或許是沉寂的氛圍。
他的脣角吻上我的眉眼。
霎時間,氣血上行,將我整張臉逼得通紅。
惹得人害羞的罪魁禍首卻紅着耳朵落荒而逃。
「哎呀,做掌櫃臉皮可不能這般薄啊。」
他一邊說着倉皇逃離,還險些站不穩絆倒。
我撲哧笑出聲。
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被輕薄的人是我還是他。
後來水到渠成成婚後的某一天,陸彥已然成婚,我們倆的頭上也染上了白。
我又在查陸逢春交給我的賬冊,只不過這次是陸彥交上來的課業。
而非我的。
翻着翻着,突然之間想起來,我似乎從沒問過。
他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那時候的陸逢春笑得高深莫測。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當天夜裏,我夢見孃親出殯那日,有同歲的少年拿着一方絲帕來尋我。
他想要個一模一樣的,卻不巧撞見下葬。
少年便想着晚些時候再來。
一晚,便晚了六年。
直到江州重逢,做絲帕的少女面容憔悴,眉宇間也淨是疲憊。
他便想,原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好,是他來得太晚。
不過幸好,兜兜轉轉,他們並沒有錯過,也不會再錯過。
從前丟失的,以後總也能夠彌補上。

-7-
到錢塘的第三年。
我手下的蠶場從三座迅速發展成十座,現在是錢塘第一蠶場。
而勞作的工人和繡娘不下百名,爲錢塘的百姓提供了很多勞作的選擇。
陸彥出孝期後也來了錢塘,不過學習了一段時間,被陸逢春嫌棄太黏人,於是他又被趕回了臨江。
這日,我到蠶場巡視,抽查蠶絲繭包時,突然有人大嚎:
「掌櫃的!有人偷繭!」
我凝神看去,只見年邁的老者被同場的宮人捉住。
只能匍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直到她抬眼,我看清她的臉後才發現,竟然是謝平安的母親。
我認出了她,可是她卻沒有認出我。
指控她偷盜的人仍在喋喋不休:
「管事的好心,看她沒飯喫才破格讓她進來學習、幫忙。」
「沒想到她的手腳竟然不乾不淨,偷偷把繭子往懷裏揣!」
「Ṱű⁷雖說只是一兩個繭子,可是耐不住積少成多拿出去賣,亦是天價。」
「若是人人都這般,這場子沒兩日就要被偷乾淨!」
「況且難道掌櫃的請你來,是偷東西的嗎?!」
謝平安的娘,怎麼會出現在錢塘?
我還來不及細想。
只聽她顫顫巍巍地將懷中的繭子都交了出來。
聲音如細蚊:
「掌櫃的,求你別趕我走。」
「我年紀大了,別的地方不願留我,現在落得個偷盜的罪名被趕出去就是個死。」
「我只是從前聽兒媳婦用蠶絲做帕子銷量極好,就想拿幾個試一試,但也只有這一次,求求掌櫃的……」
「我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她哀號着,一把鼻涕一把淚。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如今卻是爲了生計在奔波。
要知道,從前的她最是看不起在外做工的女子。
若按她的說法,只有在家相夫教子的女子,纔是一個好女子。
畢竟從前的她就是這麼訓斥我的。
我嘆氣,示意管事的自行處理。
畢竟衆目睽睽之下,若馭下不嚴,往後恐怕難以服衆。
管事幾乎是不留情面地將人趕了出去。
而她像突然精神不濟,在門口瘋癲半晌,嘴裏叫嚷着:
「等我兒子做了官,你們都得死。」
叫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就沒了聲響。
聽管事的說,是跑到別處去了。
看到了謝平安的娘,我心生疑竇,讓手下人去查過才知道,原來謝平安早在一年前,就帶着一家人搬到了錢塘。
至於爲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
謝家人自私自利,從根裏就只會爲了自己。
不過若是見到可以得利的人,或許他們也會顛倒黑白。
說自己所有付出的一切,都是爲了對方。
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想到三年前謝平安站在客船上,消失在原點的記憶。
爲了永絕後患,我找到了他。
他不如三年前光鮮亮麗。
從前信誓旦旦自己能做官的人,此時斷了一條腿。
鬍子拉碴,正在街邊的書攤前賣些雜書。
我環視一週後,卻沒能看見謝唸的身影。
我伸手輕叩書攤的桌角:
「謝念呢,不在你身邊?」

-8-
謝平安抬眼看向我的時候,下意識微眯了眼。
或許是長時間蒙在書中,成了書瞎子。
又或許是正午的太陽太亮。
他惶惶然像是如夢初醒:
「是你啊。」
「你找我,做什麼?」
謝平安迷迷瞪瞪,既然他沒聽見,我也懶得再重複一遍。
我已經不是從前在謝府,攀附着隨時會斷的枯枝,卻緊緊拽着不鬆手的那個顧雲了。
如今的顧雲,不會千依百順。
是陸逢春教我生出對外人的刺。
抬腳準備離開之際,謝平安又突然叫住我。
「念念死了。」
我的腳步頓住,像是被硬生生釘在原地。
「當年我帶着念念去臨江找你,你卻跟着陸逢春跑了。」
「我們的客船在中途被浪打翻,念念落進江裏。撈上來的時候就沒氣了。」
「是你害死了念念。」
「如果你早回來一刻,我跟念念就不會上那條船,不上那條船念念就不會死,我的腿就不會斷!就不會淪落到賣書爲生,錦娘也就不會跑,我娘就不會四處求生!」
「顧雲,都是你的錯。」
「你還有什麼臉,出現在我面前!」
謝長安咬牙切齒,將所有的罪責都怪在了我的頭上。
「說到底,你當初爲什麼要回臨江?」
「安分守己待在謝家就是你一輩子的命啊。」
「我到縣衙想報官將你捉回來的,府衙的人卻說我們早已和離,真是可笑!」
謝長安想到三年前,自己拖着斷腿抱着已經斷氣的女兒來到臨江府衙狀告。
狀告顧雲拋夫棄子,與人私奔。
衙役查過戶籍之後,竟然告訴他,兩人的和離已然登記在冊。
以爲他要恣意尋事,將他與女兒謝念一起扔了出去。
他不信,帶着謝念回到江州,得到的卻是同一個答案。
他還是不信,聽說陸家人在錢塘大展身手,弄了什麼絲坊。
他帶着謝念墳頭的一抔黃土追來。
追來質問顧雲,她到底有沒有心。
她怎麼可以拋下自己的女兒、丈夫、婆母遠走他鄉,卻絲毫不愧疚,不擔憂。
而他受盡苦楚, 卻狀告無門。
可等他舉家來到錢塘,卻四處碰壁。
別說顧雲, 三年來,在陸家人的保護下, 謝平安連顧雲身邊的婢女都沒能見到。
漸漸地他們迫於生計, 留在錢塘。
一開始是他、錦娘、母親, 三個人。
到後面便只剩他跟母親了。
而這一切都是顧雲的錯。
等他不想見到顧雲了, 偏偏她又出現了。
他想將這些年積攢的仇恨怨念、還有不滿全部發泄出來。
謝平安如是想着, 說出來的話卻顛三倒四。
像瘋了一般, 前言不搭後語。
我從謝唸的死訊回過神來後, 轉身便走。
謝平安卻撲過來想要拽住我的手臂,卻撲了個空。
他茫然地看着撈空的手臂愣了一會兒,轉而狂喜:
「書中自有顏如玉, 書中自有黃金屋!」
「不錯不錯……讀書讀書, 待到科考季, 我便是新登科的狀元郎。」
聽着馬車後人聲怒吼。
我緊閉雙眼平復着自己的心緒。
謝平安和他的母親已經被生計壓迫得成了精神不穩定的瘋子。
ŧùₔ我想,我並不該去找他。
無論處於什麼立場。

-9-
回到陸府, 陸逢春一反常態, 沒有在書房內。
我原本在書房等着。
等着等着便趴在書桌上睡着了。
朦朧間似乎看見謝念落入江的中央,只因身軀太小。
等衆人發現將她撈上來,已經沒了呼吸。
場景如夢似幻, 真的讓人痛心。
依稀間, 有人將我從椅子上抱起。
我被驚醒, 看到陸逢春的臉,才安定下來。
他看着我驟然驚醒的模樣, 心疼地吻了吻我的額頭。
「雲娘, 我們成婚吧。」
「好。」
此生一諾,相伴白頭。
按照陸逢春定下的日子,我得在家中待上好一陣。
出嫁前,我去錢塘城外寺廟禮佛求卦。
跪在佛前時, 手中的籤筒卻被猛然抽走,手中被塞進一根上上籤。
小師傅笑道:
「施主是有福之人,所求皆得上上籤。」
而寺院的角落中, 陸逢春的一角衣袍從我眼前滑過。
他懼我求籤不滿,怕我不喜。
於是便提前爲我準備了一支上上籤。
是以所得皆爲上上籤, 從前種種不順皆如過眼雲煙。
只因我從遇到他開始, 便是人生之幸。
因有新婚夫婦前幾日不能見面的習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打過照面。
婚宴前一晚, 陸逢春實在沒忍住,如少年人一般趴在我窗前。
實在無法將眼前人跟在商行中疾言厲色的人物關聯起來。
他的雙眸如黑曜石一般,折射着月華的光彩。
說出口的話帶着異常的興奮:
「雲娘。」
「雲娘,我要娶你了對嗎?Ṭū́⁹」
我躺在榻上裝睡,奈何來人喋喋不休問得沒完。
只能起來重睡。
順便輕輕點在少年人發亮的眉眼之間:
「對啊,明日過後,我們便是夫妻了。」
「你的財是我的,你的人更是我的,想後悔怕是來不及咯。」
「不後悔!絕不!」
陸逢春說完,翻着牆便走了,反倒惹得我一晚上沒睡好。
成婚那日,城中彩燈飛揚,紅綢掛彩。
臨江、錢塘, 兩城同喜。
凡是過路行人,無論貴賤, 皆能領到喜餅。
沿街的流水宴擺了七天七夜。
花車在百姓的簇擁下, 環城一週後,於陸家宅邸前停下。
天地與兩城百姓共見證。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
作者:冰糖甜不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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