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送將來

成親那日，我的婢女偷穿我的嫁衣，
躲在房中與我夫君的畫像拜堂。
後來，她曝屍街頭。
夫君大病一場，我才知婢女是他的義妹。
我憐他，愈發愛他，爲他操持家務、帶他結識各路官員，扶他青雲直上。
可八年後，夫君親自在府中搜出了爹爹與外邦私通的證據。
全家斬首、即日執行，由他監刑。
我被矇在鼓裏，被他毒啞嗓子、弄瞎眼睛，當作禮物贈予番邦王子。
於異鄉自刎後，我重生回他提親那日。
他卻說：「我希望，沈小姐能與芷蘭一同嫁進楊家。」
原來，他也重生了。

-1-
看到爲護我飲下穿腸毒藥而死的婢女香蘭後，我才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清脆的一聲「香蘭」出口，我險些哭出聲來。
一切都還來得及。
「小姐，昨日揭榜，楊公子真真是新科狀元，今日就要來府中提親了！」
話音剛落，楊無忌的人便來到府中，爹爹遣人讓我到前院去。
再次見到他，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他偏偏還長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再加上他有將相之命，惹得我爹對他另眼相看。
此次前來，如前世一般，確爲提親。
不過，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希望，沈小姐能與芷蘭一同嫁進楊家。」
此刻我恍然大悟，他也重生了。

-2-
「荒唐，楊無忌，你不要以爲自己成了新科狀元，就可以在老夫面前肆無忌憚！」
爹爹氣得不輕，我上前一步攔下，答應了他。
「沈小姐大度，也請沈大人放心，本相……我定不會辜負沈小姐，只是芷蘭是我義母之女，於我有恩，我絕不能放下她不管。」
所以就要娶她？
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他偏偏選了最羞辱我的一種方式。
見我答應，楊無忌喜上眉梢，連帶着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不少。
我命人將芷蘭帶來。
一見到楊無忌，她就跟黃鼠狼見了雞似的，撲到楊無忌懷裏，一臉嬌羞。
此時楊無忌已有八年未見這個青梅妹妹，高興得紅了眼眶。
卻在見到芷蘭那雙被洗衣水泡皺的手時大發雷霆。
「沈曦！你竟敢讓芷蘭如此受苦受累？！」
他莫不是忘了，此刻他可不是什麼位高權重的相爺，只是一個尚未入仕的狀元郎。
而他的青梅，也只是我沈府的一個二等婢女而已。
就在昨日，她偷喝了我孃親親手給我熬煮的燕窩羹，我憐她家貧，不罰月銀，只罰她去洗幾件衣裳有何不可？
我在心裏發笑，香蘭替我打抱不平：「楊公子，你也太拎不清了，你的這位好妹妹昨個竟敢偷喝小姐的燕窩羹，小姐罰她也是理所應當。」
在心上人面前被如此戳穿，芷蘭臉不紅心不跳，在楊無忌懷裏默默落下兩行清淚。
「不，不是這樣的，無忌哥哥，我只是看那燕窩羹進了一隻小蟲子，想着小姐身嬌體貴，沾不得這等污穢，又不能浪費，便自作主張喝了。」
「那也是夫人給小姐的東西，豈容你這低等奴婢沾染？不問自取那就是偷!」
芷蘭這才漲紅了臉，期期艾艾道：「才……纔不是低等奴婢，是……二等……」
越說聲音越小，最後直接躲到了楊無忌身後。
楊無忌好不容易見到日思夜想整整八年的青梅，自然得護着，便對我疾言厲色：「沈小姐，現在她不是你的婢女，是我的妹妹，將來也會是我的妻子！你莫要爲難她！」
「妻子？楊公子，我的婢女是你的妻子，那我呢？你有多大的臉面敢讓我做妾？」
我爹是戶部尚書，我姨母是貴妃娘娘，我舅舅是勇毅侯，除了當今聖上，怕沒有人敢讓我當妾！
他還以爲自己是那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相爺，我還得讓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想要尚書府的扶持，又想要給小青梅正妻名分，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呢？

-3-
楊無忌眯着眼，遣開了旁人，與我「推心置腹」。
「沈曦，我知道你也是重生之人，這一世芷蘭尚好，只要你像以前一樣乖乖聽話，來日我定會保你、保沈氏無憂。」
我不由得冷笑幾聲。
「哼，楊無忌，若沒有你，我沈氏豈會招來那些無妄之災？這一世我把你的好妹妹還給你已是開了大恩，你還指望我給你做妾？」
「有何不可？無心大師親自算過，我是將相之命，註定要坐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能跟了我，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他說得沒錯。
前世，我爹就是看中了他的命格，才無論如何也要我嫁給他。
我也被他的外表矇騙，以爲他真心愛我、護我。
殊不知，那全都是假象，對我好，只是爲了討好我爹、攀上懷王，等待時機，反咬我沈家。
那一年隆冬，楊無忌帶着兵直接衝進沈府，將沈府上上下下一百餘人悉數抓獲。
有人只是走得慢了些，便被當場格殺，我那腿腳不便的幼弟和抱着小侄兒的寡嫂便是如此。
其餘人等皆入牢獄，我那多病的孃親便是在獄中突發惡疾，不治身亡。
爹爹、舅舅、表兄沒多久便被斬首示衆。
彼時我肚子裏楊無忌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
他將我留在相府中不聞窗外事，我不僅沒見到爹孃最後一面，甚至沒有人給他們收屍，只能任由他們被拖到亂葬崗由野獸啃食。
屍骨無存，連個牌位都沒有。
至於我，楊無忌親自給我喂下毒藥。
那一晚，我沒了唯一的孩子，嗓子啞了、眼睛瞎了、就連腿也殘了，唯獨一雙耳朵完好無損。
絕望之際，他親口告訴我：「沈曦，你全家都死了，被你害死的，誰叫你敢動芷蘭呢？芷蘭是我的恩人，你敢動她，害她落得如此悽慘下場，我與你勢不兩立！」
我才知道，他這八年來的柔情全是演的。
我有苦難言，我爹明明只是把芷蘭趕出了府，連官都沒有報。
可她不知悔改，竟敢偷千金閣裏的東西，這才被閣主下了手。
他楊無忌連查都不查，直接把罪名安在了我沈氏身上。
真是可笑。

-4-
我知道，我爹執拗得很。
弟弟不良於行，註定與仕途無緣，兄長早年間戰死沙場，爹爹便把唯一的希望Ṭü⁽寄託在我身上。
指望女婿能坐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我深知自己勸服不了爹爹，便只能再次來到楊無忌身邊。
此刻無旁人，我便顧不得那些什麼所謂的禮數，嗤笑道：
「楊公子，我不管你上一世如何，至少現在，你只是個連官位都沒有的窮小子，要我一個尚書府嫡女做妾，且問問我的貴妃姨母、侯爺舅舅和尚書爹爹答不答應！」
從前我在他面前一向溫婉賢淑，這般野蠻無禮、大大咧咧的我，他是第一次看見。
楊無忌怔在原地，半晌纔回過神來，威蹙的眉暴露了他的慌張。
「阿曦，我知道，你想做我的正妻，是因爲你心裏還有我，既然這樣，那就先委屈芷蘭又何妨？」
他又用起了那副醜惡的嘴臉。
噁心。
但我可以陪他玩玩。
「楊公子，上一世的事情我權當做了個噩夢，這輩子你、我和芷蘭好好過怎麼樣？」
我說得「誠懇」，在番邦的那兩個月，我早已將演技練得爐火純青。
見我還對他有情，楊無忌面露喜色，嘴角的笑怎麼也壓不下去。
「阿曦，你不愧是我的夫人，反正這一世芷蘭還在，那我們就不計前嫌，好好過下去！」
哼，好好過下去？做你的白日夢去吧！
我淡淡笑着，命人將芷蘭的身契拿來，當着他們的面撕成碎片。
從此以後，她是死是活，與我沈家再沒關係。

-5-
楊無忌領了芷蘭回宅子。
而我偷偷跟了上去，半途被香蘭找來的兩個小混混逼到牆角，直到那個面具大俠出現。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
只會默默守護在我身邊，在我危險時不顧一切衝出來。
上一世，我被楊無忌灌下毒藥後送到番邦王子的牀上，是他以一擋百，將我救了出來。
可惜……
可惜楊無忌也沒放過他，派了數百精兵圍剿我們。
最終他死於萬箭穿心，我淪爲番邦王子的身下妓、階下囚。
再次相見，萬般思念，盡țū⁵在不言間。
好半晌，我才驚覺一切都是真的。
「公子，你仍舊不願摘下面具嗎？」
還是得我主動出擊。
面具大俠沒想到被我算計了，躊躇在原地一言不發。
我佯裝要摔倒，趁他不備摘下他的面具。
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
「楊無忌？！」
不，不是他，眉目分明就不一樣。
眼前人眸中清澈，毫無算計，而楊無忌的眼中，是無邊的野心。
他慌忙撇過頭，我注意到他左臉上一道長長的疤痕，頓時紅了眼眶。
「你到底是誰？」
他還想逃，被我抓住了手臂，慌亂間垂下頭，而我看見了他那鮮紅欲滴的耳垂。
「我……我是楊無慕，楊無忌是我的兄長。」
難怪。
「沈小姐，今日之事，還望你莫要讓第三個人知曉。」
說完，他便輕輕彈了一下我的手背，自己飛身離去。
我心下明瞭，不由得苦笑一聲。

-6-
楊無忌的聘禮很快送到尚書府。
不多，甚至比尋常人家還要少。
他挑眉道：「反正你爹也會留給你，到時候還是要送回來的。」
我還沒開口，芷蘭反而爲我打算起來：「小姐……姐姐福厚，楊大哥已是盡己所能給姐姐最好的，姐姐若心有不甘，京中其他拜倒在姐姐裙下的好兒郎不少……」
她還在肖像正妻之位。
我輕笑一聲，盯着楊無忌不語。
我倒是願意放手，不知道他敢不敢放開沈家這座大靠山呢？
「芷蘭，乖ẗū⁾，我們先去看嫁衣。」
楊無忌轉移了話題。
好巧，我的嫁衣就在千金閣。
前腳剛踏進閣內，楊無忌後腳就跟了上來。
剛一碰面便一把將我拖進後牆邊，力道之大，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
「沈曦，你到底想幹什麼？我都許了你正妻之位，你何必一直針對芷蘭？」
心臟的人，看什麼都是髒的。
我分明什麼都還沒做，他便已經給我量了刑。
「楊公子，我只是來取嫁衣而已，你的好芷蘭我可是碰都沒有碰，何談針對？」
「你……」
楊無忌思量一番，卻擠不出半個字。
就在此時，隔壁傳來一陣騷亂，伴隨着女聲的尖叫，格外刺耳。
楊無忌眸光一閃，趕緊鬆開我，往人羣聚集處跑去。
芷蘭被千金閣的人丟出了門，幾個大漢攔在她身前，撕扯着她原本就不多的衣裳。
布料撕裂的聲音和女人絕望的喊叫不絕於耳。
「你們滾開！我夫君可是狀元郎，你們敢對我不敬就等着下大牢吧！」
「哼，狀元郎看得上你這個小偷？偷什麼不好Ṱû₋偷我千金閣的東西，該下大牢的是你！我千金閣的規矩，膽有偷盜者，剝去他的衣衫，赤身裸體趕去衙門！」
此情此景，恍若當年。
不同的是，這一次楊無忌就在當場。

-7-
「你們滾開！」
楊無忌大喝，企圖趕走那幾個大漢。
可沒用，一個布衣窮小子的話，誰會聽呢？
沒辦法，楊無忌衝上前，將ẗūₗ自己的外袍脫下覆在芷蘭身上，生生挨下幾拳，嘴角滲了血，卻還是硬得很。
「她不會偷東西的，定是你們誣陷！」
他還在掙扎。
此時此刻，芷蘭慌亂間顧不得掩藏懷裏的東西，一顆做工精緻的珠金珠從她懷裏落了出來，正巧滾到我腳跟前。
衆目睽睽之下，我彎腰拾起那顆珠子，大聲念出了上面精雕細琢的一個字——千。
這個字便是千金閣的象徵。
證據確鑿，楊無忌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家都看到了，本閣主可沒冤枉人，這小偷敢偷我千金閣的東西，是她自作自受！」
芷蘭漲紅了臉，仍不知悔改。
「不是的……不是……我不知道這個東西怎麼會到我這裏，肯定是你們誣陷我！楊大哥，你相信我，我是無辜……」
話還沒說完，楊無忌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不就是一顆珠子嗎？我們買下就是。」
我雙手抱胸，靜靜看着他拿出全部家當，可就連他身上最值錢的玉簪都被抵押時，也不夠這顆金珠的零頭。
尷尬之際，我讓香蘭取來銀票，幫他們付了賬。
事畢，楊無忌卻連個謝字都沒說出口，帶着他的好妹妹回了府。
徒留下一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好事者。
「剛剛那女的是不是說他郎君是狀元郎？不是吧，傳說中有將相之命的新科狀元竟是個瞎子？」
「誰知道呢，指不定她是個瘋子，狀元郎怎麼會看上個小賊？」
誰知道呢？可能他真是眼瞎沒救了吧。

-9-
楊無忌回到府中，仍當無事發生。
他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只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棺材門還沒蓋上，便下了定論。
在他眼中，芷蘭是好人，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壞人。
哪怕我們做了八年的夫妻，哪怕我一顆心爲他牽掛，他都看不到。
我哭笑不得，沒注意到那張熟悉的面具臉又突然出現在面前。
四目相對之時，我看見了他眼裏的慌亂。
「沈……沈小姐，你莫要和楊無忌在一起。」
「若我不和他在一起，能和誰在一起？」
「我……反正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你會死的。」
我知道，他也重生了。
這一世，我得讓他站在我這邊。
想到這兒，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湊到他耳邊：「可我沒有選擇，我爹一定要我嫁給他，你有什麼辦法嗎？」
「我會幫你。」
「怎麼幫？」
他不說話了，因爲我的逼近連連後退。
「楊無慕，我知道你喜歡我，等我需要你時，你會幫我的對嗎？哪怕是和你兄長作對。」
他垂下頭，迅速移開雙眼。
「我會一直保護你。」
留下這一句話，他便離開了。
春風送暖拂人面，得此一言，吾心安。

-10-
定婚宴上，芷蘭換了件豔麗精緻的百花裙，戴上了京中時興的蝴蝶簪、金鳳釵、八寶流蘇步搖……一整團堆在不大的腦袋上。
乍一看，好像是個美人，可再細瞧，便叫人眼睛生疼
她哪裏來的銀錢？
別說是楊無忌給她買的，現在的他不過是個剛上任不久的七品官員，聖上的賞賜置辦宅子奴僕都Ţű̂ⁱ不夠，哪裏夠她如此揮霍？
很快，水落石出。
芷蘭還在一衆婦人間談笑，下一秒就被楊無忌拉走。
「你到底幹了些什麼？！頭上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芷蘭哪裏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半句話還沒說便哭哭啼啼起來，企圖博取同情。
楊無忌忍不住擼了一把後腦勺，半晌才氣得把她手上的那些釵啊步搖啊什麼的扯下來。
「別什麼東西都收下，你知不知道，現在你收下的這些小玩意兒，來日就會變成架在我脖子上的刀！」
新科狀元、將相之命，多少人趨之若鶩。
前世我曾見過的，他在朝堂上週旋，我便鎮守府中，愣是沒讓人抓住一點把柄。
至於芷蘭，她只能看見眼前的金銀珠寶。
被這麼一吼，芷蘭直接嚇呆了，結巴着說自己不會再犯，一切都聽夫君的。
心上人這麼一服軟，楊無忌也就心軟了。
我則命香蘭拿來自己的妝匣，讓芷蘭隨便挑。
「你我日後同爲楊家婦，這些身外之物若妹妹喜歡拿去便是。」
楊無忌抬頭看我，雙目染上些繾綣之意。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上一世，他拿我當珍寶。
不，回不去了。
楊無忌這樣的人，表裏不一，昨日把你當珍寶捧在手心，明日便能將你當螻蟻踩在腳下。
「阿曦，你還是你懂我，我們一同去前廳吧。」
楊無忌說着便拉着我並肩往前走，留下芷蘭一個人端着妝匣杵在原地。
定婚宴上，我與楊無忌攜手並行，在衆人面前演了一出夫妻和睦、相敬如賓的好戲。
楊無忌喝下我敬的酒，婚事便這麼定下了。

-11-
不過一杯酒，他便醉了，我扶他去偏房休息。
醉意朦朧間，楊無忌開始向我吐露他那所謂的真心。
「阿曦，上輩子是我對不住你，我以爲是你害了芷蘭，萬萬沒想到竟是她自己……是千金閣的人乾的。」
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維護他的好妹妹，我倒是沒低估他對她的感情。
「但我不能丟下他，阿曦，你不知道，我從小就沒了爹Ṫúₛ娘，是義母將我拉扯大，可還沒等到我考取功名讓義母享清福，她便死在了病牀上，芷蘭是義母唯一留下的孩子，義母走後，她就上京做了沈家的奴婢，每月給我寄來銀錢讓我交束脩，否則我萬萬不可能活到現在，更不可能上京考取功名。」
是嗎？
我無奈苦笑，原來他是這樣以爲的。
兩輩子都錯了。
我幼時曾隨舅舅去過江南一帶，遇見了楊無慕。
他那時還沒戴上面具，是個可愛的小男孩。
只一眼，我就記住他了。
在看到他家的窘境後，便央求舅舅多加照拂。
是以當初我得知楊無忌摘得狀元的桂冠後興奮不已。
可惜，我認錯了人。
楊無忌與楊無慕乃是雙生兄弟，但在我朝，雙生胎被視爲不祥之物。
爲了讓楊無忌能活在陽光下，楊無慕便劃傷了自己的臉，戴上面具，讓自己活在黑暗裏。
小時候我遇見的是弟弟楊無慕，長大後娶我害我全家的是哥哥楊無忌。
至於無心大師算出的將相命格到底是在誰身上，無從得知。
甚至考取功名的到底是誰，也無從得知，畢竟楊無慕只要蓋住那一道傷疤，便和他哥哥一般無二。
想到這兒，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楊無忌見我笑，也傻呵呵笑出了聲。
下一秒，我從懷裏拿出費了好大力氣纔得到的一瓶藥，捏住他的下巴強制他吞下去。
等他反應過來，一切都來不及了。
「楊無忌，看這藥瓶熟悉嗎？上一世，你不就給我喂下這種藥，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現在，我也要讓你嚐嚐這種滋味。」
霎那間，楊無忌傻眼了，想要靠乾嘔嘔出藥來。
可沒用，那碗酒裏被我下了一計猛迷藥，他現在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我宰割。
「不，沈曦，我是你夫君，你竟敢謀害親夫！我還是朝廷命官，謀害朝廷命官，你不想要命了嗎？」
我沒忍住踹了他一腳，冷笑道：「我的命，早就在你手上死過一次了，這輩子你還想要我重蹈覆轍？做夢去吧！」
很快，一直躲在暗處的楊無慕終於現身。
摘下面具露出那張和楊無忌一模一樣的臉。
我特意爲他尋來最好的醫士給他做了完美無瑕的人皮，能夠將那塊疤痕完美遮蓋住。
只要我不說，沒人知道他到底是誰。
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楊無忌如遭雷擊。
他想說什麼，可已經晚了，毒藥開始生效，他將和上輩子的我一樣，變成啞巴瞎子。

-12-
計劃已成，楊無慕成了楊無忌。
而楊無忌，被我送回他的老家，雖啞了瞎了，好歹有一雙手一條腿，活下去不是問題。
若不是楊無慕心存善念爲他求情，我定會一刀結果了他。
成婚那日，楊無慕穿上婚服，三拜過後，與我結爲夫妻。
有我爲他籌謀、沈家爲他鋪路，定會像上一世楊無忌那般扶搖直上、封侯拜相。
可很快我便發現，他不僅武藝高強，在才學方面絲毫不遜楊無忌。
直到他寫出那一篇篇令爹爹讚不絕口的策論，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上一世楊無忌的才名都是背後的他打出來的。
楊無忌八面玲瓏，楊無慕也可以長袖善舞。
成婚那日，楊無慕換上我親自爲他準備的婚服，同樣一張臉，但這次結局不同。
「阿曦，對不起……」
楊無慕在我面前向來是藏不住事的，我知道，他把解藥給了楊無忌。
以一個平凡人的身份過完下半輩子，也是個好主意。
「該說對不起的不是你，你是一個好弟弟，將來也會是一個好丈夫、好臣子，我會幫你，至於楊無慕，由他去吧。」
成親過後，我們便算是結爲夫妻。
只是芷蘭沒想到自己的愛人變心如此之快，仍賴着楊無慕不依不饒。
她的身契早已毀掉，現在是良家子，想走便走，沒有任何牽絆。
我還爲她準備了回鄉的盤纏，但她不願。
「大夫人，姐姐，求你讓我留下吧，只求能留在楊府，妾不敢再要名分，哪怕做個丫鬟婢子也好啊。」
「妾願給姐姐當牛做馬，否則，妾寧願一頭撞死在這裏，死也要成爲楊府的鬼。」
大哭大喊一番，她便一頭撞在了門口的柱子上，雖然只是擦傷，但血跡足以觸目驚心。
她這麼一鬧，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我問她：「芷蘭，你確定你對楊無忌情根深種？」
她點頭如搗蒜。
「好，那我就送你到他身邊去。」
「好好好，妾感念姐姐大恩！」
她笑意盈盈進了府，剛見到楊無慕便被他打暈了送上轎子。
上輩子楊無忌最大的心願便是和這位小青梅在一起，如今我也算是成全他們了。
由他們做一對平凡夫妻也挺好。

-13-
事實卻不然。
芷蘭見到楊無忌的第一眼便被嚇了一大跳。
他原本俊秀無瑕的臉龐上多了一道疤，遠遠望去身形不變，走近看來卻有些駭人。
「楊大哥？」
「芷蘭？！你是來救我的對不對？京裏那個楊無忌是假的，是沈曦讓你來帶我回去的對不對？！我就知道，阿曦她那麼愛我，怎麼捨得和我分開呢？」
楊無忌狂笑着就要跑出院子，很快被守衛攔下。
「芷蘭，你快告訴他們，是阿曦要接我回去！我們會一起好好過下去！我還要封侯拜相呢，我是新科狀元、天子近臣，怎麼能在這鄉野之地碌碌餘生呢？」
看着眼前蓬頭垢面滿身惡臭臉上還有一道疤的男人，芷蘭連連後退，捂住口鼻也沒忍住一陣乾嘔。
楊無忌急忙掀開擋在眼前的頭髮，待看清芷蘭的動作後頓時發怒，一把掐住她的脖頸，語氣發狠。
「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在本相面前如此作態？沈曦呢，叫她來見我，她若來見我，我便原諒她這一次，否則我定不會輕饒她！」
他又開始做夢了。
「楊大哥，我是芷蘭，是你的妹妹芷蘭啊！」
趁他愣神之際，芷蘭急忙脫身，拿起包袱便趕緊跑。
沒用，沒有我的命令，不會有人敢放他們出去。
可沒過幾個月，我派去看守他們的人說。
一場大火，把所有東西都燒沒了，包括兩個大活人。
待火被熄滅，僅留下兩具難以辨認的焦屍。
如此結局，令人唏噓。
實則不然，三年後，我再次見到了那熟悉的字跡。
這三年，邊境戰事四起，原本同我朝交好的番邦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百姓不堪其擾。
剛開始聖上沒放在心上，直到番邦出兵突襲，佔領了邊塞要地。
聖上派兵前往鎮壓，卻是徒勞。
番邦大軍出動，一舉拿下我朝四座城池。
大戰一觸即發，可那邊卻遞來一封求和信。
「若想談和，送來沈家嫡女沈曦。」
我倒吸一口涼氣，是楊無忌的字跡。
難怪，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有如此本事的人。
上一世，番邦打來還是五年後的事
這一世，僅用三年。
上一世，楊無忌親手將我送給番邦王子阿拉邇。
這一世，楊無忌還是要我。
真是造化弄人。

-14-
這一封信不僅送到了聖上面前，還被散播在了大街小巷中。
坊間流言四起，人人傳我是「妖女」。
「楊夫人平日裏看着溫柔善良，每逢災季還設棚施粥，沒想到背地裏如此不安分，竟和番邦之人有染，簡直是我輩之恥！」
「沒錯，我瞧她就是個蕩婦、妖女！會給咱們招來禍端的，早早把她趕出去纔好。」
……
香蘭將這些流言告知我時，我正在喝安胎藥。
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楊無慕也急了，蹙眉道：「阿曦，你不用去，我自會向聖上請命，由我去迎戰。」
「你傻呀，你現在是楊無忌，哪裏是當將軍的料？若是你出手，會落人把柄。」
「那也不能讓你去，兄長他……」
「我總得知道他想幹什麼。」
楊無慕拗不過我，最終還是鬆了口。
聖上一籌莫展之際，我主動站出來，遂了大家的願，成爲國使前往番邦營帳談和。
時隔三年，再次見到楊無忌，他竟成了番邦手握重權的軍師。
儘管他帶着面具，但我還是能認出他來。
「楊無忌？」
「阿曦……」
他轉過身來，三兩步跑到我身邊，擁我入懷。
冷冽的氣息迎面撲來，讓我呼吸不上來。
「我終於再見到你。」
我使勁兒將他推開，他這才注意到我的小腹。
難以置信？
不。
上一世，我嫁進楊家前分明身康體健，可數年來遲遲未曾有孕，京中京外有名的大夫都來給我診過脈，皆一無所獲。
後來我才知曉，是我最愛的夫君在他每日親手爲我烹煮的茶里加了致使女子不能有孕的毒藥。
我本不愛飲茶，只因是他親手所烹，我才日日飲之如蜜糖。
殊不知，我喝的蜜糖是腹中孩子的砒霜。
後來我好不容易尋來祕方得了孩子，我的夫君卻讓我全家喪命，腹中胎兒才五個月啊，不過堪堪成型，就被他未見過面的爹爹用一碗毒藥了結了性命。
那日大雪紛飛，寒風吹乾了我大腿間的血。
楊無無忌卻不願讓我就此死去，用一碗蔘湯吊着我的命，將我送到了外敵的榻上。
「阿曦，你……你腹中的孩子是誰的？」
楊無忌顫抖着手，逐漸靠近我的肚子，被我一掌打開。
「這位大人，我是有夫之婦，孩子自然是我夫君的。」
「不，我纔是你的夫君！」
楊無忌慌了，急忙扯下自己臉上的面具，我終於得見三年後他的真容。
除去那一道疤外，還有半張臉都是猙獰的燒傷。
「你看看我，我纔是你的夫君，京城裏那個是個冒牌貨！你要生孩子也應該是給我生孩子！」
楊無忌抓着我的手臂，強迫我盯着他。
我知道啊，就是我乾的。
「這位大人，你早就不是我的夫君了，你忘了嗎？上一世，是你親口說的，我一個下賤的妒女怎麼配做你的夫人？你還親手餵我一碗毒藥，殺死了我們唯一的孩子啊。」
我字字珠璣，但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楊無忌，你不是說，你的好妹妹芷蘭才配做你唯一的夫人嗎？我可是將她送到了你身邊，你怎麼不知道珍惜呢？」
說到芷蘭，楊無忌垂下腦袋，雙拳緊握，一拳砸向牆面。
「不，她不配。」
他咬牙切齒。
「她只是一個貪慕榮華富貴的下賤女人。」
我聽說過，在鄉下的那幾個月，芷蘭和楊無忌的相處並不友好。
我只給了他們安身之所，卻沒給他們立身之本。
所有的喫穿用度都得靠他們自己解決。
只要有幾畝良田，他們總不會餓死，靠着自己的勞動，填飽肚子不是難事。
若是他們互相體諒、配合默契，說不定還能有所富餘，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
可事實是，這兩人都體驗過人上人的生活，怎麼會心甘情願過這種自給自足的辛苦日子呢？
久而久之，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讓他們崩潰。
至於那點不知道用什麼維繫的感情，也很快被時間消磨殆盡。
後來，不知楊無忌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聯繫上阿拉邇，謀劃了一場大火成功出逃。
至於芷蘭，應該是葬身於那場大火了吧。

-15-
「上一世是我看錯了人，阿曦，我們的誤會都解除了，這一輩子，我們好好過行嗎？我不介意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知道，你都是無辜的，肯定是楊無慕那小子蠱惑的你。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只要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會像以前一樣對你好, 我們做一對人人羨慕的鴛鴦好不好？」
說得好聽。
上輩子我就是信了這些不切實際的鬼話。
「好啊, 楊無忌，那你撤兵吧，只要你撤兵, 我就離開楊無慕，跟你走。」
我試探道。
但他卻抿脣不語。
「你不是說會像以前一樣對我好嗎？你不撤兵, 我就好不了。」
「阿曦，你放心, 我會讓你過上好生活的，只要我助力阿拉邇王子奪下這王朝，我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到時候你就是宰相夫人！」
我扇了他一巴掌。
他反而大笑起來。
「阿曦, 你不用回去了Ṫū́₃，這次有我在, 我相信，不出半年, 京裏那羣酒囊飯袋就會匍伏在我們腳下俯首稱臣。」
我清晰的記得，上一世番邦來勢洶洶, 最後還是楊無忌出的主意, 先假意求和, 再派神兵刺殺敵軍領袖。
沒了首領, 自然潰不成軍。
可他沒有算計進去的是，我和楊無慕都是重生之人。
他能設局，我們便能破局。
阿拉邇曾見過我，迷上了我的一張臉, 因此上輩子纔會向楊無忌討要我。
那這輩子我就用這張臉施展美人計。
可惜他不是重生之人, 否則不會輕易地中招。
楊無慕給的毒藥倒是好使, 僅一杯酒，壯碩如牛的阿拉邇便倒下了。
七竅流血、死狀悽慘, 也算是報了上一世他對我的凌辱之仇。
見到這一幕時，楊無忌拔出了劍。
他的眼中盡是殺意。
只是他的劍還沒碰到我，便被楊無慕給一腳踢開。
「哥哥, 你休想再傷她！」
饒是楊無忌再覺得不可置信, 他也不得不信, 世上竟會同時出現三個重生之人。
「楊無慕, 沈曦，你們真是好算計！」
我們很快離開, 徒留楊無忌一人留在原地惱羞成怒。
這下一切軌跡再次回到原點, 番邦人沒了可以領兵迎敵的首領後便一再呈現頹廢之勢，楊無忌心計再深, 也難改必敗之結局。
楊無慕向聖上請名，領軍對戰番邦。
不出三個月便成功奪回了原先丟掉的城池, 他兄弟二人於兩國邊境決戰三天三夜。
決戰過後, 前線傳來消息。
楊大將軍於陣前親手斬下敵軍首級，大獲全勝！
聖上大喜，封他爲平西侯。
楊大將軍得勝歸來的那日，我腹中的孩子呱呱墜地, 睜開第一眼便是一身甲冑、眉梢染笑的爹爹。
這一世，我們一家三口，永不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