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被土匪綁去做壓寨夫君。
我幸災樂禍,卻被要求上山贖人。
女土匪把我一起綁了,讓我做她的壓寨夫人。
她說這叫一夫一妻。
一夜分兩半,我上半夜,夫君下半夜。
-1-
我沒文化,沒怎麼念過書,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這個場面。
滿室紅綢十分喜慶。
霍雲清穿着我給他做的那件衣服,雙手綁在身前,墨髮凌亂,眼睛跟鼻頭都泛着紅。
女土匪沈緋摸着我的小手,把我拉過去,按着我坐在霍雲清身邊。
指着霍雲清對我說:「介紹一下,這是我前兒娶的夫君。」
她又指着我對霍雲清說,「這,是我今天要娶的夫人。」
霍雲清的眼神一言難盡。
她把我們三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好好相處,咱們三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我被壓在中間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看着眼前剛剛及笄稚嫩的臉龐,扯了扯嘴角。
「大當家真,真是……人言可畏啊。」
耳邊傳來霍雲清譏諷的聲音:「語出驚人,胡言亂語,駭人聽聞,這麼多詞可以用,你就不能用對一個?」
我沉默了一下,餘幼時厭學。
「……這個時候的重點不是抓我學習吧?」
霍雲清的呼吸聲一停,頓了下,他輕咳了一聲。
沈緋的眼睛在我跟他身上打轉:「你們認識?」
我訕笑:「大當家,我來貴地就是爲了贖回我夫君。」
說着我不情不願地瞥了霍雲清一眼,「就他。」
「你們是夫妻?」
她眯起眼睛,神情詫異。
我的心一沉,不該說的,她不會一怒之下把我跟霍雲清都砍了吧?
覆在我手上的手微微鬆開,又猛然收緊,沈緋眼中的光霎時間亮得逼人:
「這是什麼緣分!」
這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我沒文化,我理解得淺。
我震驚地轉頭去看霍雲清,他皺着眉,也是滿眼的迷茫。
他也不理解,那我就放心了。
-2-
硯山匪首沈緋好色一事遠近聞名,喜新厭舊也遠近聞名。
在她未及笄前,她就常常綁架路過的男子上山,玩夠了再把人放回去,還會給人豐厚的銀錢。
待遇優厚,甚至有人樂不思蜀,最後被土匪踹下山。
霍雲清被抓的消息傳回霍家的時候,我在喂家裏剛買來的小豬崽。
聽到消息,我愣住了,回過神來手抖成篩子。
小豬崽哼哧哼哧舔着掉到地上的豬食。
霍雲清居然被抓走了……
我可太開心了。
這跟天上掉錢有啥區別?
但是霍雲清的老孃哭天搶地,說霍家清白名聲不保。
我背對着她偷偷撇嘴,都落魄進村子裏了,還念着往日威風呢?
霍家祖上是京城大官兒,霍雲清十歲時,他爹犯了事死了,他娘養尊處優慣了,家產都沒守住,被他家族親盤剝乾淨,把他們孤兒寡母趕到了鄉下。
我是獵戶的女兒,但我爹有顆好學的心,聽說霍雲清是大家族出身,便想改善一下家族血脈,上門給霍雲清提了親。
霍雲清的娘在村中處處住不慣,有個親家幫着她過得還舒服些,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我爹的請求。
他們兩個人皆大歡喜,但我跟霍雲清互相都看不上眼。
我喜歡孔武有力的男子漢,而霍雲清就是個文弱書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雞。
霍雲清喜歡的應該是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他一直嫌我粗俗無禮,說我胸無點墨。
打小在路上碰見都要互相翻白眼的程度,誰承想有人的眼光這麼極品,同時看上我們兩個。
我跟霍雲清成親都沒洞房,現在要在這裏補上了嗎?
以三個人的形式?
-3-
沈緋在激動地提出三個人一起過日子之後,就火急火燎地出去準備成親的事宜。
整個土匪窩的紅綢都沒拆,再來一次估計很方便。
我幽幽嘆了口氣,看着緊閉的屋門發怔:「這算不算賠了將軍又賠了夫人又賠了兵。」
霍母去族親那裏籌來的銀子還在我懷裏揣着,沈緋一點都不客氣,連人一起端了。
霍雲清咳了兩聲,我才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倒是會送。」
一聽就是在陰陽怪氣,我給了他一手肘,他咳得更厲害了。
要不要這麼誇張,這個弱雞。
我不耐煩地看過去,他微紅的眼眶裏已經咳出了水霧,幾日不見,他更嬌弱了。
我抬手在他背後順氣:「怎麼的,那個女土匪虐待你了?」
我不禁往他的身上瞅了瞅,衣服都是完好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的手腕處已經被綁出了紅印子。
霍雲清努力平復咳嗽,呼吸比平時粗重了。
我起身去給他倒了杯水,喂到他的嘴邊,他抿了一口,紅豔的上脣染上一層水澤。
他的話斷斷續續:「你懂……什麼,我將自己,搞成這副樣……子,才能……」
只說到這裏,他像是喘不過氣,也像是說不下去了,抿起了脣,靜靜喘息。
我貼心地爲他補充:「……才能守身到現在?」
他立刻兇兇地橫了我一眼。
一點威懾力也沒有,我摸了摸鼻尖,拍着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這也是情勢逼人,若你真的跟她有了什麼,我……我不怪你!」
他閉上眼睛,似乎在隱忍:「張開霽,你不能盼着我點好?」
門外熙攘起來,有一堆人在朝這裏走來。
這時我纔有些慌亂,貼到了霍雲清的身邊:「這下可怎麼辦,她要是想霸王硬上倆,我們夫妻的清白都要一起交出去了。」
霍雲清被我貼緊的胳膊有些僵硬,他吐出一口氣,微微沉聲:「你別亂說話,一切交給我。」
我沉痛地看着他,爲了保護妻子甘願獻身,此刻我敬他是個漢子。
-4-
門外進來了一羣人,爲首的兩人手裏拿着紅蓋頭,唰地把蓋頭蓋在了我跟霍雲清頭頂。
透過紅蓋頭的底,我看見有人在給霍雲清鬆綁。
「嫁給大當家是你們的福氣,少整小心思。」
他們扯着我們向屋外走,邊走邊說閒話。
「這回跟之前的不一樣,聽大當家說這倆是夫妻。」
「嚯,一下娶一對兒,大當家長大了啊。」
語氣似有欣慰。
這個土匪窩的人都很怪!
他們把我跟霍雲清帶到一處寬敞的地方,沈緋已經在那裏等着,一身烈烈紅衣。
她硬插進我跟霍雲清身邊,一手拉着一個,高聲宣佈:「拜堂。」
土匪們便來到我身邊,硬把我按得彎下腰去,朝三個方向拜去。
最後一下我們三個頭頂頭撞到一起,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霍雲清悶哼一聲,咳了起來。
沈緋立刻踹了一腳按霍雲清的土匪:「輕點不會嗎,把我夫君弄死了,我夫人不得傷心?」
一時間不知道她在心疼誰。
拜完堂之後土匪把我和霍雲清原路送回屋子,隨後留下我跟他去喝酒。
我把蓋頭掀開,看到外面夜色降臨,我忽然有一種懸着的心終於要死了的釋然。
霍雲清也拿開了蓋頭,眉目疏淡。
「你就不擔心?」
他很冷靜:「大丈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
砰!
門被人大力踹開,沈緋邊進來邊用腳把門勾合上。
她一身酒氣,把外袍抬手扔到一邊,疾步走到我跟前。
我的眼前只感覺到一陣風,之後就聽見清脆的裂帛聲。
沈緋的力氣極大,兩手一扯將我的腰帶撕得四分五裂。
「夫人,夫君,別等着了,我們就寢吧。」
我愣愣地低頭看了眼自己悽慘的腰帶,又呆愣地看向霍雲清。
他泰山崩了都不崩的表情龜裂了。
-5-
我回神立馬護着自己已經鬆掉的衣服向後退。
沈緋步步靠近:「別跑啊,夫人。」
我退無可退,歪倒在牀上。
眼見沈緋要壓過來,霍雲清起身擋在了我跟前。
「大當家。」
沈緋一把把他推開:「你急什麼,你後半夜的。」
霍雲清被推倒在衣架上,發出一聲巨響,他靠在衣架上,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起來,好像下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
沈緋聽到動靜,朝他走過去。
我飛快理了理衣服,也擔憂地看向他。
在沈緋靠近他後,霍雲清伸手拽上了她的衣袖。
我微微眯了眯眼,他ṭŭ̀₊不會真要以身飼虎吧。
「大當家。」
霍雲清咳嗽不止,聲音又低又啞,「以往,您的新婚夜都是這樣過的嗎?」
沈緋扶住他,仔細回想後點了點頭:「是啊,這一晚上都能睡得很好呢。」
霍雲清語塞,過了一會兒纔開口:「如今我們是三個人,若還像之前那樣,豈不無趣又沒有新意?」
沈緋如今背對着我,我悄無聲息地站起來,摸着袖間的匕首走到她身後。
上山時,土匪見我是柔弱女子,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沒有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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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匕首出鞘時,霍雲清忽然看向我,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我抿了抿脣,把匕首收了回去。
沈緋酒意上頭,說話已經有些不清醒:「喲,看不出來,你長得斯斯文文,心裏竟那般狂野。」
許是霍雲清從未被人用「狂野」一詞形容過,他蒼白的臉上浮現薄紅,眸中慍怒一閃而過。
他垂下眼睛,借咳嗽做掩飾。
「那你今夜想怎麼過呀,往常一人我就夠了,如果你們兩人一起,似乎……有些太熱了,得出一身汗。」
這等直白裸露的話讓霍雲清的耳根紅透,他握緊了手,厭惡之色將要遮掩不住。
我走到他身邊,把他的手撐開,交指握住:「別賣關子了夫君,快告訴大當家你想怎麼玩。」
他吐出一口氣,斂下神色,恢復淡然。
「我們三人玩點有意思的,輸了的聽話喝酒。」
沈緋的眸子霎時亮了,她一拊掌:「好,這種房中祕事還從未有人跟我玩過。」
她轉身離開,讓土匪們給她送酒。
我低聲問霍雲清:「有把握嗎?」
他極輕地說了一句:「信我。」
-6-
我跟霍雲清雖然打小看不對眼,但是對對方有着莫名的信任。
他這樣說,我就相信他有能力解決今晚。
屋門被打開,土匪往屋裏一罈一罈地送酒。
霍雲清看着酒罈,一臉平靜,誰也看不出來他是一口倒。
沈緋本着大當家的體面,讓霍雲清先開口問。
霍雲清不緊不慢,給她倒上酒。
隨後坐下,視線落在沈緋的臉上半晌,謹慎斟酌。
沈緋眨着大眼睛,不耐煩地催促:「問吶!」
霍雲清掩脣輕咳一聲,試探性地開口:
「海上明月共潮生……上一句是什麼?」
我的眼皮一跳。
好耳熟,霍雲清好像教過。
我佝僂起身形,避免讓霍雲清注意到我。
「呃,海……」
沈緋迷茫着,抓了抓自己的臉,將身前的酒一口乾了。
霍雲清勾起脣角,笑意一閃而過,已經成竹在胸。
「大當家,被提問的人需要回答上來才能問別人,所以,接下來還是我提問。」
沈緋擺了擺手,渾不在意:「你接着來,我沈緋就沒怕過什麼。」
霍雲清脣角的笑意愈深,我憐憫地看向沈緋。
從今晚開始,她就有怕的了。
「紅豆生南國,下一句。」
「綠豆……生北國?」
霍雲清眉頭壓了下去。
沈緋接着喝,我給她滿上。
「牀前明月光。」
「屋裏亮堂堂。」
霍雲清額間青筋繃起。
「兩個黃鸝鳴翠柳。」
「嘰喳嘰喳嘰喳喳。」
……
沈緋喝紅了臉,直接端起了酒瓶。
霍雲清的臉色黑了下來,不斷深呼吸,看向沈緋的目光讓我格外眼熟。
「人之初後半句,這總知道吧?」
「人之初,哇哇哭……」
沈緋縮了縮脖子,直接伸手去開封新的酒罈。
霍雲清兀地站起來,氣勢變得更加迫人,凌厲的目光突然落到我身上。
我的後背一涼。
「張開霽,你說,下一句是什麼?」
這怎麼還有我的事?
我飛快地給他使眼色,今晚我跟他是一夥的。
霍雲清冷笑:「眼皮抽抽完了嗎?抽完了能答上來嗎?」
我的身子不知不覺向後跟他拉開距離,意外跟沈緋撞在一起。
她依偎着我,聲音顫顫:「他這麼嚇人,你怎麼讓他做夫君的啊。」
我依偎着她,咬牙開口:「我也不想要的,現在他是你夫君了。」
沈緋的頭搖成撥浪鼓:「不不不,你夫君。」
「你夫君。」
「你夫君。」
「砰!」
霍雲清驀然拍案。
我跟沈緋瞬間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霍雲清望着我們兩個深吸了一口氣,吸岔氣猛咳了起來:
「這樣……的學生,竟然,讓我……同時遇見兩個。」
語氣說不清的蒼涼悲哀。
他一道眼神劈過來,我正準備熟練裝暈,肩上忽然一重。
沈緋嘟囔了一聲:「我醉了。」
直接靠在我身上閉上了眼睛,獨留我目瞪口呆。
我可是她剛過門的夫人!
大難臨頭各自飛是吧?
「張開霽。」
我硬着頭皮迎上他的死亡目光。
他從衣襟裏掏出一本書扔到桌上:「詩詞十六首,背熟,一天後我抽背。」
沈緋的眼皮抖個不停,裝睡的能力蹩腳得很。
要不是沈緋多事把他綁了會遇到這事嗎?
要不是她把我也綁了,我會受這苦嗎?
煩死了。
死貧道也死道友。
「我覺得大當家文化不能比我還差勁,我背十六首,她也不能落下,起碼三十二首!」
沈緋瞬間彈起來:「最毒婦人心!」
霍雲清的眉頭鬆了鬆,竟然有些許欣慰:「這句用對了。」
沈緋指着我對霍雲清嚷:「這種毒婦你怎麼能娶她做夫人的?」
霍雲清眉頭一挑:「今天你剛娶的,你夫人。」
-7-
我不明白我都被綁上土匪寨了,爲什麼還要在霍雲清的壓迫下背書。
跟他的新婚之夜,他跟我說了一晚上孔子周遊列國。
這次三個人的新婚夜,我跟沈緋背了一晚上的牀前明月光,夢裏睡得香。
背到最後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醒來時外面的大太陽直直地照射到屋內的地上。
我躺在牀上,被子把我包得嚴嚴實實。
身上有些重,還很熱。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沈緋跟一隻八爪魚一樣手腳並用扒着我,咂巴着嘴睡得很香。
我小心地把她的手腳從我身上解開,穿鞋子下牀。
霍雲清坐在桌邊,手支着額頭,闔眸而眠。
我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給他披上外袍。
這風一吹就倒的身子,讓他娘知道霍雲清坐着睡覺指不定多心疼。
他沒有動靜,我彎腰戳了戳他的臉頰,軟軟地陷下去一塊兒。
他的睫毛微微動了動,我連忙收回來手。
等了一會兒,霍雲清沒有醒。
我捏着他的睫毛尖揪了揪,嫉妒,憑什麼他的睫毛比我的長?
眼底一圈青黑,他昨夜看着我們背書,睡得比我們還晚。
真是村子裏教小孩教上癮了,到土匪窩裏還記着夫子本責。
作亂的手忽然被握住,我一下心驚肉跳。
「海上生明月。」
他的聲音沙啞,昨晚罵我跟沈緋罵得。
霍雲清睜開了眸子,眼珠黑亮,眼眶裏泛着點血絲,帶着些許睏倦矇矓的目光正撞進我的眼裏。
我呆愣了一下。
餘光瞥見握在一起的手。
他一弱不禁風的嫩豆腐,手掌竟比我大那麼多,可以完全把我的手包起來。
霍雲清的目光也隨之落在那裏,微微一怔。
牀邊傳來一聲嚶嚀。
我跟霍雲清同時迅速抽回手。
沈緋在牀上伸了個懶腰,在牀上像只毛毛蟲一樣蛄蛹了兩下。
迷茫的視線在觸及霍雲清的剎那變得清明且驚恐。
霍雲清平靜地露出惡鬼似的笑容:「大當家昨夜背到第幾首了?」
沈緋支支吾吾,一翻身又把被子蓋上了。
我就說,她要有怕的東西了。
霍雲清自當上夫子起,就成了十里八村小孩最害怕的噩夢。
嚇唬小孩不用狼來了,用霍夫子找你背書了。
「篤篤。」
門被敲響。
我去打開門,外面站着一排壯漢。
他們的神情帶着一種莫名的興奮跟激動:「大當家還沒醒?跟你們睡得很好嗎?」
什麼?
這問的什麼話!
-8-
許是聽見自己人的聲音,沈緋從牀上跳下來,衝到壯漢們面前,指着霍雲清喊:「把他給我丟出去,我再也不要看見他!」
霍雲清的眉頭一擰。
我湊過去指了指我自己:「那,那,我呢?」
沈緋瞅着我,盯了半晌:「你留下來。」
我好恨,我曾經沒有好好學習。
不然,用知識讓人退避三舍的人裏也能多我一個。
知識,果然是力量。
沈緋又吐出四個字:「陪我睡覺。」
壯漢看着我的眼神帶上了幾分莫名狂熱,盯得我有些不適。
「大當家睡了那麼多個男人都沒主動要求過留下誰。」
怎麼這麼感慨,這是我的殊榮嗎?
「原來之前不該找男的,大當家跟姑娘睡才睡得舒坦。」
什麼睡,什麼睡?
我兩眼一黑,懨懨向後倒,霍雲清撐着我的後背,眉宇間陰沉沉。
「大當家昨夜睡得好是因爲用盡心力背書,日後睡前讀書,夜夜都會安眠。」
霍雲清垂眸看了我一眼,冷眼看着那羣壯漢,「不過,大當家有厭學心理,不學則永無進益,縱子如殺子,你們要眼睜睜看着大當家沉淪墮落嗎?」
壯漢們面露憂鬱,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派出了一個冤大頭代表弱弱勸解。
「大當家,你要不……學一點兒?」
沈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們:「你是大當家還是我是大當家?」
壯漢撓了撓頭:「二當家出門前囑咐了,不能讓你老玩,也要學點。正好你新娶的夫君是個書生,這,這是……」
我小聲接話:「是天網恢恢。」
霍雲清屈指梆地敲了一下我的腦門。
我揉了揉額頭,在壯漢哄沈緋的時候,我低聲跟霍雲清嘀咕:「你是不是搞錯方向了?」
他對我微微挑眉。
「你該想的辦法難道不是把我一起弄出土匪窩嗎?怎麼你主動留下來了?」
霍雲清淡然的眸光頓時一滯。
我嘖了一聲,羞辱到了霍雲清。
他輕哼:「不用你操心,我有我的安排。」
那邊沈緋已經被一堆壯漢圍住,捂着耳朵也躲不過壯漢們的聲音環繞。
「大當家,山寨振興還要靠你呢。」
「就是啊大當家,不學不行的,人不學習,跟豬玀有什麼區別?」
「這樣以後大當家只管學習喫飯睡覺,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怎麼樣?」
我憐憫地看着沈緋,嘆了口氣搖頭。
抓誰不好呀,抓霍雲清,抓到報應了吧。
-9-
這裏的土匪很尊重讀書人,霍雲清的地位一躍而上,山寨裏的人遇見他都要尊稱一聲霍夫子。
我看他過得挺舒服的不見得還想下山。
沈緋在一邊抓着頭髮背書,揹着揹着把桌子掀了。
「背個鳥蛋!」
我被巨大的聲音嚇得抖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繼續包我的書皮。
霍雲清早就吩咐了學習需要清靜,誰都不能打擾,山寨裏的土匪近日經過這房間都是踮着腳走路。
聽見裏面的動靜也充耳不聞。
畢竟沈緋磕磕絆絆已經學會了三字經,大進步,他們對霍雲清更加尊敬。
她發泄了一通,沒有人理會,扭頭看向我這個屋內唯一的活人。
霍雲清讓我跟她一起學習。
「一直看書,你不會崩潰嗎?」
我無比鄭重地把書面按平整:「怎麼會呢,讀書使我快樂。」
她的臉一時扭曲起來,搬着椅子到我身邊坐下。
「被關在這裏背書,你不想死嗎?」
我笑了一聲,輕快地搖頭。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看妖怪。
到底我還是心軟,給她說了過來人的經驗。
「你想啊,只有你一個人的話,那肯定痛苦,但如果有很多人陪你痛苦的話,你就可以看着他們痛苦了,對不對?」
沈緋還是很聰明的,一點就通。
第二天早上天微亮的時候,她就召集了土匪寨裏上上下下的人,在霍雲清門前開闢出一個空曠的場地,每個人端端正正坐在馬紮上。
霍雲清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驚呆了,一隻腳邁出門檻,另一隻腳遲遲沒跟上來。
沈緋坐在第一排:「霍夫子,學生近日讀書深有感悟,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我一人的進步不是進步,大家一起進步才能欣欣向榮。」
霍雲清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欣慰地拍了拍沈緋頭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鎮上的書肆老闆樂開了花,書冊筆墨紙硯一車一車地往山寨裏送。
沈緋識字是那位沒見過的二當家教的,但其餘土匪大多大字不識。
有逮着霍雲清就問他問題的,也有不服管教的。
霍雲清不得不耗費更多時間在他們身上。
整個山寨沉浸在讀書的海洋裏。
只有霍雲清眼底烏青。
土匪們天不亮就在他的房間外晨讀,朗聲齊讀「人之初,性本善」。
他晚上還要思考教學進度,顧不得仔細管我跟沈緋。
我跟她晚上打着挑燈夜讀的名頭,熬夜看《論語》。
看包着《論語》書封的《聊齋志異》。
越看越精神,起牀時我跟沈緋的眼底比霍雲清還黑。
他還以爲我們是刻苦讀書讀的。
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用這樣刻苦,也要勞逸結合。」
我看着他疲憊的眼神,心虛地點了點頭:「你也是,也要注意身體。」
他按了按眉心:「只是有些睏倦罷了,沒什麼事。」
沈緋這時抱着書路過,看見霍雲清腳一打轉就想溜。
霍雲清的眼神極好:「大當家,書看到哪裏了,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沈緋頓住的背影十分僵硬,慢吞吞轉過身,將懷中的書抱得更緊。
我的眼皮一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看到了,見賢思齊焉……沒有什麼問題。」
「學無止境,當真沒有不明白的了?不必羞於提問。」
霍雲清走到她身邊,想要抽出她懷中的書。
被她死死拽着。
霍雲清眉頭微動,意識到了不對勁,我正想上去解圍。
只見那書在兩人的拉扯下,不堪重負,書頁如同天女散花落在各處。
一張精美配圖飄飄蕩蕩落到了霍雲清的腳邊。
書生與女鬼。
總歸不是《論語》該有的配圖。
霍雲清彎腰把那張紙撿起來,沉默着盯着那張圖看了許久。
沈緋看了我一眼,如壯士斷腕般壯烈:「都是我自己做的,沒人教我換封面。」
我兩眼一閉。
她沒學過「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呵!」
霍雲清面無表情,沉沉目光看向我,「好一個見賢思齊。」
我張了張嘴,百口莫辯。
霍雲清捏緊了那張紙,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沒喘過來。
仰頭暈倒了過去。
-10-
被土匪請上山的大夫摸着鬍子給他把脈:「勞累過度,身體本就虛弱,一時間心緒起伏,氣血上湧所致眩暈症。」
簡而言之,霍雲清被氣暈了。
我坐在他牀邊,愧疚地給他掖被角。
沈緋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垂着腦袋坐在一邊。
這段時日相處以來,能感覺到她本性不壞。
之前會抓人上山,是因爲她自爹孃去世後就夜夜夢魘,是二當家哄她睡覺。
二當家下山去了之後,她又開始夢魘,便照着二當家的姿色,攔路抓人。
讓那些男子學着二當家的辦法哄她入睡,效果甚微。
才及笄沒多久,還是個孩子。
霍雲清昏迷半日,在午後醒來,迷濛的目光在看到我跟沈緋之後冷了下來。
他翻過身。
「出去。」
我衝沈緋揮了揮手,讓她出去。
在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我戳了戳霍雲清的肩膀。
他頭也不回:「你也出去。」
我捏着嗓子:「夫君……」
他抖了抖身體,一臉惡寒地看着我。
見他終於肯看我了,我討好地衝他笑:「我這不也是想讓她勞逸結合嘛,她之前散漫慣了,若是逼得太緊,說不準排斥得有多厲害,如今你考校她的那些問題她不是都答上來了?顯然是有進步。」
他的臉色好看了些:「那些雜書容易影響心性,當初就是沒攔住你看,你才學成這副不着調的樣子,現在你又教她這麼幹,還有,這書哪來的?」
我的視線飄忽。
死道友不死貧道。
「書肆老闆贈送的。」
爲堵住他罵人的嘴,我起身去給他倒了杯水。
他坐起身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沾溼脣瓣。
「趁這個時候你正好休息休息,這段日子你累成什麼樣了,讓娘看見多心疼啊,以後你還要回去教孩子呢,得把身體養好。」
他瞥了我一眼:「你還記得孩子呢……」
他忽然露出了懊惱的神情,「我早該想起來的,那羣孩子換書封是不是你教的?」
我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是,我跟他們學的。」
也不知道他信沒信,他把水杯給我:「你這樣不着調,以後有了孩子怎麼能教?」
我脫口而出:「不是還有你嗎?」
他跟我都愣住了。
憑我們新婚夜討論孔子周遊列國的關係,好像還不足以涉及生孩子養孩子這件事。
我跟他都別開了頭,餘光瞥見他的耳垂泛紅。
我輕咳一聲:「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他垂着眼皮:「接着教,能讀上書本就不容易,山寨裏不乏向學的人,他們想學,我便教。」
「村子裏那些孩子怎麼辦?」
霍雲清蹙起了眉,這是個問題。
村中讀書人不多,他的那個小學堂還有不少臨近村子送過來的孩子,可是他一人分身乏術。
「我來想辦法。」
門被打開,沈緋不知道在外面偷聽了多久,這時推開門向我們拍着胸脯保證。
她發揮了土匪本色。
繼硯山匪首沈緋好美色的名頭之後,又傳出了她要喫小孩。
誰能想到她讓人把小孩綁過來是爲了讓小孩唸書?
-11-
山寨進行了一番ƭűₘ改造,更適合教書。
孩子的父母上午報官,下午便見孩子一臉菜色地回到家中。
第二天,人高馬大的土匪又在家門口等着,挾持小孩上學堂。
名聲一傳出去,不少人慕名把孩子送進來。
霍雲清一人教不過來,沈緋又讓人去綁幾個夫子過來。
土匪窩不像土匪窩,倒像是個書院,霍雲清成了山長。
白天從早到晚鬧哄哄,晚上安靜下來,沈緋在我旁邊睡得比誰都踏實。
偶爾會抱着我「爹,娘,賀白」混喊。
賀白是山寨的二當家,至今還沒有見過,我挺好奇這個人。
山寨裏的人都對賀白讚不絕口,從樣貌到武藝,還會賺錢。
我在閒時多問了幾句,沈緋就紅着臉不讓我問了。
女兒家的心思明顯得很。
「可是他不喜歡我,我同他說我喜歡他,他就嚇得連夜下山了。」
沈緋悶悶不樂。
我詫異:「你幹啥了,他那麼嚇得慌?」
沈緋抿了抿脣,羞澀開口:「……我扒了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也薄,一撕就碎。」
我沉默下來。
這時沈緋嘆了口氣:「我照着他的模樣綁男子上山,可那些男人講故事唱歌都難聽得很,根本睡不了一點,空長一副好皮囊……」
「我又想着,既然人都綁了,不若再鬧得大一些,挨個成親,我這樣鬧,說不準就能把他氣回來了,可我一夫一妻都有了,他還沒回來。」
她垂着眼睛,懨懨不樂,「他肯定是一點都不喜歡我,所以纔不在乎。」
我揉了揉她的頭:「其實夫君也不重要啦,我跟霍雲清成親那麼多年,感覺也很一般啊。」
沈緋望着我,眨了眨眼。
我跟着她眨了眨眼,她遲疑地開口:「霍夫子,除了身體虛弱些,人還是很好的,又有耐心,又有學識。」
邊說邊猛眨眼睛。
我忽然後背一涼。
扭回頭,正對上霍雲清似笑非笑的視線。
「張開霽,我很一般?」
就不該背後說人壞話。
我誠懇地看着他:「體驗非同一般。」
他怔了一下,喉結滾了滾,耳根驀然紅透。
然後罵我:「巧言令色!」
誇他都不行。
「那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又亂用成語。」
霍雲清又想抬手敲我腦門,他身後突然傳來凌厲的風聲。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步伐卻輕盈得很,在我來不及反應時,一手刀劈上霍雲清的脖頸。
我的心臟驟停,迅速從袖中滑出匕首刺向那個人。
「賀白!」
沈緋高喊出聲。
我的動作未停ẗű̂⁶,那人只得遠離霍雲清。
我抱住暈厥過去的霍雲清,只覺得怒火中燒。
「爲什麼傷他?」
沈緋隔在我跟賀白之間:「賀白,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賀白看向沈緋的眸光柔和,將她帶到身邊,看向我時倏爾變冷。
「小緋,你說他們都是你的朋友,那你知道,這位霍夫子是府衙內應嗎?」
-12-
賀白下手很重,霍雲清一介書生,完全失去了意識。
我只跟爹學過一點拳腳,對上真的練家子並不夠看。
賀白命人把我跟霍雲清關了起來,尚未來得及審問,就有人神色慌張地進來通報。
「官差都到山腳下了。」
他們出去迎敵,將門鎖了起來。
我抱着霍雲清坐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臉,他依舊一點意識也無。
外面一點動靜也無,平日裏的朗朗讀書聲此刻都消失不見。
直到霍雲清的睫毛顫了顫,我鬆了一口氣:「霍雲清,你醒醒。」
他皺着眉慢慢睜開眼睛,先是捂住自己的脖頸「嘶」了一口氣。
被手刀劈中的地方已經腫了。
我護着他那裏:「別碰了,越碰越疼,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成了府衙內應了?」
官府跟土匪是兩條路上的人,這些年相安無事過來了,怎麼現在突然發難?
他從我懷中坐起來:「說來話長。」
我瞪大了眼睛:「你還真是內應?」
霍雲清書讀得多,涉獵廣泛,衙門中的師爺與他關係不錯,會向他討教一些案件看法。
可是,也不至於成爲內應。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去推了推門:「我回頭解釋,先出去見他們,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會動手,但最好快一點,打起來就遲了。」
我嘗試踹門,並不能踹開。
但是這一陣動靜吸引到了別人。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打開門後,沈緋站在門外,神情複雜。
「賀白在跟衙門裏的人交涉,你們快走吧。」
我欲言又止,她看了霍雲清一眼,抿脣對我說,「我覺得霍夫子不是那樣的人,但是落到賀白手裏,不死也得脫層皮。」
「你放走了我們,那你怎麼辦?」
「賀白不會對我怎麼樣。」
霍雲清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們不走,我不會有事,你們也不會有事。」
他揉了揉我的頭,「你跟大當家去安排學生們讀書,其他的事不用管。」
這個關頭還想着讀書,他瘋了嗎?
顯然沈緋的想法跟我一樣,看向霍雲清的眼神像是他有病。
「你不信我了?」
霍雲清望着我,我抿了抿脣,拉着沈緋轉頭往學生們那裏走去。
讀書聲照常響起。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霍雲清走在一側,對着官員打扮的人講:「大人看,這裏分明是書院,哪有土匪?」
在賀白警惕的目光下,霍雲清隨手指了一個土匪問:「人之初下半句是什麼?」
土匪亮着嗓子喊:「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
霍雲清抬手示意他停,接着跟官員說:「哪裏的土匪這麼有文化,三字經張口就來,問這裏的哪個人都可以答上來,讀書氛圍濃郁,是遠近聞名的書院,不然大人也可以去問問這裏的學生,或是附近村民。」
「哦,對了,也有可能是曾經在這裏的土匪作惡,不過他們都已經走乾淨了,這裏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大人有疑慮的話,可以去鎮上問,書肆老闆與泥瓦匠、木匠等等,都可以證明,這裏在建造書院。」
他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這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嗎?
-13-
官員的臉色緩和,對着霍雲清點了點頭。
看了一會兒孩子唸書,他們一堆人又去別的地方巡視。
沒過多久霍雲清將官員送下了山。
他們回來後,一圈人坐下來,等着霍雲清的解釋。
「衙門師爺確實來找過我,商議剿匪一事,但是我尚未來得及想出辦法,回來的路上就被大當家綁了進來。」
賀白將一封書信扔到霍雲清懷中:「你給師爺的這封寫着時機成熟的信又作何解釋?」
霍雲清拆開書信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賀白:「二當家好手段,府衙裏有你的線人。」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
霍雲清不受他的冷言冷語所擾:「大當家綁的男子當中,陸陸續續有人去報官,但是這麼些年來,官府與硯山相安無事,官府並不想貿然做出什麼舉動,而且……我觀師爺臉色,發覺他似乎想保硯山。」
賀白解答:「每年都有銀錢給官府打點。」
霍雲清了然:「只是大當家遣人下山的時候,給的銀錢多少不一,有人因自己得的錢少便心生不滿,不知通了什麼路子找到了知州頭上,知ṱū́⁹州給衙門施壓,這纔不得不想法子剿匪。」
屋內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沈緋身上。
沈緋起先振振有詞:「有的人討我喜歡,我不能多給點嗎?」
在一衆沉默中,她萎靡下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霍雲清笑了笑:「孺子可教。」
賀白敲了敲桌面,霍雲清接着說,「原我也沒有想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直到大當家把我綁上來,又把張開霽留下來一夫一妻,夜裏讓她上半夜,我下半夜,我不得不想辦法脫身……」
霍雲清絕對是故意說得這麼仔細的,他多說一句,賀白的臉色更黑一分。
沈緋完全沒了大當家的威風,低垂着頭,一點也不敢抬。
「陰差陽錯開始勸起了大當家唸書,教起了山寨衆人認字,學生們彙集到這裏時,我的困擾迎刃而解,山匪或可剿除,書院卻毫無過錯,府衙裏的大人也只是想要一個辦法應付上頭的施壓,是以在山下對峙時並不急於動手。」
他將那封書信扔回賀白手上,「我跟師爺說時機成熟,是指書院已經建好了,他們過來走一趟,便可以把這一茬翻過去,這等祕事不可能讓府衙內所有人都知道,二當家下次動手前還是審慎些爲好,若不是這次我及時醒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顯然還在記仇。
我也記仇:「夫君受苦了。」
霍雲清聽到這聲「夫君」,身子僵硬了一瞬。
賀白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對着霍雲清拱手躬身:「是在下衝動了,請霍夫子見諒。」
霍雲清沒急着讓他起來,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才應:「孺子可教。」
我看見賀白的腮幫子都咬緊了。
-14-
賀白明顯與霍雲清不對付。
遇見就是暗流湧動。
沈緋倒是很開心賀白回來,而賀白看着也並非對沈緋全然無意。
總也在山上住着不是事,我跟霍雲清就回了家。
家裏的豬崽都大了一圈,他娘抱着他又哭又笑,擦了擦眼淚,期待地看着他:「那銀子,給了多少啊?」
霍雲清沉默。
他娘面露失望:「一分沒有啊,我聽說前村那個長得一般,下了山那女土匪都給了十兩。」
我在旁邊補充:「何止一分錢沒撈到啊,還勞心勞力。」
娘更心疼,要殺只雞給霍雲清補補。
我把他拉進房間,給他的脖子貼上膏藥。
可能用大了力,他皺眉長長「嘶」了一口氣:「想殺我就直說。」
我手下一輕,下意識往他脖子那裏吹了吹。
忽見他顫了一下,脖頸在一瞬間浮起了細小顆粒。
他兀地將我推開,捂着自己的脖子, 耳朵紅得滴血:「不用了。」
我後倒兩步,環胸彎腰到他臉前, 勾起脣角:「呦, 霍夫子這是怎麼了?害羞了?」
我突然理解了沈緋扒賀白衣服的樂趣。
看着對方驚慌失措, 真的會激發內心的……獸慾?
霍雲清橫了我一眼, 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
我拉着他的外袍,他往上拉,我向下拽,他忍無可忍:「張開霽。」
我幽幽嘆息:「你我就要這樣耗下去嗎?」
他看向我的目光怔住。
我往他臍下三寸瞟了瞟:「是你一點不行, 還ƭũ₈是對我半分無意?」
他的臉也開始漲紅起來, 神色羞惱。
「若是後者的話,那我們儘早分開,也好各自找各自的姻緣, 若是前者的話……」
他握住了我揪他外袍的那隻手,眸光沉了下來。
我視而不見。
「那我們就更得分開了,霍夫子有大愛之心, 見不得我一個妙齡女子守活寡吧?」
霍雲清抿緊了脣, 眸中怒火積蓄。
我暗道自己之前跟他對着幹都用錯了方法,這般調戲清高讀書人才是戳霍雲清心窩子。
「不如早給我放妻書, 我好再去找孔武有力的男子漢ŧű⁹,我見土匪窩裏就有好些個高大……」
「張開霽!」
他怒喝我的名字。
我被吼得顫了一下, 聲音也弱下來。
好像惹過頭了。
我抽手就走:「我去看看孃的雞湯做得怎麼樣了。」
霍雲清咬牙開口:「我本想循序漸進, 水到渠成,倒是我憐惜錯了。」
他用力將我扯回身邊, 「你就是欠收拾。」
少見霍雲清這般慍怒的模樣,周身的陰沉都快凝成實質了。
我吞嚥了一下:「我錯了霍夫子,知錯能改, 善莫大焉啊。」
他盯着我,冷笑了一聲:
「聖賢施教,各因其材,你當屬不打不成器之列,合該笞尻。」
霍雲清爲人內斂板正,縱使經常陰陽怪氣,可從未說過出格言語。
笞尻也並非下流。Ţŭ̀⁻
只是這話從他嘴中對我說出來,我感覺到一股熱意從心口蔓延全身。
我絕望地唾棄自己:張開霽, 你真欠收拾啊, 怎麼還能被罵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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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雲清休沐兩日,不能教訓學生, 就只教訓我一人。
他不曾笞教於人, 頭回罰在我身上,行動極爲生疏。
但他敏而好學, 溫故知新,舉一反三,後面甚至有餘力在我耳畔低吟《鳳求凰》。
回山寨那日, 他春風滿面,學子對他的畏懼都少了幾分。
我躲在一旁看雜書他都沒有管。
沈緋稀奇, 入夜要拉我回房徹聊,如何讓霍雲清轉了性。
剛進房間霍雲清就到了門外,他對沈緋說:「今夜她不能跟你同睡, 她還有書要溫習。」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在沈緋清澈疑惑的目光下磨蹭到霍雲清身邊。
不好說那本書名叫霍雲清。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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