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數月。
夫君顧梟與他的兄弟們喝茶。
「唉,新嫂子貌若桃花,只可惜是個聾啞的。」
「聽聞她在府中便是個純良的性子。」
「如今你戰場失意,抱得美人歸,也算是福氣了。」
顧梟滿臉冷色,悠悠開口:
「你們不要被她外表矇蔽。」
「她庶女出身,勾人功夫甚多。」
我穿着得體的裙衫,正在一旁爲他們做茶。
只一個隨意抬眸,顧梟便愣了片刻。
喉結上下翻滾,眼底染上欲色。
「嘶~此女手段了得。」
兄弟們:「……」
-1-
聽聞我所嫁之人,顧梟……是個少年英雄。
十二歲隨父出征,十四歲單騎闖敵營救主,十六歲執掌虎賁軍守雁門。
只是他爲救太子,在戰場上被人傷了雙腿,從此癱了身子。
我被喜娘送到牀榻上時,那人正靠在牀欄處。
龍鳳燭爆出燈花,檀香混着藥味纏繞在錦帳間。
他搭在雲錦被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頂着紅色蓋頭的我,等着他掀起,心中卻滿是出嫁的惶恐。
在滿室寂靜裏,我只能聽見自己吞嚥唾沫的聲響。
早前便有傳言,他傷了腿後性格大變,整日裏陰晴不定。
果然。
不過片刻,一道清冷聲線從紅布外響起。
「如若不是我現下窘迫,又怎麼會娶你這樣一個庶女!」
牀欄被拳頭砸得悶響,檀木震顫着傳來酥麻。
「宋家拿個不受寵的女兒搪塞,打量我顧家無人能出頭了是不是?」
「爲什麼老天對我如此不公?」
他忽Ţů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滾動着破碎的喘息。
「早知如此受辱,三年前我就該死在北狄人箭下……」
「我苦讀兵書,如今卻癱在牀上!」
「你們都想看我笑話是不是?」
過了一會,室內重回寂靜。
我見他發泄完,小心翼翼地伸手湊上前,觸碰他的手。
顧梟觸電般甩開,喘着粗氣往後縮。
「你們宋家人都是這麼不知羞嗎?」
話音裏卻全是慌亂。
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繼續用手向他探去,直至再次抓住他的手,便往自己的紅蓋頭引。
「掀了蓋頭又如何,別以爲你進了我們顧家……」
他不滿的話語在紅布掉落的那一刻收住。
我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紅色喜服的衣角,貝齒輕咬下脣,忽而鼓起勇氣抬起盈盈眼波。
燭火晃進眼睛,就這樣,望向他。
顧梟原本漫不經心把玩玉扳指的另一隻手倏地頓住。
他眉峯仍帶着凌厲的弧度,可那雙凝着寒霜的鳳目卻掀起驚濤。
那鋒利的脣線竟抿出個似有若無的弧度。
我輕笑。
將早已寫好的書信遞了上去,告訴他我略懂脣語。
他蹙眉查閱,語氣裏充斥着惋惜:
「如此絕色,只可惜是個聾啞!」
-2-
十歲那年,我已比嫡姐出落得水靈漂亮。
小娘只是嫡母買來服侍爹爹的良妾,在家中沒有地位。
她怕我的美貌被嫡母嫡姐嫉恨,爲了保全我,於是偷偷下毒,害我又聾又啞。
那炙熱的湯藥落入我喉中的時候,我疼得直落眼淚。
小娘抱着我,輕輕拍着我的背:
「我沒有別的法子護你周全,只能如此。」
「你千萬別恨孃親。」
這是我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父親知曉此事後,重重責罰了小娘。
嫡母卻一臉幸災樂禍,可也終於不再將我視作阻礙嫡姐的絆腳石。
只是。
沒想到,多年後。
與嫡姐有婚約的少年將軍顧梟遠征回來,卻斷了雙腿。
嫡母唯恐姐姐受苦,便讓我替嫁。
衆人皆說我命好,雖說是個聾啞,卻生得容貌嬌豔。
如今可以嫁給顧梟,已是老天開眼。
我暗笑,面上卻波瀾不驚。
他們不知道。
出嫁那日。
孃親便讓我服下了解藥。
一陣焦灼疼痛後。
我終於再一次聽見了孃親的聲音。
她慈愛地摸着我的臉。
「如今你要嫁人,孃親只能護你這最後一段了。」
「餘下的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掉着眼淚。
「娘。」
終於顫顫巍巍地喊出了這些年的第一個字。
她用帕子替我拭去淚滴:「大喜的日子別哭。」
「聽聞顧梟是個脾氣不好的,但就算他郎心如鐵,也躲不過繞指柔。」
「如今你能聽見也能說話,但在顧家還是得藏拙,找個合適的時機再做解釋!」
我點點頭。
回過神。
洞房花燭夜。
我輕輕拉過顧梟的手,在他滿臉疑惑中,在其掌心裏寫下寥寥數筆。
「妾,伺候夫君歇息吧!」
只一瞬,他耳朵便紅了。
燭火在紗帳外搖曳,將兩道交疊的影子投在芙蓉帳上。
趁他呆愣之際,我拎着繡鞋赤足點地,三步並作兩步爬上牀榻,掀起綴着鴛鴦的合歡被就躺了下去。
沉香木枕上還殘留着體溫,我故意將青絲鋪了滿枕。
「你幹嘛?」
他猛地往後靠了半步,燭光裏瞳孔微微震動。
我又抓過他沁着薄汗的手,就着透進帷帳的昏黃光暈,用指尖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道:
「夫君,我累了,可以歇息了嗎?」
指尖劃過掌紋時,分明感覺到他腕間的脈搏突突直跳。
最後一筆收尾時,他驟然抽回的手帶起半幅衣袖,喉頭髮出暗啞。
-3-
「不知羞!」
顧梟背對我合衣躺下,我卻在他的輾轉反側裏悄然入夢。
翌日清晨,檐角銅鈴隨風輕響。
我睜開眼,卻見顧梟的腿正壓在我身上。
他不是雙腿殘疾嗎?
就在我探究時,他也醒了。
一副饜足的神色,卻在看見自己的腿搭在我身上時,露出惶恐,慌忙用手將腿挪開。
「夜裏,身邊有人,我睡不踏實。」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身揉着痠軟的腰肢推開雕花木窗。
庭院石階上已落了層薄露。
婆母身邊的劉媽媽正攏着袖口來回踱步,見窗欞動靜,忙堆起笑朝這邊探看。
我攥着那方白得刺目的了事帕,淚眼汪汪地遞給顧梟。
顧梟眉心擰作川字:
「哭什麼?倒像是小爺欺負了你。」
顧梟冷哼着拔過了我髮髻上的金簪,寒光倏地劃過指尖。
我尚未驚呼出聲,殷紅血珠已順着簪頭滾落,在素絹上洇出朵顫巍巍的紅梅。
垂睫嚥下喉間苦澀,我這纔開了屋門。
將染血絹帕仔細遞給劉媽媽。
她不顧及身旁的人,直接當面打開,殷切的笑紋裏凝着三分探究,七分了然。
「老奴給公子、少夫人道喜!」
劉媽媽收起帕子,遞上盛滿桂圓花生的朱漆托盤,眼角褶子堆得能夾住銀裸子。
「夫人天未明就差小廚房煨着當歸烏雞湯呢~」
「說是最補氣血的。」
「聒噪!」
我感激地瞥眼看向顧梟。
余光中,他卻已重新翻身倒回錦被。
「劉媽媽拿了你就快走!我昨夜沒休息好,還想再睡會兒!」
劉媽媽滿懷笑意地握了握我的手:「少夫人辛苦了!老奴這就回去通報夫人。」
我雙耳通紅,滿臉嬌羞。
如今想在將軍府把日子過好,我不僅要把顧梟伺候好,還得抱緊婆母的大腿。
關門之際,顧梟冷冷的聲音再次襲來。
他不知何時支起身子,薄脣抿成刀鋒似的線。
「這般急匆匆地獻寶,倒像你當真承了雨露恩澤。」
屈指叩着牀沿,眸光掃過我未施脂粉的臉。
「還是說……」尾音陡然轉厲,「深怕別人不知道,你就算不施粉黛也漂亮?」
我按捺住想反駁的心思,轉過身,卻見那人已背過身去,留給我一道冷硬的脊樑。
只能湊上銅鏡仔細查看。
鏡子中的我並無半點不妥。
他這又是生的哪門子氣?
-4-
新婚之初,每每清早去婆母那裏請安,她看着我總是面露同情。
「這丫頭生得明眸皓齒,只可惜耳不能聞,脣不能語。」
「可不是!」婆母身邊的劉媽媽附和道。
「若不是梟哥的腿,這早早定親的宋家本該嫁過來的是嫡女。」
我低着頭正在爲婆母做香。
那棕色梨香點點撲在白色底灰上,那蜿蜒的圖文就像是道不盡的無奈。
「以後這種話就勿要再說了。」
婆母拿過我剛做完的香爐,滿意地打量我。
「娶妻當賢,如果美色和賢惠這丫頭都佔了,這對梟哥來說便是最好的!」
劉媽媽站在一側連連點頭。
「夫人說的是,這梟哥自從……唉,脾氣是怪異了不少,這房裏的下人換了那麼多。」
「沒想到成親反倒收了性子!」
原來這將軍府的當家主母竟也不似傳言中那般狠厲。
我回院子的時候,遠遠便聽見院中有人說話。
「這樣比劃的意思是你餓了嗎?」
「那樣比劃是詢問可以嗎?」
我小心窺探,只見一個鬍子先生正在教顧梟手語。
正想再看一會,一道女聲打斷了顧梟和鬍子先生。
「少夫人在這怎麼不進去?」劉媽媽揣着食盒。
我這才扭扭捏捏地向顧梟走去。
他抬眉看我,卻開口問向劉媽媽:「這是何物?」
「夫人見少夫人近日清瘦了些,便讓我給你們午膳加點葷腥。」
「畢竟胖一些好生養。」
我紅着臉微微作揖,以示感謝。
「咳咳咳……」
顧梟難掩尬色,便讓鬍子先生跟着劉媽媽一起退下。
待四下無人,他又傲嬌開口。
「我學這個只是因爲咱們是夫妻,萬一什麼時候就用到了!」
「不過咱們這種夫妻也就是對外裝裝樣子,你可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以爲我是爲了你!」
我失落地點頭示意知道了。
卻還是抽出素絹彎腰伸手,替他擦拭額上點點汗珠。
他盯着我似有片刻失神,在絹子劃過鼻尖時,突兀地抓住我的手。
「我自己來。」
擦完後,他把絹子攥在手心:「我弄髒了,回頭你再買個新的。」
我又點點頭。
「以後不要在身上用那些脂粉。」
顧梟滿眼嫌棄地開口:「聞得人怪難受的!」
一語話畢,他自顧自擺弄着木輪椅回房。
留我一人怔在原地。
我從來不用什麼脂粉,難道是我有體味?
將衣袖湊到鼻下,也並未有何不妥。
更何況,我明明昨日才沐浴過啊?
-5-
成親半年有餘。
顧梟的軍中好友趁着班師回朝,前來看望他。
由於他腿腳不便,我便以侍茶爲由,呆在他身旁侍候。
他們都以爲我還是那個聾啞的庶女,在我面前便暢所欲言,無所顧忌。
「唉,新嫂子貌若桃花,只可惜是個聾啞的,據說當年那毒便是她親生母親下的。」
「聽聞她在府中便是個純良的性子,不爭不搶,那些貴女的賞花會她也未曾出席。」
「可不是嗎?不然這麼嬌滴滴的花,只怕早就許了旁的人家。」
「顧兄,雖然你如今戰場失意,但有這麼個美人在側,也算是福氣了。」
顧梟滿臉冷色,悠悠開口:
「你們不要被她外表矇蔽。」
「她庶女出身,勾人功夫甚多。」
我穿着得體的月白襦裙,蔥指捏着竹茶正往毫盞裏分茶。
只一個隨意抬眸,顧梟便愣了片刻。
冬陽穿過雕花檻窗斜斜映來,照得我耳垂上明月璫流轉碎光。
他喉結上下翻滾,眼裏染上欲色。
「嘶~」
「此女手段了得。」
兄弟們:「……」
入夜。
我收拾完牀榻,正欲休息。
顧梟卻蹙着眉教訓道:
「以後ťū́⁹晚上睡覺不允許穿那麼少,休想用美色勾引我!」
他喉結滾動着避開我的目光,聲音帶着沙啞的剋制。
「明日讓劉媽媽給你裁兩套冬衣。」
我看着身上厚厚的布衣。
怎麼就穿得少了?
難不成他還是透視眼不成?
我按下心中不悅,面上仍是一片柔色示弱。
可當我再抬眸時,他幽邃瞳仁如暗夜蟄伏的獸。
似是更加面紅耳赤。
我伸手觸上顧梟的腦袋,指尖沒入凌亂碎髮,額間溫度灼人。
我比劃道:「可是身體不舒服?」
顧梟別過頭,拉過褥子蓋住下身,沉默不語。
「是腿又不舒服了嗎?」
我比劃完,他卻臉色更加紅暈。
見他沒有表態,我便將手伸進褥子中,摸索着。
顧梟卻身體僵硬:「不要!」
「我用不着。」
我搖搖頭,他如今如此痛苦,我這個做娘子的更要好好表現一番。
胡亂觸碰時,一手滾燙炙熱讓我晃了神。
「嗯~」
顧梟沉下了臉。
想必就是這裏不舒服,我又繼續按壓了兩下。
「嘶~」
他表情更加怪異,隨即反客爲主,將我壓在身下。
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宋滿初!」
「我只是瘸了腿,我不是不能人道!」
月光漏過窗欞,在他繃緊的脊背上碎成銀沙。
錦被裏糾纏的呼吸聲忽重,我這才驚覺腹下的肌理竟隨脈搏突突跳動,像關着匹隨時要掙破牢籠的野馬。
他看着我驚慌失措的樣子,眸子裏的慾望好似瞬間瓦解。
顧梟鬆開我,翻身躺下,苦澀笑道:
「都說了讓你不要招惹!」
他安靜地躺在我身邊,不再動彈。
可我還是大口喘着粗氣,看着頭頂微微晃動的輕紗,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雖說我們夫妻半載,可真到了那一步,我還是有些害怕。
顧梟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
他聲音清冷卻滿是安撫:「你別擔心!」
「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可怎麼辦?
我的心卻因爲他這句話漏了一拍。
-6-
時光流轉。
夏雨襲來,溼意裏卻透着燥熱。
顧梟身上的衣物也是越穿越少,後來乾脆不穿上衣。
說來奇怪。
他雖不再練武,可身上依舊精健。
每每夜深,伺候他沐浴,看得我更是口乾舌燥。
現下只能找個藉口,躲着出去上香。
從寺廟裏出來,卻碰到一幫人圍着一個少年毆打。
「你就是個怪物!」
「你孃親定不是什麼好人!」
「妖怪!快打妖怪!」
「別打了!」
我讓隨從前去驅趕。
這纔看到泥潭裏趴着一個捲髮少年。
我蹲下身將他扶起,用絹子擦拭他臉上的污跡。
少年忽地仰起臉,凌亂額髮間綻出一泓碧色。
我有些驚訝,那隻眸子恍若浸在寒潭中的翡翠,而另一隻眼瞳卻是濃墨般的漆黑。
我讓隨從分給他一些喫食和銀錢。
少年隨即狼吞虎嚥起來,可那雙眼始終死死鎖在我身上。
就像看見獵物的狼。
「你叫什麼名字?」
他沉沉的聲音傳來。
「我們少夫人的名諱也是你該打聽的?」隨從有些不悅,出言打斷。
我伸手製止。
少年卻不卑不亢:「你留個東西給我,將來我好報答你。」
我搖搖頭,準備離開時,他又拉住我的裙角。
「給我。」
我糾結了片刻,便將給顧梟求的平安符給了他。
他揣着平安符細細端詳,笑道:「我記住你了。」
回到府中,顧梟見我裙襬綴着泥點子,似有些狼狽。
不悅問道:「好端端怎麼弄這麼髒?」
「下雨天還非要跑出去,活該!」
轉頭卻給我遞上了一碗薑湯。
我喝着薑湯暖暖的,嘴角翹得壓不下來。
「不是說去給我請平安符嗎?」
「符呢?」
他清冷的聲音又響起。
我尷尬一笑,比劃着說起今日經過。
他蹙眉,聲音更冷:「你倒是真大方,反倒顯得我小氣了!」
「以後不允許把送我的東西給別人!」
我點點頭。
顧梟不語,只是夜裏入眠時似乎還帶着氣,整夜都是背對我的。
-7-
我知道他不悅,於是對他更加體貼入微。
夏日陰雨綿綿,有腿疾的人往往疼痛難忍。
我怕顧梟也會如此,日日午後都要給他按摩。
卻沒想到,揉腿時,他哀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天天這樣躺在牀上也不行啊?」
「要不是爲了保護太子,我也不用憋屈成這樣!」
「現在好了,只能看不能喫!」
「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什麼?
顧梟剛纔說不想天天躺在牀上。
莫非他的瘸腿是裝的?
我正欲抬頭質問,他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
「娘子按得好舒服,這樣也好!」
「天天都讓娘子伺候着,我什麼都不用幹!」
「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哼~也不枉我這樣裝癱子一場!」
他得意的笑聲激得我心顫。
顧梟居然真的是裝的!
騙了我整整一年!
當真是好心機。
我猛然抬頭,看着他滿是嘚瑟的臉。
他裂開的嘴角還沒來得及收回,便尷尬對上我哀怨的眼神:
「怎麼了?」
我笑着搖搖頭,手中卻加重了力道。
我讓你騙我!
我讓你害我沒日沒夜伺候你!
「啊啊啊~」
「娘子輕點!」
一陣陣慘叫從屋中傳出。
顧梟疼得眼眶流出淚來,嘴巴還叭叭不停:
「若不是所有人都說你是聾啞的!」
「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是不是聽得見!」
-8-
行啊~
既然你要裝,那咱們就一起裝!
太子生辰。
我陪着顧梟一同出席。
席面上遇到了許久未見的嫡姐。
如今她已嫁給禮部尚書嫡子,琴瑟和鳴,倒是般配。
我對她作揖,她卻嘴上不饒人。
「你在家的時候才德就不如我,如今又嫁個癱子,日子過得定是不如意吧!」
我看着她高傲的下頜線,只是笑笑。
她又繼續唸叨:「這將軍府可不比宋家,要是遇到什麼委屈,該回家哭訴還是得回家哭訴!知道嗎?」
嫡姐面上冷冷,可看向我的神色裏卻透着擔憂。
我還未來得及比劃回應就被打斷。
「哎呦,這不是顧家那個啞巴娘子嗎?」
一個不太相熟的貴女來到我面前出言不遜。
「放肆!」
嫡姐將我護在身後,厲聲呵責。
「顧氏滿門忠烈,顧將軍更是爲救儲君身陷囹圄,我妹妹爲義出嫁,天子家臣,豈是你可以信口胡來的?」
「我不過調侃幾句,宋家姐姐你兇什麼?」
那貴女一臉委屈。
「我宋玉容的妹妹豈容你調侃!」
「真是不知死活!」
我拉拉嫡姐的衣袖,對着她搖了搖頭,讓她不要再爲我起爭執。
可就在我想去找顧梟的時候,那貴女又將茶水倒在我的裙衫上。
「啊呀,我不是故意的!」
宴席還未開始,在太子面前髒了衣衫可謂是無禮。
「等會再收拾你!」
嫡姐撂下狠話,拉着我就往太子妃寢殿走。
「我與太子妃交好,今日帶了備用的裙衫,你且去換上!」
我拿着衣衫感激地對她點點頭。
「你是我妹妹,這天底下,只有我可以欺負你。」
「我先回你姐夫那裏,你換好衣衫便可來尋我!」
就在我換上嫡姐衣裙時,偏屋傳來一陣低語。
「這杯酒過會遞給太子。」
Ŧũ̂⁺「一杯酒即可腸穿肚爛,我就不信,這周國的太子還死不了。」
我顫抖着不敢發出聲響,直至那兩人離開,我才從屋裏出來。
太子若是出事,那顧梟之前的盤算不就功敗垂成。
我急急碎步趕了過去。
眼見太子已拿起酒杯,湊到脣邊。
「別喝!」
脫口而出,我的心口卻因緊張而抽搐得發疼。
對上顧梟的驚訝神色。
我衝上去一把打翻了太子手中的酒。
「這酒有毒!」
衆人還未從這起突如其來的事故里緩過神,太子身邊的寺人卻突然從腰間抽出刀刃,直直向太子刺了過去。
只是還未靠近太子,便被在一旁的顧梟一腳踹開。
「我的天爺啊!」
「顧郎君不是癱子!」
「顧少夫人也不是聾啞人!」
「這夫妻倆心思真深啊!」
就在顧梟背對我們準備收拾那個寺人的時候,一個黑衣人突然朝他射出袖箭。
「小心!」
我身體比腦子快。
在這一刻,只有一個念想。
我的顧梟不能有事。
倒地前,那刺客朝我看來,他有雙異瞳,瞳色裏全是見到我的驚訝。
「初初?」
「初初!」
-9-
夜深露重。
我悠悠醒來,臂膀傳來一陣痛意。
身體翻動時,吵醒了候在一側的顧梟。
「初初,你終於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臉,面露驚喜。
「你知道嗎?你把我嚇壞了!」
我點點頭。
他卻接着挑眉,訕笑:
「還裝呢?」
「明明會說話。」
我清清嗓音,țú₊嬌滴滴地輕喚:「夫君。」
顧梟只因我這一句,便繃直了身子。
我再接再厲:「夫君,妾不是有意瞞着你!」
顧梟卻起身揹着我負手而立,話語間全是怨氣。
「宋滿初,騙我很有趣嗎?」
「看着我整日裏在你面前吐露心聲,你是不是很得意?」
見我不說話,他轉身盯着我,面上全是懊惱。
「你一直在裝聾作啞!」
「你明明知曉了我的心意,卻一直裝作不知道。」
「你就是想看我出醜?」
我抬起臉,眼眶酸澀:「我哪有?」
「之前是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妾裝聾作啞只爲自保!」
「如今妾只有竊喜。」
「古今天下多少深閨秀女嫁人後不得夫君疼愛,可是我的夫君不單玉樹臨風,還是個正人君子。」
「妾能嫁給夫君,得到夫君心悅,實在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顧梟眼色依舊冰冷,嘴角卻若有似無地多了一抹弧度。
「哼~」
「你嘴巴說話倒是好聽。」
顧梟還是有氣,該哄我也哄了,該給的臺階也給了,再不下來,我也不客氣了。
「可是夫君~」
我話鋒一轉,對着他埋怨道:
「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你並沒有瘸,可是卻裝作瘸的樣子。」
「我日日夜夜替你操勞,你都看在眼裏。」
「所以,到底又是誰玩弄誰呢?」
說完,一滴淚奪眶而出。
「不管怎麼說,妾還救了夫君你呢!」
顧梟看我落淚,煩躁地抓抓腦袋。
「誰要你救!本來我自己也躲得了暗箭,你非得上趕着!」
他嘴上說着,身體卻又靠近我半分,輕輕解開我臂膀的白布。
細細查看傷口。
「放心,不會留疤!」
「我給你用的是太子那最好的金瘡藥!」
我呆呆看他,離我這般近,心裏發慌。
「疼嗎?」
他鳳眼冷漠,卻還是透着心疼。
我點點頭,略帶嬌羞:「好疼……」
顧梟對着傷口吹了吹,溼湮的潮氣朝我襲來,羞得我雙耳通紅。
他用冰涼的手貼在我額上。
「怎麼這般滾燙?」
「是又發燒了?」
-10-
自從我和顧梟在太子宴上坦露,索性就都不裝了。
白日裏,顧梟在院子裏耍長槍,我便在婆母那裏伺候。
夜裏。
顧梟坐在榻上翻閱軍書,羊皮卷軸在膝頭鋪開半尺餘長。
我挨着他身邊藉着燭火繡荷包。
腕子痠軟時抬眼,正撞見他擱了卷宗望過來。
燭火搖曳,我問得又輕又緩:
「夫君,是有事吩咐?」
他喉結微動,突然以掌覆面向後仰去。
「這燭火煙燻太大,我迷了眼睛。」
嗓音悶在掌心,倒像裹着層棉絮。
「哎呀~眼睛好疼!」
我怔怔望着鎏金燭臺上嫋嫋青煙。
「這是我精心挑選的蠟燭,怎麼會煙大呢?」
提起裙裾湊近,顧梟把手放下。
鴉羽長睫在眼瞼投下顫動的影,倒真像是被煙塵迷濛了。
他眯着眼一副難受的樣子,讓我有些內疚。
我湊得更近,對上他的眼輕輕吹起。
從前眼睛迷了灰,孃親也是如此。
可當真正俯身時,方知這動作於夫妻間是何等旖旎。
顧梟雙手攀附上我的背:「當心。」
臂彎忽然收緊,我整個人跌坐在他覆着軟毯的膝頭。
他眼底哪還有半分痛色,反倒是映着我緋紅耳垂的眸子,清亮如星。
顧梟粗糙的拇指正無意識地摩挲着我後頸裸露的肌膚。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鼻息間就已是他的氣息。
他呼吸急促且灼熱,帶得我也亂了章法。
脣瓣相觸前,鎏金燭臺突然爆出個燈花。
他猛地偏頭,那個本該落在脣上的吻便成了額間輕顫的溫熱。
「北疆未平,朝堂波譎雲詭……」
喉間滾動的字句比戰報更艱澀。
「如今,還不是時候……」
-11-
北疆戰事喫緊,顧梟再一次換上戎裝。
他們在京都外集結,我卻一襲紅衣姍姍來遲。
「招蜂引蝶!」
顧梟看向我的眼中全是不滿。
「我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送你出征,你不喜歡嗎?」
「你說呢?」
「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顧家有個丈夫不在身邊的美嬌娘?」
他坐在白色戰馬上冷冷俯瞰。
我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讓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
「咳咳~」
顧梟環顧四周,輕咳幾聲,忽然彎腰。
不可阻擋的吻就這樣奇襲而來。
他脣齒間很是兇狠霸道。
就像是在跟所有人標榜,我是他的所有物。
一吻結束,他紅着臉又恢復了那個清冷的將軍樣子。
「在家乖乖等我回來。」
我點點頭,將新繡的荷包塞進他手中。
「這裏面是我跪了幾十個臺階求來的平安符。」
「夫君,我等你回來。」
「有你等,我一定凱旋而歸。」
-12-
沒有顧梟的日子是枯燥的。
我整日在祠堂誦經唸佛,只願菩薩可以聽見我的心願。
保佑顧梟平安。
可偏偏事不遂人願。
三個月後的清晨,一陣馬嘯劃破長空。
顧梟軍隊的信使因疲勞暈倒在顧府門口。
我看到信的時候,雙手止不住顫抖。
副將說顧梟受了敵軍埋伏,如今身負重傷。
婆母手中的佛珠Ťű̂ₖ落了一地,身體也隨之重重倒了下去。
我強忍着悲痛,服侍好婆母,心底卻是悵然若失。
這一刻。
我才明白,我愛顧梟,愛他愛得深入骨髓。
婆母在湯藥下醒來,眼中混沌一片。
可我跪在她牀榻邊深深一拜。
「少夫人,你這是何意?」
劉媽媽上前想扶我起來,我卻又是深深一拜。
「婆母,我要去找顧梟。」
「我心許顧梟,無論他是死是活,我都要陪在他身邊。」
婆母看着我:「你可知北疆戰亂,你若是去尋他,萬一出了事我怎與宋家交代?」
「我不能在家中坐以待斃等他回來,還請婆母成全。」
她呆愣了片刻。
晃了晃枯槁的手:「罷了,去吧!」
收拾好行李,我託小廝給宋家送了訣別書。
小娘,女兒不孝。
就在馬車即將駛出城時,車後卻傳來熟悉的叫喊聲。
我掀簾探頭。
是嫡姐。
她風塵僕僕而來,只Ṱū́₍爲將一個木製盒子遞給我。
「這是何物?」
她高傲得如同孔雀,抬着頭說:「打開不就知道了?」
我在她期待中打開。
這裏面竟然是從小到大,被她搶走的首飾。
少年時,我每每喜歡什麼物件,她總是能用各種理由討要走。
如今,盡數歸還。
我不解地看向她。
「姐姐…」
嫡姐抬着下巴,聲音卻帶着柔情:「從小到大,我嫉妒你比我貌美,於是你喜歡的,我都要奪走!」
「如今,見你過得沒有我好,我便安心了!」
我一臉苦笑,卻緊緊握着仿若千斤重的木龕。
「姐姐若沒有其他吩咐,我便走了!」Ţṻ₁
車軲轆還沒有轉過一個圈。
嫡姐發顫的聲音又從車後傳來。
「宋滿初!」
「我這輩子都要過得比你好!」
「我要讓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日日夜夜過得都不如我!」
「你給我記住!你必須活着回來!我跟你還沒比完呢!」
我探出頭,她的影子落在我酸澀的眼眶裏卻是模糊不清的。
「我定讓姐姐如意!」
-13-
帶着滿滿的一盒木龕,我終於熬到了北疆。
到達軍營的時候,將士們顯然都因爲顧梟的昏迷不醒而顯得氣勢低迷。
再見到顧梟時,他臉色慘白,了無生氣地躺在牀上,和與我在京都打鬧的樣子全然不同。
醫師在一旁安慰我:「夫人,將軍已無大礙。」
「當初那根袖箭距離將軍心口只差了半寸,真是好險!」
「將軍福大命大,胸口的荷包替他擋住了那箭的威力。」
我揣着那枚破損的荷包。
這是顧梟出征時我塞他手心裏的,裏面平安符上的銅錢已有一個豁口。
「如今將軍還需靜心修養。」
我已顧不得規矩,直接趴向他的牀榻邊。
揪心地將顧梟的手ţŭ⁶撫在自己的臉上:「夫君,妾來了!」
「睜開眼看看妾好不好?」
衆人告退,帳篷裏只留下我和顧梟獨處。
思念和心疼在這一刻將我徹底淹沒。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頭埋在他脖頸處哭泣。
「夫君,妾好想你!」
「你能不能快點醒過來?」
「顧梟,我心悅你,我不能沒有你!」
就在喘息間,一隻大手撫上我的背。
「好吵!」
我激動地抬起頭:「夫君,你醒了?」
「我去叫醫師!」
那雙背上的手卻有力地將我按在他懷中。
「安靜點。」
「讓我再抱一會。」
我聽話地躺在他臂膀裏,頭上傳來嬉笑聲:
「剛纔你說你心什麼?」
「我沒有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湊上前,捧着他的臉。
看着他那雙滿是星辰的鳳眼,獻上口脂。
-14-
也許是我照顧得好,顧梟恢復得很快。
他告訴我如今北狄的新任君王阿嘎木是個狠厲角色。
他原是北狄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因爲北狄王的幾個繼承人內鬥,死的死傷的傷。
老北狄王便想起這麼個兒子,將他找回。
只是沒想到,阿嘎木兇暴殘虐,弒兄殺父,接管了北狄。
我若有所思地聽着,只希望天下太平,我能繼續陪着顧梟過安逸的小日子。
三更時分,北疆的風裹着沙礫拍打帳簾。
半夢半醒間,顧梟突然把我叫起:「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騎着馬帶我離開軍隊。
馬蹄踏碎寂靜,翻過連綿沙丘時,我望見沙海盡頭浮着一彎銀月。
那竟是嵌在戈壁裏的一汪月牙泉。
「我知道你愛乾淨。」
顧梟勒住繮繩,喉結在月光裏滾動兩下。
「這四周沒人,你可以好好洗洗。」
我赤足奔向水潭,流沙從趾縫間簌簌滑落。
指尖破開水面剎那,蒸騰霧氣漫上睫毛:「還是溫熱的?」
大喜過望。
我扯開束髮的紅綢,青絲如瀑垂落腰際。
素白中衣滑落肩頭時,銀甲碰撞聲戛然而止。
顧梟牽着白馬僵在原地,瞳孔裏燃着幽暗的火。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驚慌失措的背過身去。
「你洗你的,我不偷看!」
我望着他繃緊的後背,這一刻,便下定了決心。
緩緩脫下里衣,我赤裸着胳膊,輕輕環上顧梟的腰際。
冰冷的鎧甲被溫熱的肌膚觸得微微發顫。
「夫君~」
我湊在他耳邊,吞吐着潮熱。
顧梟驟然閉目,喉間滾出困獸般的低吼:
「宋滿初,我不是什麼君子,你勿要再撩撥我。」
「夫君!」
「我願…..」
那個「意」字的尾音化作嗚咽,他竟用齒關銜住我未盡的話語。
天旋地轉間。
顧梟抱起我,跨在他腰間,眼中全是星火燎原。
「宋滿初,我給過你機會的!」
那一夜水中波盪,天上的泛泛星辰晃着微光。
遠處傳來孤狼長嗥,卻蓋不住鎧甲墜地的鏗鏘。
而我因疼痛的低吟卻被這北疆大漠的夜風層層蓋過。
-15-
阿嘎木的軍隊來勢洶洶,可面對身經百戰的顧梟還是落了下風。
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一晃又是兩月。
爲了不給顧梟添麻煩,我一直跟在醫師身後料理傷員。
許是疲勞過度竟有些晃晃悠悠,險些摔倒。
醫師不放心,替我把脈,突然面露喜色。
「恭喜夫人,夫人是喜脈啊!」
「老夫定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將軍!」
我喜悅之餘迅速恢復理智,拉過醫師的廣袖。
「萬萬不可,敵軍來勢洶洶,怎可讓夫君分心?」
「這件事必須守口如瓶。」
我沒想到的是,北狄竟會如此無恥。
他們夜襲軍營,只燒糧草,顧梟抽身前往,卻不曾想這一切只是調虎離山。
那蒙着臉的黑衣人再次出現在軍帳裏。
見到我時,他滿臉喜色。
可我還沒來得及叫喊,就被他打暈。
再醒來時,我頭暈目眩。
已經身處敵營帳篷。
周邊的女人看到我醒了,連忙跑了出去。
不過一會,就跟進來個少年。
「你終於醒了。」
我抬頭細看,對上一雙異瞳。
「你是那個我在寺廟前救過的少年?」
這雙眼睛過於特別,以至於我不曾忘記。
那人坐在我身邊,拉過我的手:「原來你也沒有忘記我。」
「你給我的平安符,我一直都戴在身邊!」
他將平安符如至寶般捧到我面前。
我不明所以,直接質問:「你把我帶到這想做什麼?」
「你別怕,我把你擄過來不是想傷害你。」
他面露狠厲:「從前我是流浪在外的雜種,如今我是這疆北的王。」
「你放心,這世界上,你是唯一一個對我有善意的人,我定會好好愛你!」
他說着就要湊上來抱我,我忍着噁心將他推開。
此時此刻,就算再笨,我也猜到眼前的人是誰了,可還是問出了口。
「你是北狄王?」
他抬着頭傲氣地開口。
「重新認識一下。」
「我。」
「阿嘎木!」
「北狄的新王!」
-16-
真裝啊!
我腹誹道。
阿嘎木那雙異瞳緊緊盯着我。
「你救過我,我喜歡你!」
「只要你願意嫁給我,我就不再與你們周國的將軍顧梟爲敵。」
我往後退了些:「我是顧梟將軍的妻子,怎可嫁給別人?」
「我不在乎!」
阿嘎木嬉笑道:「我們北狄人,兄弟之間的妻子女兒都是可以換娶的!這有什麼?」
我看着他的癲狂,屈辱與害怕席捲而來。
無意識中,雙手緊緊護着小腹,卻還是裝作鎮定。
「阿嘎木!」
「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救你!」
「你可知道,爲了你所謂的雄心壯志,這北疆的百姓和我們周國邊境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
「如今生靈塗炭,便是你要的結果嗎?」
阿嘎木聽完我的憤慨之言,卻笑得更大聲。
笑聲裏滿是涼薄:「他們的生死關我何事?」
「如今生殺大權都在我手中,還不是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就連你!」
阿嘎木指着我:「你的命現下不也在我手中嗎?」
「你若對我還如當初那般滿是善意,好好愛我!我便留你一命!」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
我看着眼前這個瘋子,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地。
胡亂地擦乾嘴,冷冷開口:
「我生是顧梟的人,死是顧梟的鬼!」
「想讓我愛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就在這時,一個將領衝了進來。
「稟主上,那顧梟帶着大軍傾巢出動,已將我們團團圍住!」
阿嘎木用力捏着我的下巴,惡狠狠開口。
「我給過你機會了!」
「既然你不識抬舉,寧死不屈,那我就成全你!」
話音剛落,他便暴力地拖拽着我,將我領到了軍隊前。
對面。
顧梟領着大軍,身着銀色甲冑騎在白色戰馬上,威風凜凜。
見到我,神色依舊沉穩。
「顧將軍,你看這是誰?」
阿嘎木神色輕浮, 將我往前推搡着。
顧梟清冷的聲音順着北風傳了過來。
「阿嘎木,你以爲一個女人便能牽制住我嗎?」
「你太小瞧我了, 也小瞧了我們周國的將士!」
「你可知我們周國的將士護的是這身後的千萬百姓!」
「你已是強弩之末,勿要再掙扎!」
「乖乖投降, 我興許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阿嘎木的刀卡在我的脖頸處, 呼吸間, 刺痛襲來。
我疼得直落淚。
顧梟肉眼可見地慌了。
「哈哈哈哈哈!」
阿嘎木終究是徹底瘋魔了, 似乎折磨我, 看顧梟痛苦就是他最大的樂趣。
大笑間, 他戲謔道:「我這麼辛苦才接管了北狄, 豈是你想殺我就能殺我的?」
「不成功,便成仁,這是你們中原的道理!」
「就算我活不了, 死前拉個美人墊背也是好的!」
顧梟怒吼道:「敬酒不喫, 喫罰酒!」
他像是做好了完全準備, 目光深沉地看向我,緩緩開口。
「初初, 對不起, 爲了百姓安寧,我只能犧牲你!」
我含淚點點頭。
若是能用我一人換周國百姓安寧,我是願意的。
只是, 我不甘心。
我還沒有告訴顧梟我已懷了他的骨肉。
我還沒有來得及和他分享初爲人母的喜悅。
如今就要一命嗚呼, 我真的不甘心!
然而。
顧梟話鋒急轉直下。
「初初, 你還記得那年院中的鬍子先生嗎?」
「我永遠忘不了,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生活!」
顧梟放下弓箭, 用手朝我比劃了幾下。
這手語的意思分明是:
頭向左歪, 趴下!
阿嘎木還在探究這是何意時。
千鈞一髮之際,我如是照做,不知什麼東西擦過耳邊。
當我一縷青絲落地時,緊隨而來的是身後重重落地的悶聲。
脖子上的束縛也隨之消失。
「給我殺!」
「殺!」
一陣狂嘯。
我呆呆站在原地, 剛想回頭,顧梟已策馬奔到我身邊。
他的鎧甲硌得我生疼,我卻還是任由他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別怕!」
「沒事了。」
這話不像是說給我聽的, 倒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我想回頭看看阿嘎木,卻被顧梟扣住了腦袋。
「別回頭, 很髒!」
也許是因爲害怕, 我還是在顧梟懷裏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我下意識地撫上小腹。
顧梟滿臉疲倦, 神色卻滿是溫存。
他也跟着覆上我小腹的手。
「初初,我們的孩子,還好好的!」
「醫師說你只是受了驚嚇。」
我激動地流下淚來,鑽進顧梟的懷裏。
委屈隨之而來。
拼命地敲打他的肩膀。
「顧梟,我恨你,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你怎麼可以犧牲我?」
「我好難過啊!」
他似是心有感應,知道我說的是氣話,卻還是耐心地哄着我。
「初初,我錯了!」
「如今想來,若是得了這天下,可要是沒有你陪在我身邊,也着實是無趣!」
「我真的怕了!」
「就算你恨我,恨一輩子也好!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17-
班師回朝。
顧梟肅清了朝堂上與北狄合作的叛國餘黨。
太子繼位, 四海昇平。
第五年。
顧梟的老友們來看望他。
「羨煞旁人啊!」
「顧兄與嫂嫂琴瑟和鳴,早就在外面成了一段佳話!」
「如今顧兄只有兩個兒子, 可想着再納幾房美妾?」
顧梟默默放下手中的玉色茶杯, 喉結滾動。
看着我的眼底,滿是欲色。
「我有初初一人便不枉此生!」
兄弟們看着遠處胖了一圈的我。
「…..」
我一手喫着酸梅,一手輕輕撫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第三胎了……
這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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