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了個被抵債的男老婆。
男人有一張漂亮的臉蛋。
他渾身傷痕累累,只會一個勁悶頭幹活。
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害怕得跪下來。
後來,柳秋縮在我懷裏,滿臉通紅,抓着我衣襬祈求。
「別把我送回去,求你了。」
我黏糊地親了親他發頂。
「傻子才送呢。」
「我家秋秋這麼招人稀罕,千金也不換。」
01
我狠狠踹着門,這是這個月我第三次來這戶家收債。
每踹一下門內就有一聲悶叫,讓我的眉蹙得愈發深。
門終於踹壞了。
房間比走廊亂,地板上堆積着許多衣服、食物殘渣和瓶子。
髒得簡直無處下腳。
「你男人呢?」
我看向縮在電視機邊的瘦弱男人,語氣很不客氣。
他披頭散髮,穿着一條女士睡裙,裸露的白皙皮膚上是可怕的青紫,垂着腦袋像個啞巴。
瘦弱的脖子上套了一個幾指粗的粗壯鏈子,和栓狗似的。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他。
每次來收債,我都會看見欠錢的那個老男人在打他。
開始時他還會可憐的叫喚,後面就悶着腦袋捱打,哪怕我幫了他好幾次也是治標不治本。
我以爲他不會說話了,揭走貼在電視上的便利貼。
【沈爺,最近手頭有點緊,三十萬真湊不出來。前幾次看你好像對這個賤胚子有點興趣。抵給你玩玩。】
「煞筆玩意!你老婆能值三十萬嗎?」
我把便利貼撕了個粉碎。
心裏愈發煩躁,低頭捏住了男人的下巴,撩起他凌亂的頭髮。
一張漂亮的臉蛋露了出來,他眼神溼漉漉地望着我,害怕得不停發抖。
我這輩子代人收過很多抵債品。
房子車子是常見的,黃金名錶也好流通。
卻唯獨沒收過老婆,還是男的。
「叫什麼名字?」
他努力地張開嘴,露出粉嫩的舌頭,說話說得很喫力。
嗓音帶着許久沒說話的沙啞刺耳。
「柳…柳秋…」
「你男人把你抵給我了,知道不?」我耐心地和他解釋。
柳秋的眼裏盈滿了水,一點頭,水就落了下來,燙了我的指尖。
我想起個詞,一眸秋水。
「給他打電話,讓他還錢。知道不?」
柳秋沒點頭也沒搖頭,可憐巴巴的望着我,讓我想起從前撿的那條灰色小狗。
我心裏煩躁得不行,語氣也重了起來。「說話!別他媽給我裝可憐。」
柳秋又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看得我有些難受。
算了,他要是有辦法就不會被那賭鬼丟在這裏了。
我進屋找了把老虎鉗給柳秋剪開鏈子,把他帶了回去。
02
我從沒抱過這麼輕的人,和棉花似的,掂一掂就飛走了。
柳秋頭髮又長又亂,渾身髒得和從哪逃難來的一樣。
我把他整個人拎進了浴室。
柳秋光着腳,不安地站在地板上兩腳摩挲。
脖子上鐵鏈留下的青紫勒痕觸目驚心。
他一如既往地垂着腦袋,兩邊的肩胛骨高高凸出一大塊,顯得更瘦骨嶙峋。
「洗澡會不會?」
柳秋看着熱水器心裏犯難,還是點點頭。
我鬆了口氣,出浴室幫他找衣服,越想越氣。
這都什麼個事。
錢沒要回來,討了個麻煩精回來。
丟又不能丟,把他留在那個地方早晚都得餓死。
那狗男人真畜生,還把人給拴起來,要是我這些天沒去討債,柳秋屍體臭了可能都沒人知道。
熱水器顯示屏沒亮,浴室裏卻傳出洗澡的水聲。
蠢貨!
我抱着衣服,焦急地敲了敲門。
裏面又傳出類似小動物的嚶嚀聲,低低地扯着嗓子叫了一聲。
「柳秋,開門!」
我可不想踹壞家裏的門。
門一開,赤裸的人撲騰就跪在了面前,頭髮上的冷水不停地往下掉,皮膚上一塊青一塊紫。
他伸出手緊緊抱住了我的腿,像個受驚的小狗。
「對不起。我錯了。」
「別打我,別打我……」
我的戾氣煙消雲散,心頭一酸,輕而易舉用手臂把他撈進懷裏。
柳秋抖得像個篩子,貼着我的胸口小心地呼吸,我像抱了一塊冰在懷裏。
我有這麼兇嗎?瞧把人給嚇的。
我放了一缸熱水,把柳秋塞進浴缸,第一次給別人洗澡。
柳秋的手始終緊緊抓着浴缸邊緣,用力得手背青筋鼓起,卻乖乖地一動不動任我擺弄。
只是我每次給他揉頭髮,他都緊閉眼睛,鴉色的長睫不停打顫。
哪怕柳秋非常配合,這一通洗漱也麻煩得不行。
他身上傷很多,我又糙慣了。
手上一用勁,他就疼得輕呼,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我不敢提醒。
讓人可憐呢,我也就下意識放輕力道。
「記得我的好,讓你男人早點把錢還給我。知道不?」
「那錢是我的,我留着娶媳婦呢。知道不?」
柳秋沒吭聲,漂亮的臉面無表情,我也沒指望他回話,旁敲側擊給他心底留個印象。
03
我是被饞醒的。
柳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客廳沙發上留下他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
廚房香氣撲鼻,空氣裏漫着飯菜香。
我路過陽臺,一眼便注意到了洗好衣物中我的那條四角內褲。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誰洗的。
我的心情有些奇怪,久違地感到了羞赫。
柳秋端着一海碗麪條出來,他垂着頭髮露出兩隻眼睛,眼神躲閃。
「喫……喫東西……你。」
我進廚房看了一眼鍋,只剩一鍋白白的麪湯,疑惑地撓頭。
柳秋他就煮一碗麪嗎?
我拿了一個碗和一雙筷子出去,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挑面,不停咽口水。
我把挑出的面放柳秋面前,反而嚇得他從椅子上掉下來,跪在地板上瑟瑟發抖。
「對不起,我煮多了,我浪費糧食了。」
「別打我,下次不會了。」
我喉頭一酸,後知後覺發現柳秋之前過得比我想象中還艱難。
「不要道歉,是我想要你喫的。你難道不餓嗎?」
柳秋愣愣點了點頭,又瘋狂搖頭。
沒辦法。
我把人抱起來放到椅子上,把麪條喂到他嘴邊。
「沒事的,我不打人的。多一張嘴喫飯而已,我沒那麼窮。」
「喫吧,你煮的麪條聞起來就很香呢。」
我的聲音溫柔得自己都犯惡心。
天殺的,我一個大老粗居然學會哄人了。
柳秋邊喫邊哭,臉頰哭得紅紅的。
他哭了一會接過碗,自己小口小口地喫起來。
我從前是不喜歡這種動不動就掉眼淚的男人,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柳秋哭起來我一點都不討厭,有些心疼。
而且還有點上火。
麪條出乎意料地好喫,我滿足地眯了眯眼,連湯都喝了好幾口。
崔文凱那小子真畜生,柳秋這麼好一個人還苛待他。
我要是有這樣一個老婆…呸呸呸,我純直!
柳秋連面帶湯喫了個一乾二淨。
他放下白瓷碗,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皮,眼神閃躲。
我眼尖發現柳秋白皙單薄的眼皮上長着一顆小紅痣。
他沾染麪湯的脣又紅又亮。
我越看越口乾舌燥,悶頭喝了一大口麪湯。
嘖,夏天就是燥熱。
04
「你昨天自己上藥了吧?」
我直接伸手去撩柳秋衣擺,想要查看他傷口的情況。
柳秋喫驚,立即用手按住小腹邊那一隻大很多的手掌。
露出難爲情的神情,睫毛緊張得亂顫。
我納悶地捏了一把柳秋白皙的手,嚇得他指尖一抖。
同樣是男的,他的手怎麼這麼軟,還這麼小呢。
「已經上藥了…你要做什麼啊?」
柳秋抽出手,又乖乖任我擺佈。
我掀開他的短袖,小腹上的青紫淡了許多,肚臍周圍有兩三個圓疤。
不自覺皺起眉,嘴角壓得很低。
周圍的氣壓驟然變低。
柳秋隨我指腹的動作一抖,小腹一吸,腰細得一隻手能把住。
「他還拿菸頭燙你啊?」
我心裏說不出的憋火。
生出一股衝動。
三十萬我哪怕不要了,也不能讓柳秋再回那個魔窟般的地方。
林三仁要是知道我這個向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麼大方,肯定驚掉下巴。
「很早的事了,已經不疼了的。」
柳秋推開我皺起的眉心。
他那雙眸子實在漂亮,眼裏流淌着我不明白的歡欣。
我又心疼又氣。
柳秋不可能喜歡崔文凱吧?
喜歡到連對方留下的傷疤都這麼高興在意
柳秋飛快把衣服推平,遮擋住可怕的疤痕。
他身上除了煙疤,還有一些細長的疤痕和燙傷。
柳秋立馬就要往下跪,我用兩個胳膊架着他,把他按回椅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疤嚇到你了。」
「你別生氣了。」他垂着腦袋,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觀察我的神情。
我實在不明白柳秋的腦子是什麼做的。
我一個靠力氣喫飯的大老粗可能會怕什麼疤嗎?
有些疤我自己身上也有,一天天見都見習慣了。
但柳秋的疤我就是越看越不得勁。
「給你洗澡都沒嚇到我,現在嚇到我了?你看不出來我在心疼你啊!」
柳秋被我一番話問懵了。
他嘴角不自覺向上挑,高興得眸子清亮,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謝謝你。沈末,你是個好人!」
神他媽的好人。
還給我發上好人卡了。
我擦了擦嘴揣上手機立刻出門,一肚子鬱氣。
腳下一踉蹌,我差點被門口的黑色垃圾袋綁倒。
你個死垃圾,你就不能自己滾樓下垃圾桶去嗎?
非要麻煩別人去扔?
05
我一直在打聽崔文凱的消息,可惜那畜生藏得太好,這事沒什麼着落。
居然他丫的一絲蛛絲馬跡都沒,人就和憑空蒸發了似的。
於是柳秋就被我一直養在家,反正多一張嘴而已。
柳秋很少說話,總愛縮在角落,他愛乾淨,每次我一洗完澡他就抱着我的衣服去洗,包括四角內褲。
我說了好多次,甚至說到脫敏了,柳秋只會表面乖乖點頭。
他喜歡藏在家裏那個很小的雜物間。
從第一天把柳秋帶回家,我就想等得空時要給他理理頭髮。
我拿了剪刀,打開雜物間的門。
柳秋正趴在地毯上看一本小學生名著。
神情認真得讓人覺得可愛。
偏長的頭髮蓋過眼睛,被他用黑色夾子別了起來,眼皮上那顆小紅痣依舊很吸睛。
短袖往上跑,一截雪白的腰裸露。柳秋太瘦了,腰一下塌,兩個腰窩就顯露出來。
我呼吸一窒,本想着給他剪頭髮,現在發現長髮也很適合柳秋。
「沈末,你餓了嗎?我馬上去做飯。」
他的脣又紅又亮,我很難挪開眼。
我的喉結情不自禁地滾動了一下。
柳秋撐起身子,注意到我手上的剪刀,摸了一把垂在肩膀上的碎髮。
他睫毛彎了彎,那張臉養養後變得愈發漂亮了,和出水芙蓉似的。
原來男人也可以這麼清純。
「要給我剪頭髮嗎?怎麼不說話。需要怎麼配合嗎?」
柳秋疑惑地坐起來,兩手熨帖地放在合攏的書籍。
坐得筆直,眼睛明亮。
我的老天奶。
柳秋在邀請我!
可是他是別人的老婆,而且……還有三十萬。
「一會說,現在有事。」
我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把衣服拉了拉蓋過褲子的一部分。
飛速關上了雜物間的門。
06
一到換季度催單會變多,我忙得腳不沾地。
我早習慣柳秋的存在,甚至覺得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
三十萬而已,我也不稀得要了。
柳秋纔是最稀罕的。
提着菜市場新切的滷肉和草莓蛋糕,我哼着歌掏出鑰匙開門。
一開門,就驚得我心一跳。
家裏煥然一新,跟新裝房似的。
玻璃亮得反光,鞋擺得整整齊齊,玄關的櫃子一塵不染。
柳秋跪在地板上,格外認真地用抹布在擦一塊頑固的污漬。
兩條腿又細又白。
我嘞個老天奶,現實版灰姑娘嗎?
我嚇得趕緊把人從地上舉起來。
「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可不是崔文凱那個畜生,盡會苛待你!」
柳秋眼裏流露出詫異,上身靠在我肩膀上。
他眼中的光變得黯淡,垂下眉梢,聲音低如蚊吟。「放我下去,我很髒。」
我的心臟驟然緊繃,像被人用力抓住。
柳秋掙扎着要下去,我以爲他又應激到想下跪。
我手上勁更大了,心酸地同他講事實。
語速急促。
「千萬別跪,沒人值得你下跪。是不是從前崔文凱和你說了什麼?你不髒,你那麼白,不像我,黑得和塊煤炭似的。」
柳秋疑惑地歪頭,揚了揚手裏的抹布。
「抹布,髒的。」
「啊?」
我臉上的悲傷凝滯了。
趕緊把人放了下去,尷尬得滿地找縫。
林三仁的電話來得恰是時候。
「什麼?有崔文凱的消息了?」
我注意到柳秋瞬間僵在原地,臉色變得很難看。
被我養出來的閒適蕩然無存,他不安地用手指攪動衣角。
我想也沒想,立即伸手把人拉進懷裏,輕聲安慰。
「別怕,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
柳秋垂着腦袋不說話,看得我快緊張死了。
電話那頭的林三仁被我溫柔的語氣驚起一背雞皮疙瘩。
「沈末,你什麼時候說話這麼噁心了?」
靠,林三仁這人真煩。
「有事,遲點聊。」
我毫不猶豫掛了電話,一顆心提起,又重重放在了柳秋身上。
他在發抖,像那隻被雨淋溼的小灰狗。
07
柳秋哭得很安靜,死死咬着下脣不說話,他身體僵硬地維持那個動作。
我心裏七上八下,又急又擔心,語無倫次地繼續安慰。
「你別哭了……」
一陣天翻地覆,我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嘴巴迎上去追着喫那像果凍一樣的東西。
柳秋哭得很兇,帶着孤注一擲的執拗。
細白的手臂撐在沙發上,眼皮上那顆紅痣更豔了。
我大腦一片混沌,只有一個想法――
嘴脣好疼,是不是破了?肯定流血了。
「崔文凱那混蛋不是告訴你了嗎?」
柳秋很少有說話這麼大聲的時候,我迷茫地眨眨眼。
「什麼?他告訴我什麼?」
柳秋說話又急促起來,讓我擔心他緩不上氣。
我自然地伸出一隻手臂,輕拍他的後背,給他順氣。
柳秋露出難堪的神色,眼淚不斷從眼眶滑落。
「崔文凱不是說,把我給你玩嗎?你爲什麼還要找他!我難道不夠聽話嗎?我什麼都聽你的啊。」
「是我不願意給你嗎?是你根本不喜歡我。」
我想起那張被撕碎便利貼,明白了柳秋的意思。
一股無名火迸發。
我捏住柳秋下巴,氣得不行。
「不準說輕賤自己的話!是不是那天誰把你帶走都可以……」
「蠢貨!」
啊
我被柳秋罵愣了,火瞬間熄滅。
這還是第一次聽他罵人。
柳秋罵人這麼和別人不一樣呢,罵得怪好聽的。
「纔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可以的只有你沈末……因爲我喜歡你!」
柳秋說完這句話後臉瞬間變得煞白,低頭不敢看我。
他單薄得像一張白紙,好像很容易被人撕碎。
一片煙花在我腦海裏炸開。
柳秋喜歡我。
原來他喜歡我。
柳秋突然撲騰跪在地上,像一個拿出最後賭注的賭徒,抱着我的大腿哭得很狼狽。
「對不起,沈末對不起,我不該喜歡你,可是我真的很高興你把我帶走了。我早就想和你走了。
「對不起,不要不要我……」
「不要再道歉了!」
我如他願地趕緊把人抱起來,腦子還是懵懵的。
柳秋喜歡我,我很開心。
可是我真的喜歡男人嗎?
我擔負得起把柳秋從一個魔窟拯救出來,再給他搭一片庇護所的責任嗎?
而且,我比他大那麼多。
我比他年齡大啊……
「柳秋,你得讓我想想,我沒喜歡過男的。」
08
我回房間和林三仁繼續聊剛沒聊完的話題。
「對了,柳秋還在你家嗎?」
「問這個做什麼?」我腦子亂得心煩,態度自然算不上好。
「嚯~脾氣真大。你先前不是抱怨家裏多了個麻煩精嘛,這下好了,你可以擺脫他了。」
門外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我眉心一跳,語氣愈發不好。
聲音大得像刻意說給某人聽一樣。
「誰說我想擺脫他了!這事你別管,我有分寸。」
我穿上外套,出門和林三仁一起去賭場抓崔文凱。
路過客廳時,看到柳秋蹲在角落喫我買的草莓蛋糕。
心情稍稍鬆了些。
我沒注意到他端盤子的手指在發抖。
柳秋放任我離開。
認命我會知道那些事。
09
我和林三仁找到崔文凱時,他賭紅了眼。
我從前在賭場坐過莊,你以爲的大贏都是賭場特意放給你的小恩小惠。
不過是魚線的餌料罷了。
崔文凱顯然是那隻咬着餌料不鬆口的魚。
他露出興奮到癲狂的表情,即使被我和林三仁叫了出去,我知道他一會還得進去賭。
「沈爺,我今天手氣很好。籌碼馬上就能翻四倍了!」
崔文凱贏錢了,精神很高。
「哦,那趕緊把三十萬還了吧。」我雙臂環抱,壓着脾氣不揍他。
崔文凱疑惑地挑眉,露出噁心的笑。
「咦?柳秋也不怎麼樣嘛。本來以爲他能從他媽媽那裏得一點真傳。」
「這小子說什麼呢。趕緊還錢!」林三仁雲裏霧裏,上前抓住崔文凱的衣領。
「沈爺,我還以爲你喜歡他呢。每次我一打他你都恨不得弄死我。原來根本不喜歡嘛!」
我壓了壓火氣,上前拉開林三仁。「你說清楚,別給我扯這些。」
崔文凱得意洋洋地說起這件事。
「你是不是好奇柳秋爲什麼不跑?因爲他已經沒地方去了。」
「他小時候是喫百家飯長大的,這百家飯可不正經。因爲他母親做皮肉生意。」
「我是柳秋遠房表哥。」
「他母親還以爲我是個好人,臨終前叮囑柳秋去城裏一定要少說話,遇事多道歉,多下跪,不要給我添麻煩。」
「你說他們母子是不是很蠢?」
你特麼才蠢!
林三仁沒攔住我,我又狠狠地了揍崔文凱。
崔文凱護着腦袋任我出氣,等我冷靜下來,他終於說出目的。
「你要是喜歡他,我把他身份證給你,錢能不能一筆勾銷?你要是不喜歡他,我也有其他客源。」
我答應了。
我早就知道會做這筆看似虧本的生意。
林三仁目瞪口呆地看我用借條換走了柳秋的身份證。
「你不會真喜歡那個什麼秋了吧?」林三仁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捂着胸口,迷茫地搖頭。
「我不知道,我又沒喜歡過誰。」
我的心臟很難受。
心疼柳秋或許把那句母親最後的遺言――[少說話,多道歉,多下跪]奉爲圭臬。
怎麼會有母親最後給自己的孩子叮囑那樣一句話。
還是說,他們之前的人生就是按照那句話度過的
10
我踏入玄關處就聞到廚房的香氣了。
柳秋在做飯,顛鍋的聲響很悶。
他單手顛鍋的操作驚呆了後手進來的林三仁。
當然,還有我。
柳秋手臂覆蓋着一層薄薄的肌肉,他好像離我印象裏菟絲花的形象遠了些。
「今天喫青椒炒肉!去洗手吧。」
他側頭朝我們笑了笑,碎髮披肩,氣質溫柔,和沒事人一樣。
林三仁壓低聲音在我耳邊道。
「原來這個麻煩精長得這麼勾人,難怪你錢也不要了。」
「滾蛋。我是人道主義的幫助。」
我扯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不過我清楚知道,如果那個人不是柳秋,我應該也會幫助。
但我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林三仁去了衛生間,我站在門口看柳秋做飯。
好看的人做什麼都賞心悅目。
他的動作很麻利,腰背挺得很值。
已經不像兩個月前總是不自覺佝僂着背。
那時的他如同一棵被風雪壓了十來年的小樹,自卑、敏感。
我把他家的身份證和戶口本遞了過去。
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柳秋,以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我以爲他會欣喜。
柳秋愣住了,眼裏流露出震驚和感動,和一些我看不明白的複雜情緒。
鍋裏熱油彭彭響。
他回過神,沒接我手裏的東西,趕緊把菜倒進鍋裏。
「柳秋?」
「別趕我走。」
柳秋背對我,近乎哀求地祈道。
「沒趕你走,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終於自由了。」
我因他這出乎意料的態度,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柳秋揮舞鍋鏟的速度變快了,整個廚房都是鍋鏟和鐵鍋的碰撞聲。
他聲音冷然,像冬日的河水。
「不需要。」
11
飯桌上,我和柳秋沉默不語。
林三仁心比鐵錐粗,一個勁的誇柳秋菜做得好喫。
「沈末,你可真是撿大便宜了。」
柳秋抿了兩口白酒,我沒敢說他。
他朝林三仁露出靦腆的笑。
我更不爽了,於是伸腿踢了踢林三仁的椅腿。
「喫完趕緊走!真當這是自己家了啊?」
「你這狗脾氣,柳秋跟了你真是受大罪了!」
柳秋立即維護我。「不是的,沈末他很好。」
我埋頭幹刨白米飯,耳根子爬上緋紅。
林三仁離開後,房間的氣氛更沉悶了。
柳秋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削蘋果,眉如遠山,氣質恬靜。
頭頂的燈光照得他影子很孤冷。
我突然想抱他。
「我這輩子跪過很多人,因爲在村裏,只有我們家不炊煙,多跪纔有飯喫。
「我母親名聲不好,有天她帶走我從村頭跪到村尾也沒要夠一碗飯。
「我哭着讓她帶我離開那,哪怕在外面隨便找些零工也能比在村子裏活得有骨氣。
「沈末,你是唯一一個叫我別跪的人。」
我呼吸變得急促,想起了那句叮囑。
――少說話,遇事多道歉,多下跪。
柳秋抬望眼,秋水剪瞳,眼底如死水般沉靜。
他看着我倏然挑起了脣角。
眉間流轉着痛苦,笑容也就變得讓人倍感苦澀。
「別說了!」
我終於走過去把他抱在懷裏。
光是他這麼說兩句話我就受不了,我怎麼忍心看他繼續剖析自己。
我栽了。
我就是喜歡柳秋。
「你憐惜我。」柳秋露出得逞的笑,卻並不讓人反感。
柳秋縮在我懷裏,滿臉通紅,抓着我衣襬祈求。
似泣非泣,楚楚可憐。
「所以別把我送回去,求你了。」
太犯規了。
可我想讓他如願。
我黏糊地親了親他發頂,說話時居然帶上了哭腔。
「……傻子才送呢。」
「我家秋秋這麼招人稀罕,千金也不換。」
他喫驚我態度的轉變,圓瞳睜大,笑得像個得了蝕糖的小朋友。
柳秋如泥鰍般滑進我的懷裏。
緊緊抓住我後背的衣服,抱着不肯鬆手。
作爲無家可歸的人,我從未被人如此緊緊擁着。
……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一樣。
12
我總是很擔心柳秋。
他並不想回歸社會,即使被束縛多年,也不願要自由。
柳秋是個很安靜的人。
哭得也很安靜,就像淅淅小雨順着公交車的玻璃窗往下滴。
哪怕在那事上也不會有太多反應,戰慄着鑽進懷裏用力抱我。
「老公,有…有東西掉了。」
柳秋的手抓着我胸口的衣服,眼眶泛紅,眼皮上的一點紅恰到好處。
紅梅覆雪。
我吻卻他眼角細淚。
這種時候沒人會停,我輕聲吻他、哄他。
「秋秋,掉便掉了。」
胡鬧過後,我才探出半個身子夠手去撿掉在牀邊的相框。
柳秋對它生出了反常的好奇。
我抱着男人溫存。
柳秋捧着相框,用指尖點了點抱着小灰狗的我。
後面是崇山峻嶺,一山高於一山。
山巒重重,曦光暖暖。
我把玩他細軟的頭髮,親暱無比。
「這是在扶夕村拍的,這個村子很特別。因爲羣山好像階梯,從村子的民宿看,太陽從第一座山升起,不一會便會從第二座落下。」
我抓着他的手,指了指遠處的日出。
「那一天我看了七次日出和日落。
「秋秋,我們去旅行吧。
「世界沒你想得那麼小,我希望你是自由的。
「關於自由的答案,先踏上追風的路我們再尋找好不好?」
柳秋詫異地抬起臉,眼睛發亮,細軟的頭髮蹭了蹭我的頸側。
「自由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13
【在路上】
我按着各地景點手繪了一副中國地圖。
柳秋拿着飛鏢,不安地看向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心。
「沒關係,去哪都成,不要想着省錢。」
飛鏢被漂亮男人丟了出去――青海湖。
我們坐了 15 小時 44 分到了西寧。
硬座坐得我屁股疼,柳秋一上火車就犯困,爬我腿上睡着了。
一出車站,西北的風狂野如馬。
我們找了當地跑青甘環線的跑車師傅。
【日月山】
日月山是文成公主遠離家鄉,回望故鄉的地方。
1300 年前的一位長安姑娘曾於日月山上,遙望長安,終身未能歸長安。
日月山海拔 4000 米,我怕柳秋高反,事先買了兩瓶氧氣瓶。
他比我想象中堅強。
倒是我,還沒到山頂就有些喘不過氣。
彩色的經幡飄於綠山與藍天之間,由一根金色立柱支撐。
在這能更近距離向漫天神佛許願。
「我沒事,不用回頭。」
柳秋頻頻回望,風吹五彩經幡,我的愛人遙如巍巍遠山。
眉間恣肆如少年。
原來視頻沒有吹假。
不止是幡動,也是心動。
我和柳秋都喜歡軟綿綿的可愛東西。
我們租了藏服,他抱着小羊羔,笑得睫毛彎彎。
柳秋出乎意料地會拍照,他借了相機給我這種大老粗都拍了許多出片的成品。
柳秋拍出的照片有一種獨特的熟悉感。
但我沒多想。
我不知道有的人在十年之前就有過一面。
因爲我不擅長砍價,柳秋總是心疼錢。
不止是和小羊羔合照,這路上項目基本都是他在與人溝通砍價。
我心稍稍鬆了,畢竟我比柳秋大一輪。
他生活技能多點滿一些,就算我們真走到了白頭。等老了,我越不會擔憂我走之後的事。
【青海湖】
青海湖是中國最大的內陸鹹水湖,被稱爲「仙海」。
蒙古語則稱之爲「庫庫諾爾」,意爲「藍色的湖」。
湖水潮溼,柳秋跑遠了幾步,我和師傅靠着車抽菸,聊憶各自的輕狂當年。
藍色湖水飄來的風吹得柳秋短袖往後跑,勾勒出他細細的腰肢。
高山環抱,藍調的湖水外,牛羊是在山腰飄動的雲,金燦燦的油菜花綿延不絕。
我去握住柳秋的手。
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一對在湖邊拍婚紗照的夫妻。
「我們以後也要拍。」
我和柳秋現在都是孤兒,不在意別人怎麼看。
外界的話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甚至比不上西北偶然刮過的風。
【麗江古鎮】
跑完青甘環線,我們停歇不到一個周,又踏上旅程。
全程 10 小時 47 分,在昆明換乘,最終抵達麗江。
柳秋比上次有精神,興奮地趴在窗戶上看稻田青山的地形變化。
大自然是最厲害的鑄造師,鬼斧神工。
我們到麗江古鎮是下午,沒多久白天就被人借走了。
燈火閃耀。
麗江和昆明一樣,到處是繁花,本就是浪漫至極的地方。
溪水割裂鎮子向下,五彩斑斕的花朵開得很活潑,顏色絢麗卻不雜亂。
黃樸的古樓高聳,觀景臺上對整個麗江古鎮一覽無餘。
我們的民宿是個老婆婆的院子,她打理得很仔細。
柳秋和她聊得很來。
或許是因爲柳秋是個安靜有耐心的人。
他坐在那哪怕只是應和笑笑,老人都開心得不行。
燈火暖黃,爐火上的茶蓋跳着舞。
老婆婆在院子裏泡普洱,清香四溢。
我在門口抽了煙纔敢進去。
等去過玉龍雪山後,回了昆明,我會帶柳秋去普洱小城。
柳秋很放鬆,他抱着那隻狸花貓,抓着我手腕強迫我也摸摸那隻可愛的狸奴。
人間有味不過是半兩人間煙火,半兩山川湖泊。
我們躺在民宿的牀上,窗臺上擺着一盆紅色三角梅,一盆紫色龍吐珠。
「秋秋,去成爲一道自由的風。」
「你……你說話怎麼文縐縐的!」柳秋驚奇地輕呼。
是啊,我啥時候這麼多柔軟情緒。
矯情得要死。
可是我有我的擔憂。
我掰過他的臉,正色道。
「因爲我不放心你啊。」
「爲什麼?」
【日照金山】
我們提前一天進了山,租了玉龍雪山對面的民宿。
房間有一個很大的落地窗,一拉開窗簾,便是銀白的雪山,如臨其境。
柳秋進山生起了病。
身體燙得不行。
我喂他喫了頭孢,照顧他睡去,直到他退燒,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有人在耳邊細語,像是聊齋裏的狐狸。
「老公…老公……」
我渾身一激靈,揉着眼睛坐起來。
見我醒來,柳秋興奮地跳下牀,拉開簾子。
我不悅地看他赤腳踩在地板上。
柳秋遠望對面的雪山,認真的神情像十歲的小朋友。
太陽還沒出來,天空黑藍,羣星閃爍。
「又不穿鞋。」
我把他抱起來。
「對不起嘛,我忘記了。」柳秋討好地蹭了蹭我的臉頰,眼睛卻緊盯着窗外,好像下一秒會天光乍現。
天藍得很快,呈現日出前的漂亮藍調。
幾縷霞光以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突然穿破天幕。
金色的光芒撒在皚皚雪山上,如神明的垂愛。
整個世界一霎被點亮,每一座山峯都閃耀着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輝。
我們不禁屏息凝視,生怕錯過稍縱即逝的奇蹟。
「好漂亮!」柳秋一手撐在我的肩膀上。
我高高抱着他,讓柳秋始終在我之上。
讓他離漫天神佛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咬咬牙,又要說些與粗人不符的酸話了。
「柳秋,哪怕沒有我,你以後也會很幸福的。」
藏傳文化中,日照金山象徵着神的恩賜,能夠帶來吉祥和好運。
他會好運的。
柳秋的一雙含情眸透亮。
「老公,你是不是蠢?」
我又捱罵了。
「我知道你在憂慮什麼?年齡又不是什麼大問題。
「你死了,我就爲你殉情。
「沈末,你纔是我的自由。」
靈魂好似被那一雙眼吸走,我的心神也因此顫抖。
我的愛人面對皚皚雪山,說我纔是他的自由。
「我明白了。」
我終於完全懂柳秋了。
自以爲是的[爲你好]並不一定是真的好。
我把柳秋託到肩膀上,託得更高更高……
「秋秋,我不會再推開你了。」
14
我再一次見到崔文凱,已經入秋了。
他被一羣人圍着揍。
我早就知道他會如此,提着一堆各種口味的盒子幸災樂禍。
那天我們聊過後,崔文凱又馬不停蹄地回賭場。
賭場老闆做了個局,他不僅輸得一毛不剩,連房子都賠了進去。
林三仁和我聊這事時,我們都當個笑話看過了。
「沈爺,沈爺!」
這人鬼精。
從別人胯下看到我的身影,努力往外爬。
怎麼不打死你呢。
我上前啐了一口。
打他的是賭場的人,全是熟面孔,他們客氣地給我遞煙遞火,我擺擺手表示戒了。
不是我不喜歡抽菸了,是柳秋鼻子太靈,我不想他不開心。
崔文凱順杆爬,血污的手抓着我褲管不放,哭得醜死了。
我突然想了個報復的法子。
「我有個辦法,他保管還錢。」
崔文凱瞪大眼睛,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魔鬼。
我進了五金店買了一條鏈子,像拴狗似的給他套了個結實,又把鏈子那頭遞給了那幾個男人。
我拍了張照片給林三仁看樂子。
崔文凱一把鼻涕一把淚,遮擋着臉嫌丟人。
他兩隻手被人扯開,我拍了個全臉。
「沈末,你就那麼喜歡那個賤人?」他憤怒地嘶吼着,像個跳樑小醜。
我踹了崔文凱一腳,把他打老實了,他又哭着道歉。
有的人就是這樣,永遠不見棺材不落淚。
15
我在公廁洗了很久褲腿,上面的血污依舊洗不乾淨。
只得小心翼翼溜回家。
柳秋在餐桌邊捏麪點,他不知什麼時候學的手藝,捏出的桃子和兔子都討巧得很。
我們在附近開了一家早餐店,柳秋看着文弱,幹活起來一點都不含糊。
幾十斤的麪粉說揉就揉,肌肉線條漂亮無比。
柳秋總有我不知道的驚喜,我更喜歡了。
他就像儲藏了許多年的普洱,越品越香。
「你去哪了?你又去要債了?
「不要做危險的事,我們好好過日子。」
柳秋的鼻子一如既往地靈。
我不擅長對他說謊話。
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柳秋捏兔耳朵的力道重了,可憐的麪粉耳朵在他兩指間被壓得又扁又大。
他看着我出神,喃喃道。
「沈末,你不知道,其實我們很早之前見過。」
我從後面攬着他,耐心傾聽。
聽完後,我心一酸,用力把人抱進懷裏,低聲道歉。
「不是你的錯,只是那時我們緣分還沒到。
「但這 10 年我都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你在雨中也把我該多好啊。」
16
我和柳秋早就見過,在 10 年前。
那時我才 22,即將畢業,和室友一起去了稍微偏僻的地方旅遊――就是在扶夕村。
我也是在那撿到那條小灰狗的。
剛到扶夕村,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入村有一段土路, 被淋出許多個小水坑。
一個小孩背對着我們蹲在馬路中間。
開車的本地司機罵了句髒話。「這有娘生沒娘養的破小孩!」
我腦子暈乎乎的,顛得胃裏翻天覆地。
「應該沒多遠了, 我想走路。」
我按着胃, 臉色一定不好。
司機按了好幾下喇叭,開窗罵了好些聽不懂的方言,終於把擋車前的小孩罵走了。
「不能放你自己下去,丟了怎麼辦。」
我脾氣一向不好, 再多說一句話肯定會暈車到嘔吐,乾脆直接上手反覆拉車門開關。
在朋友們勸說下, 我終於拿着傘下車了。
清新的空氣緩和了暈車的難受。
那小孩蹲在對面,髒得像泥坑裏滾過一樣, 穿着一雙成人的灰色涼鞋。
他淋着雨,懷裏抱着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灰狗。
小孩頭髮很長,漆黑的眼珠亮得驚人。小灰狗的眼睛通人性得可憐,像在哭。
「狗, 狗, 你要嗎?」
他伸直手臂, 把那隻半死不活的小生命遞過來。
我沒見過這麼可憐的小孩和狗。
我把傘遞給他,脫下外套把小灰狗包起來。
「帶我去扶夕村李家民宿。」
他點點頭,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
「扎西德勒彭松措!(願吉祥如意美滿!)」
17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不想活了。想隨便來一個什麼車把我撞死我就解脫了。」
「柳秋, 你說這種話我會很難受。」
我抱得很緊。
他安撫性地朝我笑,睫毛彎彎。
「都說了是從前……遇見你之後我只想再見你一面, 再見你一面, 見你一面又一面。」
18
小灰狗比我想象中生命力強。
可能村子養出來的生物要堅強一些吧。
我給它洗了澡,吹乾後居然是毛茸茸一隻, 活潑得屋裏亂跳。
它很通人性,能聽懂我說話。
很討同行小姑娘們的喜歡。
至於那個小孩,卻很久沒見了。
久到我已經忘記。
離開扶夕村的前一天, 是一個難得的晴天。
老闆說, 如果運氣好,能看到太陽七升七落。
同行的女生們說要找當地人拍下這奇蹟。
幫我們拍照的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小男孩,十歲左右。
他一見我就笑,說普通話說得很結巴。
當時我沒認出他, 包括在今後的十年裏,我一直沒認出他。
「小朋友拍照還拍得挺好看呢。」
我偶然聽到同行的幾個女生在和民宿老闆聊天。
「那可不,他七歲就扛相機了, 可憐呢, 也算給他機會掙點家用。」
漂亮男孩怯生生地靠近我, 又看了看我懷裏的小灰狗。
我非常大方。
「可以摸, 不咬人。」
狗早就認出他了。
一個勁地舔對方的手心。
「你, 你走,什麼時間?」
我奇怪他的問題, 還是誠實回答。
「明天。」
男孩眼神瞬間黯然, 欲言又止,和二十歲會挽留和懇求的柳秋不一樣。
他只祝福我。
「Tashi Gyatso(吉祥如意)。」
19
「所以你當時想要跟我走?」
我抱着柳秋,他的腰依舊很細,永遠喫不胖。
好像被我虐待了一樣。
可惜時光不會倒流,我又開始心疼他。
柳秋講述往事時表情是很平靜的,沒有一絲哀傷。
他眨眨眼, 露出狡黠的笑容,蹭了蹭我的掌心。
語氣輕快。
「沒關係,我已經和你回家啦。」
「我已經有家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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