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問我喫不喫蜜瓜

婆婆抱着個蜜瓜,問我喫不喫。
平時她要這麼問我。
我已經屁顛屁顛地去給她開了。
可我今天牙疼得厲害,決定不理她了。

-1-
婆婆抱着個蜜瓜,問我老公喫不喫。
他說剛喫完飯太飽,不喫了。
「我血糖高又喫不了,開了浪費。」
她喃喃自語,又轉頭問我:
「文文,蜜瓜你喫不喫?」
平時她要這麼問我,我已經屁顛屁顛地去給她開了。
可我今天牙疼得厲害,決定不理她了。
我直接了當地拒絕:
「我牙疼,不喫了。」
下午回家做好飯菜,我就開始牙疼。
原以爲喫個止疼藥就好了。
可誰知,越來越疼了。
別說喫蜜瓜了,連飯我都沒喫兩口。
被我拒絕後,婆婆的眉間肉眼可見地出現了個川字。
她板着臉轉向公公:
「你呢?喫不喫蜜瓜?」
公公的牙齒不超過三根。
即便有假牙,那麼硬的蜜瓜喫起來還是挺費勁的。
「你想喫就開啊,那麼硬的東西,我咬得動麼我?」
婆婆解釋:
「我血糖高,喫不了。
「我就是特地買回來給你們喫的。」
婆婆就是這樣。
她想要喫什麼東西,自己從不動手。
總要先問問別人喫不喫。
只要有人回答喫,那回答的人就必須負責給她弄。
而這個人——就是我。
「文文,西瓜喫不喫?」
「文文,木瓜喫不喫?」
「文文,蜜瓜喫不喫?」
起初我還是挺開心的,因爲婆婆有什麼好喫的都記得我。
而不是像網上那些惡婆婆一樣,什麼都藏着掖着。
直到今天。
我才意識到,這不過是她衆多服從性測試中的一環。

-2-
全家人都沒理她的意思。
她將瓜放到茶几上,大聲地嘆了口氣:
「哎,要我血糖不高,我保準能自己把它喫完。
「你們都不喫,我開了也是浪費。」
又是一片寂靜,還是沒人要理她的樣子。
我以爲這就完了。
她卻忽然站起身子,就往廚房走。
回來時還帶了把西瓜刀,放到蜜瓜旁,然後繼續嘟囔。
「浪費了這麼好的蜜瓜。
「那麼新鮮的蜜瓜,放到明天可就沒那麼好喫了。」
我扶了扶額。
其實我一直ƭüₒ想不明白。
一個蜜瓜罷了,你不想喫可以放着,想喫就自己開。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即便喫不完不還有冰箱麼?
再說了,開個蜜瓜很難麼?
也就一分鐘的事情。
可婆婆就是不願意做這件事。
以往我無論多忙,都會給她開的。
可我現在牙齒疼得厲害。
就不說哄她了,光聽她說話我都覺得累得不行。
她不死心,舉着刀子,再次問他的好大兒:
「耀祖,你喫不喫?你喫我就開。」
老公的脾氣我是知道的。
他是個犟種,說出的話不管是對是錯,都不會輕易改變。
「媽,我說過了,我太飽了。
「不喫了,別再鬧我了行嗎?」
婆婆明顯生氣了。
她喘着粗氣,叉着腰,胸口一陣一陣地起伏着:
「發那麼大脾氣幹嘛?好心叫你喫瓜還要被罵,好心沒好報!」
婆婆再次轉向我,帶着求助的目光。
「文文,你就喫點吧。
「這瓜是我坐了幾個小時公交車人肉扛回來的。
「很新鮮的,真的很甜很好喫!」
我愣住了,我明明已經說了我牙疼喫不了了。
可她還是要繼續問我。
我疼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真的喫不了一點。
「媽,我牙疼。」
可婆婆還是不依不饒。
「哎,不就牙疼嘛,多大點事,我牙疼的時候照樣能炫半個。
「喫吧,喫一點吧,你喫我就開。」
「媽,我真的牙疼。」
我扶着已經腫起的右臉,疼得止不住地倒吸了幾口涼氣。
如果是平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已經給她開了。
但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去做這事。
而她,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在我耳邊嗶嗶。
「這麼好的瓜,喫一些吧,總不能扔了吧。」
我難受極了,脾氣不知不覺地上來了:
「那就扔了吧。」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因爲我從來不是浪費糧食的人。
可就在剛剛,我忽然覺得這個蜜瓜真的很討人厭。
無論它好不好喫,它就應該立刻馬上被丟進垃圾桶裏。

-3-
這話果不其然捅到了馬蜂窩。
婆婆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也激動了起來:
「都是媽的錯。」
她舉起雙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都是媽的錯。
「都是媽的錯。
「媽不知道你不喜歡喫蜜瓜。
「媽不應該跑那麼遠給你買!
「媽這就把這瓜拿去扔了!」
說着,她抱着瓜快步往玄關走。
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明明已經說了我是牙疼纔不喫的。
而且我沒有不愛喫蜜瓜。
我也沒有讓她跑十幾公里去給我買蜜瓜。
明明樓下就有得賣……
我不是不想理她。
而是沒有精力去理她。
現在就像是有人一手拿着鑿子、一手拿着鐵錘。
在我的牙齒上瘋狂地敲打,咚咚咚地響個不停。
而且還是上方的牙齒。
現在的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錘飛到天上了。
整個人輕飄飄的,連站都快站不穩了,哪還有什麼精力去攔她。
婆婆剛走到玄關,像是被附身了一樣,定住了。
然後開始抹起了眼淚,隨之而來的是恰到好處的抽泣聲。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所有人聽到。
這聲音,悲涼極了。
公公見狀,也是坐不住了。
在他眼裏,肯定是我欺負了她老婆吧。
「怎麼說話呢,這是!
「你媽腿腳不好,坐了幾個小時的公交車才把這蜜瓜給揹回來。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你不喫就說不喫,有的是人喫,沒必要說風涼話吧?」
我越來越煩躁了,剛纔明明還只是牙疼。
可聽了公公的話,頭也開始疼了起來。
身子甚至還在冒冷汗。
我不想和他們糾纏,還是那句話:
「我不喫,牙疼。」
說完,我給老公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安撫一下媽的情緒。
「瞪我幹嘛,我都說了我太飽了,喫不了了。
「再說了,是你自己把媽惹生氣的。
「要哄你自己哄,可別煩我。」
他指責我的話,實在讓我憋屈得不行。
我強忍着怒火,不想和他吵架。
因爲我現在腦子嗡嗡作響,牙齒更是疼得不行。
我倒吸着涼氣,嘴裏不停地發出嘶嘶聲。
可沒有任何作用,我趕緊走向廚房,拿出冰塊就往嘴裏塞。

-4-
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塞冰塊的舉動又惹到婆婆了。
她的抽泣聲更大了。
公公也莫名其妙地跳了出來:
「放着那麼好的蜜瓜不喫,去喫冰塊,我都不懂怎麼說你!」
有些老年人的邏輯就這樣,猜不透,摸不着。
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他計較。
因爲我現在是真的疼,比生孩子的時候都疼。
見家裏的兩個男丁都頂她,婆婆也是開始硬氣了起來。
她把瓜抱回了茶几,把西瓜刀又抽了出來,懸在了瓜的上方。
「那我開了哦!」
說着,她環視了一週,最後直勾勾地盯着我。
情緒上頭的我,撇過頭去,不想看她。
現在我只想和她說:
【開開開,趕緊開,你個老登!墨跡個嘚!】
可我現在連張嘴都困難,更別說開口罵她。
又是一片寂靜,還是沒人理她。
她手裏的刀還是懸在瓜上,不肯再向下一分。
無人回應,她也開始煩躁了起來。
「你們倒是說句話啊!你們喫我就開!」
我老公明顯是被她搞得不耐煩了:
「你要喫就開,不喫就別開。
「我很飽,我不喫,一口都不喫。
「這是我說的第三次了,我不會再回答你了。」
公公也對她失去了耐心:
「蜜瓜那麼硬,我喫不來。」
聽到他倆的話,我就知道婆婆又該來找我了。
果然,婆婆又氣鼓鼓地盯上了我。
我捂着腫起的右臉,強忍着劇痛:
「牙疼,不喫。」

-5-
天又塌了。
剛纔只是嚶嚶嚶的抽泣聲。
現在直接變成了哇哇哇的哭鬧聲。
我老公滿臉煩躁,但卻沒有要管的意思。
反而衝着我喊:
「林文文,都怪你把我媽寵壞了,她以前不這樣的。」
聽到這裏,我呆住了,怎麼就賴到我頭上了。
我摸不着頭腦,婆婆從我進來的第一天就是這麼地始終如一。
我忍着劇痛張了張嘴:
「什麼意思?」
老公抓着自己頭髮,衝我吼:
「以前媽哪會這樣……」
他說了一大堆。
可我現在頭昏腦脹,根本無心與他辯論。
說着說着,他把自己都給說累了。
我也大概聽明白了。
老ƭű⁹公的意思是,婆婆以前幹活很利索,從來不會作妖,任勞任怨。
自從我來到這個家,婆婆就變了。
變得莫名其妙,變得瘋狂作妖,變得喜歡發號施令。
用我老公的話就是——婆婆變成了以前公公的模樣。
而現在的公ťű₍公,已然是太上皇,不再需要作妖。
我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這讓我想起我進門的那天,婆婆說的那句話:
「我也是可以退休好好享清福咯。」
那時我以爲只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話。
誰曾想,居然還有這樣深層的含義。

-6-
他們三個人就像蒼蠅一樣,不停地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可牙齒真的疼得我無力反駁。
我實在受不了了,甚至有些崩潰。
我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搶過婆婆手裏的西瓜刀。
婆婆像是被嚇到了,快速地後退了半步。
我不想和他們吵架,也沒做其他多餘的動作。
直接手起刀落,把蜜瓜切成了他們想要的模樣。
切完,我瞬間鬆了口氣。
婆婆想要的,無非就是讓我把瓜切了。
現在我也這麼做了,她總能消停了吧。
可婆婆還是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哎呀,那麼好的蜜瓜你切什麼切!
「切了你又不喫,耀祖也不喫。
「你公公又咬不動,我血糖高又喫不了。
「這不純純的糟蹋糧食麼!」
她嘴上這麼說,但嘴角已經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我有些委屈,切都切了還要被她這樣說。
但我現在只想讓他們安靜下來。
只要不吵我,讓我靜靜,怎樣都行。
可耀祖也跟着婆婆一起數落我:
「你切了你就要負責喫,我可是一點都喫不下了。」
公公也沒落下:
「就是,那麼大個瓜,多浪費呀。」
哎,別提有多委屈了。
說不喫這瓜的是他們。
要我開這瓜的是他們。
我開了瓜,數落我的還是他們。
他們繼續數落着,我腦子裏的嗡嗡聲越來越大。
我整個人也越來越難受了。
可他們還是沒有要喫的意思。
我努力地回想着過去。
原來,我還遺忘了一個極爲重要的步驟——遞梯子。
什麼尊嚴不尊嚴的,現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我只想讓他們馬上閉嘴,還我個清淨。
我強忍着劇痛,將切好的瓜一片一片地端起。
走到他們的面前,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7-
和想象中的一樣,三個人齊聲數落完後,接過了瓜。
還給我留了一句話:
「哎,看在你那麼誠心的份上,我就勉爲其難地幫你處理一下。」
婆婆剛纔說自己血糖高不能喫,現在卻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炫。
老公說剛纔飯喫得很撐,喫不下一點。
可他現在左右開弓,像極了個餓了十天半月的流浪漢。
公公說牙口不好,喫不了。
可他現在利索的樣子,真不像是隻有三顆牙的人。
三個人,十片瓜。
最後一片的歸屬甚至還起了爭執……
「都別吵了,文文不都還沒喫麼,你們吵什麼吵!」
婆婆忽然大聲呵斥他倆,然後把最後一片遞給了我。
我怔怔地看着婆婆手裏的瓜,徹底破防了。
書裏總說人疼得厲害的時候是會笑的。
以前我總不相信,都那麼疼了,怎麼可能笑得出來。
可就是現在,我笑了,笑得痛不欲生。
真的,只要他們不再來煩我,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一把搶過婆婆遞來的瓜,含在了嘴裏。
鹹鹹的、澀澀的、難喫極了!

-8-
太陽昇起,卻躲在了雲裏。
牙髓炎,根管治療。
即便抽了牙神經,還是會時不時鑽心地疼。
整整一個月,喫不了硬物。
可婆婆還是經常不遠萬里地人肉揹回蜜瓜……
然後問我喫不喫。
我也懶得和她吵吵。
只要她一開口,蜜瓜就會瞬間被切好、遞到她的跟前。
……
直到某個太陽昇起的清晨。
看到婆婆捂着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我笑了……
那天夜晚,我特意繞了遠路,揹回了個大蜜瓜。

-9-
晚飯過後,我卸下了所有的包袱。
一臉誠懇地在公公和老公的面前,向婆婆道歉。
我緊握着婆婆的手:
「媽,我知道錯了,我爲自己先前的行爲向您道歉。」
婆婆滿臉疑惑,許是事情過去太久,她自己也給忘了吧。
我繼續補充:
「媽,您忘啦?
「上回您不遠萬里,坐了十幾站公交車才揹回了個大蜜瓜。
「我卻因爲一點莫須有的牙疼,就對您出言不遜。
「還讓您把那瓜扔掉。
「都是我的錯,我想了整整一個月,這才鼓起了勇氣向您道歉。
「您原諒我好不好?」
婆婆沒有說話ţù⁺,但還是傲嬌地點了點頭。
即便這樣,她的右臉還是肉眼可見地抽搐。
看來她疼得不輕,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見她沒有吭聲的意思。
我只能繼續,聲音更是提高了幾個八度:
「媽,我知道我做得不對。
「您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
我用盡畢生所學,足足和她道歉了二十分鐘,她愣是沒能蹦出一句話來。
在這二十分鐘裏,她無數次地嘗試將手抽回。
奈何她力氣不夠,怎麼抽都抽不回去。
終於,我詞窮了:
「媽!您說句話呀!
「您不原諒我,是要我和耀祖離婚嗎?」
婆婆瞬間瞪大了眼睛,Ťû₅想說些什麼,但還是說不出來,只能瘋狂地搖頭。
一旁打遊戲的耀祖聽到這話卻是坐不住了,一蹦三尺高。
平時雷打不動的他,居然罕見地丟下手機,走到了我和婆婆跟前。
「媽,不就這點事麼?怎麼就過不去了呢?
「這瓜後來不也沒浪費嘛。
「您就大大方方地原諒文文好不好?」
婆婆肉眼可見地着急了。
可她還是沒有說話。
只見她舉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臉,然後瘋狂地搖頭。
我看明白了,但耀祖沒有。
「媽,您這人真是。」耀祖舉起手指了指婆婆又放下,「我都不想說你!」
「耀祖,既然媽不肯原諒我。
「要不,我們就離了吧……」
這話說得婆婆更急了。
她冷不丁地站起身子,伸出了手。
觸碰到我的瞬間,我一個趔趄沒有站穩,滑倒在耀祖的懷裏。
一旁看電視的公公也看不下去了。
他急着眼,一上來就開始斥責婆婆,手舞足蹈的。
「你個婆娘,就不能好好說話麼?
「多大點事呀,就對晚輩動手。
「你怎麼那麼小氣啊你!」
被公公這麼一說,婆婆的樣子委屈極了。
眼淚要掉不掉地含在眼裏。
也不是不能理解,我自己也一樣。
學習不好的時候,最怕別人說我成績差。
兜裏沒錢的時候,最怕別人說我窮。
小氣的時候,當然也就最怕別人說自己小氣了,對吧!
說實在的,我也不太明白婆婆到底是小氣還是大方。
說她小氣吧,一些便宜的水果確實也都拿出來招呼我喫。
說她大方吧,一些稍微貴的水果,我卻是一次都沒見過。
但垃圾桶裏卻是沒少見它們的身影。
「我……我牙疼!」
婆婆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我瞥了她一眼。
她的手顫抖地扶着有些腫起的右臉,嘴裏發出些若有似無的嘶嘶聲。
看來是真的疼得不輕。

-10-
呵!這才哪跟哪呢,就開始攤牌了,沒意思!
「嗨,牙疼你早說呀!」
說着,我走進廚房,抱出了剛買的蜜瓜。
比起那天晚上的,看起來還要大、還要香、還要甜。
婆婆看了看瓜,又抬頭看了看我。
額頭莫名地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嘴脣更是止不住地哆嗦。
我這還沒有問她喫不喫呢,她就使勁地朝我擺手。
嗨,一看就是沒喫過好東西。
看她着急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我趕緊安撫:
「媽,沒事的。
「牙疼這事我經驗豐富!
「上回啊,我疼得不行的時候,您給我那片蜜瓜,我還拒絕來着。
「後來呀,你猜怎麼着,就兩口下去,牙疼就好了大半!」
婆婆高興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擺手的頻率也更高了。
我學着婆婆的語氣:
「耀祖,蜜瓜你喫不喫,你喫我就開。」
他打着遊戲ẗṻ⁺,頭都沒抬一下。
「剛喫完飯太飽,不喫了。」
意料之內的回答。
我又轉向公公:「爸,蜜瓜喫不喫?」
公公也還是那百年不變的回答:
「你想喫就開啊,那麼硬的東西,我咬不動。」
呵呵,這一家子人就是這樣,明明超想喫的。
還要裝作一點都不想喫的樣子。
輪到婆婆了。
她不出意外地搖了搖頭。
我怎麼可能會那麼輕易放棄,我學着婆婆往常的語氣:
「媽,您就喫點吧。
「這瓜是我坐了幾個小時公交車人肉扛回來的。
「很新鮮的,真的很甜好喫!
「我的牙套還沒裝上,醫生不讓我喫硬的東西。
「不然這瓜我一個人保準能自己炫完。」
婆婆怔怔地看着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意料之外的Ṱũ̂ⁱ是,她還是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
「媽牙疼,就不喫了。」
我趕緊坐到她的身邊,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哎,媽,不就牙疼嘛,多大點事。
「您看上回,我不也牙疼麼,照樣能炫它半個。
「喫吧,您就喫一點,您喫我就開。」
「文文,我真的牙疼。」
婆婆扶着紅腫的臉,疼得止不住地倒吸了幾口涼氣。
眉頭緊蹙,眼睛更是眯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條縫。
我沒有理會,還是繼續熱情地勸她:
「這麼好的瓜,喫一些吧,總不能扔了吧。」
說完,我學着婆婆抱着瓜就往門外走。

-11-
我邊走邊說:
「哎,可憐了我這麼好的,3000 一個、進口、日本、靜岡、蜜瓜。
「沒人喫,扔了怪可惜的!」
我一字一句地大聲說着,免得他們漏掉了一些重要的細節。
果然,耀祖嗖的一下跑了過來,攔住了我。
而公公,更是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死死地盯着我手裏的東西。
「你又不喫,攔我幹嘛。」
耀祖愣怔了兩秒,遲遲沒有說話。
他的視線轉向公公的方向,眼睛一眨一眨的。
看得我也是愣愣地。
果不其然,公公發話了:
「你這老太婆也真是,想喫就直說啊!
「你想喫就說想喫,這是什麼很羞恥的事麼?
「別一天天的總是在那裝清高,這也不喫那也不喫的!聽着都煩!」
婆婆捂着臉瘋狂搖頭。
不用說也知道,她現在是真的不想喫。
可公公不一樣,他現在可是饞得不行。
「在那瘋狂搖頭什麼意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讓文文不要扔麼。」
耀祖也是瞬間心領神會。
「就是啊媽,您想喫就說想喫。
「每一回都說你喫我就開、你喫我就開的,也沒見你動過一次手。」
「你不就是懶得動手麼?
「每次您都說不喫不喫的,文文給你開了不都是您喫得最歡麼?
「您看看您,都把文文給教壞了!以後別這樣了行嗎?」
你看,他們都知道的。
他們明明什麼都知道,卻每次都在那定定地坐着。
他們明明是同一陣營,卻能爲了一點蠅頭小利把婆婆推出來背鍋。
他們明明做着同樣的事情, 卻好意思對婆婆的行爲指指點點。
這一家子早就爛透了,從根上爛透了。
耀祖和公公的這些話,即便我聽了都覺得窒息,更別說婆婆了。
我提着心,往婆婆的方向斜了一眼。
果然,她怔住了。
身子像個泄了氣的氣球Ṫű̂ₕ,陷了下去,連頭都不搖了。
她的樣子可憐極了,可我心中竟生不出一絲憐憫。
耀祖說過,現在的婆婆,變成了當年公公的模樣。
當年的婆婆,確實值得同情。
可自從她把痛楚轉嫁給我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了。
現在的她,和當年的公公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軟蛋罷了。

-12-
趁着我發呆的間隙,耀祖直接搶過我手裏的瓜,徑直端到了婆婆的跟前。
「媽,我知道您最愛喫蜜瓜了。
「想喫就直說,別不好意思。
「來,刀也給您,想喫就自己切。」
婆婆接過耀祖手裏的刀,笑了。
笑得很開心,開心得流下了眼淚。
她還是像往常一樣,把刀架在了蜜瓜的上方。
眼神越過耀祖,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彷彿馬上就要說出:
【文文你喫不喫,你喫我就開。】
我聳了聳肩,搶先答她:
「媽,我不喫的,牙套還沒安上,醫生囑咐過不能喫的。」
我以爲我說得夠清楚了,可她還是惡狠狠地盯着我。
可一旁的耀祖卻是坐不住了。
「媽,您別磨嘰了行麼?
「每次都這樣,磨磨唧唧的不就是想等文文給你幹這活麼!
「今天她真的喫不了,您就屈尊一下,想喫就自己把瓜切了行麼?」
公公也沒閒着:
「就是,你別那麼小氣好吧。
「一天到晚磨磨唧唧的,不想幹就直說,非要磨人,有意思麼!」
「想喫就自己開,別喫個瓜都推到別人身上好吧!」
婆婆的臉色難看極了,卻還是沒有一點屈服的意思。
她手上的刀子還是懸在瓜上,沒再向下一分。
我也是挺佩服她的,她可比我能忍多了。
也對,幾十年的忍者老神龜了,這點小事怎麼可能能壓垮她。
相比之下,一個月前的我簡直是個慫包,懦弱極了。
明明是同一節點,我早已迫不及待地讓這瓜馬上消失。
迫不及待地讓他們閉嘴。
迫不及待地讓世界安靜下來。
可她到現在卻還能在那裏僵持着。
也許她還天真地以爲我會去給她切,然後像個小丑一樣哄他們喫吧!
呵,想什麼呢,絕無可能!

-13-
即便現在說不出話來,她還是死死地盯着我。
當看到她眼裏的悲涼驟然轉爲凌厲的殺氣時,我忽然明白了。
她忍了幾十年,終於等來了接班人。
可誰曾想,這棒子剛交給我,又被我甩了回去。
她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可這又與我何干呢?
就算她忍個一百年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理所應當地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了我。
我當然是選擇把它再扔回去。
再說了,讓她不舒服的從來都不是我。
她要恨的,更不應該是我。

-14-
寂靜過後,婆婆還是揮起了刀子。
儘管切得不成樣子,但那一刀終究是落下了。
原以爲婆婆這刀下去,我會很開心的。
可是沒有,我反而更傷心了。
那天因爲疼痛衝昏了頭腦,什麼都顧不上。
可現在,我親眼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模樣。
可憐、弱小、無助……
像極了被人隨意拉扯的提線木偶。 
別人讓我往東,就不能往西。
真的,可憐極了!
這種心情絕不是對婆婆的同情。
而是對這一家子無比的恨!

-15-
切好的瓜凌亂地擺在桌上。
3000、日本、進口、靜岡蜜瓜。
這絕不是普通的誘惑。
即便是嚥着口水,耀祖還是說出了他常說的那句話:
「你切了你就要負責喫,我可是一點都喫不下了。」
公公接力:
「就是,那麼大個瓜,多浪費呀。」
那天他倆說這話時,震得我腦子嗡嗡作響,渾身難受。
可今天再次聽到他們說出同樣的話。
我更難受了,即便他們的對象不是我。
怎麼說呢,錐心之痛,遠勝皮肉之苦萬倍!
我瞥了一眼婆婆。
她臉上掛着奇怪的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痛苦的人在笑。
笑得如此猙獰,笑得如此醜陋,笑得如此可笑……
那天的我,肯定也是如此這般。
我很痛苦,我不應該那麼懦弱的。
那天我就應該把這瓜抱起,丟到垃圾桶裏。
讓他們喫個錘子,喫個串串,喫個嘚。

-16-
眼看婆婆就要端起瓜的時候,我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按住了她。
我感慨道:
「媽,既然他倆都不喫,那就咱倆喫吧。
「我這牙不牙套的,無所謂的。
「這不還有另一邊牙麼,保準能把它炫完。」
說這話時他倆在我的身後,我什麼都沒看到。
但總感覺身後火辣辣的,像是被什麼灼燒了一樣。
眼前的婆婆還是捂着臉,說不出話來。
我到廚房拿了些冰塊給她。
她如釋重負般地點了點頭,哭哭啼啼地把冰塊往嘴裏塞。
當着他們的面,我炫了一片。
然後提着瓜皮,聳了聳肩:
「你們真的不喫麼?」
公公和耀祖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都和你說了多少次了,別煩我了行嗎,我真的太飽了。」
公公重複了耀祖的話。
我知道他們的,他們肯定以爲我一個人再怎麼也就能喫小半個吧。
最後不也是還得留給他們。
他們好像忘了,剛纔我可是藉口牙疼,一口飯都沒喫呢。
別說一個了,就算是兩個,我也能自己炫完!
喫到還剩兩片的時候,他倆急了。
愛打遊戲的耀祖手機都放下了。
沙發躺屍的公公更是直接起身,在我身後來回踱步。
我若無其事地淺笑了一下,說道:
「哎呀,好撐,快要喫不下了。
「你倆真的不喫麼?」
他倆喘着粗氣,咬着下脣,露出了難堪的神情。
現在他倆肯定被我氣得夠嗆吧。
就他們這樣的,也就配喫蝦仁和豬心!
啊呸!

-17-
看着他們生氣又只能憋着的樣子,滿臉痛苦的婆婆笑了。
是嘲笑的笑。
我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能笑得出來。
明明她和他們一樣,同爲爛人。
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最後的兩片,我給她遞了一片,自己留了一片。
她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
她總不會以爲我給她冰塊就是原諒她了吧?
怎麼可能。
我不過是怕她等會兒張不開嘴,塞不進去罷了。
不出所料,她的情緒崩潰了。
她接過瓜,就往嘴裏塞。
狼狽、可笑、醜陋,接着是一聲慘叫。
和那天的我簡直一模一樣。

-18-
身後的兩個男人又煩躁又生氣。
終於還是憋不住,開口了:
「都牙疼了還喫,疼死活該!」
你看,他們也知道牙疼不能喫蜜瓜的。
但他們當時還是逼着我喫。
想到這裏,我的脾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
我把最後一片瓜扔到了地上,用力地踩了兩腳。
耀祖急得直跳腳:
「你幹什麼你,有你這麼糟蹋糧食的麼?」
公公倒是有些反常,怔怔地定在那裏沒有說話。
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欺軟怕硬吧。
我也懶得和他們多費口舌。
「離婚吧!」
耀祖冷笑道:
「林文文你什麼意思?就爲了個蜜瓜你就要和我離婚?」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着怒氣,客氣地對他說:
「是的。」
他開始煩躁了,嘴裏滿是髒話。
在罵了我十分鐘後,他詞窮了。
可我還是懶得搭理他:
「別說了,離婚吧!」

-19-
在一陣陣的咒罵聲中,婆婆適時地倒了下去。
婆婆發燒了。
牙疼就是這樣,疼得厲害就會發炎,炎症一起來就會發燒。
其實早上我已經勸過她趕緊去醫院看看了,可她就是不願意。
莫名其妙地,公公也燒了起來。
其實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公公仗着身體硬朗。
大夏天的,經常跑到大太陽底下和一羣老太太跳舞,怎麼說都不聽。
看來是中暑沒跑了。
耀祖瞬間慌了,一驚一乍的。
這些都是小病,要不了命的。
去個醫院,打個退燒針,多喝點水,半天就好了。
家裏也有布洛芬,實在不行在家喫個退燒藥也能緩解不少。
可耀祖什麼都不懂,就一直在我耳邊重複:
【怎麼辦,怎麼辦……】
我是不打算管的。
但我接受過的教育告訴我,不能不管。
我看了看時間, 也才晚上九點多,現在去醫院還來得及。
婆婆:「我就牙疼, 不用去的,過兩天就不疼了……」
公公:「我就中個暑, 喝點水吹個風扇, 吹個空調就好了……」
聽到這些話, 我的心涼了半截。
家裏還有幾顆布洛芬, 讓耀祖拿出來給他們喫。
婆婆說什麼都不喫, 她說就一牙疼, 忍忍就過去了。
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沒事的,沒事的。
公公也是一樣,嘴巴硬得和金剛石一樣, 說沒事的, 就中暑而已, 吹下空調就好了。
說什麼都不願意喫退燒藥。
我就不明白了,怎麼退燒藥就成洪水猛獸了。
當我回到客廳, 再次看到被我踩在地上的瓜時, 我又明白過來了。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我畢恭畢敬地把藥撕開,端到他們面前。
再給他們端好茶水, 幫他們送服。
我有點無語。
都這樣了, 婆婆還想着自己是皇太后, 公公還想着自己是太上皇!
我也不慣着他們,收拾好行李後我就回了孃家。
這爛攤子, 就留給他們的好大兒好了。
畢竟他繼承了家裏的皇位, 該他做的事情,可別推給我。
回去前,我還是堅持離婚,耀祖也同意了。

-20-
兩天後, 耀祖聯繫了我,說婆婆和公公都住進了 ICU。
我有些不明所以,這點小病怎麼就把人整成這樣了。
後來我才知道。
那天我走後, 耀祖嘗試着勸他們上醫院,可他們怎麼都不願意。
耀祖也勸過他們喫布洛芬, 他們更是傲嬌地不喫。
原因也很簡單, 耀祖的性子,頂多也就是把藥放到茶几上。
他們定是覺得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
沒有享受到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待遇而生悶氣了吧。
當然, 那天晚上他們的身體情況其實還是挺好的。
可第二天,耀祖和我去民政局扯了離婚證後,就找了個奶茶店打遊戲去了。
完全沒有管老頭老太太的意思。
他們知道後更生氣了,一整天不喫飯、不喝水、不喝藥。
等到耀祖晚上回來的時候,兩人都快躺闆闆了。
救護車送到醫院的時候,只能雙雙住進 ICU。
耀祖打電話給我,主要是爲了借錢。
一個炎症爆發,重症肺炎。
一個熱射病,同樣是重症肺炎。
我冷冷地回他:「賣房吧。」
他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的:
「房子……房子上沒我的名字。」
嗐!這婚離得着急,我給打忘了。
這房子是我爸媽婚前給我買的。
賣房是不可能賣房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賣。
我笑着和他說:
「既然你都知道房子是我的,那怎麼還厚着臉皮住在裏頭呢?
「趕緊搬了吧, 我要出租的,別給我整成凶宅了好吧!」

-21-
沒幾天, 老頭老太太撒手人寰。
耀祖原本瀟灑的啃老生活也告一段落。
再次見到他是因爲我點了杯奶茶。
當他畢恭畢敬地說出麻煩給個好評的時候, 我認出了他。
原本白皙的他被曬得黢黑。
那天,太陽掛得高高的,雲層躲得遠遠的。
挺好!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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