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提取我的記憶後瘋了

爲了找回失蹤的假千金,家人強行提取我的記憶。
他們認定是我三年來一直欺辱假千金,才導致她離家出走。
我慘然一笑,任由記憶被提取。
過往畫面一一呈現,被欺辱的從來都是我。
激憤的父母漸漸握緊我的手,近乎暈厥。
陰戾的哥哥雙眼通紅,將牙關咬出血。
我在他們懷裏困惑昂頭:「你們……是誰啊?」

-1-
假千金周言失蹤的第五天,我被家人綁在了私人醫院的實驗室裏。
冰冷的鐵環扣住了我的手腳和脖頸,一頂奇特的金屬帽蓋在我腦袋上,幾根拇指粗細的黑線連接着金屬帽和一臺嗡嗡作響的巨大儀器。
我即將被提取記憶!
我惶恐不安,奮力掙扎,可無濟於事。
爸媽和哥哥站在我面前,臉色冰冷,對我沒有一絲憐憫。
「我最後問你一次,小言到底去了哪裏!」
爸爸手握一張書信,聲音夾雜着激憤,雙目中滿是煞氣。
五天了,他徹底失去了耐心。
不等我回答,他將書信砸在我臉上:「別再跟我說你不知道,小言留下的書信裏,已經暗示只有你知道她去了哪裏,她的失蹤就是你搞的鬼!」
其實我早就看過那封書信了。
周言字字泣血,說她不是親生女兒,不該再霸佔我的爸爸和哥哥。
所以她跟我爭鬥了三年後,累了,決定放棄了。
她將一切都還給我,還一再表示不是我逼她離開的,希望家人不要爲難我,不要逼問我關於她的下落。
暗示到了這個地步,傻子都看得出周言的離開跟我息息相關。
然而,我壓根不知情。
她離開那天,我甚至還蜷縮在冰冷的雜物房裏瑟瑟發抖——是哥哥懲罰我睡雜物房的,因爲前一天,我把周言推下樓了。
當然,這是她污衊我的,我連碰都沒碰到她。
她卻藉此機會故意離開,揚言不再與我爭鬥。
彷彿,一切都是我的錯。
而家人的滔天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了。

-2-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我垂着頭,感受着手腕和脖頸的冰涼,依舊這般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
這五天裏,我已經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了,周言是故意的。
可惜,我的家人不信。
他們從來都是信周言的。
「周舒,你爲什麼那麼恨你妹妹?你回來三年了,她哪裏對不起你了?」
我媽抿着嘴,臉色發白,因爲太過擔心周言出事,她這五天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也沒有胃口喫飯,臉都消瘦了許多。
「你難道忘了,我們去接你回家那天,你妹妹親手給你做的檸檬茶嗎?她從小嬌生慣養,沒進過廚房,但爲了給你做一杯她最喜歡的檸ťűₒ檬茶,把手指都切傷了!」
我媽走近了一步,雙目含淚地看着我,「周舒,告訴媽媽,小言到底去了哪裏好不好?媽媽快急瘋了!」
她很輕易就哭了。
因爲事關周言。
我微微抬頭,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檸檬茶啊,那可是我噩夢的開端。
可誰會相信呢?
所以,我閉口不言。
我哥周辰忽地一步跨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個鄉野賤丫頭,繼續當啞巴,這記憶提取器就是給你準備的,你好好享受吧!」

-3-
周辰向來不喜歡我,所以他這一巴掌含恨而出。
我被打得臉頰紅腫,頭暈目眩,一張嘴血流了出來。
我爸冷眼旁觀,我媽呵斥了一聲:「周辰,你動手幹什麼?打傷了會不會影響提取記ṭṻ₎憶?」
「她該打,這賤丫頭最好打死算了!」
周辰滿臉陰沉,指着我算舊賬,「三年了,你們想想,她都幹了什麼!」
「回家那天跟條村裏野狗一樣在車子裏漏尿我就不說了,進了家門就氣哭小言,她真當自己一回來就能當公主?」
我哥越說越氣,「還記得媽媽發燒那次,小言一夜不眠貼身照顧,都快累暈了,這野丫頭呢?睡得跟豬一樣,完全沒有一點孝心!」
他說着掐住我流血的嘴巴,惡狠狠地呸了一口,「這麼點小事,你都讓人不齒,足以看出你的本性,你就是個沒有孝心的自私鬼,比不上小言一根頭髮!」
我嘴巴痛得厲害,又被他掐住說不出話來。
我其實想辯解,但回憶這三年來,無數次的辯解都得不到信任,所以我放棄了辯解。
嗯,我就是不孝的自私鬼。
周言纔是你們喜歡的大孝女。
「夠了,別弄傷她了,提取記憶最重要。」我爸開口了,不怒自威。
我媽幫我擦了擦血,輕輕嘆了口氣:「周舒,別怪哥哥那麼討厭你,確實是你做得不對……」
嗯,我做得不對。
我又自嘲地笑了起來。
不知爲何,儀器帶來的恐懼感竟然被周辰一巴掌扇走了。
疼痛會讓人心酸,也會讓人麻木。
所以,來吧,這什麼記憶提取器,盡情地折磨我吧。

-4-
我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周辰冷哼一聲:「不掙扎了?算你識趣!」
他立刻就要動手,但被我爸攔住。
我爸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但還是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周舒,這儀器是你哥公司最新研製的產品,極其不穩定,極可能損傷你的大腦。
「所以,我最後問你一次,到底說不說小言去了哪裏?只要你說了,我願意給你一千萬,送你回鄉下,從此互不相欠!」
回鄉下?
我睜開了眼睛,瞳孔深處滿是本能的恐懼和顫抖。
我幾乎是立刻搖頭。
我不要回去!
「看吧,她回我們家就是爲了貪圖榮華富貴的!」
我哥冷嗤,「爲了榮華富貴,她嫌棄養大她的養父母,現在連一千萬都瞧不上,她無非就是想賴在我們家當公主罷了!說不定還想着以後繼承我們家遺產呢,真賤!」
爸媽臉色都不好看了。
我一直很貪財,連地上的一分硬幣都要撿起來藏好。
家人十分討厭我這一點,現在,我對一千萬無動於衷,執着要留在城裏。
他們更厭惡我了。
「我不回鄉下,因爲……」
我用發顫的聲音解釋,不等說完,我爸大手一揮:「好,你有種,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王工,進來!」
一個穿着白色實驗服,手持一塊奇特懷錶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神色肅穆,不苟言笑,恭恭敬敬地朝我爸媽和哥哥鞠躬。
我爸冷聲吩咐:「開始吧,直接提取她的記憶,我要立刻知道,我的寶貝女兒去了哪裏!」
「是。」王工沒有絲毫猶豫,他走到儀器面前,按下了三個按鈕,隨後取出三個金屬頭盔遞給爸媽和哥哥。
「周總,你們三位一併坐下,戴上頭盔,即可通過內置影像鏡,觀看實驗體的記憶。」
王工解說,「通過分析實驗體的大腦強度,我們判斷她一共可以回憶三次,超過三次就極其危險,必定損傷大腦,造成癲癇、出血、失憶等症狀。」
「三次足夠了,第一次就讓她回憶我妹妹失蹤的事,她一定知道的!」周辰迫不及待地戴上了頭盔,坐在了我旁邊的位置。
王工遲疑道:「實驗體情緒並不穩定,我建議循序漸進,通過催眠來引導其回憶周言小姐失蹤的事,不能急於一時。」
我哥聞言不悅地撇了撇嘴。
爸媽倒是點頭,讓王工安排一切。
片刻後,三人全部戴着頭盔就位。
王工關閉了最刺眼的燈光,站在了我面前。
我麻木地看着他,一動不動。
他按下了我頭盔上的一個按鍵,我立刻聽到了舒緩平和的音樂,後腦似乎也被注入了什麼液體。
「周舒小姐,請不要抗拒,你知道的,越是反抗,越是痛苦,不如……」
「好的。」我嗯了一聲,完完全全地放鬆。
王工一怔,有些詫異。
不過他馬上進入了狀態,提起那塊懷錶,在我面前輕輕地晃動。
「周舒小姐,睡吧,睡夢中,你會想起跟周言小姐的初次見面,那是你們姐妹的美好時光……」
王工的聲音很低沉很迷惑人,我緩緩閉上眼睛,頃刻進入了夢鄉。
一段時光被鋪平,遙遠的記憶宛如夕陽的光,打入了我的腦海。

-5-
我輕輕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一輛豪華轎車裏。
這是我哥的座駕,邁巴赫 S680。
他親自當司機,載着爸媽和我,以及初次見面的周言,歡歡喜喜地往家趕。
哦,我夢見了第一次回家的場景。
我側頭一看,扎着單馬尾,陽光明媚的周言拉着我的手,嘰嘰喳喳地說着話。
「哇,姐姐你好高哦,有一米六五嗎?哎,我才一米六,真是個矮冬瓜。」
她嘟着嘴,又心疼地摸我的手背,「姐,你在鄉下辛苦了,手都皸裂了,以後你再也不用幹農活了!」
爸媽坐在一旁,含笑看着。
我有些拘謹,土裏土氣的打扮讓我在周言面前彷彿一個乞丐。
但她的熱情融化了我,我鼻子酸酸地道謝。
周言擺擺手,突然從揹包裏取出一杯檸檬茶來。
「姐,咱們傢什麼都有,送你奢侈的禮物沒意思,反正你想要什麼就買什麼,但檸檬茶可就不一樣了。」
周言有些驕傲,「我最喜歡喝檸檬茶了,經常讓保姆做,這次,我親自動手給你做了一杯,希望你喜歡。」
「你這丫頭,見面禮可真寒酸啊。」我爸打趣道。
周言瞪他一眼:「哼,你個大老粗懂什麼?這叫禮輕情意重。」
「哈哈。」一車子歡聲笑語。
我眨眨眼,心想真好。
原來女兒可以這樣對爸爸的啊。
我接過檸檬茶,在周言期待的目光中,喝了個精光。
真好喝。
只是不過片刻,突然尿急。
而且,這種尿急如同山洪決堤一樣,根本控制不住。
我的雙腿開始發抖,嘴脣發白,脊背都冒出了冷汗。
我不能失禁!
這是我跟親人的初次見面,我絕對不能在哥哥的車裏尿出來。
我要下車!
可我們在高速上。
「姐,你怎麼了?暈車嗎?」周言發現了我的異樣,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家人也紛紛看來。
周辰貼心地打開了一點窗戶。
可被風一吹,我的尿更急。
「可以……下車嗎?」我怯生生地開口。
「這裏是高速耶……還有十公里就到服務區了,要不你躺我肩膀上歇歇。」周言不由分說,拉我靠在她肩膀上。
家人也勸我別緊張,都是一家人。
我張張嘴,雙腿夾得更緊,還是決定說出實情。
「爸媽,哥哥,要不停一下車吧,我……」
不等說完,周言突然歪了一下身子,手掌不巧地壓在了我的腹部。
瞬間,我全身一抖,失禁了。
腿間溼了一片,不受控的液體流下了座椅、腳墊。
奇怪的氣味在狹小的空間裏蔓延。
周言驚呼一聲,不自覺往後一縮:「姐,你……」
爸媽看來,臉色一變,說不出的微妙。
我哥在應急車道剎車,愕然看過來,盯着那溼了的一大片。
他有潔癖,他的車幾乎一塵不染,現在,又髒又臭。
我面紅耳赤,低着頭髮抖。
我怕被罵、被打,我無法承受現在的一切。

-6-
車子繼續啓程時,氣氛已經變了。
周言依舊活潑靈動,試圖找到話題,爸媽也安撫我沒關係。
哥哥很討厭那攤溼痕,但並沒有罵我,只是很鬱悶地開着車,不再說話。
但馬上,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這賤丫頭回憶這破事幹什麼?噁心死我了,老子的車被她一泡尿毀了!」
這聲音很遙遠,不是夢中的聲音。
哦,我懂了,是正在觀看我記憶的哥哥在說話。
他就在我旁邊,嫌棄我呢。
可我無法醒來,只能聽着他的嫌棄。
爸媽也很嫌棄。
「初次見面她就尿失禁,弱智嗎?上車前不會去解手?」我爸罵我。
我媽嘆氣,「她確實不太正常,就算尿急不會說一聲嗎?突然就尿車裏了,這要是傳出去,我們周家的顏面往哪兒擱?」
我酸澀地笑了笑。
原來,當初他們就很嫌棄我了。
只是,沒人說而已。
夢境還在繼續,我的記憶清晰而深刻。
車子回到別墅後,保姆去清洗了,而我受到了盛大的歡迎。
提前準備好的歡迎。
似乎每個人都很歡迎我。
歡迎儀式過後,我住進了三樓的臥室。
周言親自幫我鋪牀,依舊嘰嘰喳喳,安撫我失禁的事。
「姐,你別往心裏去啊,我們都不會介意的,你好好休息一下,晚點我帶你去逛街。」
她真熱情。
彼時的我,依舊很感激她,但我不是蠢貨,我隱約覺得那杯檸檬茶有古怪。
於是我善意提醒:「周言妹妹,你做的檸檬茶是不是加錯了東西?我喝了就失禁了……」
我完全沒有想過她是故意的,所以直截了當地詢問。
周言一怔,扭頭朝我笑:「你這麼聰明嗎?我還以爲你看不出呢,不過看出了也沒關係,我加了利尿劑哦。」
我愣在當場:「什麼是利尿劑?」
我在鄉下十五年,除了幹農活就是捱打,根本不懂這些。
周言聞言忍俊不禁:「就是養胃的東西,你要回家當公主了,提前給你養養胃,你不介意吧?我也沒想到你會尿在車上哦。」
她的笑容很奇怪,完全沒有了活潑靈動,只剩下陰險得意。
我終於意識到,是她搞的鬼。
但在鄉下被辱罵毆打多年,我早已是個懦弱的人。
我張張嘴,只覺得心痛,卻不敢說一句狠話。
周言見我如此,掩嘴偷笑,接着故意跌跌撞撞跑出了房門,眼淚竟然下來了。
我又驚又疑,卻見周言撲入了正好上樓的哥哥周辰懷裏。
周辰忙問怎麼了。
周言搖頭不肯說,周辰皺眉抱緊她,讓她說。
「我……是我錯了,我不該給姐姐喝檸檬茶,她喝了檸檬茶才失禁的,她很生氣,說了我兩句,是我對不起她。」
周言哭哭啼啼解釋。
周辰臉色瞬間鐵青。
樓下的爸媽也聽得見了,紛紛上來安撫周言。
他們站在門外看我,全都沒有說話。
彷彿我們隔着一條不可逾越的鴻ťū́₉溝。
我跌坐在牀上,不自覺蜷縮了起來。
原來,新家不是天堂啊。
這裏,依舊有惡魔。

-7-
這遙遠的記憶,讓我流下淚來。
我不願再回憶,用力睜開了眼睛。
王工站在我面前觀察情況,隨時記錄。
身旁,爸媽和周辰紛紛摘下頭盔休息,只是他們全都表情古怪,對視間一陣無言。
我的眼淚還在流。
其實我不傷心了,只是久遠的記憶衝擊了我的淚腺,讓我不能自已。
「行了,別哭了,當初是我誤會你了。」周辰撇了一下嘴,「周言年紀小,喜歡調皮搗蛋,你也別往心裏去。」
「是啊,周舒,你妹妹自幼就是個調皮鬼,她……哎,下次我說說她。」我媽安撫我一聲。
我爸徑直問王工:「還有兩次機會,你抓緊時間,讓她回憶我女兒去了哪裏。」
「周總別急,周舒小姐很配合,我們一定能成功的。」
王工信心滿滿。
爸媽和哥哥不再言語,休息一會兒又坐了回去,戴上了頭盔。
王工幫我擦了擦淚,再次對我進行催眠。
「周舒小姐,你跟周言小姐是姐妹,你對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麼?」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記憶開始混亂,夢境也亂七八糟。
我無法第一時間穩定夢境,因爲在我的記憶中,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事。
這些事零零散散,都在記憶中碎片化呈現。
比如:
「老孃抽菸怎麼了?你他媽要是敢告訴爸媽,我弄死你!」
校門口,抽菸的周言被我發現,當即逮住我一頓罵。
我發誓不會告狀,她又笑嘻嘻地掀起我的裙子:「我相信你不會告狀,不過我還是要收拾你,因爲我今天也穿裙子,你不該穿裙子的。」
她說着話,將菸頭往我大腿上一摁。
滋地一聲,大腿冒了一撮煙,我痛得連連慘叫。
「哈哈哈,你這腿不賴嘛,燙得真爽!」
……
「喂,外面下雨了,我的睡衣吹出去了,你去撿。」
暴雨天,周言逼我出去撿睡衣。
我要打傘,她一把奪過,將我推出門:「你就是條臭野狗,打什麼傘?滾出去淋吧!」
我被關在門外,淋成了落湯雞。
周言在屋裏哈哈大笑。
……
「小țų₌賤人,我給你十萬,你滾回鄉下行不行?看見你就煩!」
周言經常要我滾回鄉下。
威逼利誘都試過了,但我不同意。
她氣急敗壞:「你不滾是吧?以爲自己真是公主?我告訴你,老孃纔是家裏唯一的公主,給我跪下!」
她很喜歡讓我跪下,大概是心理變態吧。
我不跪,她不打我也不罵我,只是笑眯眯地掏出錢來。
「跪下磕頭,這錢就是你的了。」
我抿着嘴,接過了錢。
跪了,磕了頭。
「哈哈哈,守財奴,看來我壓根不需要用什麼手段對付你,只需要給錢就行了,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是的,只要給錢,我什麼都做。
「夠了!」畫外音又出現了。
周辰一把扯下頭盔,破口大罵:「王工,你他媽的搞什麼?這些記憶能是真的?這野丫頭污衊我妹妹!」

-8-
爸媽也受不了了,脫掉了頭盔。
王工恭敬回應:「理論上來說,記憶是不可能造假的。」
「媽的!」周辰踢了一腳凳子,說不出話來了。
我爸沉着臉看我,半晌纔開口:「周舒也是自己賤,爲了錢不敢反抗,她助長了周言玩鬧的心。」
「是啊,周言還小,喜歡捉弄人,偏偏周舒爲了錢不反抗,哎,周舒也有錯。」我媽也批評我。
我聆聽着媽媽的聲音,夢境開始逐漸定格,不再混亂了。
我最渴望得到媽媽的愛,可是,她似乎不愛我。
王工看了一眼儀器,急忙道:「周總,周舒小姐的回憶還在繼續,你們是否接着觀看?」
爸媽和哥哥對視一眼,連忙坐下,戴上了頭盔。
這一次,我夢見了媽媽。
媽媽發高燒了。
她躺在牀上,神志不清,時不時呻吟兩聲。
爸爸在外地,哥哥在公司,家裏除了保姆,只有我和周言在。
我照着村裏學的法子,端了一盆熱水,浸熱了毛巾,一次次給媽媽擦拭額頭和手臂後腰。
她迷迷糊糊,喫了藥一直不太清醒。
周言看了一眼,撇嘴道:「媽喫藥了,醫生說沒大礙,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我給媽媽降降溫,免得燒壞了。」我心驚膽戰,「我們村裏,就有婦女這樣燒壞了,現在天天傻乎乎的。」
周言聞言爆笑如雷:「你要笑死我,這裏是國際大都市,不是你那破農村!」
我不理,固執地照顧媽媽。
我心裏焦慮,總是怕媽媽變成傻子,所以不喫不喝,時時刻刻盯着媽媽。
盯着一整宿,媽媽反覆發熱了三次。
到了黎明時分,她終於徹底退燒了,也徹底睡熟過去。
我累到了極點,但放下心來,收拾了水盆和毛巾,回牀躺着了。
結果才天亮,我被周辰一把拖了起來。
他將我拖到牀腳,直接甩了一巴掌。
「你他媽還有心思睡覺?媽高燒了一整晚,你在哪裏?」
周辰怒氣衝衝,「你還有臉說媽喫了藥不需要照顧?她是鐵人嗎!」
我又痛又懵,捂着臉結結巴巴,「我……媽媽……」
「閉嘴,你這狗東西,一點孝心都沒有,只有給你錢你纔會熱情點!」
周辰甩手而去,「小言昨晚一夜不眠,照顧媽媽到天亮,剛纔差點暈倒了,你倒好,睡得真香啊!」
這是周辰第一次打我,他其實看我不順眼很久了。
但這次是爆發點。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痛得。
我跑出去試圖解釋,卻見周言扶着媽媽,有說有笑地走過。
我看着媽媽,她掃了我一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渴求已久的母愛,徹底粉碎了。
「這……那晚是周舒照顧我?」畫外音傳入了耳朵,攪碎了我的夢境。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
爸媽和哥哥已經摘下了頭盔,詫異地看着我。
我意識有點混沌,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了。
我媽眼眶泛紅,遲疑着過來摸摸我的臉:「周舒,你……你怎麼不早說啊?是媽媽誤會你了……」
我一言不發。
那些夢魘般的記憶讓我太痛苦了,我愈發麻木了。
我爸沉默了半晌才無奈地呼了口氣:「這周舒真是個啞巴,遇到什麼事都不說,她完全是對小言的縱容!」
「當姐姐的,把妹妹縱容成那樣子有很大的責任。當然,我也會懲罰小言,等找回了小言,我要關她禁閉纔行,關三天吧。」
我哥一聽,皺眉開口:「爸,沒必要懲罰小言,她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其實我能理解她,她不止一次跟我說過,她害怕失去我們,害怕被周舒取代,所以纔不那麼理智。」
是啊,她只是有些不理智罷了。
我又閉上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又幹又澀的笑。
爲什麼我還能笑得出來呢?
真奇怪。
大概是到了這種時候,家人還是愛周言吧。
而我,從來沒被愛過。
這很好笑。
哪有人從來沒被愛過呢?
王工看我狀態,提醒道:「周總,還要繼續嗎?周舒小姐的記憶被提取了兩次了,雖然她很配合,但她的狀態有些奇怪,我提議暫時結束……」
「結束什麼?我女兒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從小沒喫過苦,現在失蹤了五天了,我必須立刻找回她!」
我爸一臉怒火,嚇得王工不敢再多說。
他繼續催眠我。

-9-
這一次,我終於夢見周言失蹤的事了。
她失蹤前三天,爸爸給我買了一臺鋼琴,讓我練練。
他並非愛我,而是覺得我太不像豪門之女了。
我就像個乞丐,突然住進了豪門,格格不入。
每次有朋友造訪,我爸都會讓我躲起來,別露面。
他只讓多才多藝的周言露面。
但這樣不是辦法,外面有了流言,說周家的大女兒又被丟回鄉下了,從來沒人見過我。
因此,我爸迫於壓力,決定改造一下我。
彈鋼琴只是第一步。
他買了鋼琴,請了老師,試試我是否有天賦。
我意外地有鋼琴天賦,讓老師誇獎連連。
我爸很高興,讓我勤加努力。
他還對我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得到家人的誇獎,一個人躲在廁所哭了很久。
隨後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專注練琴。
我一定要成爲鋼琴家,我一定要融入這個家,我不要再回到鄉下了!
我害怕鄉下那個家!
可我才練了兩天,就被鋼琴鍵縫中的刀片劃傷了手指。
幾乎每個鋼琴鍵縫中都有刀片。
我猝不及防,手指奏下的瞬間,血流如注。
慘叫中,ẗũ̂₀我看見周言快步跑來,假惺惺地問我:「姐,怎麼了?手指斷了沒有?」
毫無疑問,又是她乾的。
我驚怒交加:「是爸爸讓我彈琴的,你爲什麼總是這麼壞!」
周言咧嘴一笑:「是啊,我就是這麼壞啊,我不喜歡你彈琴,不喜歡爸爸誇獎你,不服嗎?」
我手指全在滴血,咬牙準備去告狀。
周言漫不經心地跟着,突然湊近我耳邊怪笑:「兔子婆,去告狀啊。」
我全身一顫,一種極度驚悚的感覺席捲了我每一個細胞,眼前所有色彩都瞬間被黑暗吞噬了。
我跌倒在地,顫抖着看她:「你……爲什麼,你怎麼知道我……」
「哈哈,我調查過了,你在村裏被稱作兔子婆,嘖嘖嘖,好可憐哦,不行,我得跟爸媽解釋一下什麼是兔子婆。」
她趾高氣昂,邁步下樓。
我驚恐哭訴:「別說……對不起,我錯了……妹妹,我不彈琴了,我什麼都聽你的!」
「這就對了,記住,你就是一條野狗,乖乖聽話我自然會給你骨頭啃,你要是妄想喫肉,別怪我不客氣!」
她滿意了,一腳踩在我Ṫù₈流血的手指上,「既然你決定聽話了,那我就要出絕招了。明天我會離家出走,至於你,留在家裏吧,好好享受一下作爲唯一女兒的待遇。」
她越說越興奮,「我真想知道,要是我失蹤了,家人會急成什麼樣。」
「你爲什麼要這樣?」我痛得聲音打顫。
周言昂了昂頭:「爲什麼這樣?當然是確立我唯一週家公主的地位啊。」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冷然,「你回來三年了,爸媽還是狠不下心趕你走,他們雖然沒有腦子,但卻注重血緣關係,我多少有點危機感。」
周言掌握了我最難言的祕密,完全不在乎暴露自己的野心。
她居高臨下俯視我:「你是他們的親女兒,只要一天存在都是我的威脅,周家的財富可是我的,我不可能讓你佔得便宜。
「要怪就怪你父母和哥哥太傻了,竟然對我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那麼好。你放心,等我繼承了周家的家產,不會虧待你的,一個月給你五百塊還是可以的,這比你村裏的五保戶好多了吧?」
她放聲大笑。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痛苦蜷縮着,地板上全是我的血。
周言心滿意足,跑向樓下,還故意摔了一跤,裝模作樣滾下樓去:「來人,快來人啊,周舒把自己劃傷了!」
這件事成了我自己的錯,我爲了不練琴故意劃傷手指。
周言阻止我,被我推下樓去。
我爸火冒三丈,一腳踹翻了鋼琴,對我再也不看一眼。
我媽也很失望,覺得我有心理疾病。
不僅沉默寡言,還會自殘。
我哥更是提議,把我送去精神病院,畢竟有自殘傾向的人,可能傷害到他親愛的妹妹。
然而,我還沒去精神病院,周言就失蹤了。
她留下了絕筆信。
說我自殘的事給了她很大的震撼。
「姐姐跟我爭了三年,如今有了自殘傾向。這都是我的錯,是我霸佔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我走了,我把一切都還給她了。」
她情真意切的話語和書信裏的暗示,將我推到了風口浪尖。
我成了全家喊打的罪魁禍首。

-10-
我的腦袋很痛,夢境結束了,腦袋依舊很痛。
王工輕輕晃動我的身體:「周舒小姐,醒醒。」
我無力地睜開眼睛,發現實驗室一片死寂。
周辰竟然在煩悶地抽菸,我爸則面若寒霜,眸子死寂,雙拳捏得死死的。
我媽淚流不止,怎麼擦也擦不幹。
我緩緩甦醒,意識到爲什麼會這樣。
他們看到了我的夢境。
他們看到了,我到底遭受了怎樣的折磨和欺辱。
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好女兒好妹妹,是多麼的陰險惡毒。
於是我笑了。
笑得苦澀,笑得……痛。
很痛,整個腦袋都在劇痛,彷彿有一千根針在拼命往我腦子裏鑽一樣。
王工觀察一番,憂慮開口:「周舒小姐的情況不太妙,無法再承受一次記憶提取了,敢問周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他看向我爸。
我爸不答,周辰起身丟掉菸頭,嚇得王工趕緊去撿。
「周舒,我問你,既然三年來你一直遭受折磨,爲什麼不肯告訴我們?」周辰一步步走向我。
他眼中還燃燒着最後一抹希望。
他希望是儀器出錯了,他希望我的記憶混亂了,他希望他親愛的妹妹沒有那麼惡毒。
「我告訴過你們很多次……只是,你們都選擇了相信周言。」我說完這句話,眼睛又閉上了。
太痛了,太累了。
我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
周辰臉色變幻不定,遲疑地止步,扭頭看向爸媽。
我爸依舊不語。
我媽突然大哭:「小舒,是我們不好,我真沒想到你遭受了這樣的折磨,我還以爲只是小言年紀小,貪玩……」
這句話很有意思。
它表明了,我的媽媽其實早就察覺到我被周言欺負了。
只是,她並不重視,或者說,她默許周言對我施加暴力,因爲她覺得只是玩鬧。
玩鬧而已,很正常啦。
我又控制不住地笑了。
人在極度失望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
「周舒,我們是錯了,但你也有錯。」我爸走上前來,「三年了,我很多次想把你送回鄉下,我可以給你錢,多少都行,但你太貪心了!」
「是你自己的貪婪害了自己,你太想留在周家,太想當富貴公主了!」
我爸死不認錯,「周言折磨了你三年,你都不肯放棄財富,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自作自受?
哈哈哈!
我劇烈咳嗽了起來,分不清是笑還是哭。
總之,好痛,太痛了!
頭痛欲裂,我又陷入了昏睡。
王工急道:「不好,周舒小姐承受不住了,她又昏睡了,萬一再次做夢,恐怕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那快叫醒她?」我媽抹着眼淚。
周辰也走前了兩步。
唯有我爸皺眉呵斥:「我們還是不知道周言去了哪裏,必須找到她,我要重新教育她,讓她改過自新!」
媽媽和哥哥同時沉默。
王工也沉默。
我爸命令:「繼續提取記憶,反正都三次了,不差最後一次!」
「可是……」
「聽命令!」
「是。」

-11-
爸媽和哥哥又戴上了頭盔,神色各異地提取我的記憶。
我在昏睡中,聽見了許多聲音。
他們在笑我:「兔子婆兔子婆,提起頭髮地裏拖;兔子婆兔子婆,細皮嫩肉夜夜磨……」
啊,好痛!
頭好痛,頭皮好痛!
夢境終於定格,面前出現了一大片苞米地。
年幼的我在田埂上瘋狂地跑。
我的衣服褲子早就被撕破了,身上幾乎是光溜溜的。
我跑啊跑,衝進了苞米地,引得許多村人詫異圍觀。
然後,一個黝黑的大漢從苞米地裏衝出來,一把將我揪住。
「你個死丫頭跑什麼跑?爹給你縫衣服呢,跟爹回家!」
他拖我回家。
我咬住他的手奮力掙扎。
他喫痛之下怒火攻心,一巴掌將我扇暈。
我再也無力反抗,被他提起頭髮,一路拖回家去。
沿途很多村人議論紛紛,有人露出奇怪的笑。
回到家中,養母立刻鎖住了門,怪養父太粗暴了。
「滾一邊兒去,你個老女人臭烘烘的,別礙事!」養父將我拖進了房間裏。
奶奶坐在髒兮兮的板凳上,低着頭彷彿死了。
於是,少不經事的女孩,被大山幻化的雙手,死死掐住了喉嚨。
一天天,一年年,就這麼過來了。
黝黑的、臭烘的、腥熱的……
許多恐怖,一股腦壓在我的身上。
每一次逃跑,總會被揪住頭髮拖回家裏。
頭髮高高豎着,像兔子的耳朵。
於是,我成了兔子婆。
「兔子婆兔子婆,細皮嫩肉夜夜磨……」
真押韻呢。

-12-
「他媽的!」有暴喝聲傳入了我的耳中。
可惜我醒不過來。
我在恐怖的黑暗中,日日夜夜煎熬着。
周辰摔了頭盔,雙目赤紅,難以置信地盯着我。
爸媽也站了起來,驚疑對視,臉頰幾乎扭曲。
「這……小舒的養父不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嗎?怎麼會……」我媽聲音結巴,張嘴間淚水長流。
我爸雙目逐漸通紅,他一言不發,重新戴上了頭盔。
我還在夢中。
我的記憶是渾濁的,像村裏氾濫的河水。
河水總是氾濫的,如無處不在的苦難。
終於,在河水又氾濫的時候,家裏人找到我了。
縣裏的領導親自來了,公益組織也來了。
我能回家了。
養父養母驚恐不安,卻也生了歹心。
養父將我摁倒在牛棚裏,用刀子抵住我心口:「賤丫頭,你聽好了,你親生父母是有頭有臉的有錢人,他們最怕丟臉。
「你要是把我們家裏的事說出去,他們就丟盡臉了,也不會要你了,你還是得回來!」
還是得回來?
我開始發抖,閉着眼睛發抖。
養父嘿嘿一笑,一把撕開我衣服。
「你怕就對了,要是不聽話,大不了一起死,老子不怕坐牢,死也要把你的事捅出去!」
「別……」我哭了起來。
我不要爸爸媽媽和哥哥知道,我是兔子婆。
養父見我溫順,收好了刀子,跟蛆一樣蠕動了起來。

-13-
回家那天,我快步坐上了車,一刻也不想停留。
我在車裏感受着家人的喜悅和周圍的熱情,一度流淚。
我新生了。
我突然有了勇氣,我想告訴我真正的家人,我遭受了什麼!
我知道養父在恐嚇我,他比我更害怕。
所以,我理應比他更有勇氣。
可是,勇氣激盪到喉嚨時,我失禁了。
喜悅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難堪。
我就這麼回了家,開始了長達三年的折磨。
其間,我一次次感受着家人的冷漠和嫌棄以及周言的欺辱,終究是再也無法激盪起一絲勇氣。
是啊,我這樣不討喜的人,哪來的勇氣呢?
我遠離了村子,卻依舊活在夢魘中。
我的養父隔三差五來城裏找我,他最初小心翼翼,後來愈發大膽。
不但要我陪他,還要我給他錢。
否則,他要將兔子婆的事捅出去。
「你自己想想,周家那麼大的家族,要是因爲你丟盡了臉面,你爹媽和哥哥還有臉見人嗎?
「你要是爲他們着想,就乖乖聽我的話,我保證不會捅出去。」
我妥協了。
我不想丟臉,也不想家裏人丟臉。
我像溺水的人,被一隻大手按在水裏,聽話的時候,大手鬆一鬆,不聽話的時候,大手就死命往下按。
我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自己遭受過的苦難,我是個懦弱的人。
我沒有讀過什麼書,沒有人教我爲人處世,沒有人教我要勇敢。
我只是一個可悲的兔子婆,然後回到了皇宮一樣的家,以爲到了天堂,以爲得到了救贖。
卻沒想到,這裏依舊有惡魔。
我要被惡魔折磨,我還要貪財,用錢去安撫另一個惡魔。
我真可悲啊。
於是我哭了起來。
放聲大哭,悲慟嚎哭。
不知爲什麼,我還聽見了別的哭聲。
似乎是媽媽的。
她比我還崩潰,趴在我腿上哭得聲嘶力竭。
「王工,快關了儀器……我的女兒啊,我可憐的女兒啊!」
我感覺大腿溼漉漉的,是又失禁了嗎?
應該不是,如果我失禁了,媽媽不可能趴在我腿上哭的。
她會嫌棄地挪開的。
所以,是媽媽的眼淚打溼了我的褲子吧?
原來,她會爲我流這麼多眼淚啊,我以爲只有周言才能讓她哭呢。
意識愈發模糊了。
我又聽見哥哥的聲音。
他近乎崩潰,一遍遍喊我名字,接着打電話。
「派人去牛心村,我草他媽的,給我殺了牛華一家,殺他全家!」
周辰的怒吼在實驗室咆哮着,他前所未有的震怒。
儀器終於停止了。
我的頭終於不那麼痛了。
但意識徹底模糊。
一片黑暗中,我開始遺忘許多事。
牛心村、苞米地、牛棚、周家、邁巴赫、別墅、妹妹……
嗯,我是誰?

-14-
再醒來時,我在溫馨的牀上躺着。
這讓我有些迷茫。
因爲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我是誰呢?
我好像是村裏的野丫頭吧,我每天開開心心地撒歡,攆兔子追狗,下河摸魚,曬得黝黑。
然後呢?
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小時候的快樂。
我坐了起來,疑惑地撓撓頭,這是哪裏?
不等多想,門被打開,一個面容憔悴,毫無血色的婦女跑了進來,一見我就哭。
她哭得悲愴,將我摟在懷裏不住地發抖。
我呆呆坐着,小心翼翼地詢問:「阿姨……你是誰?」
她身體一顫,慌亂地看着我:「小舒……我是媽媽啊,我是你媽媽!」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吧?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怎麼可能?」婦女瞳孔都在顫抖,失魂落魄地自語,「不會的……王工亂說的,你不可能失憶的……」
她情緒失控,哭得喉嚨都啞了。
一箇中年人和一個青年人衝了進來。
我同樣不認識他們。
「小舒,你醒了?給哥哥看看!」青年人理應是個冷傲的人,但這會兒跟個失控的孩子似的。
他拉開婦女,非要抱我。
我抗拒地往後挪了挪:「大哥,你是誰啊?不要亂抱好嗎?」
他僵在原地,一瞬間彷彿被雷電擊中,身體都晃了一下。
中年男人也僵住了,顫聲開口:「她真的失憶了?上天爲何要這樣懲罰我?這是我女兒啊,我唯一的女兒!我還沒來得及贖罪!」
他竟也嚎哭起來。
我還沒見過中年大叔哭成這樣子的。
挺有趣的。
不過我覺得有點噁心。
他們無論是誰,哭得都好惡心。
奇了怪了,我爲什麼會覺得他們噁心呢?
明明哭得那麼悽慘。
我想不明白。
而中年男人一邊哭一邊打起了電話:「王工,我女兒真的失憶了,你必須想辦法讓她想起我們,她是我唯一的女兒!」
「周總,提取記憶的時候我已經提醒過您了,三次是極限了,我也沒辦法……」
「廢物!」中年男人一把將手機砸碎,然後湊近牀邊,半蹲半跪地看着我,「小舒,我是你爸爸,你摸摸爸爸的臉,一定可以想起爸爸的!」
啊,好惡心。
我用力搖頭,不摸。
婦女見狀,流乾了淚,幾乎癱倒在地。
青年人呆滯地站着,每呼吸一口都要用力捂住胸口。
彷彿,心臟很痛。
我覺得他們真奇怪。
好在,有個保姆急匆匆進來了。
「周總,周言小姐回來了!」

-15-
周言?
那又是誰?
不過應該很Ţű̂ₑ重要,因爲這一家子全都變了臉色,也不哭了。
中年男人瞬間站起,全身湧動着煞氣,眼神彷彿要喫人。
婦女擦着眼淚,一邊發抖一邊嘶吼:「好,回來的好,好啊!」
青年人一聲不吭,轉身就衝了出去。
我眨眨眼,他們已經全部跑出去了。
有戲看?
我來了勁兒,畢竟我從小就是個八卦婆。
有戲不看,農活白乾!
我興沖沖跑了出去,就在二樓欄杆處往下面看。
那一家三口坐在沙發上,盯着門口,氣氛很凝重。
終於,那位周言小姐進來了。
她狼狽不堪,衣衫凌亂,跟個乞丐一樣,一進屋就哭了起來。
「爸爸媽媽哥哥,我好想你們……」
她走了兩步,蹣跚地摔倒在地,繼續哭訴,「對不起,我不該回來的,但我的錢被偷了。」
「我不是要回家的,我想回來喫頓飯,我太餓了,我喫飽了就走……」
她好慘。
不過一家三口無動於衷,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她。
周言疑惑地抬頭偷看,不明所以。
她強撐着站起來,驚疑地流淚:「爸、媽、哥哥,對不起,你們不歡迎我嗎?我走……」
她作勢要走。
走了兩步,青年人突然爆喝:「站住!」
他一直在醞釀情緒,現在終於醞釀完成了。
周言大喜過望,轉身就撲向青年:「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走的!」
兩人觸碰的一瞬間,青年揚手一巴掌。
這一巴掌又快又狠,直接將周言扇翻在地。
周言半張臉腫成了豬頭,難以置信地呆坐着。
中年人也動了,兩步過去,一把揪住周言的頭髮,惡狠狠地提起:「你個狗東西還敢回來,我怎麼會養出你這種畜生!」
「啊?爸,你幹什麼?好痛啊!」周言淚如雨下。
中年人不但不放開她,還發狂似的踢了兩腳。
「你個畜生,我把你從小養到大,你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還圖謀我周家的財產,你還欺辱我的親女兒!」
中年人怒火攻心,整張臉赤紅一片。
周言被她兩腳踹翻,痛得乾嘔了起來。
她驚恐哀嚎,伸手向婦女:「媽,爸爸和哥哥瘋了嗎?媽,救我!」
婦女坐在沙發上,冷漠如雕塑。
她不說話,也不動,只是時不時擦擦眼淚。
「媽,你們爲什麼要這樣?我哪裏做錯了?你們是不是被周舒迷了心智?她一個自私的守財奴,哪裏比得上我!」
周言有點失心瘋了,大吼大叫。
然而,她一提周舒,中年人和青年人瞬間發狂。
「畜生東西,你折磨了我女兒三年,還利用她童年的不幸控制她,你還是個人嗎!」
中年人用力拖起周言往外走,「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我恨不得殺了你!」
周言被拖出了大門。
青年人立刻下令:「把周言丟出去!不對,這樣太便宜她了,她心理變態,禽獸不如,把她送去精神病院,關她一輩子!」
下人們面面相覷。
青年人爆喝:「聾了?」
衆人趕忙辦事,要帶走嚎哭的周言。
我這會兒下樓來看戲了,周言正好瞧見了我,當即指着我怒罵。
「周舒,果然是你搞的鬼,你算什麼東西,你是下賤的兔子婆……」
「閉嘴!」中年人爆喝一聲,竟一腳將周言踹飛了。
周言撞在柱子上,暈死過去。
青年人依舊絕情:「送她走,醒了直接丟精神病院!」
周言終於被帶走了。
別墅裏安靜了下來。
一家子又圍着我,說着各種話,什麼道歉、贖罪、回憶。
可惜,我完全想不起來了。
而且,我很排斥他們。
怎麼看都覺得噁心。
所以我提議:「要不我還是走吧,反正我也不認識你們,大家好聚好散,互不相欠。」
三人僵住,再無精氣。

-16-
我還是離開了周家。
他們給了我很多錢,還派了保鏢保護我。
但我覺得煩。
所以我偷偷溜了。
我到處溜達,這個城市住一段時間又去另外一個城市住。
我覺得世間美好,每個地方都有獨特的風景。
總之,只要不是周家,哪裏都好。
我開朗樂觀,喜歡笑,喜歡喫。
我覺得我的過往經歷一定很美好,畢竟在我的記憶中,那些摸魚捉蝦的事歷歷在目。
太美好了。
只是,我爲什麼那麼討厭周家人呢?
直到三年後,我在一個旅遊村看見了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腦海突然劇痛,全身冷汗直流。
我呆呆地看着玉米地,無數記憶彷彿大手一樣攪亂了我的腦海。
「兔子婆兔子婆,提起頭髮地裏拖……」
「姐,你尿褲子啦!」
「周舒,你能不能正常點?學學你妹妹行不行?」
「我最後問你一次,小言到底去了哪裏!」
……
啊,好痛!

-17-
我昏睡了三天,最後在縣醫院醒來。
我呆坐了很久,然後看向窗外。
窗外沒有玉米地了,只有木棉花。
燦爛、鮮豔、炙熱。
大概像周言的人生吧。
我的人生呢?
很苦的啦。
我搖搖頭,出院。
隨後我坐上飛機,回到了周家所在的城市。
時隔三年,我又回到這裏了。
說不出什麼情緒,我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然後便走到了那座熟悉的別墅。
別墅雜草叢生,磚瓦斑駁,顯然很久沒人住了。
我走了一圈,意外遇到了另一棟別墅的管家。
他原先是周家的管家,現在去別家幹了。
一番交談,我得知了周家人的下場。
在我離開後,周辰精神逐漸崩潰,產生了自殘傾向,常常半夜哭嚎,像鬼一樣。
短短一個月後,他便孤身一人前往牛心村,一斧頭砍死了牛華, 殺了他全家。
這事轟動一時, 周家深陷輿論漩渦,面臨極大的壓力。
我有些喫驚,沒想到周辰真的去殺了牛華全家,他完全不考慮後果。
「其實這事用法律手段解決最好,但周少不肯,他一定要自己解決。開始周總還能壓制他,但後面他有點發瘋了,周總也管不住了,哎。」
管家連連嘆息。
周辰的下場可想而知, 他的命, 換了牛華一家的命。
我沉默不語。
管家又提起了我父母的下場。
「周總和夫人沒頂住集團的壓力, 被Ṱűₙ架空了,加上少爺被判了死刑……哎, 人生多舛啊, 他們跌落雲端,如今不過是兩個相依爲命的苦命人, 雖說不缺喫喝,可活着也沒意思了。」
管家抹了淚, 好心地給了我一個地址:「他們現在住這裏, 是多年前住的老房子,那個時候,你還沒走丟呢。」
我收起了地址。
傍晚時分,我站在了那棟老房子面前。
這是老城區的房子了, 破舊得不成樣子, 估計快要拆遷了。
房子裏暗沉沉的,連燈都沒開。
我透過窗戶看了一眼, 隱約看見兩個老人坐在木質沙發上一動不動。
短短三年, 這對中年夫婦已經變成頭髮斑白的老人了。
一陣風吹過, 沙子迷了我眼睛。
我抬手一揉,碰到了窗戶, 發出一陣聲響。
兩個老人終於動了。
「誰來了?」女人嘶啞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沒出聲。
女人似有所感,突然激動地站起:「是小舒嗎?老周,快開門!她小時候就喜歡躲在窗外逗我們!」
男人早已行將就木,明明是中年人的年齡, 卻步履蹣跚, 試圖跑來開門,結果摔了個趔趄。
我轉身離開。
走到十字路口,隱在人羣中再回頭, 遠遠看見那棟老房子的門開了。
兩個佝僂的老人站在門口四處張望, 嘴裏喊着什麼。
可惜, 什麼都沒有了。
他們咳嗽着,擦着淚, 許久才默默地走回了家中。
我也離開了。
心裏倒是釋然, 彷彿解開了心結一樣。
我的人生, 依舊是美好的。
我哼着小曲,去將長髮剪了。
剪得短短的,酷酷的, 瀟灑的。
沒有人能提起我的頭髮當兔耳朵了。
照照鏡子,嗯,非常酷。
走咯!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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