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五百萬彩票後,我領獎的照片走漏。
隨即,我考上清北的兒子互聯網尋母。
「爸爸殘疾後,媽媽藉口外出打工掙錢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十多年了,我就想借着《互聯網尋人團》這個節目找到她。」
熱門推薦視頻裏,某貧困地區考上清北的大山學生藉着媒體採訪紅了眼眶。
「問問她,爲什麼要把我給丟下。」
-1-
視頻一出,直接登頂 top 榜一。
起因是一個名叫尋人團的綜藝節目去山溝裏進行素材採集,無意中和一位爺奶病逝、父親癱瘓母親失蹤的準清北生交流。
那位看着溫潤清秀的少年,在屏幕前吐露心聲。
評論區全是清一色的辱罵批評。
【這媽媽後悔去吧,居然丟了一個清北好兒子!】
【太可憐了,大家快動用人脈去找找這個叫羅見曦的女人!】
【乖孩子別找了,你媽是跟野男人跑了,找到了該傷心了。】
【羅見曦,當你看到這條評論的時候請立馬聯繫,你的兒子張顧源正在找你,他現在考上清北了,只爲見你一面,他說,不管你曾經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他都願意原諒你,只求你滿足他這些年的母愛空缺。】
【我們小區的業主羣裏好像就有叫這個名字的女的,我把地址給你們,希望可以幫助清北小帥哥找到媽媽。】
看到這裏,我的頭皮隱隱開始發麻。
一股從脊椎蔓延開來的寒意一寸寸釘入骨髓。
突然,家中的門鈴被人按響。
「有人嗎?」
我邁着沉重的步履將門拉開一道縫隙,一股力道卻衝了過來。
彼時,一堆架着攝像機和手機的人闖了進來。
他們戴着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清人臉。
「我是《互聯網尋人團》的製片人,來這是爲了告訴你,你的兒子張顧源正在全網找你…」
沒等他說完,我面色變得冷戾。
「我不認識你嘴裏的那個人,你們現在屬於私闖民宅,請你們馬上出去!」
爲首的製片人發出一聲嗤笑。
「你都有臉拋夫棄子了,還管我們是不是私闖民宅?」
「我們尋人團是不會出錯的。」
他晃了晃手機屏幕,上邊赫然是我在打掃街道時的一張偷拍照。
以及和某人的聊天對話框。
備註的是張顧源。
製片人問。
【是她嗎?】
對方發來一個鞠躬的表情包。
【是!和我印象裏的媽媽不差分毫。】
【她在哪兒?我這就買票過去,等我和媽媽相認,我一定要登門拜謝。】
他回,【我們也只是想爲了老百姓做點實事,只要多宣傳我這個公益節目就行。】
-2-
製片人將手機狠狠懟在我的臉上,我慌忙用帽子遮蓋住。
「你還敢說自己不是羅見曦?」
「求你們,別拍,別拍好嘛?」
我發出刺耳的尖叫,瘋了似的想要逃離這個房間。
這些年,我一張相片都不敢留下,就連外出也近乎是掩得完全。
怕的就是如今這個狀況。
「你們真的認錯人了。」
他們人多勢衆。
末尾的壯漢一手拽住了我的長髮,將我按到牆上。
他們來時,是開着直播的。
現下,上千人加入討論。
【這大媽一臉尖酸刻薄的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現在知道丟臉了,早幹嘛去了?節目組把臉拍清楚一點,我要開始人肉了!】
【評論區喫瓜的友友快感謝我,是我提供的照片素材哦,節目組真的有心啦,還給我包了個大紅包。】
【感謝樓上,好人有好報。】
「你知道你的孩子這些年過得多辛苦嘛?」
製片人憤懣不平的說話聲在上頭響起。
他嘴裏訴說着張顧源的不容易,同樣是說給直播間的衝浪選手聽的。
「六歲大的張顧源非常聽話,每天凌晨五點就要起來放牛割草,再走十公里山路到學校上課。」
「夜晚零星點點的時候,他才能回家,有回他跌進了一個黝黑的地窖怎麼爬都爬不出來,他一直喊着媽媽,可是,媽媽在哪呢?」
「好不容易被人救出來,他被凍成高燒,儘管如此他還是堅持給癱瘓在牀的父親按摩捶背擦拭身體……」
製片人從三歲講到了如今。
這段勵志而又悽慘的故事,在張顧源考上清北落下了序幕。
「可作爲母親的你,卻把幼小的孩子獨自丟下!」
評論區聽完這些肝腸寸斷的故事,發出萬般心疼。
【顧源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太可憐了,這媽媽真該死啊!】
【生而爲母!卻不配當母親!】
【我們家孩子就皮實不聽話,這麼乖的孩子居然還棄養!】
聽完他的大段抒情。
我咬着貝齒,眼淚一顆又一顆地從眼角滑落。
製片人認爲我被感染,一臉戲謔地發問。
「你後悔了嗎?後悔把他一個人扔下?」
「是不是全都想起來了?」
我手抓着牆面,一字一頓道。
「是,我後悔了。」
怨念不斷從眸底溢出來,我說:「後悔沒有在他一出生時就給摔死。」
評論區再一次炸開。
【這媽媽也噁心了,虎毒不食子啊!】
【這到底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我以爲現在只有重男輕女的情況在呢,結果還有連孩子都不要的。】
【不配當媽就別生啊!聽完氣死我!真想要邦邦兩拳弄死她。】
我的話讓節目效果更佳。
他說得沒錯,張顧源確實是度過了那樣的一天。
卻不是他嘴裏那樣。
-3-
張顧源是我的孩子。
是我被迫生下來的。
在此前,他還有兩個長不大的姐姐,和一個哥哥。
一個被婆婆溺死在水缸裏,一個則活埋在幾米深的土壤裏。
只因爲她們是「賠錢貨」,她們就不配存在於這個世界。
而哥哥,則是在我手裏嚥了氣。
張顧源出生後。
他們覺得我徹底「學乖了」
我每天凌晨便要放牛割草,做完全家的飯食後還要揹着他走上幾十裏山路上學去。
等他放學,又要將他揹着接回。
到夜晚,要伺候丈夫洗漱,要把家中一切都收拾妥帖,一日復一日地如此。
那天,張顧源在我背上十分不安分。
他從書包裏掏出一根削得尖銳的鉛筆狠狠刺向了我的頸部。
「奶奶說你是頭母豬,我要扎死你這頭豬。」
他抬起,又落下。
血液灑出時,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連帶着人一同掉進了旁邊的紅薯地窖。
那時天寒地凍,血液幸運地被凝固住。
張顧源在地窖裏拼命地呼救,卻於事無補。
「死豬快醒醒!我要回家!你要是敢讓我在這裏過夜,我讓爸爸弄死你!」
最後,夜晚驟然降溫。
張顧源扒掉了我單薄的外套穿在身上。
而被凍醒的我拖着虛弱的身體、拽着發着高燒的他回了家。
婆婆心疼張顧源,咒罵着拿出沉甸甸的鎖鏈。
而他的父親張續宗,習以爲常地解開腰上的皮帶。
這些晦暗的記憶捲土重來時,我喉嚨口只剩下噁心。
製片人的電話響起。
他接聽後喜笑顏開,將電話送到我跟前。
「顧源已經上樓了,你們面對面聊吧。」
敲門聲傳來。
製片人和節目導演示意工作人員開門。
他們給了這位來自山區的涅槃「鳳凰」一個特寫。
十幾年不見,張顧源面上少了幾分骨子裏的陰狠。
他變得知禮儒雅,長得端正英氣,同時學會戴上僞裝的面具。
「媽媽,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道少年音輕快活潑,於我卻如同巨蟒纏繞。
他緊緊桎梏着我的肩膀,貼在我的耳邊低聲耳語。
「你生來就是張家的牛馬,註定是要被吸血的。」
-4-
不,我生來不是。
在還沒困在大山時。
我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光明似錦的未來。
可惜父母在找尋我的路上雙雙殞命,本該燦爛的前途也染上污濁墨色。
「蠢豬,你以爲你逃得掉嗎?」
這句話將我再次拉回十幾年前。
五歲的張顧源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
那是我第一次出逃。
我好不容易趁着張續宗夜深去深山採打,在婆婆睡着時逃跑。
我在深山裏跑了七個小時,不敢有一絲停歇。
可是那條路太長,時間眨眼就從黑夜到了白天。
接近破曉時分,那羣打着燈籠的村民還是找到了蓬頭垢面的我。
「差點就出事了。」
我被他們用拖拉機拖行遊村,就差沒把我的骨頭給磨破。
全村人都喊我沒心肝的「賤貨」。
婆婆用淬了鹽的鞭子抽得我皮開肉綻,惡狠狠道:
「我們老張家好喫好喝對你,你還敢跑!」
「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所以她生生把我的腿骨打斷,再用鎖鏈拴在門外。
張顧源悠哉地捧着家裏獎賞的紅燒肉朝我嬉笑,「蠢豬,你以爲你逃得掉嗎?」
婆婆得意揚揚地道。
「顧源真是聰明,才這麼大點就知道報信兒,真是我們張家的天才。」
我的孩子。
把我的求生之路,踩得粉碎。
張顧源聲線偏低,「感謝屏幕前的各位幫我找到了媽媽。」
「還有,我的弟弟。」
弟弟?什麼弟弟?
節目組的攝像頭對準了一旁的牆上,上邊赫然是一個笑得明媚的小少年。
那是我兒子。
羅重光。
滿牆的獎狀和櫃檯的證書無不說明這個孩子的優秀。
「你想要幹什麼!不準拍!」
我推開張顧源,護住兒子的照片。
張顧源掃過牆面,臉上閃過一簇的嫉妒。
「弟弟真優秀,不僅有媽媽在身邊照料,還能參加各項我從來都不敢企及的比賽。」
「我除了滿牆的三好學生,什麼都不敢肖想。」
「你空缺的十幾年的時間裏,就沒有想過我嗎?」
【沒關係小哥,你已經考上清北了,沒幾個人會再看輕你的。】
【不說其他,這家的基因這麼好的嘛?】
製片人打了個響指,彼時,門內被推着進來一個年邁滄桑的男人。
他的黑髮早已斑白,黝黑的面容苦澀又蒼老。
張續宗坐在輪椅上,滿臉怒容。
「羅見曦,你當年和別的男人跑的時候是不是沒想過還會遇見我!」
我下意識撇開腦袋。
製片人卻指着我的鼻子叫囂。
「你明知丈夫已然癱瘓、家庭搖搖欲墜的情況下,還毅然決然地和外遇離開。」
「那時,你的肚子裏已經有了胎兒。」
「你想將他打掉,卻被告知落胎將會終生不育。」
【看爸爸這張臉就知道這一路不容易,這媽媽什麼人啊。】
【支持清北小哥!賤媽不配當人!】
製片人頤指氣使。
「你以爲你就能遠走高飛撇清一切,殊不知小看了小兒子對父親的愛。」
「一天前,你年僅十二歲的兒子羅重光看到視頻主動聯繫我們節目組,試圖找到來自遠方的哥哥和爸爸。」
張續宗朝我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他語氣低沉哀怨。
「要不是重光主動聯繫我!我們全家這輩子都找不到你。」
-5-
「不!不可能。」
「他答應過我的!不會去找你們!」
張續宗哼笑一聲,「兒子都是向着爹的,你自己拋棄我們也就算了,居然還想阻止他認親!」
就在這個時候,放學回家的羅重光出現在了家門口。
兒子雖然只有十二歲,卻已經有了一米八的長個兒。
他打理得乾淨帥氣,一身上下全是名牌。
我滿眼複雜。
辛苦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從未苛待。
到最後居然是向着個只有一層血緣關係的父親!
我這麼些年的付出!
算是餵了狗了!
兒子心虛地開口:「媽媽,我實在是太想知道爸爸是誰了,我…」
他紅着眼睛Ţũ̂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張續宗壓低聲音道。
「我已經不計較這麼些年的一切,只是可憐了顧源和重光,一個沒有爸爸,一個沒有媽媽。」
「你回來好嗎?我們全家就能團聚了。」
張顧源突然跪下。
他楚楚可憐地看着我,稍顯帥氣的臉上寫滿祈盼。
「媽媽,你回來吧。」
「我現在有一定的能力,肯定能讓你和爸爸今後過上好日子。」
全場的視線落到我的身上,氣氛也逐漸溫馨和悲愴。
我低垂着頭,囁嚅脣瓣。
「我…」
「哥哥…別這樣。」
羅重光迅速走去。
就在所有人以爲他要將人扶起時。
一條長腿猛踹張顧源的後背。
他朝我叩了個響頭。
「你應ƭűₖ該跪下向她磕頭。」
張顧源第一反應是揮拳,但奈何羅重光矯健敏捷,將他壓得死死的。
「媽媽,你可以開始了。」
一切來得太快,評論區直接亮起了滿屏問號。
我支起背脊,略顯蒼白的脣上下磕碰。
「我,被拐人羅見曦,實名舉報張續宗及其母涉嫌拐賣婦女,時間長達十五又三個月零三天。」
我強迫自己記下時間,記啊記。
直到那片牆面全是劃痕。
有朝一日,「惡魔」受到審判。
十幾年的時間,那些埋藏在心口的粘膩感揮之不去。
今天,我一定要讓它沉冤得雪。
不是一個尋親節目嗎?怎麼畫風就變了呢?
【不是互聯網尋親嗎?這給我肝到哪裏來了?】
【如果是拐賣的話,之前的劇情全都要推翻了啊?說不定不是媽媽拋夫棄子,是她終於逃了出來!】
【前線喫瓜!】
【我剛剛查到清北哥原本的村子是出了名的拐賣村,難道媽媽嘴裏說的是真的,我說小兒子一身名牌,這位母親看着也不像是會不要孩子的人。】
「媽,你不想認我們也就算了,爲什麼要和弟弟排這麼一場戲羞辱我們!」
「弟弟,我們開頭不是這樣商量的,你不是想回到爸身邊嗎
?」
的確,兒子最開始是打着全家團聚的旗號聯繫到了張顧源。
誘餌便是。
「媽媽中了五百萬彩票,我這纔有錢來找你們。」
「我希望我們一家能夠團聚。」
原先尋我只不過是一場虛無的營銷,通過賣慘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張顧源將視線挪到製片人身上。
他卻出奇的安靜。
是啊,他巴不得我們的爭端能讓收視率得到提高。
我緩緩開口,「這一開始的確是一場劇本。」
喫瓜羣衆的心情猶如過山車。
【虧我關注這麼久的熱點,沒想到是劇本。】
【不看了不看了,大家散夥吧Ŧŭ̀¹。】
-6-
就在直播間人數逐漸銳減的時候。
「可,我的親身經歷卻是真實的。」
「我叫羅見曦華省清源市人,十八歲那年,我剛考上了中醫藥大學,這是我的慶報,是我父母花了幾百塊專門刊登的。」
我拿出幾張四四方方的報紙。
十幾年前的報紙的一個小角落,卻涵蓋了滿滿愛意。
「而這兩期,是他們粘貼的尋人啓事。」
報紙上是我的照片,明媚的、陽光的、充滿愛意的笑容。
我掏出一本破舊不堪的筆記本。
哽咽道:「這本,是我爸爸媽媽尋找我的記事。」
【我也是清源市人,我爺爺喜歡看報紙,所有這些年的期刊我都收集過,我去看一下!】
【我先保持沉默。】
【等!如果這個事情是真的,那就真是小說照進現實了。】
兩分鐘後,那個自稱喜歡收集報紙的用戶出聲了。
【是真的!這個媽媽說的都是真的!圖片 JPG.】
【不是託!我也是清源人,我剛剛問了一下我爸媽十五年前有沒有考上醫學院的女人被拐的事情,他們說有!希望得到求證@清源警方】
【抱歉,我剛剛說話聲音有些大了,我道歉!】
見事情即將兜不住的時候,張續宗開口了:「拐賣個屁,是你看上我非要來我家讓我帶你回去!現在居然倒打一耙。」
「你閉嘴。」
張顧源狠狠瞪向愚蠢無能的父親。
生怕他多說一句將全局攪亂。
在我被拐前我就認識了張續宗。
他和他媽媽是偏遠山區出來的,暫時居住在我們小區裏。
「我考上大學的第一個月底,你的母親藉口心臟問題找我援救,往我的水杯裏下迷藥。」
「再睜眼的時候,我被鎖鏈纏住四肢堵住口舌,鎖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計劃。
「我的父母發現我不見的那天,來你家找過你和你媽。」
他們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沒見着,並提供了許多錯誤方向。
那時,我虛脫地倒在牀上。
張續宗的媽當着我的面恣意笑道:「兒子你快上,這女的剛考上名牌大學,生出來的兒子準保聰明。」
「咱這房子也快到期了,總得順點值錢的東西回去。」
「媽,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張續宗的媽嘻笑一聲,「就說你們情投意合她主動跟着我們回去的,你長得多俊那,沒有女人會瞧不上我兒子的。」
「等領回去打幾頓餓幾頓就老實了,等她生下孩子,就知道丈夫和兒子纔是女人真正靠得住的。」
我的父母爲尋我變賣房產,四處奔波。
逃出來的第一天,我想着法子聯繫我的父母,代步工具也從原先的汽車變更到摩的。
在找尋我的第四年,他們在一個雪夜不慎滾下了山崖。
到死都沒有想過放棄我……
對於他們的報復方式我想過很多,怎麼都覺淺了。
這麼些年,我時刻都在關注着他們的訊息,找尋罪證。
爲的就是今天把他們徹底釘死。
讓他們嚐嚐站上頂峯再被狠狠拉下的滋味。
-7-
我當着所有人的面褪下外套,展示着那片滿是疤痕的後背。
「張續宗,一千零八十三下。」
他用皮帶抽的。
「你毀掉我的人生,強制佔有我卻被說成是兩廂情願?」
「這些話不可笑嗎?」
張續宗見事情快要兜不住,立馬扯開話題。
「羅見曦,你曾經和情夫害我癱瘓,現如今還想朝我潑髒水!」
「明明是我們情投意合,你非要跟我回家的。」
「我和我媽好喫好喝得供着你,你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
懷上孩子後,我惡意絕食妄想流掉孽種。
張續宗的媽眼見不妙,將我四肢牢牢捆住。
每天捏着我的嘴灌肉渣湯。
「除了我家,還有誰能對你好,別不識抬舉!」
話落了,兒子氣得跺腳。
「我媽又不是傻子,喜歡你這個麼連小學都沒讀全的潑皮無賴幹什麼!」
「你們這羣噁心的狗碎,早點拉去槍斃。」
【如果是真的,他們居然還有臉過來找她!不怕事情泄?】
【我覺得是真的,那些憑證都是鐵的啊!】
「你都被我上過了,怎麼不算我的老婆?我打你怎麼了?」張續宗道。
「你去問問我們村的人,哪個男人不打自己的女人?」
「要不是你心裏有別的男人,我會打你嗎?」
【拐賣實錘!噁心的賤男人!】
【什麼炸裂發言ẗüₔ!來人,把他拉去閹割!】
製片人問我,「我想知道,張先生所說的那個外遇,真的有存在嗎?」
我看着鏡頭,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那是我的初戀。」
「被拐賣前,我有一位相伴了十幾年的發小,我們那時就約定,等各自考上了心儀的學校後就交往。」
而被綁架的那一天。
恰巧就是我要向他表明心意的時間。
我沒能等到,他也是。
張續宗打斷我的話,「你們別被她的話帶偏了,分明就是她對我有意思,和我在一起後又明着找三!」
我被他的大聲吼叫弄得心猿意馬,兒子見我蹙眉。
閒出一隻手抄起書包朝着張續宗而去。
「啪。」
正中嘴心,打得男人生疼。
「再敢打斷我媽說話,我拿鉗子拔掉你的牙。」
往日溫潤愛笑的孩子此時滿腹戾氣,「誰都不可以欺負她!」
我欣慰一笑,繼續補充道:「後來他爲了找我,放棄了原本熱衷的生物學,當了一名導遊,跋山涉水地往窮鄉僻壤裏扎。」
再見何濟桉的時候,我身上還揹着要上學的張顧源。
遠遠地一眼,我們各自都沒有說話,卻心領神會。
製片人又問,「那爲什麼張先生各抒己見,說你們在一起了?」
我垂眸深思,想了又想。
「因爲狗屎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臭,張續宗就是那個…」
「爛貨。」
-8-
我的父母很善良。
會熱心地回應鄰里,也會對社會上的冷暖伸出援手。
知道張續宗母子的狀況後,總會施以體面的幫襯。
不僅幫不上進的張續宗介紹工作,還時不時將家中的好東西不計回報地分享。
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幫助的是兩隻白眼狼。
或許就是在一次次的接觸中。
讓他們有了我「願意」的定義。
聽完我的解說,評論區已經摩拳擦掌了。
【他們拐走了溫暖之家的「幸福」,也奪走了她本該燦爛的一生!】
【要我說,父母非要這麼善良幹什麼?不作不死!】
【妥妥的受害者有罪論,真正賤的難道不是拐賣者嗎?】
製片人又說,「拋開拐賣一事,你還願意和他們相認嗎?」
相認?
我恨不得將這羣狗東西千刀萬剮!
「如果我選擇原諒,那麼我遭受迫害的十幾年,算什麼?」
「如果我選擇原諒,我本該幸福安康的父母!誰又能還給我!」
【是啊,羅女士同意我還不同意呢!】
【他毀掉的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啊,誰都沒資格替當事人原諒!】
【支持羅見曦!】
【可是她叫見曦啊,她的人生不該是這樣!】
張顧源使盡力氣盪開羅重光的桎梏。
他們沒想到我會扳回一局。
但凡剛剛拍攝的內容發出,他們精心密謀的一切都要完了。
不能播!
這一切都不能播放。
他朝着製片人笑臉相迎。
想到節目將會播出,張顧源緊急叫停。
「我先暫停一下。」
張顧源蹙着眉頭,看向了一旁的製片人。
他賠笑。
「這是我們的家事,這一段能剪掉嗎?我先處理一下。」
製片人挑眉,看向我。
「不好意思哈,我得先問一下我老闆。」
他賤兮兮地道:「老闆,他說想要把這一段給剪掉,你同意嗎?」
我摸着下巴沉思了一秒,「有點難。」
「因爲從開始到現在,都是…」
「直播。」
此話一出口,張顧源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也終於意識到。
這是一場,我精心佈置的局。
只等他和張續宗往裏邊跳。
他站起身來,怒意四濺。
「羅見曦,你到底要幹什麼!」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地開始害怕。
我等到現在,就是爲了把張續宗和這個小畜生一塊送進監獄。
一個都不許落下。
我掃了一眼牆面上的鐘。
「時間差不多了,警察應該快要來了。」
我斂脣,「張續宗,你想好怎麼向我懺悔了嗎?」
就是可惜了他那個惡毒的媽,早早被山上打野的炸雷給崩死了。
我該送他們三個一塊團聚的。
張顧源緊緊地握着拳頭,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唬住的男人。
「媽!我是你兒子,就算你…」
他壓低聲音,「就算你和爸爸的事情再怎麼牽扯,也不能拿我的人生開玩笑。」
這纔不是一場玩笑。
事到如今,他終於意識到。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魚肉的羅見曦了,他控制不了我。
他自作聰明地佈局,卻忘記了我是個變量。
-9-
就在所有人還保持着一副看戲狀態的時候,張顧源走到他爸面前。
揚手給了張續宗一拳。
他吐出一口血水,連帶着一顆牙齒。
「混帳玩意,我是你爸!你想幹什麼!」
他當然是爲了棄車保帥,難道要讓他也跟着受影響嗎?
「爸!爲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我,媽媽是被你拐來的!」
「你這樣的人,配當爹嗎?你配當人嗎!」
爲了效果逼真,張顧源的拳頭下了死手,專門往他爸嘴上招呼。
張續宗的話被止在嘴裏。
一拳又一拳,砸得張續宗鼻青臉腫、眼冒金星。
只聽見撲通一聲,他再次朝着我跪了下來。
「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是我知道這一切,你就不用活得這麼辛苦了。」
「爸他這些年還騙我,說你是因爲和其他男人跑了纔不要我的。」
少年的眼眶猩紅,「一切都是我的錯,您要將他送進監獄也是他活該。」
他不停地朝我磕頭懺悔。
此刻,我的心情卻氾濫不起任何漣漪。
【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他知道錯了,他又不知道媽媽被拐賣啊。】
【樓上你瘋了?這麼明顯的虐待痕跡不可能不知道的。】
【友友們我是公安潛水小哥,已經覈實情況了,現在過去拿人。】
羅重光拍手叫好。
「演得真好,奧斯卡少不了你這個影帝啊。」
原本渲染好的情緒被羅重光一攪而散。
張顧源咬牙切齒道:「弟弟,我們身上流着同樣的血液,你就這麼看不慣我嗎?」
羅重光嗤笑一聲,「誰跟你是兄弟。」
他大方地撕開了塵封已久的表皮。
「我是媽媽撿來的,棄嬰。」
我緊張地看向一旁的兒子。
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然地講起自己的身世。
逃走的那些日子我的確是懷孕了,落掉終身不孕也不假。
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手術室。
那天少有碰煙的何濟桉抽了一夜的尼古丁,最後含着熱淚看着我。
張嘴片刻,卻說不出一句話。
可他突然就抱住我,「見曦,對不起。」
他沒有對不起我。
自始至終都在自責沒有保護好我。
「我要打掉它。」
我看着碧色的天,再一次重複,「我要打掉它。」
困住女人的從來不是孩子,也不該是那一座逃不出去的深山。
術後的一年冬天。
我在垃圾桶裏撿到了被單薄棉衣包裹的小男孩。
他小小一個,虛弱地哭着,臍帶都沒有剪斷。
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家了。
被關在地下室的那些天,我一直在想。
要是誰能救救我就好了。
我救下重光,何嘗不是在以另外一種方式救贖自我。
-10-
聽到重光並非我的骨肉。
張顧源登時站起來,他半威脅着。
「再怎麼說!他都是一個外人!我們身體裏才淌着一樣的血!媽,你得搞清楚。」
「以後你再怎麼養他,都是養不熟的。」
「他日後遲早要找自己的爹媽團聚,等你老了你看誰還孝敬你!」
這些話把羅重光給激怒了。
「我永遠不會背叛我媽!誰像你個畜生!」
「你明知道自己的母親受到虐待還要和你爸一塊欺負我媽!」
「她是我媽!操你大爺的垃圾玩意Ṭű̂₊,還他媽的考上清北了,清北也是遭老罪了收了你這麼個社會毒瘤,我等會就是把你髒嘴當抹布拿去涮鍋。」
我溫柔地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他瞬間靜音。
「要不是我媽不許我說髒話,我真想把你灌滿核污水的腦子當皮球拍。」
兒子不解氣,又嘟囔了一句:「狗崽子下地獄去。」
這時,警察已經進門了。
在給張續宗銬上手銬的同時,也把張顧源給押了。
他徹底慌神,着急地大喊大叫。
「這一切都是奶奶和爸乾的,憑什麼抓我!」
兒子的小拇指鑽了鑽耳朵,他嘖了一句。
「抓的就是你個癟三。」
「你以爲你沒事?」
話落下,原本站在一旁戴着口罩的幾人緩緩摘掉了僞裝。
張顧源瞥見他們的臉時,顯然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中。
「我趙端午。」
「我殷錫瑞。」
他們異口同聲,「實名舉報張家村張顧源涉嫌故意殺人罪,證據已交給相關部門。」
高考前夕,學校破天荒下來一個清北免試的名額。
但這個機會是落不到張顧源頭上的,他前面還有兩ṭŭ₌位不僅學習拔尖,還拿下不少獎項的學生。
所以他動了歪心思,想要在他們放學路上除掉相伴而行的第一第二。
他差點成功了。
一位頭部創傷錯過高考,一位手骨粉碎再也拿不起筆。
講完犯罪經過,張顧源掙扎的樣子越來越弱。
他問我。
「我違法犯罪,你這個媽也有影響!你這樣搞我的辦法蠢得可以!」
張顧源看我的眼神彷彿要與我同歸於盡。
那種陰寒惡毒的目光一寸寸地落在我的身上。
「那又怎樣?」我挑眉反問他。
「我已經半隻腳踏進了棺材板,我的兒子也衣食無憂了,我需要怕什麼?」
羅重光在一旁添油加醋。
「我已經過雅思準備去國外留學了,你呢,你今年就得進去踩縫紉機了呀。」
張顧源咬緊牙關,妄想撲向少年。
他賤兮兮地躲過,「不錯,還混上編制了。」
-10-
見事情已經成了定局。
張顧源只好將所有的希望放在我的身上。
他扒拉住我的褲腳。
「媽媽,如果那天我跟你走了,我的人生是不是也能變得不一樣。」
「你知道的,我不能選擇我的出生,我也不想成爲拐賣犯的孩子,你明明有條件把我帶出深山好好地教導我,我走上歧途難道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我是你兒子,你非要毀掉我的人生才滿意嗎?」
我無視掉他的感情牌。
從他手中抽出腳。
「你們毀掉了我的一生,我又憑什麼手下留情?」
「這是羅見曦送你的開學禮物。」
「喜歡嗎?乖兒子。」
羅重光給我豎起大拇指,「媽媽可太聰明瞭,這下他以後就業和喫飯問題全給解決了。」
直播的最後,所有的觀衆看着倆人被押上了警車。
張顧源惡狠狠道:「我出來以後不會放過你們的!」
兒子白眼一翻,「老子不怕你,我會不斷變強!誰也不能傷害我的家人!」
製片人將鏡頭懟到我跟前:「老闆,有什麼話要對大家說的嗎?」
我眼底劃過一抹不着痕跡的釋然。
「尋親團的節目會一直在,我希望被拐的所有人都能夠找回自己的光明。」
「請你們不要放棄!」
「不管多久都要記住,有人在等你回家。」
話落下的時候,我察覺眼睛已經溼潤了。
羅重光伸手幫我擦去淚花:「媽媽,我和叔叔還在,你回家了。」
「我向一開始欺騙大家由衷地致歉,但我必須向大家揭露這個陰暗面,爲了自己,更是爲了我的父母。」
我把十幾年的經歷寫成一篇長達十萬字的小說發在微博。
希望能夠幫助到更多有類似經歷的人。
評論區湧進不少人。
【嗚嗚嗚,絕世好哭,上天爲什麼要毀掉她本該美麗的人生啊!】
【我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我想要回家,我只記得門口有一棵非常大的棗樹,還有…】
【藉着這波熱度,找一下我姨婆!她是…】
【我同事的妹妹丟了,十三歲,特徵是…】
【忍辱負重十幾年只爲今天!真的太勇敢了, 這是很多人都不敢主動站出來的!羅見曦!你很棒!謝謝你爲他們發聲!】
開庭時, 我坐在原告的席位上看着戴着銀色手銬的男人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朝他豎起中指。
我囁脣大喊:「兩頭蠢豬。」
這一幕,我等了十幾年。
走出法院的時候, 一束鮮豔的紅玫瑰出現在我的跟前。
何濟桉穿着一身得體板正的西裝, 梳着帶着髮膠得到背頭。
他黑髮裏摻着不少白髮, 不再是少年意氣。
「都拒絕十幾年了,我都要半截入土了, 這一次該接受了吧。」
我笑着接了花。
一旁的兒子打着哈哈, 「媽媽你就嫁了吧, 我也想有個爸爸!」
他對抗家庭壓力等了我多年,該有結果了。
兒子給我揉肩的時候一直嘰嘰喳喳說話。
他講。
張顧源不滿審判結果在押往監獄的路上襲警。
警車側翻, 卻只有他半身癱瘓成了殘廢。
張續宗則是因爲得罪其他犯人被日日毆打。
聽到這個消息我付之一笑。
原本我還想找個法子送父子倆去山溝溝裏挖十幾年煤炭呢。
真是便宜他們了。
以後再安排好了。
我緩緩閉上眼, 竟已睡去。
睡夢中, 我似乎回到了我被捆綁着四肢鎖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時。
我哭喊着救命。
突然, 一道光隨着警笛的聲音照了進來。
爸爸媽媽。
他們在呼喊我的名字。
「羅見曦。」
「我們回家了。」
自此,我重見光明。
番外
《爸爸媽媽的記事本》
-1-
這是見曦失蹤的第七天, 警方四處搜查也沒有找到她的屍體。
對於我們來說,是幸運的也是殘酷的。
但轉念一想, 至少我的孩子還活着。
那比什麼都好。
孩子他媽已經哭腫了眼睛, 今天的筆記是老頭我寫的。
路上看見了見曦愛喫的煎餅果子,買回來嚐了下。
真挺好喫的, 怪不得女兒愛喫。
女兒還喜歡熱乾麪, 北京烤鴨,春捲…
哎呦,孩子媽還老是念叨,說外邊的東西不乾淨。
早知道的話,我就帶着見曦多喫點了。
我還能幹活呢,不差錢。
等孩子回來,我一定要帶着她們大喫特喫。
她還想養條狗呢,
雖然孩子媽老是不同意。
見曦,但她這次同意啦。
大家都在Ţŭ⁷等你回家。
-2-
這是見曦失蹤的第三十天,我們的孩子很有可能被拐賣了。
車子在高速拋錨了, 又浪費了一天。
老羅說天上的星星閃吧閃吧很漂亮,我沒心情看。
心想着見曦是不是在外邊過苦日子。
今天賣掉了房子,我以前還和老羅開玩笑要來一場全國旅行。
媽媽那個時候不該多嘴的。
我只要我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我不管, 羅見曦!
你就算是死也不許死我和你爸前頭ẗűⁱ!不然我打得你屁股開花!
哎呦哎呦說啥喪氣話, 爸來接筆嗷。
你媽她就那樣,情緒老是陰晴不定的。
乖女哦,餓了記得找喫的, 冷了就找衣服穿。
爸爸媽媽來找你了, 不要害怕。
我們不會放棄的!
-3-
這是見曦失蹤的一年零三個月四天。
今天你爸不小心把車開雪堆裏去了。
碰一鼻子雪, 簡直太招笑了。
我給拍了照片想給你洗出來。
但是打印店要幾塊錢一張, 思來想去還是算了。
錢得省着花。
你個臭丫頭,是不是嫌棄爸媽沒用跑的!
再不出來我就罵你了。
算了,不罵你了。
今天又是充實的一天。
讓你爸來寫兩句。
我今天的臺詞還沒想好呢就被你媽拖過來了。
爸雖然摔着了, 沒啥大事哈別擔心。
這路越來越不好走了, 得換輛摩的了。
剩下的錢又是一筆資金。
哎呦別有負擔啦,爸媽愛你。
-4-
這是見曦失蹤的四年零六月五天。
滾下山崖了,你媽她在樹杈子上…睡着了。
老頭子我怎麼喊都喊不醒。
是不是去找你了見曦。
爸爸有點累了。
老羅我呀, 也稍微休息一下。
但我絕對不是不找你哦。
等着,爸爸和媽媽一塊接你吧。
見曦,我們愛你。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