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夜

高考前一晚,小叔帶着兩瓶酒上門,非要跟我爸喝一頓。
我爸說我明天高考,還在家裏複習,要喝出去喝。
小叔把酒往桌子上一放,大喊了聲:「媽!大哥不讓我進家!」
我奶奶聞聲從裏屋出來,把我爸一頓訓,心疼地說:「老小還沒喫飯啊?快給弄點菜。」
小叔徑直走到我房間,啪啪啪使勁拍門。
「大林,複習吶?明天就考試了吧?叔來看看你,給你加油,要好好考,給老李家爭光!」
我擠着笑說:「謝謝小叔,我一定好好發揮。」
小叔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四下張望,眼神落在書桌上,抓起准考證說:「這就是Ṭŭₑ准考證吶?哎喲,我都沒見過,就這麼一小張紙就能去考試了?不會是假的吧?」
我瞅準機會一把奪過准考證,塞進筆袋,說:「叔,國家發的,丟了就不好了。」
小叔還在找什麼,我媽走進來說:「菜好了,你先喫吧,讓大林複習。」
小叔白了一眼,去了客廳,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吆五喝六的喊聲。
我家小,本來是兩室,奶奶住進來後,我爸用木工板給我從客廳隔了一個小單間,面積只夠放一張小牀和一張靠牆的小書桌。
木工板很薄,完全不隔音,小叔大呼小叫的嚷嚷聲在我耳邊來回衝撞。
看了會書,看不進去。
戴耳機,戴耳塞,都不管用。
我深呼吸,反覆對自己說「心靜自然涼」,唸了幾十遍,屁用沒有。
本來我想再把幾個重點再背背,尤其是幾個不太熟的公式,但小叔音量極大,抑揚頓挫,講兩句就是一個高腔。
我渾身不對勁,心裏像有幾隻螞蟻在爬,呼吸也不由自主地粗重起來。
小叔逢年過節都不來看奶奶,怎麼今天就突然主動上門了呢?
「兒子。」我媽推開門,小聲喊我,「吵到你了吧?」
我點點頭。
「我帶你到吳阿姨家去,你在那複習,等你小叔走了我再接你回來,我跟吳阿姨說好了。」
吳阿姨和我家同一棟樓,是我媽的老同學,從小到大我經常去她家寫作業。
我當即收好書本,背上書包,跟着我媽往外走。
路過客廳,我爸、奶奶和小叔三個人圍在桌旁,高談闊論,臉頰緋紅,興奮得很。
我爸本來就愛喝酒,我奶奶也經常整兩盅,上了酒桌,人就變了。
「你們幹嘛去?」我爸問。
我媽說:「去吳阿姨家坐坐,等會就回來。」
「哦!去吧。」
我爸大手一揮,小叔卻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大門口,喊道:「大晚上不在家待着,去別人家幹嘛啊?」
我媽說:「你不也去別人家了嗎?」
小叔歪着頭,眼珠子直直地說:「這是我大哥家,我來看我媽,怎麼算別人家?你們不許走。」
「我們沒走,吳阿姨找大林有事,讓他去輔導作業。」
「不行!就是不能走,走就是看不起我。我一來你就帶孩子走,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立,你喝你的,菜不夠我叫外賣,孩子出門真有事,你別在這擋着了,快陪媽喫飯去吧。」
我看了眼奶奶,她斜眼看着我媽和小叔,似乎還有點得意的樣子。
「不行,你們不許走,不然我就在門口坐着。」
說完,小叔一屁股坐在大門裏堵着門。
我媽回頭說:「媽,你管管。」
奶奶說:「李立就想來看看大林,你還要帶他出去,這哪行?回頭讓人傳閒話,別出去了,進屋去吧。」
我爸跟着說:「那就別出門了,明天就高考了,晚上早點睡覺!」
那一瞬間,我媽像發出了電磁波,衝得我腦子嗡嗡的。
我媽脾氣比較古怪,屬於那種不生氣時非常溫柔和藹,生氣時非常有殺氣的類型。

從小到大,經歷過無數次我媽生氣的過程,我像是長出了怒氣接收器,她一生氣我就能感到腦子嗡嗡的。
那幾秒鐘,腦子嗡嗡得特別厲害。
但我媽也沒再說什麼,拉着我又回了房間。
關上房門,我聽見小叔說:「還敢出門?她一個外人反了她了。」
我爸樂呵呵地說:「別管他們,女人就是敏感,一點委屈受不得。」
奶奶驕傲地說:「還是我兩個兒子最棒。」
我媽靠着門,沉默了半分鐘。
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半分鐘後,我媽湊到我面前,說:「兒子,今晚不復習了,好好休息,你先戴耳機聽會歌,愛聽什麼聽什麼,然後……」
我媽悄悄在我耳邊說了幾句。
我點點頭,她拍拍我,出門去了客廳。
戴上耳機前,我聽見我媽在客廳說:「來,老弟,嫂子陪你喝兩杯。」
我沉浸在音樂的海洋,平時不敢聽,也捨不得開會員,聽了還有負罪感,但在這一晚,我彷彿遊蕩在旋律的宇宙,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輕鬆。
就這麼半夢半醒聽了一個多小時,我摘下耳機,外面吵鬧的頻次降低了許多。
小叔說話已經舌頭打結了。
「哥,哥……你是我親哥,你……要罩着我……罩着我……我媽在你這享福……享福了,弟弟……敬你一……一杯。」
我爸也是一樣的德性:「弟……你是我親弟……哥就要管……你一輩子。」
我媽推門進來說:「你還不睡覺!趕緊睡覺!一天天沒個正樣,你看看哪個學生像你!」
她這麼兇,我卻沒有感受到嗡嗡的電磁波。
我走出房間,對客廳的三個人說:「奶奶,爸,小叔,我先睡了,你們慢喫。」
我刷牙洗臉,回到房間,我媽在外面把門反鎖,喊道:「晚上不許出來!定個鬧鐘,明天遲到有你好看!」
「知道了媽,我睡了。」
我關了燈,靜靜等待。
才晚上八點多,現在睡確實有點早。
但神奇的是,我這一睡,外面也不喫了。
「哥……晚上我不走了,我就跟媽睡,我就要跟媽睡。」
「行行,你就跟我睡,去洗洗上牀,喝多了你。」
「喝多了就睡這,我也睡了,頭昏。」
緊接着衛生間一通熱鬧,聽聲音,我爸回了房間,小叔跟着奶奶去了她的房間。
房門靜悄悄地開了,我媽悄聲說:「走。」
我立馬拿起準備好的書包,躡手躡腳出了房門,一路走出家,一直走到樓下。
我媽說:「拿着你身份證去門口的酒店,我訂好了大牀房,今晚你就在酒店睡。明天一早,一定要準時起牀去考試,知道嗎?」
我說:「放心吧,高中三年我可是一次都沒遲到過。媽,你怎麼知道小叔今晚要在我家睡?」
我媽嘆了口氣,說:「等你考完再說吧,好好考試,媽將來就指望你了。」
我突然有點感動。
「加油兒子,快去吧,我爲你驕傲。」
我媽轉身上了樓,剛路過客廳時滿桌的殘羹剩飯,好大一個爛攤子還等我媽去收拾。
我定定神,走出小區,順利入住酒店,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定好鬧鐘,再次覈對好准考證和必備工具,安心躺在鬆軟的牀上睡去。
這一晚,我睡得昏天黑地,沒有夢,也沒有尿。
第二天,我準時抵達考場,精力充沛,自信爆棚。
第一場語文,我就像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從頭寫到尾一路通暢。
我興奮地回家,走到樓下,吳阿姨在樓道里把我堵住,讓我去她家。
她給我看手機,我媽給她發的消息,說:「拜託你在樓道堵一下大林,中午帶他喫點東西,再休息會,下午好好考試。」

我媽不讓我回家?
我正疑惑,電梯門一開,奶奶和小叔站在裏面。
一看見我,小叔兩眼放光,大喊:「大林回來了?走,我們回家。」
吳阿姨看看我,面露尷尬。
我說:「阿姨,我先回家看看我媽。」
我跟着小叔回到家,我爸正在家裏發火。
「你有個當媽的樣嗎?讓他一個人住酒店?他纔多大?今天高考!高考你讓他出去住?」我爸一手撐着餐桌,一手指着我媽,「他要是起牀遲了怎麼辦?他要是被小卡片誘惑了怎麼辦?」
我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媽,我回來了。」
我媽猛然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在樓下碰見吳阿姨了,進電梯的時候又碰見奶奶和小叔。」
我爸問:「上午考得怎麼樣?」
我說:「還行,挺順利的。」
ŧúₔ「吹牛,也不知道你跟誰學的。」
「我回房間了。」
「等一下!」我爸叫住我,質問道,「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剛纔進門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說:「我媽給我在酒店訂了間房,讓我好好休息。」
「你放屁!你就是嫌棄你小叔。」
我爸橫眉瞪眼,讓我感覺很陌生。
平時他就不怎麼關心我的學習和生活,偶爾聊一下,也多半是教育和指責。
小時候我還挺怕他,長大了漸漸知道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酒蒙子,我才慢慢把他當成家裏的透明人。
小叔跳到我面前,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你光屁股我都看過,你還看不起我?」
小叔十幾年來的口頭禪,就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彷彿生來臉上就刻着「看不起我」這幾個字,生來就怕人看不見這幾個字,生來就忙着確認這幾個字是不是真的。
而且,小叔是個沒有口德的人,最熱衷的就是說話讓對方難堪。
我推開他,往房間走。
「臭小子,你站住!你什麼意思?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剛想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就是看不起他,我媽走過來拉了我一把,讓我進房間去。
她擋在我身後,把我推進房間,在門外說:「你好好在裏面反省,等會飯我給你送進來,你不準出來。」
外頭亂成一團。
「這小孩沒人管,太放肆了,小小年紀就學會看不起人,我還是他長輩!」
「我這兒子確實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訓他。」
……
「媽,老弟,我去做飯,你們消消氣,孩子小,又在高考,中午讓他休息一下,下午還得考試。」
短暫的沉默後,小叔說:「媽,我倆打牌。」
很快,震耳欲聾的出牌聲就在客廳裏迴盪開。
「一對 3!」
「管上!一對 4!」
「一對 8!」
奶奶和小叔不像在打牌,像在比誰嗓門大,每次出牌都是一次較量。
聽了五分鐘,我耳膜一陣陣疼,心情也跟着煩躁起來。
我走到客廳,對小叔說:「小叔,奶奶,你們小點聲行嗎?我想看會書。」
小叔冷笑道:「要考試了想起來看書啊?我看你平時學得也不怎麼樣。」

奶奶也笑着說:「臨時抱佛腳,考不好還怪我們了呢。」
「喫飯了。」我媽抱着一大盆麪條從廚房走出來,「燙啊,注意,啊……」
一大盆麪條潑到小叔身上,小叔螞蚱一樣蹦起來叫喚:「燙燙燙燙……你怎麼回事!」
我媽慌慌張張地拿抹布給小叔擦,順勢用腳踢了我一下。
「媽,你趕緊給小叔用冷水衝,不然留疤。」
奶奶抓着小叔衝到了衛生間。
「帶着考試的東西去吳阿姨家。」我媽小聲說完,抓着我爸去陽臺拿拖把。
我兩步奔回房間,拿上筆袋,趁他們都在忙活,開門下了樓,吳阿姨正開門等着我。
她帶我快步走出小區,打車到考場附近的一家酒店,開了個房間,讓我這兩天都住在那。
我想這也是我媽安排的吧。
開好房間,吳阿姨帶我在附近喫了頓飯,買了兩件 T 恤和一次性內褲襪子,讓我帶去換洗。
「好好考試,別有心理負擔,我會照應着你媽媽的。」
吳阿姨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動力。
高中三年我都住校,自己生活對我沒什麼壓力,而且這家酒店離考場很近,走路五分鐘,也許是因爲房價貴所以高考期間也沒住滿。
步行去考試,步行回酒店,吳阿姨會提前過來帶我喫飯,我說我可以自己喫,吳阿姨說是我媽讓她來看我的。
我對吳阿姨說我發揮很穩定,和平時模擬考差不多,吳阿姨帶話來說我媽很高興。
兩天過去,高考結束了。
我走出考場,我媽正在外面等我。
她臉上多了些紅腫的疤痕,黑眼圈很重。
我們走路去公交車站,我媽突然問我:「大林,如果我和你爸分開了,你會怪我嗎?」
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
我堅定地說:「我支持你跟我爸離婚。」
我媽猛然扭頭看着我,眼睛裏噙着淚光。
「我知道,你一直不跟我爸離婚,就是等我高考。媽,ţú⁷我是個成年人了,我懂得辨別是非。」
我媽轉過頭擦了擦眼睛。
「媽,之前我問過你,你怎麼知道小叔會在我家過夜,我這兩天想明白了,他就是不想我考得好。」
我媽掏出手機,給我看了幾個視頻。
視頻很黑,但很吵。
「啊啊啊!」小叔大叫的聲音。
「起來!起來!不準睡!啊啊啊!」小叔瘋狂砸我房間的門。
「起來尿尿!起來啊!快起來!」小叔瘋了一樣。
視頻的時間是夜裏一點。
下一個視頻,時間是夜裏一點四十。
我奶奶敲我房門,喊着:「大林啊,大林!你睡着了嗎?奶奶不會開燈,你起來幫奶奶開一下!大林!大林!」
敲了足足五六分鐘,她才姍姍回房睡覺。
再下一個視頻,時間是兩點半,小叔又一次大叫着拍我的房門,嘴裏來來回回還是那幾句。
「起來!起來啊!不準睡!起來尿尿啊!啊啊啊!」
隨後的視頻,每隔三四十分鐘,奶奶和小叔便輪流來拍我房門,大喊大叫。
一直拍到早晨七點鐘。
我媽的手機是從主臥門縫裏拍的,沒有光,黑乎乎的畫面,但聲音很清晰,很刺耳。
我驚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我媽讓我出去住酒店,光這一晚能給我嚇出神經病。
高考前一晚,每隔半小時一次瘋狂砸門,沒病也驚出病了,第二天還怎麼考試?

奶奶和小叔從頭一天就沒打算讓我好好考試。
可是爲什麼呢?
不是都說奶奶最疼孫子嗎?
我還是電視裏說的長子長孫。
公交車慢慢開到了小區門口,我和我媽一起走在小區裏,路過的鄰居紛紛過來問我考得怎麼樣。
我媽驕傲地說:「我兒子從不讓我操心,都是自己學。」
她從來不這麼說,以前都是說我糊里糊塗的,腦子沒長開,學習累得很。
這反差也太大了。
回到家,天還亮着,一抹夕陽照在天際線上,血紅血紅的。
我奶奶正在罵我爸。
「你看看你這個家,當成什麼樣子?女人女人管不țű₋住,兒子兒子也管不住,什麼玩意?」
小叔在旁邊說:「大哥,不是我說你,我老婆要敢這麼忤逆,我把她臉都撕爛。」
我爸垂頭喪氣地回應:「這小孩都跟他媽學壞了。」
我推開門,大聲喊道:「我回來了!」
屋裏三個人齊刷刷看向我,眼神格外陌生。
我說:「爸,你怎麼不去接我啊,別的同學都有爸爸媽媽來接。」
我爸說:「我本來都出門去接你了,突然家裏還有事,你媽不是去了嗎?」
我坐在他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說:「爸,你都出門了,那你說我的考場在哪?」
我爸支支吾吾了半天,說:「好像在三中吧。」
我笑了笑,對我奶奶說:「奶奶,我餓了,去給我燒個雞,燒條魚,再打個湯,蒸個香腸。」
奶奶說:「讓你媽去,我燒不動。」
我說:「燒不動?奶奶您身體那麼好,一晚上起來砸門五六趟都不喊累,怎麼做個飯嘰嘰歪歪的呢?你做不做?」
奶奶陰着臉,說:「不去,我是長輩做什麼飯?做飯一直是你媽的事。」
「奶奶說的好。」我拍拍手,「您是長輩,不做飯,我媽也是我長輩,那她也不用做飯了。」
說完我看看小叔:「小叔,你做吧,你來我家住了兩天了,不能什麼都不幹,混喫等死可不行,回頭撕你老婆臉都沒勁。哦,我忘了你老婆跟你離婚了,說你三天三夜賭博不回家,難怪你半夜精神頭那麼好。」
小叔臉都氣歪了,指着我罵:「你個小兔崽子,我是你叔,你敢這麼對我說話?」
「對哦,你不說我都忘了。」我翻箱倒櫃找出我爸心愛的釣魚竿,掂了掂,差不多一臂長。
「你拿我魚竿幹什麼?你別給我碰壞了。」
我爸伸手要搶,我撥開他,弓步揮手,用盡全身力氣朝小叔腦袋揮去。
小叔下意識用胳膊一擋,魚竿結結實實砸在他手腕上,就聽「嗷」的一聲,小叔連蹦帶跳在屋裏來回躥,又一屁股躺沙發上叫喚。
魚竿質量不錯,砸完了也沒事,我把它斜放在牆角,跳起來一腳踹下去,魚竿應聲斷成兩截。
「我的竿!」我爸恨不能撲上去哀嚎,「你發瘋啊!」
「小叔,從今以後你就不再是我小叔了,你有種就起來跟我打一架,你四十,我十八,我喫點虧。」
小叔捂着手腕齜牙咧嘴,反覆唸叨:「你瘋了!你瘋了!」
我笑道:「我沒瘋,我告訴你,我不但沒瘋,我還考得很好,清華北大差點,985 沒啥問題。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有話我就直說了。你每年都找我爸借兩三萬,借了有十年了吧,這錢有一半是我媽的,你寫個欠條,兩年還清。」
小叔嚎道:「什麼錢?我不知道。」
我轉身拿來我爸的第二根釣魚竿,抽出兩截,朝小叔臉上狠狠甩了幾下。
大部分都被他胳膊擋了,臉上只捱了一下,緩緩現出細長的血絲。
「你瘋了!你就是個學渣,你怎麼可能考得好?你就是個送外賣的料!媽!媽!」
奶奶心疼地摟住小叔,指着我喊:「你壞透了,你跟你媽一個樣,缺德!不孝!」
我說:「你讓開。」
奶奶有點懵。
我爸確認魚竿報廢,怒不可遏,抓着我的領口要扇我。

我媽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鬆開!我要好好教訓這孩子!等會兒我再來教訓你!」
我媽淡淡地說:「我們離婚吧。」
我爸瞪圓了眼睛,說:「好,你認錯就好,我們離……離婚?」
他放下胳膊,問我媽:「你說什麼?」
我媽說:「我們離婚吧,你跟你媽、你弟過吧,你愛跟他們過。」
當着全家人的面,我爸很丟臉。
逆來順受的我媽,彷彿變了一個人。
「你……你什麼意思?」我爸問。
「字面意思。」
「你要離婚?你要跟我離婚?你都四十多了你要跟我離婚。」
「對,我要和你離婚,現在就離,我一秒鐘都等不了。」
「你也瘋了?你把兒子教成這樣,你自己也要發瘋?」
「我把兒子教成這樣,不是因爲你一點都不教嗎?」
我爸啞口無言,慢慢放開了抓我的手。
「兒子高考,你連考場在哪都不知道,你裝什麼父愛如山呢?」
我爸嘀咕了聲:「這是小事。」
「這是小事,什麼是大事?孝敬你媽是大事,陪你弟喝酒是大事,裝你的孝子賢兄是大事,除此之外都是小事,兒子高考你都能喝頓大酒,你還是人嗎?」
我爸說:「就是喫頓飯,有什麼好嘰嘰歪歪的?喫飯又不影響他高考,他成績本來就不好,考了也考不上,還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我媽對我說:「你跟你爸說說,你從高一到高三每學期期末考試成績。」
我說:「高一,兩次班級第五,年級第十。高二,兩次班級第二,年級第三。高三,一次班級第一,年級第一。」
我媽說:「你再說說模擬考的分數。」
「最高 682,最低 635。」
我爸瞪大了眼睛問:「你不是成績不好嗎?」
「爸,我成績不好是初一,初二我媽就帶我補課了,我是以年級前十的成績上的高中。」
「哦,哦,是這樣啊,那還不錯。」我爸尷尬地眼神閃躲。
我媽笑道:「恭喜你啊,高考完Ṭṻ₂了才知道兒子成績不錯,什麼心都不用操了。」
我爸皺着眉說:「我下次注意就是了。」
「不會有下次了。」
我媽越過我爸,把我拉到她身邊,說:「我忍了十幾年,終於等到這一天,我們好合好散。兒子已經十八了,是成年人了,請你也尊重他的決定。今天晚上我們就會搬走,你方便的時候我們去民政局辦手續。」
小叔說:「哥,她就是看不起你。」
奶奶跟着說:「你這種女人是要遭報應的,敢忤逆丈夫,還敢提離婚?」
我媽很真摯地說:「從今天起你就不是我婆婆了,我遭不遭報應不關你的事,倒是你這種女人,養了這麼兩個兒子,已經是報應了。」
我媽拉着我去臥室,一件件收拾衣服,我也跟着收拾書本,我媽讓我不要收那麼多,這個家我還是會過來的。
她從牀下抽出兩個嶄新的大箱子,我完全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藏起來的。
奶奶哇哇叫了兩聲,我爸來到臥室門口,站着不說話。
我媽很快收拾完了她的東西,衣服並不多,首飾幾乎沒有。
我爸正好擋住了臥室的門。
「不要鬧了,丟人。」我爸憋了半天,原來是想說面子沒了。
「讓開。」
「李立是我親弟弟,他來看媽,我能把他趕出去嗎?你能不能懂點事?」
「哦,那前天晚上呢?」
「什麼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你媽和李立每隔半小時就去拍大林的房門,你不會沒聽見吧?」
我爸臉紅了,說:「我喝多了,睡得沉,再說了怎麼可能呢?他們拍大林的房門幹什麼?」
我媽把手按在我爸胸口,往前一推,說:「李高,我們在一張牀上睡了二十幾年,你睡的沉不沉我能不知道?兒子第二天高考,你媽和你弟頭一天夜裏這麼鬧是爲了什麼,你也有腦子,你自己想一想吧。」
我爸攔住我媽,看看我,說:「他們就是喝多了,身體不受控制。」
我媽抬起一腳踢在我爸小腿上:「就憑你這句話,你就不配做孩子的父親。爲了你的面子,兒子要犧牲高考和前途。爲了你的面子,兒子要忍受你下三濫的家庭。爲了你的面子,你甚至不能接受我保護他。」
我推着兩個箱子走到客廳,奶奶正在給小叔臉上抹碘伏。
看見我們真的要走,奶奶撒潑一樣坐在大門口,大罵:「你敢離婚,就餓死你!沒有我兒子,你還能有喫有穿有住?不知好歹說的就是你。」
我爸從後面追上來,攔住我媽,換了副冷漠的表情,嚴肅地說:「你要是離婚,可就沒有收入了。」
我媽說:「收入,就憑你一個月四千的工資叫收入嗎?」
「四千怎麼了?你掙四千我看看,你一個家庭主婦還覺得掙錢挺輕鬆是吧?沒有我,你喫什麼?學費從哪來?你要是出了這個門,有你挨餓受凍的時候。」
「謝謝,讓開。」
我媽推開我爸,做了個要踢的動作,奶奶立馬滾到一邊去了。
走出小區,天色已黑。
「媽,我們去哪?」
「回家。」
「回家?」
「前幾天,我用你名字買了套房,二手的,已經裝修完了。」
我驚呆了,小區門口就有二手房中介,每次路過都能看見他們擺的廣告,城裏房子一般的也要一萬多,稍微好點的都過兩萬了,我媽哪來的錢買房?
「你不會以爲我是從你爸那四千工資裏省的吧?」
我搖搖頭。
「你記住,只要敢靠自己的雙手,什麼都可以有。」
道理我明白,但我還是不知道錢從哪來。
我媽叫了輛車,等車的時候,她突然問我:「你覺得媽好看嗎?」
路燈之下,黃黃的光,我媽鬆開了頭髮,我好像從來沒這麼近距離觀察過她。
說真的,雖然上年紀了,但確實還挺好看的,尤其是我媽個子高,顯得ťŭ⁶身材不錯。
「好看。」我說。
「嗯,許多人都這麼說。」
我一陣心慌。
許多人都這麼說?
完了,我媽不是幹了什麼來錢快的工作吧?
她都四十多歲了,掙錢那麼容易嗎?
我忐忑不安,跟着她來到城市另一邊的一個小區,樓還挺高,一棟一棟的燈火通明。
我媽帶我來到十八層,打開了一扇門。
「18 樓,你不介意吧?」我媽說,「給你拖鞋。」
「不介意,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哈哈,原房主介意,沒住幾天就給賣了,還挺便宜的,才一萬五一平,買的時候還兩萬一呢。」
我無語了,這房子目測至少一百多平,一萬五從我媽嘴裏說出來是特別的輕鬆。
一百大幾十萬,用我的名字,但我又沒貸款,說明我媽是全款付的。
她哪來那麼多錢?
不是真給我找了個後爸吧?
我極速在心裏盤算了下,如果這個後爸對我媽好,我也能接受。
「你房間我還沒太收拾好,牀是弄好了,你先湊合睡吧。」
我媽打開箱子,把東西一件一件收出來。

我鼓起勇氣,小聲問:「媽,他呢?」
我媽抬起頭,說:「什麼他?」
「我……叔。」
「你叔?你叔不是跟你爸在那邊嗎?」
「不是那個叔,是……我後爸。」
我媽眨着眼睛反應了半天,笑得一屁股坐地上。
「哪有什麼後爸,這是你親媽我自己掙的錢。」
我媽拉我一起坐下,跟我說起她這麼多年的創業史。
說白了,就是給中老年服裝品牌拍照當模特。
我媽有一張國泰民安的臉,身高比例又好,戴上假髮可以扮耄耋老人,穿上旗袍可以演名媛貴婦。
由於中老年羣體需求龐大,而賽道上又沒什麼人,我媽就把原先鐵飯碗的工作辭了,每天假裝上班,其實是去拍照。
拍得多,賺得多。
有幾個牌子還只認她,差不多是形象代言人的級別了。
我媽說着說着,掏出手機,找了幾個網店給我看。
我使勁看,才認出那真是我媽。
「媽,你掙這麼多,我爸都不知道啊?」
我媽不屑地說:「知道有個屁用,合同是吳阿姨籤的,錢也是發給吳阿姨,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禁感嘆,我媽和吳阿姨真是好閨蜜。
我在我媽的新房子住了下來,偶爾回原來的家拿點東西。
回家時我爸和奶奶看到我都不理我,好像我纔是那個跟他離婚的人。
就這麼無所事事過了大半個月,眼看到查分的日子了,我爸來了。
不光我爸來了,我奶奶和小叔也來了。
小叔捧着手機,指着網店的圖說:「原來你揹着我哥幹這個,要不要臉?」
我爸沉痛地說:「要不是我給媽買衣服,我都不知道你幹這個!搔首弄姿,賣弄色相,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我媽說:「哦,你還知道給你媽買衣服,我都拍了十幾年了,你纔看到啊,你不會是第一次買衣服吧?」
奶奶說:「你幹這個掙不少錢吧?交出來,那是家庭共同財產,你別想獨吞。」
我媽說:「交你副棺材回家躺着。」
「我撕你個臭女人。」
奶奶張牙舞爪衝上來,被我媽結結實實一個巴掌扇在原地。
「你別動,再動我還扇你,這是我家。」
我媽平心靜氣地說完,奶奶還真站着不動了。
「別鬧了,我是來接你們回家的。」我爸說,「離家出走,鄰居看了笑話。」
「你都混喫等死半輩子了也沒怕人笑話,不用接,你們回吧,我給你的離婚協議看過了沒有?沒有意見我們就去辦手續。」
我爸看看我,喊道:「你也不管管你媽,老不正經。」
我擺擺手說:「你們的事我不摻和,非要我摻和的話,我建議你們離婚。」
我爸氣得手抖,罵道:「看來我是對的,你年紀輕輕就沒有品德,我真寧願你什麼學校都考不上。」
我說:「爸你不用強調,你已經用行動說明過了,你確實不希望我考得上。」
我媽接着說:「大林什麼都知道,你給自己留點面子,快走吧。」
我爸突然炸了,猛地掐住我媽的脖子,紅着眼大叫:「你跟我回家!回家伺候我媽!把你掙的錢都拿出來!那是我的!」」
我媽說不出話,我也嚇傻了,情急之下,拿起馬克杯往我爸腦袋上砸去。
我爸鬆了手,捂着頭,血從手指縫裏滲出來。
「殺人了。」小叔轉屁股就跑了。
「我現在報警。」我媽拿起手機打了 110。

警察很快來了,奶奶說我媽要殺我爸,哭天喊地,看着比竇娥還冤。
我媽說:「門廳有監控。」
奶奶立馬不哭了。
人是我砸的,我也被一併帶到了派出所。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進派出所,說實話,有一點緊張,還是我馬上要報志願的時候。
從中午坐到晚上,沒人理我們。
帶我們回來的民警抽空來告訴我們,因爲市裏舉行運動會,所裏事情特別多,估計得等到明天早上。
那又成了我人生第一次在派出所過的夜。
奶奶很後悔,反覆說早知道她就不來了。
夜漸漸深了,我找到值班的民警,問他能不能借電話用一下。
他問我要幹嘛,我說我想查分,昨天就想查的,就被帶到這來了。
他馬上按了免提,把座機推給我。
我一步步按照提示音輸入號碼。
667 分。
「高材生啊。」民警眼睛一亮,跑到門口大喊一聲,「都過來!咱這來了個高考 667 分的!」
小小的值班室立刻湧進來五六個人。
「小夥子,餓了吧?我請你喫燒烤。那個誰,你趕緊打電話給所長,請他來處理這事,別讓高材生在這硬等。」
我說:「你真厲害,所長都聽你安排。」
民警樂呵呵地說:「我們所長人好。」
因爲有監控,所長很快調解了這件事。
我打我爸是因爲我媽有緊急危險,如果我爸和我奶奶非要處理,就必須先處理我爸故意傷害。
我奶奶慫了,表示算了。
我和我媽走出派出所,我奶奶跟了出來,說:「你們能不能送我回去,我不認識路,也不會坐車。」
她佝僂着背站在街邊,孤零零一個人。
我媽說:「我跟你沒關係,你問你孫子吧。」
我想了想,給奶奶叫了輛出租車,塞了二十塊錢給她。
回去的路上,我媽問我怎麼想的。
我說:「小叔老婆跑了,沒兒沒女沒工作,活得很失敗,但他又要面子,我要是考得好,他會覺得生不如死,所以他想盡歪門邪道也要毀了我的考試。」
「嗯,然後呢?」
「我奶奶溺愛小叔,小叔說什麼她都信。小叔肯定跟她說,如果我考得好,肯定會離開家去外地,到時候家裏的錢都被我帶走了,或者我爸媽也要跟着去外地了,又或者我媽肯定不伺候她了等等。如果我考不好就會一直待在家裏,就會保持現狀,就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呢?」
「所以,人性是黑暗的,哪怕是血親,也一樣見不得別人好。」
「不對,人性不是黑暗的,黑暗只是一小部分,只不過有的人把它當成了全部。」
得知我考上很好的大學後,我的家族羣裏靜悄悄。吳阿姨說有一次在電梯裏碰見奶奶和小叔,兩個人暴跳如雷,一個勁詛咒我,還煞有介事地討論要去大學舉報我虐待老人,又或者趁我還沒走,找個晚上把我叫出來扔到河裏。
吳阿姨出了電梯就報了警,說電梯裏遇到兩個人要殺人,還找物業要了監控。
在派出所,民警問我奶奶和小叔要殺的人是誰,得知是親孫子之後,民警半天沒說話。
說話不犯法,民警把他們拖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放了他們。
我出發去報到之前,我爸終於同意和我媽離婚,條件是我媽什麼都不許帶走。
我媽同意了,那個家本來就沒有什麼值得帶走的。
軍訓結束後,他們倆終於辦完了手續,我媽很高興,隔着視頻跟我乾杯喝啤酒。
大一結束時,我媽推掉了一大半模特的工作,她說現在 AI 很厲害,不用真人,24 小時隨便擺拍,活人肯定幹不過虛擬人。
所以她把自己的形象授權給了那幾家一直合作的廠,讓他們自己拍虛擬我媽。
閒下來的時間,她自己設計衣服,找那幾家廠代Ṭų⁼工,掛到網上賣。

銷量一般,但結識了很多中老年姐妹。
大二結束時,我爸換了個工作,原本他工作很清閒,工資雖然低但有大把的時間,換了個工作收入高了點,但從早忙到晚,很快就累趴了。
他打電話給我訴苦,說奶奶天天囉嗦他,說他不掙錢,逼他換工作。
他這麼一說我就懂了,奶奶是讓我爸養小叔。
大三結束時,小叔在朋友圈賣走私煙被拘留了。
小叔剛烈,咬死不供同夥,供了我爸,說煙都是在他那拿的。
警察去家裏查,從沙發墊下面找到三十多包,我爸也不知道怎麼來的,也被拘留了。
這一次拘留出來後,沒過三個月,小叔又在朋友圈宣傳男士會Ṫũ₉所 SPA 被舉報,連同黃色窩點被一起端了。
本來以爲小叔只是個皮條客,查過才發現會所裏的走私煙又是他弄來的。
二次走私,數額巨大,小叔這次出不來了。
轉移到看守所後,小叔對刑警大叫:「是我媽教我的!你們抓她別抓我!」
大四讀了一半,我找了份實習的工作,在南方沿海城市。
我媽說,她可以把房子賣了,去那邊買套小的住着,也省得我還要花錢租房。
我當然贊成。
房子交給吳阿姨代管,我媽收拾好行李,準備和我一起出發。
臨近行程,她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爸和奶奶。
她告訴我,小叔進去後,奶奶近乎癲狂,到處找人託關係,要把小叔弄出來。
有人告訴她,辦這個事要花錢,五十萬。
她回家逼我爸把房賣了。
房子賣了,錢給了,人沒了。
小叔還是被判了一年半的刑。
人財兩空後, 我奶奶並沒有覺醒,反而天天埋怨我爸沒用,不認識做官的,沒把小叔弄出來。
這下判了刑,出來也是罪犯,找對象就更難了。
我爸被她罵得抑鬱,精神渙散, 下樓梯邁錯了步子, 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把腰椎摔骨折了,一條腿麻痹了。
我媽說, 她估計我爸現在應該不人不鬼的,因爲我奶奶壓根不會照顧人。
我想了想,問了地址,來到我爸現在住的地方。
他躺在陰暗的牀上,枕頭被子彷彿很久沒洗了, 蹭得到處是油和髒。
奶奶看見我竟然沒有上躥下跳,只是坐在離牀最遠的地方, 靜靜看着。
我爸看見我,很高興, 想坐起來,但沒成功。
他一個勁安慰我,說他只要躺三個月就可以下牀了,恢復一下就沒事。
我說:「沒事就好。」
簡單寒暄後,我告訴他我要去南方工作了,以後回來的機會不多。
他想了想,說:「你媽也跟你一起吧?」
我點點頭。
他欣慰地說:「一起去好,你媽能照顧你。」
我說:「以後我會每個月定期打錢給你,我一個月掙五千就給你一千,一個月掙一萬就給你兩千, 我纔剛實習, 我也不知道將來能混成什麼樣,你也別太抱希望。」
我爸突然哭了,抹着淚說:「我就是對你不抱希望, 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要是多瞭解你一點,我一定好好做你的爸爸。」
「將來也許有機會吧, 做不了好爸爸, 做個好爺爺也未可知。」
我從包裏掏出個盒子, 走到門口交給奶奶,說:「這是我從北京帶的明信片, 裏面有我的學校, 沒事可以看着玩。」
兩天後,我離開了生活十八年的家鄉。
去了新的地方,相當於重新開始,我很興奮。
興奮之餘我也會想, 如果高考前一晚,我媽沒有想到小叔和奶奶的真實目的,我現在會是什麼樣?」
復讀?

上個三本或者大專?
自暴自棄?
我不敢想。
但我明白,高考的題都寫在紙上, 人生的題卻穿梭在時間的縫隙。
每個人都可能給我上一課,徹底改變我的一生。
人性並不黑暗,只是有人把黑暗當成了全部。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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