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

五歲那年夏天,我意外將妹妹鎖在了車裏。
烈日當空,家裏大人又不在,
我和她裏外試了半天都沒打開。
不久妹妹便躺在裏面一動不動,我以爲她睡着了,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晚上喫飯,爸媽問我妹妹去哪了,我纔想起來,慌忙帶他們去開門。
打開門,我們震驚地發現,
後座上只剩一灘水,妹妹不見了。
爸媽竟也沒有再追究,妹妹就這樣失蹤了。
十八歲這年,爸媽相繼自殺。
警察卻激動地問我:
「當年你妹妹失蹤的那個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

-1-
2025 年 6 月 10 日。
在負責本案的李警官面前,我低下頭,淚水湧了出來。
此刻我還沒從雙親離世的打擊中緩過來,更不想去講述那件我一輩子都不願再想起的事。
可他急切地看着我,彷彿有一肚子疑問等着我回答。
他說:「你知不知道自從你妹妹失蹤後,你爸媽這些年一直在服用抗抑鬱藥物?」
我驚訝地抬起頭:「這……怎麼會……」
他接着說:「你爸今年病情惡化,因此丟了工作,於上個月在單位跳樓,
你媽於三天前,在臥室的牀上割腕,
他們都符合長期抑鬱導致自殺的特徵,現場也排除了他殺。」
我悲痛地捂住臉:「他們自殺的原因我真的Ṭũ̂⁶一點都不知道,我剛參加完高考,之前一直在學校,只聽說過我爸被單位辭退的事……」
「這個確實,但是……」他話鋒一轉:
「一家人裏面,哪怕只有一個人得抑鬱症,都會讓整個家庭籠罩在陰霾之中,
而你這些年在父母雙雙患有抑鬱的環境長大,真的毫無察覺嗎?」
「是的,他們對我都很好,我從沒發覺過異常。」
「行,那這件事暫且不談。我目前認爲你爸媽抑鬱自殺的原因,就是十三年前你妹妹失蹤的事。
但這也是讓我感到最奇怪的地方——
第一,這些年你爸媽想她想得都抑鬱了,爲什麼從來沒找過她?
我查了下,當年連立案通知都沒有,這說明失蹤時你爸媽都沒報警。
第二,她都失蹤十三年了,時間越久,人越容易走出來,可他們爲什麼反而在這個時候自殺?」
「或許他們自殺不是因爲我妹妹的事呢?這些年我家裏經濟狀況一直不好,他們壓力也很大……」我問。
「不,我之所以篤定這跟十三年前的事有關,一方面是因爲你爸媽這些年的就診記錄,
另一方面是因爲,你媽在自殺的時候,手裏捧着這個東西。」
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來,我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水藍色的兒童碗,不鏽鋼的,底部破了個洞。
我記得,這是我妹妹當年喫飯用的碗。
「它當年和我妹妹一起不見的,現在怎麼會!」
李警官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聽我說,兩條人命,就算是自殺,我們也得查明原因,
人患上抑鬱,可能是內因,也可能是外因。
如果你爸媽是思念成疾,那就是內因,
但有沒有可能,他們長期承受了某種來自外部的壓力?
有沒有可能,你妹妹還活着?」

-2-
這一刻,我緩緩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當年是我害了她,是我毀了這個家……」
李警官站起身,把我扶起來。
「你現在先告訴我,
十三年前的那個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

-3-
那一年我五歲。
妹妹三歲,她的名字叫徐子涵。
我永遠記得,那是 2012 年 6 月 12 日的下午。
那年天氣異常炎熱,幼兒園提前放了暑假。
爸媽那時都有工作,我媽只能午休時間回來給我倆做飯,然後再去上班。
我記得每次她走的時候,都會叮囑我看好妹妹,別跑出去玩。
但五歲正是貪玩的時候。
每到中午,我就對村廣場心馳神往,
那裏有一羣哥哥姐姐一起玩,
比待在家裏守着妹妹有意思多了。
可我還是忍住了,畢竟媽媽交代過。
我印象裏面,妹妹好像從來不粘我,她總是在家裏一個人跑,一個人玩。
那天媽媽走後,妹妹獨自在房裏玩,我躺在客廳的躺椅上吹電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客廳的電視沒開,家裏悶熱而靜謐,只能聽見扇葉轉動的聲音,和盛夏的蟬鳴。
十三年來,關於那個下午的記憶,因爲妹妹的失蹤而變得模糊、驚悚。
我每長大一點,都會重新回憶一遍那個下午,試圖拼湊起兒時無法理解的記憶片段,還原當時我和妹妹真實經歷的一切。
我記得當時睡得正香,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了電視的聲音。
我掙扎着睜開眼睛,電視里正在放廣告。
放在餐桌上的遙控器,還有其他一些雜物,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地上。
肯定是妹妹又搗亂了。
我爬起來,把地上的東西一樣樣撿起,朝房裏喊了一句:
「涵涵,跟你說了不要把東西到處扔!」
一般我跟她說話,她都會跑出來看我,然後回應。
可這次喊完了,房裏一直沒動靜。
收拾完,我到房裏看了一眼:
她不在。
我趕緊跑到廁所、廚房,她都不在。
這時我才發現,客廳的門是虛掩着的。
子涵跑出去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慌忙跑出門外。
家裏的車就停在門口,是我爸前年買的一輛二手代步車。
打開門,一股熱浪襲來,火辣的陽光曬在身上。
我一眼就看到了妹妹,她正坐在後座上。
我喊她:「誰讓你出來的,快回去!」
而她接下來的舉動,時至今日,我都沒能想明白。
她聽到我的喊聲,轉過頭來,眼神突然變得驚恐。
在我朝她走過去的時候,她將身體蜷作一團,盯着我怯怯地說了一句話。
或許是那句話過於驚悚,讓五歲的我無法理解。
多年以後,我能想起那一刻的畫面,當時的感受,卻無法想起具體的內容。
只記得五歲的我,在聽到這句話後,感到了錯愕、恐慌。

-4-
我生氣地讓她跟我回家,不然就把她關車裏。
我一邊說,一邊作勢要關上後座的門。
我本只是想嚇嚇她,可沒想到,在我掩上那扇門的時候,
門竟然在慣性下,真的關上了。
我趕緊拉門把手,可怎麼拉也拉不開。
我又讓妹妹在裏面拉,也沒能打開。
後來我才知道,那輛車的門鎖壞了,只能用鑰匙開。
我試了好半天,弄得滿頭大汗,而妹妹在裏面似乎放棄了,躺在後座上一動不動。
見狀,我跟她說讓她等一等,我去喊大人,也不知道她聽見沒有。
這也成了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我記得沒跑多遠,我就遇見了村廣場的那羣玩伴。
那一刻,我竟把妹妹還鎖在車裏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5-
講到這裏,我渾身發抖,嘴脣張了張,卻沒辦法接着講下去。
可李警官聽得很仔細,他盯着我問:
「後來呢?」
「後來……晚飯時間我纔回家,媽媽問我妹妹在哪。
我這纔想起來妹妹還鎖在車裏。我媽大叫了一聲,帶着我從客廳連滾帶爬地去了門口,
她歇斯底里地喊廚房裏的爸爸,讓他拿鑰匙開門。
可在我爸衝出來之前,我就發現,
後座沒人,妹妹不在車上。
等我爸打開門,悶熱刺鼻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後座上只剩下一灘水。妹妹自此消失了。」
李警官看着手上的筆記,在思考什麼。
過了一會兒,我才聽見他低聲呢喃:
「六月份,又是下午,車裏溫度能達到五六十度,缺氧加高溫,一個成年人也熬不了多久……」
「是的,不管妹妹後來發生了什麼,那個下午我已經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錯……」我哭着說。
「也難怪你爸媽當時沒有報警。」
李警官關上筆記,眼神再次看向我,這一次,我感到他的眼裏夾雜着一絲懷疑:
「徐佳,你剛纔講的整個經過,看似沒什麼問題,
但由於你當時才五歲,時間又過去這麼久,
你講的這些,給我的感覺,像是在看一本缺了頁的書,
看到了結局,看到了過程,卻始終無法把這些情節串聯起來。
這裏面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五歲時的你。
那天下午你的所作所爲,真的是你說的這樣嗎?」

-6-
「目前我記得的就是這樣,除非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李警官問:「大熱天,你把妹妹關在車裏,然後把她丟在那不管不顧地出去玩了。哪怕你是個五歲的孩子,這也是相當可怕的行爲,對吧?」
「是的,但五歲時的我,就這樣讓它發生了。」
「那你告訴我,你是從多大開始才意識到那天下午,你妹妹在那樣的環境是會被熱死的?」
「我……」
「你回答不了,因爲:你當時就能意識到。
一個五歲的孩子,足以辨識出危險,特別是攸關性命的危險。
你能想到喊大人幫忙,也能夠證明這點。
這樣的危急時刻,你會把你妹妹完全拋之腦後,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去玩嗎?」
我無法辯駁。
這些年我也無法原諒自己,當時就那樣把妹妹忘了。
他接着說:「由此,我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種,你騙了我,當時你明知道妹妹有危險,卻放任事情發生……」
「我沒有!」我捏緊拳頭打斷他:
「這十三年來,我沒有哪一天不在爲當時的行爲後悔!」
「我當然願意相信你,」李警官說:
「第二種,也就是我之前說的,
這中間,一定缺少了某個環節,而正是這個環節,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從你出去呼救,到你忘記妹妹所處的危險。
這中間,發生過什麼事?
或者,你遇到過什麼人?」

-7-
我搖了搖頭:「我只記得跑出去後沒多久,我就遇到了小時候的玩伴。她們都是附近的鄰居。不過,妹妹出事後不久,我家就搬走了。」
「你記得你第一個遇到的是誰嗎?」
我看着窗外,仔細地回憶了一遍。
當時我火急火燎地往巷口跑,那條巷子很長,
陽光直直地從頭頂曬下來,照得我睜不開眼。
我原以爲巷子兩旁一個人都沒有,
可沒跑到拐角處,我就在房檐的陰影下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裏。」
「是誰?」
「一個姐姐,住我家斜對面,叫劉瑩,好像比我大兩歲。她們家還有個姐姐叫劉鈺,那時都小學畢業了。」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跟着她走了。」
講着講着,我瞪大了瞳孔。
「你也發現了吧,這裏問題就很大了……」李警官神情嚴肅:
「按照常理,她是你求助過程中遇到的第一個人,
你看到她的第一句話,一定是跟她講你妹妹被關在車裏的事,
一個七歲的孩子,更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對,我記得我跟她說妹妹被關車裏了,讓她幫幫我。」
「那她呢,她是怎麼做的?」
我努力回憶當時的場景。
在她的臉愈發清晰的時候,一股涼意從後背襲來。
被我一直以來忽略掉的記憶,也慢慢有了輪廓。
「我想起來了……
她從陰影中走出來,牽上了我的手,說帶我去找大人。」
「但是,」我的呼吸變得急促:
「我記得自己被她拉着一直跑,一直跑,
等到了目的地,卻發現她把我帶到了村廣場。
那裏只有一堆在玩耍的小孩子。
到了那裏,她讓我留下來陪她們一起玩。」
「當時我就甩開了她的手,問她:我妹妹怎麼辦?」
「她卻再次拉住我的手說:妹妹不會有事,讓她先在裏面好好睡一覺,等她睡醒了,我們再去幫她出來。」
「一開始,我的內心還有點忐忑,可玩着玩着,我也把妹妹的事徹底給忘了……」
「原來是這樣……妹妹出事後,這些年我無數次在內心拷問自己,
我總把原因歸結於自己的年幼無知、貪玩,甚至是對妹妹的忽視,
但我完全忘了那個姐姐當時做過什麼!」
眼前的李警官皺起了眉頭:
「如果你剛描述的是準確的,那這個叫劉瑩的女孩所做的,恐怕不光是騙你這麼簡單。」
「您的意思是?」
「你剛說,你還沒出你家門口那條巷子,就遇到她了?」
「是的,那條巷子很長,我和她家都在巷子兩側,當時她就站在她家屋檐下。」
「也就是說,她所站的位置,能看到你妹妹被關在車裏的整個過程,以及你的一舉一動?」
「是的。」
「有沒有可能,她早站在那裏了,而且一直在觀察你?」
李警官敲了敲桌子:
「你一開始就說過,那輛車的門鎖壞了,只能用鑰匙開,
你出門看到妹妹的時候,她就已經坐在車裏了。
門,是誰幫她打開的?
你妹妹又爲什麼要去車裏?
這些都是你午睡時發生的事,由此看來,當時發生過什麼,劉瑩很可能知道。
甚至有可能,她在其中做過什麼。」
「你是說,她故意害我妹妹?!」
「你們兩家有什麼恩怨嗎?」
「沒有,大家都是普通鄰居。我記得他們家開了間麻將館,我爸還經常去打牌,街坊鄰居之間打的不大,應該沒出過什麼糾紛。」
「那你們兩家小孩之間呢?」
「我對劉瑩都沒什麼印象……她姐姐劉鈺和我們玩的多一點。」
「你們搬走之後有沒有再見過她?」
「沒有。」
「那你爸媽和她們家有聯繫嗎?」
「應該也沒有。」
「不管怎麼說,這個劉瑩跟十三年前你妹妹的失蹤,肯定有着很大的關聯。」
「這樣,今天也問了你很長時間了,你剛高考完家裏就發生這麼大變故,我們也會向上級反映你的情況,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還有,我們會嘗試找找劉瑩這個人,如果找到了,明天應該會請她過來問幾個問題,到時候也會喊上你。」
「謝謝李警官。」
我拿起書包準備走的時候,李警官突然問了我一句:
「那個,你父母出事後,你現在還住家裏嗎?」
「是的。」
「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家裏被警察翻找過,顯得很凌亂。
我在路上隨便喫了點東西,回來就躺在了牀上。
此刻我只想閉上眼睛,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會讓我睹物思人,陷入無休無止的悲慼。
因爲警方立了案,我媽的屍體還躺在殯儀館,等撤案才能火化。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讓我累到感覺不到悲傷,我開着燈也緩緩進入了夢鄉。
白天回憶了太多次的緣故,夢裏,我又看到了那輛車。
那輛在妹妹出事後就被我爸賣掉的車。
我夢見自己在一個幽暗的車庫裏,打着手電筒往車裏照。
裏面空空如也,但我在後座照見一灘黑水,正順着坐墊往下淌。
黑水變得越來越多,它順着車門滲了出來,流到我的腳邊。
我的手電筒也順着照過來。
黑水中有東西在往上冒!
那是一雙慘白的小手,它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腳!
我在夢裏尖叫,驚醒。
拿起手機,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
四周漆黑一片。
腦海裏還在浮現夢裏的畫面。
當年,車門是鎖死的,妹妹的失蹤Ţú₀變得相當詭異。
爲什麼爸媽當年沒有繼續追查,而是迅速把車賣了呢?
但與此同時,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因爲我記得睡覺前,客廳的燈是開着的。
這時,我聽見家裏傳來了腳步聲。

-8-
恐懼感讓我渾身像灌了鉛,動都沒法動一下。
那個聲音還在持續,是媽媽的臥室傳來的。
媽媽的臥室裏,有人!
我克服巨大的恐懼,從牀上爬起來,顫抖着朝媽媽的房間走去。
走到門口,看到眼前的一幕,我驚得捂住了嘴巴。
慘白的月光下,一個披着長髮的背影,正蹲在地上,
在媽媽的遺物中翻找着什麼東西。
我嚇得退後了一步,手肘碰到了房門。
她猛地站起身,往後看了一眼,然後快速地從窗戶翻出去了。
過了幾秒我才反應過來,打開燈,拿起手機報警。
我家在一樓,但我媽的房間沒裝防盜網。
她說,我們家這個條件,小偷惦記不上。
警察在來的路上,我走到剛纔那個人翻找過的地方,想看看她到底想找什麼。
地上都是我媽平時用的東西,大部分我都見過。
我的目光,停在一個泛黃的畫冊上。
我記得,那是妹妹的畫冊。
小時候,她老是拿着彩筆在上面塗塗畫畫。
我翻開,發現裏面夾着一張紙。
與畫冊的陳舊不同,這張紙很新,上面的字跡也是新寫上去的,是我媽的字。
她在裏面寫着:
「你好狠心啊,爲什麼要現在告訴我!你奪走了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短短兩句話,看得人觸目驚心。
這裏面的「你」,是誰?
這張紙是一張信紙,我印象中,我媽很多年前就開始買這種信紙了。
難道,這封信本來是要寄給誰的,只是最後沒有寄出?
難道,這麼多年,我媽一直在背地裏與誰保持着聯繫?
而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有一個人一直在暗處影響着我的家庭,注視着我的人生,與我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難道,這個一直在暗處的人,這個半夜出現在媽媽房間的人,就是妹妹嗎?
我凝視着窗外無邊的黑夜,多麼希望深淵盡頭,是妹妹的眼睛。
妹妹,你真的還活着嗎?
那句遲到了十三年的「對不起」,我還有機會親口告訴你嗎?

-9-
第二天,我又和李警官見了面。
見面他就問我:
「聽說你家昨晚出了事?」
「是的,不過我沒事,家裏也沒丟東西。」
李警官抿了一口茶:「是我疏忽了,這兩天我幫你聯繫個裝防盜網的。」
「謝謝。」我道完謝,看向旁邊,
今天他的辦公室裏,多了一個女孩,看樣子應該是個大學生。
她看了我一眼,試探性地問我:
「你是,徐佳?」
我點點頭。
李警官對我說:「這個女孩,就是你昨天說的劉瑩。」
聽到這個名字,昨天才回憶起的一幕幕浮現眼前。
我走到她面前,激動地抓住她的衣領:
「你爲什麼要害我家!爲什麼要害我妹妹!」
李警官馬上過來把我拉開:
「你先別激動,聽聽她怎麼說吧。」
劉瑩並沒有反抗,而是把頭低了下去。
過了一會,我才聽見她說:
「對不起,當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會犯下怎樣的錯……
那天中午,我是在一個大人的教唆下才這麼做的!」

-10-
「那個大人……就是你爸……」劉瑩抬起眼睛說。
「你說什麼?」我驚訝地看着她。
李警官顯然也喫了一驚。
「我爸他爲什麼要……那是他女兒啊。」
「我不知道,但事實就是這樣。
你妹妹出事的頭一天晚上,他在我家打牌,
臨走時,他跟我爸媽好像在商量什麼,最後把我喊過去,給了我一百塊錢,讓我第二天幫他一個忙。」
「幫忙的內容,就是讓我第二天中午盯着你,如果你要喊人幫忙,就趕緊把你帶離那裏,
然後整個下午都要把你留在身邊,不讓你回去。」
「其實……我當時看到你妹妹被關在裏面的時候,我也嚇到了,也打過退堂鼓……
但我拿了錢,我爸媽也讓我幫這個忙,我必須聽他們的,完成你爸交代的任務……」
「對不起,對不起……」
後面,劉瑩一直在向我道歉,但我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
在她說這一切都是我爸教唆她的時候,我的內心世界已然崩塌。
在我心目中,我爸一直是個正直、善良、顧家的好男人。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爸,你一定在騙我!你爸媽呢?你讓他們來派出所,我要當面跟他們對質!」
「我爸媽都已經得病過世了……我真的沒騙你,昨晚李警官跟我聯繫的時候,我想了很久。」
「我既然決定來,就一定會告訴你真相,
不管我會面臨怎樣的懲罰,這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錯……」
聽她這麼說,我癱坐在椅子上,木訥地看着她,想罵出口的話又梗在喉嚨裏,只能默默地流淚。
劉瑩低垂着眼皮,小聲地問我:
「來的路上,我聽說你爸媽最近都自殺了。
難道,當年你妹妹真的活下來了?
是她……回來復仇了嗎?」
「復仇……」
這兩個字,把我從混沌的意識中拉回來。
如果妹妹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是我爸想害死她,而她又僥倖活了下來,她確實應該復仇。
可她當時只是一個三歲小孩,哪怕到現在,她也才十六歲,她又能懂什麼?
我們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爸媽都是老實本分的人,爲什麼會走到這般境地?
我發瘋似地捶着桌子,一遍又一遍地問: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爸爲什麼要殺掉妹妹?」
「而且那天中午他根本沒回來,車門爲什麼是開着的,妹妹爲什麼會自己進去?」
此時,李警官終於開口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爸的動機是什麼,但如果真是你爸做的,那這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作爲父母,對自家孩子的固有習慣瞭如指掌,想讓她自己陷入到一個危險的環境,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爸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有人會去救她。
而這個問題,顯然,他也通過劉瑩,完美地解決了。
你爸能想到這樣的殺人方式,說Ţŭ̀⁾明他策劃很久了。」
這時,我聽到劉瑩對我說:
「你還記得我有個叫劉鈺的姐姐吧?」
「嗯。」我點頭。
「她很喜歡你妹妹。自從她知道我幫過你爸後,就再也沒和我說過話。後來她考上大學,就和家裏斷絕了關係。」
「她離開家的那天,告訴過我一件事。」
劉瑩拿起李警官桌上的一樣東西:
「這是你妹妹的東西,對吧?」
她手上拿着的,是妹妹當年喫飯用的,水藍色的那隻碗。
也是我媽在最後時刻手裏握着的。
碗底破了一個拇指大小的洞。
「我對這隻碗的印象很深刻,無論在哪裏遇到你妹妹,她都會拿着這隻碗。」
「徐佳,小時候的我們不懂事,不管看到什麼,我們都會覺得那是正常的、合理的。
但你仔細想想你的妹妹。
拋開記憶的濾鏡,想想她真實的樣子。」

-11-
「你的妹妹,她其實是……」
當劉瑩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天驟然黑了。
六月的雨,說來就來。
而她說的那三個字,比我這輩子聽過的任何聲音都要震耳欲聾。
「你騙人,我妹妹她不是!」
我恍惚着站起來。
「徐佳,事實就是這樣,不然你爸爲什麼要殺了她?」
「你閉嘴,別說了,別說了!!」
我捂住耳朵,轉身衝出派出所,跑到了雨裏。
身後傳來李警官的呼喊。
我攔下一輛出租車,跟師傅說:
「我要回家。」
我要回到過去的家。
回到五歲那年,看看妹妹真實的樣子。
暴雨中的巷子,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踏進瀑布般的雨幕中,追着三歲的妹妹。
2012 年 6 月。
那一天早晨,暴雨傾瀉。我追着妹妹一直到家門口,想要和她一起玩。
可爸媽看了看雨勢,還是決定帶妹妹出去,說是約了什麼教授。
我打着傘在一旁不甘心地對妹妹說:「要早點回來哦。」
那天晚上,爸媽很晚才帶妹妹回來。
我看見媽媽在抹眼淚,爸爸在一旁唉聲嘆氣。
妹妹依然抓着她最愛的碗,癡癡地笑着,樂此不疲地玩着。
後來,我又追着她,跑過和她一起玩耍的草坪、一起喫飯的樹下。
我注視着她,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她總是捧着手裏的碗,像愛惜珍寶一樣撫摸着它,從不讓它離開自己的視線。
忽然,她抬起頭看着我笑了一下,眼神機械而詭異。
再後來,那隻碗破了。
媽媽闖進了畫面裏,她一把奪過妹妹手裏的碗,把它扔到地上,然後塞給妹妹一個新的、完好無損的碗。
那隻破碗在地上越滾越遠,發出清脆的金屬音。
我聽到妹妹哇地一聲大哭,她甩開媽媽遞給她的新碗,踮着腳拼命去追那隻破碗,撿起來抱到懷裏。
媽媽氣急敗壞地想把它搶過來,可妹妹一邊大叫一邊揮舞着雙手,不讓媽媽碰到那隻碗。
這時,身後傳來爸爸的聲音:
「重複刻板行爲、蝴蝶手、踮腳走路……涵涵的樣子就和那個教授說的一模一樣,她就是個自閉症孩子。」
「自閉症。」
原來我小時候就在爸爸嘴裏聽到過這個詞。
這是一種無法治癒的發育性障礙,預後性極差。
哪怕去最好的醫院、花很多錢,也只能實現微弱的正向干預。
聽到爸爸的話,媽媽崩潰大哭,她拼命去搶妹妹手裏的碗:
「涵涵,你告訴媽媽,你不是自閉症孩子!你不是!
你不要這個碗好不好,這個碗已經破了!
沒用的東西,是要被扔掉的!」
——沒用的東西,是要被扔掉的。
2025 年 6 月。
我的頭頂出現了一把傘,李警官和劉瑩都來了。
我在暴雨中看着劉瑩:
「你說得沒錯,我妹妹,她是一名自閉症兒童。」
李警官說:「你爸之所以要用這種瞞天過海的方法殺掉你妹妹,恐怕就是因爲這個。」
「現在養孩子成本大,全國範圍內出現過很多父母親手殺死殘障子女的案例,
因此 2010 年前後,上級出臺了新要求,
一旦接到殘障未成年人意外身亡的報案,
都要仔細甄別是否真的是意外,
如果這其中存在他殺跡象,監護人便是第一懷疑對象。」
「而你爸設計你妹妹出事的時間,正好是上班時間,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明,夏天在車裏中暑這種意外又比較常見。」
「但我確實沒想通,爲什麼那天中午你妹妹會自己跑出去爬進那輛車裏,而車門又正好被你關上了?」
「我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我對李警官說。

-12-
「您之前不是說過,想讓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險,是非常簡單的事嗎?
我爸,他也明白。
他那天上班時就把門虛掩着,然後利用了妹妹的刻板印象。
他知道,妹妹不能沒有她的碗。
所以那天中午,有人拿走了妹妹的碗,把它放到了車子的後座上。
我說的沒錯吧,劉瑩?」
劉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不是我!你爸真的只讓我把你帶走,不讓你救人而已……」
「你覺得這合理嗎?」我打斷她:
「我爸既然都讓你參與進來了,爲何不讓你把壞人當到底?」
「那天中午,本來你會等到我妹妹爬進車裏拿碗的時候,親手把她關在裏面。
可你沒想到,妹妹在客廳到處翻找,不小心打開了電視。
每天都會午睡的我,就這樣被吵醒了。
你見我出來了,就跑回自家門口,觀察我的行動。」
「這只是你的臆想,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那天我喊她,她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死死地抱着手裏的碗,驚恐萬分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現在終於想起來了。」
這句話是——
「離我遠一點,不要搶我的東西。」
「當時我不明就裏,惱羞成怒。
可是這句話,其實是對你說的。
而且我一直都記錯了,
那扇門,其實是妹妹自己關上的。
她因爲害怕,自己去拉了門把手!」
「她在怕誰?她讓誰離她遠一點?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記憶不斷湧現,我說完這一連串的質問,劉瑩百口莫辯。
她收起僞善的面孔,向後退了兩步:
「你別在這血口噴人!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記得的事,都已經告訴你們了!」
說完,她打着傘轉身跑開了。
我和李警官都沒有攔她。
李警官看着她的背影說:
「如果真是這樣,對她當年的所作所爲,我們也會有處理措施。」
「不過,當年你妹妹的案子,又該如何定性呢……
畢竟,你爸其實失敗了,對吧?」
「是啊……我妹妹最後失蹤了,而不是死在了車裏。」
「那輛車的鑰匙,只有你爸有嗎?」
「對,只有一把,我爸一般都會帶在身上。」
「好吧……」李警官依然皺着眉頭:
「我們看似理清了當年發生的事,可直到現在,對於這個案子最關鍵的部分,我們依舊是一頭霧水——
她到底是怎麼失蹤的?
她現在又在哪裏?」

-13-
回到派出所,雨已經停了。
李警官遞給我一杯熱水:
「徐佳,你家昨晚不是有人闖入嗎?這件事,讓我產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
「您說。」
「之前調查你媽自殺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家在一樓,其他房間都有防盜網,唯獨你媽的房間沒有。
她和你爸分房睡,又不給自己裝防盜網,或許是因爲,這是她爲別人保留的渠道:
一個實現「復仇」的渠道。
她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她一直在默許、甚至主動接受這個人施加的痛苦。
而你爸媽雙雙自殺,這也說明,這場「復仇」實現了。
這個人——你覺得會是誰?」
「您覺得是我妹妹嗎?」
「不然還會有誰。如果是這樣,那當年對於你爸要害死你妹妹的事,你媽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她纔是那個自始至終都在懺悔的人,她的抑鬱,是「內因」,
而你爸,一定是「外因」。」
在李警官說出這個設想的時候,我恍然大悟:
她們溝通的渠道,應該是信!那封我媽沒給出去的信,就是留給她的!
這樣的話,我媽那裏肯定也有對方這些年的信!
昨晚她翻窗進來,肯定是想找到,然後銷燬!
信應該還在我媽房間裏面!
「李警官,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一趟!」
一個小時後,在我媽牀底下一個佈滿灰塵的箱子裏,我找到了厚厚一沓信紙。
讓我感到觸目驚心的,不是信上的內容。
而是——
信紙上,對方娟秀的字跡,我竟然真的認識。

-14-
思ṱṻₘ考片刻後,我果斷出門,
打車來到一個地方,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一個女人,給我開了門。

-15-
她是我高一時的語文老師:張老師。
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絲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平和。
她邀請我進去坐。
高一的時候,她曾讓我和另外幾個語文成績好的同學到她家裏喫飯。
如今她還是一Ŧŭ₆個人獨居在這個單身公寓裏,房間裏東西不多,佈置得很整潔。
我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來找你吧,張老師?
或者……我應該叫你……劉鈺?」

-16-
其實,在派出所見到劉瑩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明明沒見過她長大後的樣子,卻又好像似曾相識。
直到看到了張老師的臉,我才明白過來。
張老師就是劉鈺,劉瑩的姐姐。
「今天白天,劉瑩來派出所了。」
「她早就應該進派出所了,她當年犯下的錯,你應該都知道了吧。」劉鈺看着我說。
「劉鈺,我今天來,只想讓你告訴我一件事,
我妹妹徐子涵,她在哪裏?」
劉鈺坐在燈光下,沉默地看了我許久。最後,她還是開口了。
在她的講述下,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
十三年前那段往事,終於展開最後的篇章。
17 劉鈺的講述
其實,我本不光有劉瑩這麼一個妹妹。
在我小時候,我家出過一個自閉症的孩子。
但是後來,她不見了。
我一直以爲那是意外。
直到你爸那天晚上在我們家打完牌,說出了他殺害你妹妹的計劃。
他說:一個自閉症孩子,是個填不住的無底洞,花費再多錢和精力,終歸還是治不好。
你爸還說這是「互幫互助」,「當年」他也幫過我們家。
我當時在房裏寫作業,這句話,我頓時聽明白了。
第二天,爸媽放任妹妹去執行你爸的「任務」,還把我關在家裏,怕我多生事端。
但後來我還是偷偷跑出來了。
等我跑到你家門口時,
我隔着車窗,看到你可憐的妹妹,
她緊閉着眼睛,牙齒在打顫,臉上浮起大塊大塊的紅斑。
她小小的身體像融化的雪糕,只有胸膛還在劇烈起伏。
太陽在頭頂殘酷地曬着。
我拼命去砸窗戶,車窗上的溫度燙得我疼得直哭。
你說,你妹妹她該有多痛苦啊。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你家的車和我家是同一個型號。
小時候我經常在車上玩,知道後座靠背的墊子上有一個逃生按鈕,能直接按開後排和後備箱。
我不斷地拍打着玻璃,你妹妹終於醒了。
她微微睜開眼睛看着我。
危急關頭,我的大腦卻一片空白,只能一遍遍地教她按那個按鈕。
我還是低估了人求生的本能。
三歲的她竟然看懂了。
她艱難地挪動身體,摸到了那個按鈕,打開了後座。
我從後備箱把她抱了出來。」

-18-
「你把她救出來了!妹妹她還活着!」
聽到這裏,我激動地站起身,雙手抱住劉鈺的肩膀,眼淚在我的眼眶裏打轉。
可是,劉鈺的眼眶也紅了,她對我搖了搖頭。
「救她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中暑的時間太久,出來沒過一分鐘,就陷入了休克,之後就停止了呼吸。」
我鬆開手,緩緩地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
劉鈺還在繼續說着。
「當時,我看着你妹妹的屍體,從巨大的悲慟中清醒過來。
我心想,如果把她留在這,你爸的計劃就得逞了。
他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能心安理得地度過下半生。
我不能讓他得逞。」
「我要讓他在往後餘生,都活在未知與恐懼當中,惶惶不可終日。」
「於是,我拖走你妹妹的屍體藏了起來,當晚埋在了後面的小山坡上。
後來的十三年間,我以你妹妹的名義給你爸媽寫信,不斷地恐嚇、折磨他們。」
「不過,我沒想過讓他們死。事情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媽媽,是她自己的選擇。」
「寄出第一封信,是你妹妹去世三年後,那年我初二。
其實,你媽只要把信交給警察,很容易就能抓到我。
但我沒想到,第二次去的時候,她竟然拆掉了那扇窗戶的防盜網,在窗臺主動給我留了一封信。
信裏字字泣血,說她對不起我,她想見我。
我這才知道,殺掉你妹妹是你爸一個人策劃的,她並不知情。」
「但我依然沒有心軟,她不是兇手,也是幫兇。」
「今年你就要滿十八歲了,我心想,我的恐嚇也該停止了。」
「於是在給她的最後一封信裏,我告訴了她一個關於你妹妹的真相。
結果她在知道真相後,選擇了殺掉你爸,然後自殺。」
「可警察說我爸是自殺的……」我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爸確實是自殺。那是因爲你媽作爲他的枕邊人,這些年加倍地傳導來自我這個幽靈的折磨,甚至不惜到他的單位匿名舉報,掉包他的抗抑鬱藥,也要置他於死地……這是你媽這些年在信裏告訴我的。」
「你最後告訴她的真相,就是我妹妹已經死在了十三年前的那個下午嗎?」
「不。Ţŭ̀ₖ你媽是個聰明人,她早就看出來一直寄信的不是你妹妹。
早就該想到你妹妹已經死了。」
「她得知的,是另一個更加殘忍的真相。」

-19-
劉鈺說:「你妹妹出事前幾天Ṭũ₈的下午,我在你家旁邊玩。
我看見你媽媽把你妹妹那隻破掉的碗扔進了垃圾桶。」
「不久,我又看到你妹妹哭着跑過來,把破碗撿了回去。」
「當時我擔心一旦撿回去, 她肯定又會惹你爸媽生氣,因此捱打。」
「於是我走過去勸她:
「涵涵,這個碗確實破了。聽姐姐的, 你媽要扔就扔掉吧。」
這時, 徐子涵抬頭看着我, 眼神竟流露出小小的倔強, 她第一次清晰地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不扔!這是媽媽給涵涵的第一個禮物!」
當時,我就萌生出一種感覺:
「她的樣子,和我印象裏的自閉症兒童不一樣。」
你妹妹出事的一個星期後, 在同樣的地方。
我看到一個醫生模樣的人, 在你家門口敲了一會門。
沒人, 他便把一份文件放在你家門口。
我看到封面上,寫着「徐子涵」三個字。
我偷偷撿過來打開, 裏面是一個診斷報告。
報告末尾, 手寫了幾個字:
「經上級醫院分析研判, 排除自閉症。」
我猜那個醫生當初只對子涵進行了初步診斷,並把就診記錄發給了市醫院。結果出來後,他循着就診記錄上的地址, 把正確的結果送了過來。」
「但是他來晚了。」
「最後一次給你媽寫信, 我把這個泛黃的報告, 夾在信裏一起寄了過去。」
「這便是全部的真相。」
「你現在可以報警了。」

-20-
一個月後, 因未發現新的人證物證, 警方決定終止調查。
李警官最後一次喊我去派出所, 讓我在各類文書上簽字。
他盯着我說:
「我總覺得你心裏藏着事, 不過……」
他頓了頓: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活着的人總要向前看。」
妹妹的案子仍以失蹤定論。
我沒有說出劉鈺的事,那些信被我燒掉了。
我媽火化後,我把她和我爸葬在了一起,再也沒有去看過他們。
老家後面的小山坡,我偷偷在那裏爲妹妹立了塊小小的碑。
沒事的時候, 我便會去和她說說話。
妹妹活着的時候, 我從未真正關心關注過她,從未盡過當姐姐的責任。如今這樣, 只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但就像李警官所說的: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立碑那天, 劉鈺跟我一起去的。
Ťŭ⁸我那天還帶上了妹妹的破碗,這是李警官還給我的。
當我想把碗一起埋進土裏的時候,劉鈺拉住了我的手。
「不要這個碗了,這是她的決定。」
劉鈺向我講述過這麼多次都沒有哭過,但她今天竟然哭了。
她說:你知道嗎, 你妹妹在彌留之際, 迴光返照般地清醒了一瞬。
她的手裏,本來緊緊地攥着這個破碗。
這是媽媽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
就在那一瞬, 三歲的她,爲自己的人生作出了第一個決定,也是最後一個。
她抬起手腕,篤定地把那隻碗拋到地上。
不鏽鋼碗在地面翻滾, 發出心碎的哭泣。
那一刻,三歲的她終於明白了。
「沒用的東西,是要被扔掉的。」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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