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機上多了一個遊戲。
卸載不掉，也沒廠商信息。
只有一個玻璃罐，裏面有一個手掌大小、渾身是血的長毛怪。
「是否給怪獸修剪毛髮？」
我猶豫着，怪物發出沉悶的叫聲，似是哀求。
於是，我耐心地一捋一捋給它修剪整齊。
怪物露出兇惡的獸瞳，對我翻了個白眼。
「怪獸覺得你的手藝很差，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感+1」
「怪獸送了你一個願望。」
我抱着玩玩的心態，在彈出的輸入框裏打字。
「我要立刻喫到炸雞。」
下一秒，門鈴響了，外面出現了一份熱騰騰的全家桶炸雞。
-1-
這哪是怪物啊？這是許願池裏的王八！
我一邊喫得滿嘴流油，一邊瘋狂在心裏打算盤。
讓它漲一次好感度，就能許一次願？
我仔細打量着小怪物。
它被關在一個透明玻璃罐裏，把頭埋在蜷縮的身體裏，一動不動，像個被遺棄的破布娃娃。
只有偶爾極其微弱的喘息，證明它還活着。
在它的身體下方，一個新的選項在閃爍：「投餵」
點開「投餵」，彈出的是一個簡陋的像素圖標：一個炸雞腿的圖標。
是巧合嗎？我點開圖標。
「是否投餵食物：炸雞腿。」
【是。】
畫面一閃，一隻油光發亮的虛擬炸雞腿，「咚」地一聲砸進了玻璃罐。
罐子裏的小怪物被驚得猛地一抖。
它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那隻幾乎和它身體一樣大的炸雞腿，湊近聞了聞，然後極其人性化地發出一聲「yue」。
它嫌棄地把炸雞腿推到角落，狠狠瞪着我，像是在控訴「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沒有「好感+1」的提示。
我盯着屏幕，有點懵。
不喫炸雞？那它喫什麼？這破遊戲連個說明書都沒有。
我要怎麼弄到它的好感度？
我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膩打綹的頭髮，目光在玻璃罐和髒兮兮的小怪物之間來回掃視。
對了，它太髒了！
指尖滑向菜單欄，果然找到了一個水滴形狀的「清潔」圖標。
「是否爲怪獸清潔身體？」
【是。】
玻璃罐的底部開始注入清澈的水流，很快漫過了罐底蜷縮的小怪物。
一個簡陋的虛擬刷子圖標出現在屏幕。
我拖動刷子，避開傷口，輕輕刷洗它身上那些頑固的污漬。
渾濁的泥水在罐子裏盪開。
隨着那些污垢被一點點刷去，小怪物緊繃的身體緩慢地鬆弛了下來。
最後它甚至舒服得微微仰起了頭，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咕嚕聲，還打了個滿足的小噴嚏。
「怪獸感到非常舒適，好感+1。」
「怪獸送了你一個願望。」
-2-
成了！
我心頭莫名湧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看小怪物都覺得它溫順了不少。
【給我 1000w。】
「抱歉，這個願望超出了怪獸的能力範圍。」
果然沒有這麼容易暴富的事……
我立刻換了個更實際的。
「給我包一星期的垃圾食品當伙食。」
點擊「確認」的瞬間——
「嗚嗷——！」
玻璃罐裏，剛剛還舒服得眯着眼的小怪物猛地炸了毛！
它兇狠地瞪着我，爪子憤怒地拍打着玻璃壁。
「警告：怪獸不喜歡這個願望！願望無效！請重新輸入！」
不喜歡？我愣住了。
一個遊戲裏的怪物，還能不喜歡我的願望？
我有點惱火，目光掃過手機屏幕反光時映出的自己。
因爲長期喫油膩廉價的外賣，我的臉浮腫蒼白，一身的贅肉，頹廢得不行。
它是在抗議垃圾食品？
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冒了出來。
我試探性地刪掉了之前的文字，重新輸入。
「給我送一週健康的減脂餐。」
「嗚……」
罐子裏暴躁轉圈的小怪物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它竟然在冰冷的玻璃內壁上輕微地蹭了一下。
「怪獸認可你的願望。」
下一秒，現實世界的門鈴再次響起。
打開袋子，裏面是色彩繽紛的蔬菜沙拉。
我怔怔地看着這份「願望」。
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在冰冷的屏幕內外悄然滋生。
接下來的七天，每天清晨和傍晚，門鈴都會準時響起。
門外不再是紅色炸雞桶，而是各種精心搭配的健康餐盒：牛排配西蘭花、清蒸鱸魚和蘆筍、烤雞胸和烤時蔬、新鮮的莓果。
每一次我打開健康餐盒，小怪物的玻璃罐中就會同步出現一份同樣的食物。
小怪物最初都要先警惕地嗅聞半天再勉強開喫，然後真香。
第七天傍晚，我換上一條腰身明顯寬鬆了許多的牛仔褲，對着鏡子拍了張側身照。
我猶豫再三，將這張照片發到了久未更新的朋友圈。
「好像……輕了點。」
沒過幾分鐘，手機開始震動。
不是點贊，不是鼓勵，是蜂擁而至的私信和評論。
「失蹤人口迴歸？瘦了？P 得挺狠啊！」
「在家躺了一年終於想起減肥了？不容易啊，找到工作了沒？」
「瘦了有啥用，還不是個家裏蹲啃老的廢物。」
「之前胖成豬那樣，現在減了一點就出來秀？0 個人 care。」
「聽說你被炒是因爲頂撞上司？脾氣不改，瘦成竹竿也沒用！」
-3-
手機從我驟然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
我開始呼吸困難，身體控制不住地抽搐。
……又來了。
「嗚——！嗷嗚——！嗚嗷——！！」
焦慮的嘶吼聲在腳邊響起。
我艱難地看向地板上的手機。
是玻璃罐裏的小怪物，它在毫無章法地撞Ṱṻ₋擊着玻璃，或者說屏幕。
這是在爲我擔心？
奇蹟般的，我好像多了一絲力氣。
我把手機拿起來，滿頭冷汗地止住了抽搐。
「我不看了，也沒事了，別擔心。」
小怪物那雙獸瞳裏全是驚惶和擔憂，死死地盯着屏幕外的我，聞言肉眼可見地鬆懈下來。
【怪獸爲你擔心，怪獸喜歡你努力的樣子，好感+1】
【怪獸送了你一個願望。】
看它全身心擔憂我的樣子，我的心裏泛起一股暖流。
已經很久沒有人……或者生物，那麼重視我了。
我緩了緩，正等着輸入框許願。
但這一次，在輸入框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當前願望點：1。積攢 5 個願望點，可以兌換一次超大願望：鉅額財富（如彩票頭獎）、極致魅力（如完美容顏）、重大機遇等。】
我的呼吸下意識地屏住了一瞬。
巨大的誘惑在眼前鋪開，腦子裏閃過之前所有困擾着我的東西：金錢、外貌、機遇。
只需要輕飄飄許個願就能擺平。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離開了輸入框。
我默默關掉了許願界面，重新點開「清潔」選項，開始輕柔地梳理它因爲瘋狂撞擊而更加凌亂的毛髮。
屏幕裏的小怪物愣了一下，隨即喉嚨裏發出舒服的咕嚕聲，緊繃的小身體再次放鬆下來，安心地享受着梳理。
我冷靜下來審視它。
真是容易滿足的小東西，太小看人類的貪慾了。
願望先攢着吧，爲了來一波大的。
-4-
我沒有再動用願望去點外賣，而是嘗試着自己做飯。
鏡子裏那張臉雖然還是很頹廢，但輪廓日益清晰，下頜線變得利落。
我的狀態漸漸好轉，就快回到那個意氣風發的時候了。
與此同時，小怪物的變化則更加喜人。
它的體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最初只是填滿罐子底部，很快，它佔據了罐子一半的空間，然後是三分之二。
那些黑色的毛髮似乎也在變化形態，五官逐漸顯露出來。
越變越像人了。
終於有一天，玻璃罐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怪物的爪子扒着玻璃，雙眼直直盯着我，焦躁中帶着一絲祈求。
這是它第一次對我提出請求。
它想出來。
「怪獸體型已達到當前容器極限，強烈渴望離開容器。」
「警告：離開容器後，其行爲Ṫú₊模式、生存環境及可能產生的交互影響都是未知。」
「是否同意釋放怪獸？」
我的心猛地一沉。
這個來歷不明的東西，像是有着人類複雜的情感，還會隨着時間流逝變成更未知的樣子，我會不會放出一隻惡魔……
我盯着罐子裏的怪物ţû⁹，它對我不再有之前的兇悍，只有純粹的依賴。
我像是喫了一顆定心丸。
因爲在一次次投餵和清潔中，我和它早已建立了某種默契。
它必然不會傷害我。
沒猶豫多久，我就選了「是」。
玻璃罐應聲破碎，隨着怪物驚喜的叫聲，畫面白屏了。
再恢復畫面，怪物已經一屁股坐在光禿禿的土地上。
原來玻璃罐外面的世界，是一片廢墟。
「你同意了怪獸的請求，好感+1。」
「恭喜你成功和你的怪獸建立了信任，可以爲它取名了。」
我才發覺相處了幾個月，我居然還沒有爲它取名。
我敲敲怪物的頭，它笨拙地站起身，對我眨巴着眼睛，好像等不及要踏出第一步。
一種奇異的柔軟情緒瀰漫開來。
我輸入兩個字：「小玉」。
「命名成功！怪獸小玉已確認！」
-5-
小玉開始探險。
它不太會走路，三步一小摔，五步一大摔。
我噗嗤笑出聲，它還會回頭怒視我不準看。
我很快發現，操作小玉在廢墟里移動時，靠近某些散落的塑料和磚頭，下方就會出現一個「拾取」圖標。
我操作着小玉，笨拙地拖着那些材料，在廢墟中找了一塊平地當圈地。
很快，一小堆雜七雜八的「建材」就堆好了。
「是否爲小玉建造一個棲身之所？」
【是】。
然而下一秒，提示框卻彈出警告。
「小玉缺乏自主建造動力，請爲其注入行動驅力。」
缺乏動力？
我皺起眉，看着屏幕裏的小玉。
它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堆材料旁邊，用爪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生鏽的釘子，還翻了個白眼。
怎麼給它注入動力？遊戲裏又沒有「鞭策」或者「鼓勵」按鈕。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沾着食物油漬的舊 T 恤，再看看鏡子裏雖然瘦了一圈但依舊顯得頹廢的自己。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我放下手機，艱難地在衣櫃翻找了半天，找出一套許久沒碰過的運動服。
換下舊 T 恤，穿上乾淨的運動服，踩上運動鞋。
沒有立刻出門，我先拿起ŧüₖ手機。
屏幕裏的小玉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撥弄釘子的爪子停了下來，抬頭看我，帶着一絲好奇。
我對着屏幕，輕聲說。
「小玉，你看，我也要動起來了。」
然後，我推開那扇隔絕了我與世界近一年的房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沿着小區破舊的人行道，慢慢地跑了起來。
等跑到大汗淋漓才停下來，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機。
小玉動了！
它正笨拙地拖着一塊巨大的混凝土碎塊往材料堆挪，又轉身去叼起一根扭曲的鋼筋，試圖把它插進兩塊磚頭之間。
動作雖然慢吞吞的，但那股子專注的勁頭，與之前的懶散判若兩獸！
「小玉很高興收到你的動力，好感+1」
「小玉開始自主建造棲身之所，建造進度：1%……」
-6-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越來越規律，對小玉投入的精力也越來越多。
每天早上都會出門慢跑，回家自己做飯，然後花一整天的時間來țűₚ指揮小玉造房子。
它的身體越長越大，已經像個一歲小孩了，我給它找了一件黑色的雨衣套上，像個小黑影。
而我也有更顯著的變化，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也紅潤了。
鏡子裏的人終於有了點人的樣子，不再是一灘絕望的爛泥。
我開始頻繁和小玉說話。
它雖然會不耐煩，但能句句回應我，不再需要我的手指操作，它聽到我的指令就知道該砌牆還是挖地基。
小玉的建造速度慢得像蝸牛，一天下來，進度條可能只推進 2% 或 3%。
雖然那個「好感+1」的提示再也沒有出現過，大願望的進度卡在了 3/5。
但我已經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
「小玉，你看這塊板子放這裏怎麼樣？」
我指着手機屏幕裏一塊撿來的破木板，對着空氣低聲說。
小玉照做，覺得效果不錯，對我傲嬌地點點頭。
「你在跟誰說話？」
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母親不知何時站在了臥室門口，手裏拎着一個超市購物袋，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死死地盯着我。
空氣瞬間凝固。
「沒……沒誰。」
我下意識地把手機屏幕扣在腿上。
「我站在門口聽半天了！你對着這個破手機嘀嘀咕咕！」
「你是不是又看那些不三不四的直播了？還是玩遊戲玩魔怔了？！」
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
我想開口解釋，但面對機關槍一樣的指責，只能渾身僵硬地站着。
母親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拿着手機的手腕。
「在家窩了一整年！工作工作沒有！男朋友男朋友找不到！就知道抱着個手機！親戚朋友問起來，我這老臉都讓你丟盡了！現在倒好，還學會對着手機發癔症了！我看你是徹底廢了！」
我心裏苦澀，試圖掙脫她的鉗制，終於結結巴巴地開口。
「我只是病了，我沒有廢……我在變好……我瘦了！你看……」
「變好？瘦了就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瘦了就能讓我和你爸不被人戳脊梁骨？！」
「還敢給我裝病？！你那什麼抑鬱症以爲我不知道？就是矯情！真要活不下去早去死了，還用活着氣我？！」
母親的情緒徹底失控，猛地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拽。
手機脫手飛出，重重地砸在地面。
屏幕碎裂，小玉擔憂又迷茫的身影閃了兩下，黑屏了。
-7-
我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
母親動作停滯了一瞬，隨即臉上閃過一絲慌亂Ŧű̂ⁿ。
「壞了再買一個不就是了？我這是爲你好！」
她嘴脣翕動，似乎還想斥責什麼。
但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撿起手機查看。
屏幕一片漆黑，開不了機。
「小玉……」
我喃喃着，手指瘋狂地按壓着碎裂屏幕邊緣的電源鍵。
沒有反應。
「你……」母親似乎還想說什麼。
我猛地站起身推開她，死死攥着手機，踉蹌着從地上爬起來衝出家門。
「師傅！求求你！救救它！裏面的數據！求你了！」
我帶着哭腔，把碎裂的手機塞進維修店老師傅手裏。
老師傅翻來覆去仔細檢查了一遍，又插上各種檢測線，最後他搖搖頭。
「小姑娘，這屏幕摔得稀碎，主板也變形了，裏面數據神仙也救不回來咯，買個新的吧。」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
母親已經離開了，留下一室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沒有小玉了。
「呵呵……哈哈哈……」
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一個廢物，一個連虛擬夥伴都保護不了的廢物。
潮水般的窒息感再次湧上來，幾個月以來，因爲有小玉的存在，我總是可以克服這種感覺。
現在它被放大了，小玉也不在了。
我手腳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向陽臺。
樓下是遙遠而模糊的萬家燈火，像另一個與我無關的世界。
我閉上眼，身體微微前傾。
「嗚……嗚嗷——！！！」
-8-
一聲極其微弱的獸吼從手機中響起！
我觸電般地拿起手機。
依舊是黑屏，但不停震動，還傳來越來越急促的叫聲。
「嗚嗷——！嗷——！！」
「系統錯誤。」
「數字牢籠出現波動。」
「……它……要……出……來……」
手機的黑屏開始閃爍，最後刺啦一聲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
它來找我了！
這次沒有了玻璃罐的阻礙，它瘋狂撞擊着手機屏幕，像是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
我心臟一突一突的，剛纔的窒息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酸澀和失而復得感。
我把手機放在胸前，後退着離開了陽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不跳了……不跳了，別撞了，小玉。」
手機停止了震動，裏面發出一聲委屈的悲鳴。
「嗷嗚——嗚嗚嗚……」
趁着還能聽到它的聲音，我抹了抹臉，帶上銀行卡，馬不停蹄去專賣店買了一部新手機。
新手機裏沒有 APP，我也不知道在哪下。
於是我像神經病一樣把兩個手機放在一起。
「小玉，你能換一部手機待着嗎？」
小玉不語，還是哭。
「換一個新家，這次我不會再讓它被摔了！」
還是哭。
我腦子一動，語氣稀鬆又帶着誘哄。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笑話你的。」
哭聲停了，詭異地沉默了幾秒。
新手機震動了兩下，APP 自動安裝。
我迫不及待地點開。
但那裏面不再是這幾個月熟悉的穿着新衣服的小孩，而是一個渾身浴血的小毛球。
它變回了一個小怪物的樣子，委屈又難爲情地背對着我，哭得一抽一抽的。
【由於怪獸小玉爲了衝破數字牢籠，透支了自己的生命，變回了最初的樣子。】
【請注意，下次再出現此次的情況，怪獸將被直接抹殺。】
我頓時感到強烈的愧疚。
它好不容易纔長大的，都是因爲我，之前的進度都白費了。
「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
「我會好好活着的。」
小玉這才轉回身體面對我，流着鼻涕，伸出爪子摸了摸屏幕。
就像是在隔着屏幕幫我擦眼淚。
【小玉原諒了你，好感+1】
我心裏突然出現一個強烈的期望。
如果小玉真能衝破屏幕，來到我身邊，就好了。
-9-
買手機花光了我最後的存款，我現在有兩條路。
向父母求助，正式開始啃老。
或者頂着一年的空窗期去找工作。
我看了看父母的賬號。
他們一條信息都沒有給我發，甚至朋友圈還把我屏蔽了。
這是等着我主動求和的信號。
換做是以前，我就低頭認慫了，雖然沒有花他們的錢，但是也沒勇氣正式撕破臉。
但這次……
「嗷嗚！」
小玉短促地叫了一聲。
我回過神，看到手機切換的全景畫面。
一棟簡陋卻結實的獨棟小屋！
小玉撐着虛弱的身體，傲嬌地仰起頭，等着我發話。
「小玉已經把家園建造完成。」
「你再也不會弄丟它了，它會一直在家裏等你回來。」
「但它現在很虛弱，你需要給它注入更多的動力，讓它重新成長。」
它會一直在家等我……
我立刻心一橫，也把父母的賬號屏蔽了。
啃老是不可能獲得動力的！
「我要出去找工作了。你乖乖的，等我回來。」
小玉跳起來扭了兩下，略顯滑稽地給我打氣。
放下一切心理障礙後，因爲學歷和履歷不錯，我沒過幾天就找到了工作。
但因爲有一年的空窗期，我只能從基層做起。
偶爾會有同事問我中間的一年幹嘛去了，我直言「家裏蹲」去了。
出乎意料地沒人審判我，都是調侃兩句「真好啊我也想整個 gapyear 玩玩」「真有錢誰不想馬上退休啊」。
原來重新ẗú₍進入社會並沒那麼難，只是我以前太弱了。
與此同時，小玉也在一天天恢復健康。
它再一次從小毛球成長成小嬰兒，又繼續長大，現在的體型已經像個五歲小女孩了。
它彷彿有了無限的動力，小屋外的廢墟也逐漸被她重建，範圍越來越大，像是要自己建城。
小玉的世界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彩。
我依次在多出來的遊戲商場給它買了新衣服和鞋子，神奇的是，那些衣服幾乎都和我衣櫃裏的同款。
我給它穿上了小時候最喜歡的揹帶褲。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條久違的微信消息，來自沉寂多年的大學班級羣。
「@全體成員畢業五週年聚會，下週六晚七點，XX 酒店不見不散！」
-10-
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突然浮現。
我飛快地點開輸入框，打算直接退羣。
還沒按下確認，手機屏幕卻猛地一震。
APP 自動彈了出來。
畫面裏，小玉不知何時停止了玩耍，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小手抬起來，有些焦慮地拍了拍屏幕。
「小玉希望你參加。」
【此事件可能關聯最終好感度。】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是爲了那個「大願望」嗎？
還是……小玉覺得，我該去面對？
週六晚，我推開同學會包間的門。
一大桌人沉默了幾秒。
學習委員浮誇地驚叫出聲。
「喲！稀客啊！」
「這不是咱們班當年的大學霸嗎？一年沒動靜，還以爲你嫁入豪門享清福去了呢！」
班長端着酒杯走過來，笑容帶着慣有的虛僞關切。
「學霸現在在哪高就呢？」
我吸了口氣，聲音不大，但清晰。
「在 XX 公司當文員。」
學習委員的語氣比之前還浮誇，幸災樂禍。
「沒聽過這個公司呢，是什麼小作坊嗎？」
周圍幾個女生跟着捂嘴笑起來。
「當年專業課回回第一的學霸就這？」
「真是……落差太大了吧？白瞎了這張臉，找個男人養着也比站櫃檯強啊！」
「就是，聽說之前那份工作……」
另一個男生推了推鏡框，意有所指地拖長了音。
「是因爲作風問題被老闆娘親自掃地出門的吧？嘖嘖，現在這種小地方，人家估計也不查背景？」
我握緊了拳頭，試圖用疼痛壓下那熟悉的窒息感。
「哎，大學霸，別生氣嘛。」
班長假惺惺地打圓場，眼神卻黏膩地在我身上打轉。
「大家也是關心你。其實以你的條件，何必那麼辛苦呢？找個靠譜的嫁了纔是正經。你看我們王總，就喜歡你這類型的……」
他朝旁邊一個腆着啤酒肚、眼神渾濁的中年男人使了個眼色。
那王總立刻湊近一步，油膩的手就要往我肩上搭。
「小江是吧？那種小公司太委屈你了！來我公司當個前臺，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工資嘛，好商量……」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我猛地後退一步，跌跌撞撞衝進洗手間，哇地一聲吐出來。
但尖酸的聲音還是透過門縫清楚地傳到我耳朵裏。
「裝什麼清高！」
「當年能當小三，現在裝貞潔烈女？王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班長，你當初真是瞎了眼才追過她！」
「就是！這種破鞋誰要啊？」
人羣一陣鬨堂大笑。
我該反抗的，但我還沒有勇氣……
手機！我需要小玉！
但我往口袋裏一摸，發現手機被我落在外面了。
-11-
心猛地沉到谷底。
因爲走得太急，我記得還沒來得及鎖屏。
他們會看到小玉嗎？
強烈的焦躁壓過了窒息感，我用盡全力站起來，拉開隔間門衝了出去。
包間裏的鬨笑聲浪更大了。
我的手機正被學習委員拿在手裏。
「哈哈哈快看！她這手機裏養了個什麼醜東西？怪物養成遊戲？多大人了還玩這個？幼稚不幼稚！」
陳莉莉尖笑着，手指在屏幕上胡亂戳點，試圖操作小玉。
小玉像被戳痛了，暴躁地揮舞小手，躲在角落死活不動。
「哎喲，這小怪物還穿揹帶褲？醜萌醜萌的！」
「讓我玩玩！給它剃個毛？」
我嘶吼着衝過去，聲音劈了叉。
「還給我！」
我狠狠撞開擋在面前的人，一把從學習委員手中奪回了手機。
屏幕正閃爍着刺目的紅光警告。
「警告！未知入侵者闖入家園！」
畫面裏，小玉的家已經一片狼藉。
幾個模糊扭曲的像素影子正在裏面瘋狂打砸。
小玉被逼到了角落，一個影子正凶狠地撕扯着它揹帶褲的帶子，另一個影子的拳頭狠狠砸在它身上。
小玉徒勞地護住頭，發出恐懼的悲鳴，一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它像我一樣把自己縮起來規避傷害。
我雙眼通紅，忍不住怒吼出聲。
「你反抗啊，反抗！」
「嗷嗚……嗚嗚……」
【小玉極度恐懼，無法反抗。】
【它需要你的勇氣。】
我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脊椎深處炸開。
「你們……」
我轉過身，眼睛死死盯住包間裏那些錯愕的臉，聲音異常平靜。
「剛纔說的話，包括以前在學校裏造的謠、那些惡意剪輯的錄音、P 的圖……我手機裏，都有備份。」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包間。
剛纔還氣焰囂張的學習委員臉色瞬間煞白。
班長的笑容也僵在臉上。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爲什麼被炒嗎？」
我舉起自己的手機，手指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夾。
都是我一年前就準備好，但卻遲遲不敢公開的證據。
裏面密密麻麻排列着錄音文件、聊天截圖，甚至幾張不堪入目的合成照片。
「因爲我不肯配合班長做假賬，他就聯合你們四處造謠，逼我主動辭職，這些夠不夠清楚？」
我的目光掃過衆人驚悚錯愕的臉，撥通了 110。
「我要報警，XX 酒ẗűₕ店 XX 廳，有人長期誹謗侮辱、性騷擾本人，我有很多完整的證據鏈。」
掛斷電話，我無視了身後的一片混亂，走出包間，從外面鎖上門。
我對着瑟瑟發抖的小怪物怒吼。
「小玉！站起來！打回去！！」
-12-
渾身傷痕的小玉猛地一震！
它護着頭的小爪子慢慢放了下來，不再發抖，似乎被什麼東西點燃了。
「嗷——！！！」
憤怒的吼聲震得整個畫面都晃動了一下。
圍攻它的紅影動作明顯一滯。
小玉抓住這千鈞一髮的機會，像一顆蓄滿力量的小炮彈，猛地彈射而起！
它狠狠地撞向最近的紅影，尖利的爪子抓向另一個黑影的臉。
它不再是被動挨打的小可憐，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原本囂張的影子就像紙老虎，忙不迭地逃跑了。
「小玉獲得了勇氣。」
「入侵者被擊退。」
【好感度+1。】
「當前願望點：5/5, 可兌換一次超大願望。」
一個佔據了屏幕的超大輸入框彈了出來。
「嗷嗚~！」
小玉在輸入框後面上躥下跳。
我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又長大了一圈, 毛髮分佈徹底變成了人類的樣子，臉長得甚至還有些眼熟。
此刻它正用雙手拼命比劃着什麼, 食指和大拇指並在一起瘋狂摩擦。
錢的手勢。
如果它能張嘴說話, 一定會脫口而出「要錢！要錢！」
但我卻改變了想法。
於是小玉疑惑地歪着頭, 眼睜睜看着我輸入了「給小玉真正的生命, 獲得自由。」
手機屏幕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我下意識地想鬆手, 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吸附住。
光芒中心, 小玉的身影劇烈地扭曲膨脹, 頭髮和身形都快速扭曲又重塑。
不知過了多久，光芒散去。
手機屏幕恢復了正常，APP 界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女孩站在我面前。
穿着揹帶褲, 乾燥的長髮, 皮膚蒼白。
和我一模一樣。
時間彷彿凝固了。
包間裏那些警察的到來、班長等人的哭喊辯解, 所有的聲音都模糊成了背景噪音。
小玉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猛地回神。
她已經在我的掌心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串數字。
「謝謝你。」
她說出了出生以來的第一句話。
-13-
我睜開眼, 看到觀察室的天花板。
「醒了？」
一個溫和的男聲在旁邊響起。
我手腕上還貼着心電監護的電極片。
這裏是精神科的獨立觀察病房。
「感覺怎麼樣？江玉小姐。」
醫生推了推眼鏡, 翻開手邊的病歷夾。
「你在同學會現場暈倒了，情緒極度激動，伴有短暫意識喪失。昏迷期間一直在喊一個名字……小玉？是你自己嗎？」
我搖頭, 很是篤定地否認。
「小玉是我在一個遊戲裏創造的角色。」
「是什麼遊戲呢？」
我拿出手機想展示給他看。
但那個 APP 已經不見了, 連同小玉的所有痕跡。
看我愣怔了, 醫生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
「根據你之前的就診記錄和這次應激反應，結合你母親提供的一些信息……比如你長期獨處, 常對着手機自言自語, 有脫離現實的傾向。」
「我們初步懷疑，你可能存在一定的人格解離，或者分裂傾向。」
「那個小玉，可能是你在巨大壓力下, 分裂出的一個自我保護型人格。」
醫生後面的話變得模糊不清。
我下意識地搖頭想否認，但手指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張紙條。
心裏瞭然，瞬間充滿底氣。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卻異常平靜。
「醫生，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14-
三天後, 我站在了福利彩票中心的兌獎大廳裏。
手裏攥着兩張紙, 一張是小玉給的紙條，一張是用那串數字買的彩票。
我把那張攥得有些汗溼的彩票遞進窗口。
工作人員熟練地在機器上掃描, 滴的一聲輕響。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帶着一絲例行公事的驚訝。
「恭喜，一等獎，獎金金額 1250 萬，稅後 1000 萬。」
一千萬。
是我最初向小玉許下的，那個被判定爲「超出能力範圍」的願望。
她還是幫我實現了。
錢款打入銀行卡的提示短信亮起屏幕。
我走出兌獎中心，沒有預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種巨大的恍惚感。
冰冷的數字溫暖人心，但也只維持了一小會兒。
我辭掉了工作，又給父母發了一封長長的短信，沒有說明自己中獎了，只是承諾以後每個月給他們打兩萬，作爲從小到大養我的補償。
我準備去旅行, 要飛遍很多地方。
或許在世界的其中一角，還能再次和她遇見。
就在我剛興起這個想法的那一秒,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現在, 我們可以一起去探險啦！」
不是幻覺。
綠燈亮起。
人潮向前湧動。
我抬起頭，看到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別人看不到她，從她身前匆匆穿過。
那是我的小玉。
被我親手創造、養大、放出身體的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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