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質弟弟

我弟從小就沒素質。
只有在我受欺負時才這樣。
飯桌上我要加雞腿我媽不讓喫，他直接跳上桌掃堂腿，飯菜灑一地。
「不想好好喫都他媽別喫了」
頂撞媽媽我跟他說要尊敬長輩，我媽反過來教訓我，他張口就懟回去。
「你再多管閒事我就讓她打死我自己你信不信？」
無良親戚要給我介紹老光棍。
他說。「怎麼不讓你媽去嫁，是因爲你爸還沒死麼？」
爸媽說我姐早晚都要嫁人的，他對我這麼好都是白搭。
我弟白他們一眼。
「她嫁人我就陪嫁過去當丫鬟，你們房貸還完沒就成天想這麼多事兒。」

-1-
我跟我弟和大多數農村孩子的命運一樣。
外出務工的爸媽，重男輕女的奶奶，可憐的我倆。
我媽生了弟弟以後坐完月子就跟爸爸去城裏下海做生意了。
留下滿月的弟弟江青楚，我叫江青花，爺爺在我爸小時候發大水修橋淹死了。
家裏靠着賠償金讓爸爸有驚無險上完了高中，後來又娶了鄰村的我媽。
我們奶孫仨在家剛開始還算正常發展，起碼在我的意料中。
早上永遠喫不到的雞蛋，因爲在我弟碗裏。
弟弟一個月就Ţů⁷有一件新衣服，而我穿了一年的衣服打滿補丁。
幸運的事是家裏的錢暫時還夠我和我弟上學，不然我擔心我小學都上不完。
奶奶的日子也算快活，因爲從小就教我Ṫů⁶怎麼照顧我弟，等我能照顧了，她就會和村裏老太太去打牌嘮嗑。
衝奶粉，換尿布，洗澡給他穿衣服，一直到後來家裏的農活和做飯。
全部都攬到我的身上。
農村的小孩能有多嬌貴呢，喫飽穿暖還上着學就已經比很多同齡人好了。
就連我，其實也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沒有多不滿。
比隔壁小草姐好多了，她爸成天打她，媽媽跑了。
前兩天還要威脅她不好好幹活就給她賣了當鄰村老鰥夫童養媳。
那老鰥夫第一任老婆是被他喝醉酒活活打死，就是家裏有幾個錢，這才能再討媳婦兒。
放完學我寫完作業搓着盆裏的衣服，心裏想着趕緊趁着這兩天暖和洗了，過兩天冷了手又要長凍瘡。
屋裏傳來我弟在玩兒剛得到的玩具奧特曼的聲音。
我有點煩，但是不多。

-2-
四年級的時候我能清楚感覺到我弟的變化，可能是上學長知識了。
也有可能是剛從城裏來的年輕女老師教的好。
他會注意到早上我碗裏沒有的雞蛋，我洗的泛白的褲子，還有一直用灰布條綁的頭髮。
剛開始他會去廚房找還有沒有雞蛋，發現雞蛋都被我奶藏起來了，就把自己的雞蛋給我，或者分半個。
事情都過了半個月了，我奶終於發現我弟每次都會把雞蛋分給我。
我奶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樣大喊大叫起來。
「哎呦你給你姐喫啥，你還長身體呢多喫點。」
她把碗裏的雞蛋又給我弟夾了回去，我默不作聲，我奶繼續扒拉飯喫。
他突然站起來快速的把我奶碗裏的雞蛋加我碗裏，然後盯着我奶。
「老東西你這麼大歲數還喫什麼，我姐也要長呢。」
我奶愣在那兒。
因爲這事兒我奶哭鬧着和我爸媽打電話聲淚俱下說我弟沒良心，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給他喂大，竟然連個雞蛋都不給她喫。
沒緣沒由的，我也不擔心，是因爲我知道我弟弟是男生，這種事兒根本就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奶奶只是借個由頭向爸媽抱怨自己多辛苦，表功而已，順便再要點錢出去打牌。
果不其然，我爸媽因爲把兒女丟下給老太太本就心中有愧，打了大幾千給ŧṻ⁽奶奶，這纔給她哄好。
而我弟，他定定的看着正在打電話的奶奶，眉頭皺着，我也不知他的小腦袋裏在想些什麼。
天一熱夏蟲兒晌午就叫個不停，我和我弟在院子樹下鋪了涼蓆，那時候的西瓜又便宜又甜，拿井水鎮了喫，冰涼甜爽，喫完西瓜躺在涼蓆上我倆便睡着了。
夢裏我夢到爸媽來接我們去城裏住，那裏高樓大廈，我從沒見過的新奇景象。
也夢到他們沒有回ẗũ̂₉來，我奶把我嫁給了隔壁村的單身漢，我嚇得一激靈從夢中醒了。
但是醒了以後又想着，我奶這老太太雖然不給我喫雞蛋，但總不至於這麼對我，她沒這麼壞。

-3-
五年級的時候我弟和我奶爆發了一次很嚴重的矛盾。
原因是他爲了我和村裏幾個高年級的打架，小傢伙帶着班裏幾個好兄弟跟初中的男生打得兩敗俱傷。
雙方家長都被叫了來。
其實我也打了，撓花了敵方至少三個人的臉，還有一個留小辮兒的差點被我把辮子拽禿。
原本因爲打贏了仗的我看到書包時泄了氣。
我書包被拽爛了，剛買的新書包要五十呢，上面還有動畫人物，我肉疼的不行。
奶奶聽了以後想都沒想自然是朝我開炮。
在她看來男生打架是有男子氣概，沒什麼的，但是我一個女娃娃這麼跟人撕扯着打架簡直不像話。
她說我沒個女生樣，沒給我弟做一個好榜樣，那時候初二，青春期的我體內激素逞能，第一次有了要反駁的想法。
就像軟綿綿的包子突然戳出來一根刺一樣突兀。
我在校長辦公室撕着嗓子朝她喊，說她就是心疼我弄壞的書包，我爸媽打回來那麼多錢連衣服都不給換新的，說她是重男輕女的老封建。
周圍的老師看我這樣嚇壞了，都知道我奶脾氣，連忙過來捂住我的嘴。
可惜還是晚了，薑還是老的辣，這老太太隔過兩個老師還是打到我。
捱了一巴掌我倒是清醒了點，我弟卻瞬間炸了，小小的身體衝過來把奶奶往前面一推，推的她一趔趄。
「那羣傻逼罵我姐衣服爛沒人要，問她我爸媽是不是在外面不要我們了，我姐回幾句他們就動手，你有毛病吧不幫着自己孫女還要打她。」
我奶當時氣的估計是兩眼一暈，指着我倆，「你你你……」半天也沒說出句囫圇話。
因爲這事兒，我奶又打電話叫我爸媽回來把我倆接走，說自己是沒命養了。
當時她哭的樣子還以爲她真的受到了什麼天大的委屈和羞辱一樣。
我和我弟面面相覷，各自翻了個白眼。
結果就是三天沒給我們做飯，這能威脅到誰呢，早就是我做飯了。
爸媽那邊拉扯了很久，說有一單很大的生意，暫時不能回去，叫她再堅持堅持，都是她親孫子孫女，哪兒有隔夜仇呢。
但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奶對我更是沒個好臉，可能是認爲我弟因爲跟他離心了吧。
無所謂，因爲我聽到她和同村王嬸炫耀自己兒子在外面掙了錢要回來了。
我洗乾淨臉，換上自己最乾淨的衣服，還有一直捨不得戴的紅頭繩。

-4-
我爸媽回來那一天其實很倉促，下午六七點的時Ţü₀候，我和我弟還沒到家就聽見路上同村的朝我笑道。
「青花你趕緊回去看看誰回來了。」
我心中一緊，拉着我弟加快了腳步。
我弟也意識到了什麼，抿着小嘴向家裏跑去。
在門口我緊張的整理了自己因爲跑的太快而有些凌亂的頭髮，輕呼一口氣，踏進門。
就看見穿着得體的一對男女在和奶奶說說笑笑，我恍惚了一瞬，這和我在夢裏夢到的彷彿一瞬間重合。
他們扭頭看見我倆，瞬間激動的站起來向我們走過來。
我提着一口氣，看着眼前的媽媽眼睛紅着抱住我，幾乎是一瞬間眼淚就要憋不住了。
可是還沒等我哭出來，媽媽就轉過去抱住了我弟，哭的讓我難受，我抬頭看看一旁的爸爸，他也在看着媽媽和弟弟眼眶發紅。
於是原本在眼眶裏轉悠的眼淚又因爲什麼不知名憋了回去。
他們問我奶要不要跟他們去城裏，老太太搖搖頭，說老家她住着安心，叫他們把我倆趕緊帶走，好像很嫌棄一樣。
可是在我們臨走時她又悄悄把弟弟拉到一邊，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給我弟口袋裏塞錢，卻看都沒往我這兒看一眼，我眨眨眼睛，牽着我爸的手，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就這樣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村裏，我看見了又一次被她爸爸打出屋的小草姐，她也看見了我。
有些迷茫的看着我們的汽車背影，嚎啕大哭起來，我心裏也不好受，但是同時也在想。
還好，還好爸媽回來帶我走了。
路上爸媽問起我倆的成績，我弟說這次期中考試考了 89 分。
他們驚喜的誇獎弟弟，爸爸說都隨了他的好基因，媽媽笑罵他自戀，說一會兒到了城裏我要獎勵弟弟買玩具喫大餐。
過了半晌，我媽又隨口問了句。
「青花呢，成績怎麼樣。」
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弟張口回他們。
「我姐學習比我好多了，她一直都是年級前三，我學習都是她輔導的。」
媽媽聽了輕笑的摸摸弟弟的的腦袋。
「小楚真乖，這麼聽姐姐的話呀。」
溫和的扭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弧度只是微微揚起。
「一會兒給花兒買件衣裳去。」
我心中又期待起來。
到了商場，我們直接去了賣衣服的地方。
我看到一件淺黃色的連衣裙，裙邊還有精緻的蕾絲，我有些開心的拽了拽媽媽的手。
她順着我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件裙子。
又說，「花兒，這個顏色顯得你膚色不好，換一個吧。」
我愣了一下 ，趕緊說可以。
我弟那邊我爸帶着拿了大包小包，嘴裏還笑罵着這臭小子見一件喜歡一件，錢包可要大出血了。
媽媽白他一眼。
「給你兒子買幾件衣服就心疼了？他喜歡就買唄，摳門勁兒。」
我還是喜歡那件淺黃色的連衣裙，但是我看了看，心想着可能真的是這件衣服顯黑吧。
最終是我媽給我挑了兩件淺藍色的短袖，我們就去了飯店。
他們把我新買的衣服隨便塞進了弟弟某個昂貴牌子的包裝袋裏便上車了。
去的飯館好像挺高級，平時他們也不經常喫。爸爸大手一揮把菜單遞給我弟。
「點吧兒子，今天爸爸請客，咱喫不完打包，隨便點。」
然後他們二人一左一右在弟弟旁邊跟他說菜品的味道，哪個更好喫。
弟弟點了兩個菜以後就要把菜單遞給我，卻順手被媽媽接住。

-5-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着我，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又盯着旁邊的爸媽一會兒，像是不敢相信。
我朝他笑笑，他把菜單從爸媽手裏抽出來，又在他們驚訝的表情中把菜單遞給我。
爸媽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一樣，而媽媽眼神里對我似乎有一點不明意味的神情。
我看他們都已經點了很多，就只點了一個菜，但也是一個很想喫的菜，之前在課本上看過，嚮往已久。
因爲正是飯點，人流量多，菜上的不算快，在我們快喫飽的時候還有一道菜沒上，很巧的，就是我點的那一道。
當服務員過來抱歉的詢問那道菜還要不要。
我爸想都沒想的說。
「不要了，撤了吧。」
我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麼。
下次再喫好了。
回家時弟弟和我一起在後座，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試圖向我傳遞力量。
我有點暈車，靠在車窗睡着了，隱約還能聽見爸媽他們討論讓我們上學的事。
夢裏的我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爸媽和弟弟一家三口在寬敞明亮的屋裏喫飯說笑。
而我一轉眼又回到了小時候在老家時和那羣嘲笑我沒媽要的時候。
不過和現實不一樣的是，這次我沒有反駁。

-6-
爸媽在城裏買的房子和我想的差不多，我和我弟有單獨的臥室，都差不多，除了弟弟屋裏的電腦和一書櫃的小說漫畫，其他沒什麼兩樣的。
我躺在柔軟的牀上閉眼想着，快點長大吧，長大就好了。
第二天醒來媽媽已經把早點準備好了，很豐盛，豆漿油條包子還有粥，煎蛋我弟一人一個。
起碼有雞蛋，我心想，然後咬了一口。
扭頭看到我弟卻發現他臉色不對，可以說得上是難看。
他看ṱū³到我的臉色，稍微收斂了一點。
「我們上學怎麼辦？」
他突然問道。
「哎呦我們青楚真是好學，媽媽是打算讓你和你姐先周圍熟悉一下再去上學，沒事兒，我和你爸還能讓你們上不了學嗎」
他們倆很欣慰的看着我弟。
「我起來的時候聽見你們打算讓我姐去上實驗私立學校。」
我一下子抬頭看着他們，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這個城市的私立學校聽老師講過，師資垃圾，校風混亂，甚平常有小混混黃毛在門口晃悠，治安還不行。
爸媽像是有些驚訝，卻還是笑着和他講。
「那個實驗學校很不錯呀，你爸和他們主任認識，學費和書雜費都能免費，離家還近。」
又轉頭看我，帶着笑意。
「花兒，你說呢。」
「媽，我們之前班主任說這個學校不太好，能不能換一個。」
我媽的臉色有點僵，似乎是沒想到一直看來沒什麼主見的我竟然會反對，她不太高興，冷哼一聲。
「你們學校老師懂什麼，農村的有什麼見識。」
我正要想着什麼話反駁她。
我弟開口了。
「行，你說的那麼好，那我和我姐一起去，好嗎？」
這下爸媽都不說話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媽媽的臉色這樣不好，是我進家門的第二天。
最後我們都去了市裏一中去，是全市最好的初中。
你看。
他們其實不是分不清哪些是好的，只是覺得爲了更方便自己而把我權衡利弊掉。
可能是他們也覺察到我弟跟我感情很深，也不再當着我們的面做些偏心的事入學的用品也都是買的一樣的，甚至我的零花錢還比我弟多了五十。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在大城市裏的新生活。

-7-
我的學習一直不錯，就算是轉校生也和進度融合的很不錯，一直保持在年級前十，周圍的人大多都很友善，老師知道我是從農村轉校過來還特地關照過我。
老師說以我的成績，還有兩個月中考，保持下去是絕對能上重點高中的。
這幾年老家親戚知道我爸媽混的不錯，漸漸的也都熟絡了起來，知道家裏是我和我弟兩個孩子。
少不了爲了顯得自己和我們家關係親近，說一些沒有分寸的話。
第一次姑婆聽到我在上初中的時候驚訝的對我媽說。
「青花還在上學呦，可真有福氣，家裏那些妮兒們都是小學都沒上完，你跟她爸也真是操心了。」
我媽聽了笑着跟她說。
「女娃也是要上學的，咱們別學那些重男輕女的」
第二次四嬸來，先是誇了家裏的房子好，又看到我穿着一直沒捨得穿的裙子去和朋友出去。
「呀，青花這衣裳不便宜吧，哎呦她也快長大了，是得好好打扮了，會打扮以後好嫁人！」
這次我媽只是笑笑沒回話。
她又說村長家的兒子長的一表人才，長的一米七幾的大高個，正在上職專，出來就能掙錢，要介紹給我認識交交朋友，培養感情。
我弟回來就聽見她說的這些，書包都還沒放下就張嘴破口大罵。
「條件這麼好怎麼不讓你媽去交朋友，一米七還好意思說，跳起來打不到我膝蓋，想介紹我姐？你家腦血栓遺傳吧。」
四嬸她爹就是腦血栓突發走的，一聽我弟這麼說瞬間就要罵我弟，被我媽趕緊安撫下去，說別和小孩一般見識。
到第三次的時候，是我嬢嬢，在飯桌上，她之前向來是瞧不上我們家的，在鄉下時她就經常去冷嘲熱諷幾句。
我奶被氣的叉着腰罵她，現在竟然還腆着臉來我家喫飯。
飯桌上是我媽做的一些家常菜，嬢嬢看見了撇嘴。
「哎呦我說大哥，你們現在日子過這麼好，還在家喫這些啊，下次咱去下館子。」
她一邊說着，一邊夾起一塊排骨啃的滿嘴漏油。
我弟看他一眼，默默夾菜喫飯，而她看着我和我弟突然笑道。
「呦，還是大哥你有福氣，姐弟倆感情好，以後青楚結婚買房子，青花還能幫襯着。」
「不用我姐。」
我弟冷不丁來一句。
又小聲嘟囔。
「喫飯堵不上嘴」
嬢嬢明顯聽到了，但是爸媽也不接腔，我媽給她夾菜說。
「姐弟倆關係好，以後幫襯是應該的。」
她生氣我弟這小屁孩竟敢頂撞她，但看我爸媽態度又不敢真和我弟較真，只能安生喫飯。
「媽，幫我夾一下雞腿。」
話音剛落，她迅速把最後一個雞腿放進碗裏咬一口。
「大嫂，你這雞腿做哩有點鹹了，下回少放點鹽滷，那才香哩。」
我媽翻了個白眼，又看看我，估計是被氣到了，脫口道。
「小姑娘一天天喫那麼多肉做什麼，以後到婆家都嫌棄你」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爲什麼只是想要喫個雞腿會扯到嫁人。
還是我弟反應的快，他筷子一扔站到桌子上就是一個掃堂腿，張嘴朝着嬢嬢開罵。
「媽的喫東西堵不上你的臭嘴，不想好好喫飯都她媽別喫了！」
端起他身邊還倖存的一碗湯倒在那人臉上。
「山豬喫不了細糠的東西，嫌鹹還喫不怕噎死。」
接下來就是一頓含媽量極高的話。
飯菜湯汁灑了一地，還有不少菜葉子掛在那女的身上。
然後在我爸媽和那女的一衆目瞪口呆中拉我出了門。
到了旁邊的快餐店，我見他拿出一張紅票子，點了兩個蓋飯和四個雞腿。
「你哪兒來的錢？」
我疑惑道。
他沉默了一下，說。
「我前兩天發現媽每週會在我書包小口袋另外給我裝兩百。」
我的心一下子又古怪起來，明明已經知道他們就是這個樣子，爲什麼還會難受。
「真不知道他們這樣有啥意思，姐你學習那麼好，他倆是瞎還是怎麼。」
我倆分喫了四個雞腿，我撐着肚子說他今天差點嚇到自己。
他說這是最近看小說學的，叫發瘋文學。

-8-
初中三年很順利，而我的成績也一直保持的很好，不出所料的考上了一高。
我爸媽聽到也只是象徵性的口頭獎勵了一下，還沒弟弟考試九十分讓他們高興。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不重視，他們不在乎並不代表我自己做的不好。
高中和初中的學習生活不大一樣，我卻更喜歡這樣，自由一些，我能在完成課業以後做些別的事。
我愛上了街舞。
那種自信大膽又張揚的動作像是一簇小火苗，撩撥着我的心中暖暖熱熱的。
於是在一次大考得了前三後，終於跟爸媽提了出來。
原本還在歡樂聊天講話的爸媽突然沒了聲。
「我不會影響學習的，」
「求你們了」末了還補了一句。
我媽給我弟夾了塊五花肉，淡淡說道。
「再說吧，又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媽，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的筷子往桌上一摔，怒斥道。
「我說再說就是再說，你一個女生學那個做什麼，扭腰擺胯的，你不要臉我和你爸還害臊呢。」
「前兩天還跟那個八婆親戚說給我姐找婆家結婚生小孩，現在跳個舞還有什麼羞恥不羞恥的，神經。」
弟弟的話讓媽媽表情有些難堪，因爲她之前答應過我大學前不跟那些親戚們說這些事兒。
「怎麼跟你媽說話的！」爸爸盯着我弟訓斥。
「本來就是，還不讓說，說話跟放屁沒兩樣，一點兒信用都沒有。」
我弟有點怕我爸揍他，但還是硬着頭皮嘟囔幾句，激的我爸就要起來打他，我媽趕緊攔下。
她哭的委屈，說我弟從小因爲我就跟她和我爸兩人不親，不知道我是他媽還是她是。
我爸聽了以後也沉默，半晌終於說出來。
「我跟你媽又不是什麼偏心的人，有些女娃連學都上不了，我們哪兒虧待你姐了，讓你這麼頂撞長輩。」
我媽哭的眼淚止不住，像是真被傷透了心。
他們說的話像是觸碰到了我弟的什麼點，突然被點炸了一樣，他臉憋得漲紅激動大聲道
「你們生下我就跑了！我記事起就是我姐給我做飯洗衣服，夏天給我扇扇子自己咬的一身包，冬天給我洗衣裳凍的滿手瘡，她纔多大！我五歲玩水差點給自己淹死，是我姐及時發現哭着喊人給我救起來，我欠她一條命！你們以爲我奶在家是照顧我倆嗎，他連我上幾年級都不知道，成天給你們打幾個電話你們就覺得她勞苦功高，都是放屁！」
他抹了一把淚，「要不是她，你們以爲還有機會在這兒偏心眼子？你們賺了錢了說是爲了我們？難道沒有我們你們就不需要錢了？我告訴你們，在我心裏你倆加一塊都沒我姐重要。」
「我姐是留守兒童，可我不是，因爲我那時有她！」
聽到這兒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是你姐，那是她應該做的，她……」
媽媽還要張口爭辯，被我爸攔住了。
「街舞我不學了。」
也不會再期待你們對我的任何愛。

-9-
街舞我還是學上了，我弟用自己的零花錢給我報了課，說不去就浪費了。
他嬉皮笑臉和我講。
「反正都是他們的錢，用唄」
於是我去了，因爲我學的晚，基礎差，剛開始也很挫敗，但是慢慢的這種熱情奔放的舞蹈也感染到了我。
我就像是一捆漸漸被點燃的枯草，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將我包裹，像是獲得了某種新生。
弟弟也看出了我的變化，不禁咂嘴。
「真帥啊，我也要學。」
我白他一眼，三分鐘熱度的傢伙，纔不信他是真的要去。
高三下學期時我停掉了街舞課，課業實在繁雜，我一頭埋進練習冊中。
對答案時一個個的對勾讓我安心。
我是有信心考上重點大學的，可我不敢冒險，我沒有什麼試錯的機會，只能一次成功。
在高考最後一門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放下筆，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因爲我知道，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學校了。
在領到福但大學的通知書時，爸媽也少有的爲我開心的笑出來。
「真棒，可算是了卻當年你爸我的一樁遺憾！」
我弟眼眶紅紅的，但還是咧嘴朝我笑。
「太吊了我的姐」
爸媽爲我舉辦了升學宴，來了很多親戚，也都和之前對我的說法不一樣，之前說我上不成大學的姑婆現今笑着誇我一看就是讀書的料。
我笑而不語，這些親戚自己是沒有感情的，就連爸媽於我而言也只是親情上的羈絆，我實在沒辦法在知道他們之前那副嘴臉以後還對他們笑臉相迎。
「考上好學校有什麼用，以後還不是要嫁人給人做飯生孩子，裝什麼裝。」
轉頭看向說話的人，是上次的那個被我弟摔了一身飯菜的嬢嬢。
有什麼用？
我從很小幫我奶做事，照顧弟弟，從不敢要什麼好東西，就是怕他們嫌我麻煩不給我上學。
因爲我知道在重男輕女的我家，如果我學習沒有學出來，迎接我的便是隨隨便便被他們嫁給一個男人，過上農村大多數女生大多數的悲慘生活。
心中的怒火的那股怒火沒來由的直衝腦子，我走過去。
死死盯着她卻聲音不大的問她。
「你是個什麼東西？」
「什麼叫有用？」
「把你十七歲的還在上高中的閨女裝病騙回家賣給張瘸子有用？」
我步步緊逼她，突然笑出來。
「你兒子還在上學吧。」
說到兒子，她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連胸脯都挺着，向我炫耀起來。
「我兒子他……」
「你兒子在職專成天混日子打架鬥毆，還非禮人家女同學差點被抓進去，是真以爲旁邊人不知道你家那點兒破事兒嗎。」
她氣的就要抬手打我，我一把拽住她。
「你那個早晚進局子的兒子跪下給我舔鞋都不配，而你這種成天亂嚼舌根賣女求財，還總見不得別人好的潑婦……」
我將她的手甩出去，輕聲對她道。
「能不能去死，離我遠一點。」
爸媽和我弟見這邊發生爭端趕緊轉過來。
「你看你們養的好Ťű̂ₜ閨女！她……」
沒等她說完我立馬轉頭眼中含淚，委屈不已。
「爸媽，嬢嬢說我就算上了好學校以後還是要嫁人生孩子，沒有用，還要把我介紹給表哥的朋友，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說以後再看，她就說我給臉不要還要打我。」
我爸媽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他們並不是很在意我們倆爭吵了什麼，只是今天這麼多人，來指責自己閨女的升學宴，就是在打他們的臉！
而我在他們眼裏一直都是軟弱可欺，肯定也不會有膽子和人對峙，當然是這潑皮的錯。
爸爸冷聲開口。
「喫完飯沒事兒就走，以後我江家不歡迎你！」
弟弟一聽樂了，沒聽她把話說完就叫來保安給人推搡走了。
我能聽見她被推走時罵罵咧咧的聲音，也沒有錯過旁邊人的指指點點，我擦乾眼淚繼續以茶代酒敬他們。
之後弟弟便一直跟我旁邊了，還有人非要讓我喝幾杯，我說自己酒精過敏喝不了，可還是一直勸。
弟弟把酒杯扒拉開，嘻嘻哈哈朝那男的笑，脫口而出的卻是。
「唉，喝酒短命，你喝你喝，我跟我姐沒這福氣。」
說完又趕緊說，「開玩笑開玩笑，五伯，你別跟我小孩計較。」
我在一邊忍不住笑出來。
也許是我弟在旁邊一直嘴上沒個把門的原因，周圍想犯賤的人也都收了手，這場升學宴也算是有驚無險結束了。

-10-
大學生活和我想的一樣，自由，豐富，五湖四海的同學聚到一起的感覺真的很奇妙，我也找了男朋友。
對方家庭也不錯，人很好，也瞭解過我的經歷，他是獨生子從小家裏卻也沒慣着他，我們是在兼職認識的，從認識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幾乎沒怎麼吵過架。
而家裏，父母覺得我已經上了大學，成了年，也就沒必要再給我錢了，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我弟知道了又和他們大吵一架。
只是有一點讓我很頭痛，我弟的學習實在是很爛，已經高三了，總分不到四百，連個大專都考不上。
我在家輔導他的時候幾乎是兩天一罵三天一打，中間我媽看見他這個學習態度也是着急就說了他幾句，這小子把對我的這兩天的怨氣撒到了我媽身上。
我媽氣的不行，扭頭又指向我，說我小時候就沒給我弟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說不定就是被我打笨的。
我弟扯着嗓子跟她犟嘴，我攔着他讓繼續做題。
他還在那兒叫。
「關你什麼事兒？！我姐管我關你什麼事兒？你再叫一句信不信讓她打死我？」
差點給我媽氣暈，我也忍不住拍他腦袋一下。
「這題再記不住我就真打死你！ 寫！」
我開學再去學校前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好好學習，可是在我開學沒多久就接到了我爸媽的電話。
說我弟要退學，我心頭一緊連忙問發生了什麼。
她們說這次考試又沒考好，我弟覺得自Ṫů²己就不是學習的料，還不如早點退學創業掙錢，現在態度異常堅定。
這不是件小事，我連忙請假回家，而回家我弟看到我時，渾身的刺瞬間收了起來，就像鬥敗了的攻擊，我又心疼又氣，問他怎麼想的。
他說他要創業，既然我爸都能掙到錢，那他肯定也可以。
我問她有計劃嗎，他又支支吾吾，我說給他一星期時間，沒有可行的計劃就滾回去上學，就算是上個大專也算是個文憑。
他咬牙答應了。
其實五天後他就收拾書包去了學校, 我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瞭解他心裏其實並不是真的想退學，只是一次次失敗讓他不想再失望, 但如果這時候讓他泄氣真的退學。
他以後纔會真的後悔。
我回到學校後我爸媽給我轉了一筆錢, 我沒有拒絕, 他們應該是覺得我幫他們勸住了弟弟, 但是無所謂，我需要錢，才能保證以後離開他們也能很好的生活。

-11-
我弟的高考並沒出現什麼奇蹟，他只考上了個大專，但他還是很高興，本來以他的分數連個大學都難上，我媽還嘲笑他。
「你看看你姐，考這點分高興個啥。」
一邊把最後一根排骨夾給他, 我夾起了一旁的番茄雞蛋平靜的對他們說自己談男朋友了。
他們顯得很高興，讓我哪天帶回家見見面，而我弟卻面色不善。
我好笑的揉揉他的腦袋安撫他。
我爸在一旁揶揄他。
「你姐要嫁人咯，你倆關係這麼好, 她這一出門就是別人家的了，看你怎麼哭。」
他張嘴就回。
「她嫁人我陪嫁過去當丫鬟, 你房貸還完了嗎操這些心。」
我爸氣的吹鬍子瞪眼。
卻已經習慣他這個樣子, 知道他只有牽扯到我的事情的時候纔會口不擇言的發瘋。
我先到的男朋友家, 他們家裏人也都很喜歡我，也是我從沒見過的家庭氛圍。
男朋友看出了我的侷促，握住我的手讓我感到些許心安。
直到最後我們的訂婚，結婚，都順利的不可思議。
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 我和我弟在陽臺聊天。
從小時候聊到現在。
直到凌晨他盯着月亮, 他說。
「姐, 謝謝你。」
「姐, 下輩子我當你哥好了，這樣你小時候就不用受那麼多苦。」
我流着淚說行，但是他估計能把我衣服縫個稀巴爛。
但我心底知道, 還說謝謝的是我。
這些年我性格軟弱內向, 如果不是他, 我也許還停留在那個早上連雞蛋都喫不到的女孩。
在一所垃圾學校陷進污泥裏, 是他強硬的把我拉出來, 把我推到光明底下。
第二天出嫁，爸媽也紅了眼。
他們不是不在乎，只是不夠在乎，不患寡而患不均罷了。
但我還是想到了當年那條我喜歡的鵝黃色裙子，那道最後被爸爸撤掉的, 沒有喫到的菜, 還有在弟弟書本里他們偷偷夾的兩百塊錢，諸如此類。
我還是怨他們，怨他們爲什麼不能一視同仁地對待我和弟弟。
丈夫拉住我的手的時候, 我看着即將離開的家門，哭紅眼的弟弟。
我心想。
我長大了，我終於長大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