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果

和暗戀的竹馬酒後亂性後,我看到了他的聊天記錄。
【黎茉從國外回來了,我還是沒捨得碰她。】
【她和言娉不一樣。】
【我和言娉睡,那是各取所需,認識十幾年了,真的當戀人也太奇怪了吧。】
那麼多年,我和他的身邊人來往去,只有彼此從未改變。
喜歡他的人很多,他卻只有在面對我時會顯露出片刻溫情。
我總以爲我是不一樣的那一個。
所以我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我想放手。

-1-
浴室的水停了。
我手足無措地把莊睿的手機放回了原位。
他赤裸着上身,肌肉緊實,就隨意圍了一條浴巾,在看到我緊張的模樣時,薄薄的脣角揚起一抹淡笑。
「經歷過上一次,還緊張?
「我的小青梅。」
他溫熱的指尖撫過我的脣,低頭便開始吻我。
莊睿的吻技很好,不魯莽,循序漸進。
和他本人邪佞的氣質不同,他對我很耐心,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溫柔的愛撫。
如若換作之前,我會很幸福地配合他接下來的每一步。
可是。
我的腦海中閃過剛纔看到的聊天記錄。
反應過後,我胡亂搖着頭躲避他的脣。
「怎麼了?害羞了?」
莊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手卻沒停下,手指靈蛇般從我的衣服下襬潛入。
我只穿了一件蕾絲邊睡衣,是我生日那天,他親自陪我挑選的。
一個大男人願意陪着女生進入內衣商店,耐心地等候在一旁,陪她挑選適合的睡衣款式,就像網絡上說的,好男人都會幫另一半挑選衛生巾。
莊睿外貌佳,回頭率很高。
可他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甚至隨口就能向服務員準確報出我所需的尺碼。
在我震驚的目光中,他曲指,笑容漫不經心,敲了敲我的額心。
「怎麼說也是青梅竹馬,瞭解你不正常嗎?」
旁邊是服務員竊竊私語的驚羨。
「原來是青梅竹馬,男帥女美,真般配啊。
「我怎麼就沒有一個這麼懂我的竹馬呢。」
「有也不會那麼帥。」另一個調侃她。
一股無名的驕傲順着心底,緩緩上升。
是的,我和莊睿認識了十五年了,沒有人會比我們更瞭解彼此。
人人都說青梅竹馬天生一對。
連我們雙方的家長都認爲,我和莊睿遲早是會步入婚姻殿堂的。
雖然莊睿從沒有和我告白過。
哪怕我幾次三番和他暗示,想要破開這層薄薄的窗戶紙,都會被莊睿四兩撥千斤地避開。
他會當着所有人的面,懶懶抬起眼皮,露出一抹無奈而又寵溺的笑。
「我和言娉,那是要互相陪伴一輩子的。」
吹噓聲陣陣。
也讓我忽略了,莊睿從未對外承認我青梅以外的身份。
眼見着他又要更近一步。
我不知從哪來了力氣,猛然推開他。
猝不及防被打斷,莊睿眼底翻滾的慾望停滯了。他瞳仁漆黑,大口喘息幾下,勉強壓制住。
他皺眉望向我:
「言娉,你不想?」
我沒有看他,反手扣上內衣釦,赤腳下牀。
可是莊睿的速度更快。
他伸手扣住我的小臂,掌心滾燙。
「你不想就算了,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你就在這兒睡,放心,我不會碰你,明天一早我開車送你回去。」
說着,他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表情太嚴肅,抿了抿脣,半哄半扯地將我往牀上帶。
「乖啊,聽話。」
見我不說話,他又啄吻我的耳垂,捏了捏我的臉頰,挑眉。
「瞧你,氣鼓鼓的,也不知道在發哪門子脾氣。
「竹馬都摸不清青梅了呢。」
莊睿是典型的丹鳳眼,Ŧū́²笑起來很溫和,整個人都會被鍍上一層柔光,可只要是板着臉不笑時,就會展露出生人勿近的兇相。
他一直都表現得很隨和,我幾乎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
唯一幾次露出兇狠的表情,還是因爲我讀書那會兒被一羣女混混欺負。
那羣人還以爲他好說話。
可下一秒,他就冷下了臉,甩了甩手,走過去時,那羣人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是不打女生,可前提是女生沒有欺負我的小青梅。」
女混混們落荒而逃。
他蹲下身,伸手不算輕柔地抹去我臉頰的塵土,漂亮的眼瞳沾染着夜空的繁星。
看着有些生氣。
「以後碰到這種事,就和我說。
「你認爲我保護不了你嗎?」
我呆呆地揚起腦袋,那會兒的莊睿年紀尚小,儘管五官俊帥,卻還帶着未脫的稚氣。
但那道漠然的神情,還是與現如今成熟清俊的莊睿重合。
可以說,他爲數不多發脾氣,都是因爲我。
然而此時此刻的我,卻並沒有因爲他的誘哄而開心,反而是渾身僵硬。
我鼻頭和眼眶都酸得很。
我拉開他的手,女生力氣天生不如男生,所以我使了些力道。
他好脾氣用盡,終於不耐煩。
「言娉,你到底想怎——」
抬頭時,對上我痛苦的目光。
莊睿一愣,就看我垂着眼搖頭,苦笑着,像是喃喃自語:
「莊睿,我們都到這一步了,我到底算不算你的女朋友呢?」
他驀然皺起眉頭。
如聊天記錄所說的那樣。
這是莊睿最厭惡的話題。

-2-
他撇開頭,表情凝重,好似我這個問題是高考數學最後一道大題。
難以下筆。
「言娉,我們互相陪伴了十五年,瞭解彼此的一切,感情早就已經超過了那些所謂的戀人。
「何必非要糾結這些莫須有的稱呼呢。
「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最完美的狀態嗎?」
他以爲我會就此收住話題。
因爲以前很多次,說到這個份上,我都會感動地落淚。
我想,有莊睿的這些話就夠了。
對於他來說,我是不一樣的,那便夠了。
畢竟我喜歡了他那麼多年,連帶着沒考上和他同一所學校,都躲起來哭了很久。
在周邊城市唸書,一定要固定每週回來找莊睿。
有時候他忙,沒回家,我便去他的學校遠遠看他一眼也心滿意足。
我喜歡他早就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甚至喜歡到因爲他一口一個「小青梅」,心甘情願,陪他做盡一切情侶間該做的事,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邊十幾年。
喜歡到放棄本市的好工作,爲了離他近一些,待在陌生的北京城,拼了命才終於在市中心買了一套 30 平方米的房子。
他卻從來沒有來過一次。
莊睿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才能夠肆無忌憚地利用我的這些情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好。
隨後在聊天記錄說出「各取所需」那四個字。
夠了。
真的夠了。
我他媽受夠了!
我後退,一步一步離開他的視線,許是長達十年的暗戀在這一刻徹底破潰,崩潰感傾瀉。
眼淚控制不住,奪眶而出,我低吼道:
「莊睿,我不是你的暖牀工具,不是你疏解寂寞的充氣娃娃。
「如果你還是想這麼不明不白地和我做那所謂的『青梅竹馬』,我想……」
嗓音顫抖。
我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我先說出這句話。
「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吧。」
思緒紊亂,我彷徨拿起落在牀頭的外套,跌跌撞撞往外走。
門關上前,我好似聽見一向好脾氣的莊睿,煩躁扔東西的聲音。
「言娉,你爲什麼就非得糾結那一兩個稱呼呢?!
「分開?你捨得和我分開嗎?!
「你以爲這十幾年,是我莊睿離不開你嗎?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多輕鬆……」
莊睿的聲音徹底被隔絕。

-3-
屋外還在下雪。
我沒有換外出鞋,穿的還是莊睿家裏的毛絨拖鞋。
是那時候我纏着莊睿去超市買的。
粉色的小兔子。
只剩下最頂上一雙了。
只記得那時莊睿還滿臉無奈:
「哪天我朋友來家裏,看到這麼一雙可可愛愛的粉色拖鞋,要笑話我了。」
說是這麼說,但他還是替我拿下了那唯一一雙粉紅色,放進了購物車。
那時的我,滿心滿眼都沉浸在所屬品能夠放進莊睿家裏的興奮。
我挽住他的胳膊,笑得見牙不見眼:
「嘻嘻嘻,大不了我也在我家放一雙屬於你的拖鞋。」
說罷,我踮起腳,拿了另一旁大碼的藍灰色毛絨拖鞋。
「這樣就扯平啦。」
他恨鐵不成鋼地揉亂我的頭髮。
我倆就在超市裏你一言我一語地鬥着嘴。
雪花落在腳背化成水,冰得很。
手機響了又滅,是我給莊睿設置的特殊鈴聲。
他改爲了發短信。
【言娉,大晚上的不安全,回來,別鬧了,聽話。】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交過女朋友。】
【我的身邊一直以來都是你,我喜歡你,你也很喜歡我。這還不夠嗎?】
白底黑字,此時此刻落在我眼裏,卻是花了眼。
一滴又一滴水糊了一手機屏幕。
莊睿是在我小學那年搬到我家隔壁的。
那會兒的我說不出話,有交流障礙,我媽帶我看遍名醫,只告訴我身體並沒有缺憾,可能是心理問題。
我媽每天以淚洗面,她以爲是離婚給我造成了傷害。
只記得那天,我坐在牀頭盯着純白的牆壁發呆。
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將我嚇了一大跳。
我想叫,卻叫不出聲。
小小的男孩兒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笑了:
「搞半天我的新鄰居是個小啞巴啊。」
我瞪着他,用並不標準的手語趕他走。
他卻三兩步上前,握着我指他的手指,低下頭聞了聞。
隨後咧開嘴笑得張揚。
「你用的什麼牌子的沐浴露,還挺香的。」
不得不承認,莊睿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
眼皮很薄,皮膚白,笑起來很陽光。
之後,他都會偷偷出現在我的房間,有時候會給我帶好喫的零食,有時候會給我帶我從沒見過的花。
他說,這是他爸媽自己研究的品種,外面買不到的。
我生日那天,他當着兩家人的面,眨着瀲灩的眸子,笑眯眯地說:
「言娉妹妹,我們在一起一輩子吧。」
我因爲他的話羞紅了一張小臉。
磕磕絆絆地說着話:
「你,你,你瞎說!」
媽媽驚喜於我的好轉,所有人都認爲,莊睿是我人生的救星。
連我也在日常相處和旁人的言語中,接受我會愛上莊睿的這個事實。
就好像,離開了莊睿,我就不是我了。
走着走着,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號啕大哭。
滾燙的淚融化了地上本就沒有堆積起來的雪漬。
路人異樣地望着我。
就像小時候看到我不會說話時一樣。
手機屏幕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莊睿的話也隨之一起消失——
【分開就分開。】

-4-
吹了一晚上的寒風。
我發起了高燒。
後背持續不斷地Ţŭ⁹冒冷汗,渾身都疼。
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
莊睿說要隨時聯繫到我。
所以我手機永遠不會靜音。
這會兒更是如同平地驚雷。
我閉着眼睛,強撐着摸索手機,放在耳邊,呢喃着:
「難受,疼……
「我好像發燒了。
「媽媽我想回家了……」
我語無倫次。
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哭起來,越哭越大聲,越哭越難受。
那邊沉默了很久,伴隨着風吹過後的滋啦啦聲響。
燒得迷迷糊糊間。
門鈴響了,我沒力氣開門。
可門鈴和手機鈴聲一起環繞在我耳邊,不知疲倦,又吵又鬧。
我搖搖晃晃從沙發上起來。
我頭疼得很,眼皮又哭腫了,只能堪堪睜開一條縫。
隨之便被一張禁慾的臉佔據了視線。
白霧隨着他的喘息,往外不住地打着轉。
他的肩膀落了白白的一層霜。
在見到我的一瞬間,屋外的男人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原潭,莊睿的高中死黨。
明明長着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卻因爲眼皮總是耷拉着,頭髮剪得很短,襯得整張臉極爲硬朗,顯得並不那麼好相處。
人見人怕。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還和莊睿說過他的壞話。
偏偏莊睿和他關係極好,每次有什麼活動,都會叫上他。
久而久之,我也就和他熟悉了。
可以說,他是除我和莊睿之外,最瞭解我倆青梅竹馬關係的人了。
他是一名急診科醫生,平日裏工作極其繁忙,連莊睿叫他出來玩兒都得三催四請的,還因爲臨時有手術爽約好幾次。
所以這個時間,他出現在這兒令我驚訝。
「你……怎麼……」
「你打電話給我。」他的聲音如同他的臉一樣,冷冰冰的,聲線平,不帶感情,他擠着我往門裏走。
順手關上門。
可我早就忘了我拿手機打過電話的事情。
可如果真是我打電話把人叫過來的,這會兒直接趕人,那可太不禮貌了。
以至於我只能亦步亦趨跟隨原潭的腳步。
他環視了一圈亂糟糟的茶几,和滾落在地的白酒瓶和速溶咖啡包裝。
又回頭看了眼我身上紐扣都系混的睡衣,還有垃圾桶裏被丟掉的家居拖鞋。
他走過來,居高臨下,身高高的人總是極具壓迫感。
我下意識屏氣,雖然並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
下一秒,額頭上被貼了個冰貼。
我低呼一聲,凍得一陣激靈。
但也讓大腦清醒了一瞬。
他面無表情說道:
「酒灌咖啡進醫院,你這是在懲罰自己,還是懲罰莊睿?」
原潭把我摁回沙發,捲起袖口,露出精瘦的手腕,隨即清冽的洗衣香鑽入我的鼻尖。
他彎腰整理起地上的垃圾。
「就那麼喜歡他?」
我迷迷糊糊地躺靠着。
許是心裏憋了太久,又燒得糊塗,這會兒有個能說話的人,就一股腦往外倒心裏話。
「習慣了。
「怎麼說也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原來還差半個月,就滿十五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個十五年呢。
「原潭啊……」我將頭仰靠,鼻子又止不住地開始發酸。
「如果是你,你會更喜歡不確認關係的那種陪伴嗎?
「會不會是我要求太高了,又有幾對情侶,能夠在一起十五年呢……
「我們其實已經很好了。」
我越說聲音越輕。
到這會兒,我竟然還下意識幫莊睿辯解。
「不會,這是不負責。」
面前人收拾東西的動作慢了下來,還是利索地把垃圾袋打包,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打結。
可能是發燒的緣故,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聲都重了好幾分。
在這異常安靜的環境中,我難得聽到原潭說那麼多話。
「我不會讓她等。
「我會昭告全世界這是我喜歡的人。
「我會立馬和她領證。
「我會每天在她耳邊說不下十遍『我愛你,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
原潭的聲音是特別醇厚的大提琴音。
我微微睜眼。
對上原潭直勾勾,卻很乾淨的目光。
說這話時,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可我總覺得,他意有所指。
他接着說道:
「這是作爲一個男人的根本。
「做不到,只能說這個人並不值得託付。」
這次,我聽出,他絕對是在罵莊睿了。
作爲莊睿的好友,他居然站在了我這邊。
可等我徹底望向原潭時。
他又垂着頭,重新開始忙碌了起來。

-5-
喫了原潭給我準備好的藥。
面前人來來回回的背影宛若催眠一般。
原潭明明和莊睿關係那麼好,長得也好看,他的身邊卻總是很安靜。
莊睿喜歡玩兒,享受遊戲人間,不喜歡被感情束縛。
而原潭雖然每次都在場,也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在角落裏喝飲料。
哪怕有女孩子想過去,可看到他生人勿近的氣場,又只能退縮,暗地裏蛐蛐怎麼會有人來這種地方只是喝飲料。
也許是和他的職業有關吧,做醫生的都比較禁慾?
想着想着,退燒藥逐漸起效,我竟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屋內暖氣開得很足,收拾整潔,茶几放着藥片和保溫杯。
我人還在沙發上。
但身上蓋了條厚被子,將我裹得特別嚴實,應該是從房間裏拿出來的。
我扶着額頭,胡亂拿過手機,未接來電顯示了十幾條。
都是我上班搭子小南打來的。
有人幫我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我忙給她回了過去。
「言言,你總算接電話了,你也別太難過了,誰人生中沒有過幾段失敗的暗戀。
「休息兩天也好。」
小南說的話頭不對尾的。
我剛想說我只是發燒,就聽小南在那邊絮絮叨叨起來:
「今天公司開會,散會時你知道我看到誰了嗎?
「你的竹馬莊睿!還有我們董事長女兒黎茉啊!
「我還以爲自己眼花了,他們兩個居然躲在安全樓道里接吻,接的還是拉絲的,我一下就知道你爲什麼沒來上班了。」
黎茉……
這個名字,是莊睿聊天記錄裏,捨不得碰的女孩。
小南:
「怪不得最近總有人在傳,黎茉突然從 M 國回來,還和董事長在辦公室吵架,是爲了回國尋找學生時代的真愛。
「沒想到這個真愛是你竹馬啊!
「你是沒看到,莊睿看她的眼神柔得出水了都。」
莊睿所負責的項目與我們公司有直接合作關係。
他時常會出現。
因爲過於優越的外表,總是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見到我時,他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會親暱地上前和我打招呼。
能和大帥哥有所牽絆,小南瘋狂追問我。
她並不知道我和莊睿之間的點滴。
更何況,莊睿確實也沒有給過我一個確切的名分。
那麼久以來,莊睿也從未公開承認過女朋友。
我只能說,我們是青梅竹馬,認識了十幾年了,讓小南替我保密。
於是小南開始默默嗑起了我和莊睿的 CP。
她只認爲,青梅就應該和竹馬在一起。
這兩個詞語天生就該在一起。
然而莊睿看上去只是把我當成青梅,而不是戀愛的對象。
小南還因此惋惜了好幾次。
「明明我感覺莊睿對你有感覺啊,爲什麼你們就是不在一起呢?
「你竹馬是不是在吊着你啊。」
看啊,連旁人都看得出。
可我卻還是飛蛾撲火,將自己活成了個笑話。
莊睿一句不喜歡被關係束縛,我便ṱū́ₓ真的心甘情願陪他玩兒起了成年人之間的過家家。
電話這頭的我沒有說話。
小南的聲音也跟着垂了下來。
「大家還說,莊睿之所以選擇我們公司,也是因爲黎茉。
「我能看出來,他對黎小姐是不一樣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更直白。
「可能是我沒談過戀愛吧。」
握着手機的手指因爲用力而發白。
心疼得彷彿被切成了一片又一片,而後碾碎。
我本以爲我會痛哭流涕,但也許是昨晚哭得太勤了,眼淚早就流空了。
掛了電話後,我盯着保溫杯旁的藥片發呆。
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小南在電話裏說的,莊睿和黎茉。
看吧,哪有什麼不想確認關係。
只是對象不是自己罷了。
都是藉口。
我扯了扯嘴角,嘴脣乾澀,帶着淡淡的鐵鏽味。
【喫藥。】
我這才發現保溫杯下壓着的字條。
字跡蒼勁有力,和寫字的本人一樣,整個人都硬邦邦的。
昨晚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潛入。
卻也是斷斷續續的。
……
——「換個人喜歡好嗎?」
——「我會負責。」
——「我和他不一樣。」
原潭如狼似虎般的目光以及單手扣住我後脖頸時高熱的溫度。
分不清是因爲我發燒,還是因爲他本就體溫過高。
難得見到原潭死水般的臉上擺出別的表情。
我猛然一個哆嗦。
我這是做了什麼奇怪的夢啊。
趕緊就着水喫了藥。
太詭異了。
我靠。

-6-
趁着這次發燒,我乾脆申請,把平日裏捨不得花的年休用了。
莊睿喜歡極限運動。
我便總是將假期攢着,生怕莊睿需要我陪伴時能用到,方便隨叫隨到。
明明之前的我,還十分恐高。
不知不覺間,我竟爲了莊睿改變了許多。
爲了徹底結束這段過家家。
我把家裏有關莊睿的一切都封進了紙箱。
然後毫不猶豫地刪除了莊睿的一切聯繫方式。
從此之後,橋歸橋,路歸路。
正抱着打包好的紙箱出門時,看到了背對着門閉目養神的原潭。
他腿長,攔在老房子逼仄的過道,顯得有些憋屈了。
聽到動靜,他好似受驚般,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一絲不苟的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還挺稀奇的。
他猛地起身。
我抱着紙箱,下意識後退,紙箱顛簸,裝得太滿,有幾張和莊睿的合照飄了出來,搖搖欲墜地掉在原潭腳邊。
那都是學生時代那會兒,我拿着新款相機,纏着莊睿照的。
每一張的我都笑得格外燦爛,而莊睿倒也配合地攬住我的肩膀。
乍一看,還真挺像一對情侶的。
我看到原潭的目光定住了。
他足足看了那幾張照片好幾秒,纔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蹲下身,撿起,又看了幾秒。
然後放回到我的箱子中。
「謝謝,你今天怎麼又有空了?」我邊往前走,原潭便跟了上來。
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兒,也不知道伸手幫我個忙。
直到跟着我走到小區的垃圾房,他好似察覺到了什麼,良心發現,一把拿過我手上的箱子,利落地丟進了標着不可回收的垃圾桶。
「……謝謝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麼覺得原潭的嘴角有些上揚的弧度?
他在樂呵些什麼?嘲笑我這個舔狗終於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嗎?
不過此時此刻,除了過了火候的巨大悲傷外,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
原來沒有了莊睿,我也不是活不下去。
烏龜離開了水,還是能夠在陸地爬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這會兒時間也已經不早了。
落日餘暉通過斑駁的石牆,磕磕絆絆地灑向我家的大門。
我拿鑰匙開門的手頓了頓,感受到身後始終沒有離開打算的原潭。
我微微側頭,門被我打開一條縫。
「我親自下廚,喫一頓?報答我那天發燒,你照顧我。」
說完這話,我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氣氛變了。
他耳根粉紅,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狀態,手指下意識摸了摸嘴脣。
恰好有光射進他的眼底。
我這才發現,原潭的瞳仁是天生的琥珀色,睫毛不長,但是勝在又密又翹,讓人有種摸一把一定很軟的衝動。
「請我喫飯,是因爲我,不是因爲莊睿,是吧。是嗎?」他說。
我一愣,什麼是爸是媽的,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人奇奇怪怪的。
話沒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
「關他什麼事?
「我告訴你,我現在很討厭他。
「你要是暗戀他,就別進我家喫飯。」
說罷,我就想關門。
他這纔回過神。
收回目光,急切地跟在我身後。
我從鞋櫃深處拿出那雙還未拆封的男款毛絨拖鞋,遞給他。
原潭的視線在全新的拖鞋上方停頓了兩下,乖乖接過穿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男生穿這麼可愛的鞋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誰想這會兒,向來守規矩的原潭,像是突然間轉了性。
當着我的面。
他一下坐上沙發,大爺似的伸展一雙本就長的腿,晃了晃,彷彿想借此機會讓我看個夠。
我翻了個白眼,拿起一旁的圍裙給自己繫上。
「坐着等啊原大爺。」
邊走邊嘟囔。
「客氣客氣還真當真了,還真讓我給你做大餐啊。」
還沒嘟囔結束,身上的圍裙就換了主人。
原潭從我手上拿過鏟子,熟練地從冰箱裏拿出瓜果蔬菜,開始處理不怎麼新鮮的菜葉子。
「算了,連發燒都照顧不好自己的人,怕你下廚毒死我。
「你洗洗菜就行了。」
「那你也太小瞧我廚藝了,莊睿實習那會兒的盒飯可都是我……」說着說着,我就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真是恨不得把那些盒飯從莊睿肚子裏挖出來。
浪費感情!
一時間,廚房的空氣都有些易燃易爆。
這些年,我雖然和原潭還算相識,但幾乎沒和他單獨待過一個空間。
以前,多半都是我和莊睿聊,他安靜地聆聽。
莊睿 cue 他,他敷衍回覆兩句,然後接着聽。
坐那兒當電燈泡也不嫌無聊似的。
突然,手臂一涼。
思緒回籠。
我不可思議地看向手臂上接二連三滴落的水珠。
「原潭,你有病啊?!」
哪來的幼稚鬼,居然潑我水!
我不認輸,連忙從水池舀了水,朝着原潭潑回去。
原潭沒躲,襯衣一下便溼透了,映襯出了硬朗的肌肉線條。
身材勻稱,腰線緊實。
有水珠調皮地順着他敞開的衣領,沿着鎖骨往下滑落。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
直到原潭雙手捂住衣領,面色緋紅,警惕地問我:
「看夠了沒有?」
我看着他這副良家婦男被調戲的做作樣,沒忍住撲哧一笑。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那麼逗趣呢。

-7-
以前,我的生活總是被莊睿充斥着。
可當我真正停下腳步,發現沿途沒有莊睿的風景,其實也很美。
除了原潭,我沒有和莊睿那些朋友接觸的習慣。
以至於和莊睿斷了聯繫後,只有小南會時不時給我發一些有關莊睿的消息。
比如他今天又來公司了。
再比如他來送黎茉上班,兩個人大庭廣衆之下秀恩愛。
但是他還是會偷偷找到小南問,爲什麼言娉的工位一直空着,問我去哪裏了。
小南:【我說你身體不舒服請年假了,他還不信,皮笑肉不笑的。】
小南:【近距離交流,我感覺他好難相處啊,言言,其實你不和他在一起也挺好的。】
小南:【他不像個會對另一半好的男人。】
我扯了扯嘴角,並沒有搭腔,岔開了話題。
年假倒計時還剩兩天的時候,莊睿出現在了我家門口。
這間他從不願意踏足的老房子。
水泥過道散落了一地的菸頭。
老房子鄰里離得近,他這麼一身西裝革履地出現在我家門口,又是大白天,一身煙味,自然吸引了路過的鄰居駐足。
也許是覺得丟臉,他皺着眉頭擠開我想往裏走。
卻在被我面無表情地擋住時,微微愣住。
「言言,你在攔我?」
「我一個獨居女生,你一個陌生男人莫名其妙往裏衝,我攔着你難道不正常嗎?我不報警已經很好了。」
聞言,莊睿變了臉,他似乎是覺得不可思議,語氣夾雜生硬,整個臉部線條都很難看。
「你管我叫陌生男人?!
「言娉,你真想和我分開?」
他頓了頓,左右張望了下,再回頭音調變得沉悶。
他試圖拽我的小臂,被我躲開。
來回幾次。
莊睿猛然掐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視他。
我看得出,他在生氣。
因爲他很少會用這樣咬牙切齒的語氣和我說話。
以我對他的瞭解,他在努力控制脾氣。
「言言,我們兩個已經認識了十五年,不是十五天。
「十幾年了,別人不懂我,難道你作爲我的青梅還不瞭解我嗎?你爲什麼就非得在意一個名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只要你言娉不吵着確定關係,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這不就夠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爲什麼非得糾結那些感情之外的東西?」
他說這些話時,我始終以一種冷冰冰的姿態看着他。
直到他自己先忍不住,緩慢鬆了手下的力道。
他整個人都被一種煩惱的情緒所圍裹。
又是不解,又是煩躁。
我本不想和他再多囉唆。
可是私心所致,我確實想給我的十幾年做一段收尾。
我定定地凝着他逃避的眼神。
「莊睿,事到如今你都沒有醒悟。
「你說這番話的時候,你把黎小姐放在什麼位置呢?
「女性不是你隨便玩弄的對象莊睿!
「我願意,那是因爲我喜歡你,在我的世界觀,對待喜歡的人就是應該捧出一顆真心。可我現在不喜歡你了,你對我說的這些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騷擾!都令我無比噁心!
「真可笑,活到這個歲數了,你還是不懂尊重兩個字怎麼寫。」
我後退一步,關上門。
門合上的一瞬間。
一股外力呈反向用力抵住我的動作,在我震驚的目光中,莊睿一把推開我,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在看到鞋櫃處那雙明顯不是我的尺碼的拖鞋時,他停頓了,緊接着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還說不喜歡我,明知道我不會來,卻還是時刻備着屬於我的拖鞋。
「全世界都可能不喜歡我,但你言娉絕對不可能。
「你連第一次給的都是我!」
他大聲吼道。
也不管我臉色蒼白,沒有換鞋,接着往裏走。
像是巡視領地般,環視了一圈我的小屋。
房子只有 30 平方米,一室一廳,一眼望到頭。
爲了節省空間,裝修時陽臺打通了客廳,以至於這會兒陽臺晾的什麼衣服,也能被一眼就瞧見。
那件純白的襯衣就這樣混在我的一些女士衣服中,晃晃悠悠地晾掛在肉眼可見的地盤。
那天,我逼迫原潭把溼透的衣服換下來洗了,給了他一件卡通圖案的男女同款的大碼 T 恤。
偏偏這幾天屋外都下着雨雪,衣服幹不透,我便一直沒有收起來。
莊睿的瞳孔縮緊。
他惡狠狠地偏過頭看我,在看到我坦蕩的目光時,他的男性自尊心再也抵擋不住。
他幾乎是嘶吼。
「言娉,你把別的男人帶回家了?!」
我欲言又止。
我其實可以解釋。
但我不想解釋。
我又憑什麼向他莊睿解釋?
以至於到最後,我也只是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這是我家,您可以離開了。
「擅闖民宅,黎茉沒有告訴過你,在 M 國這種行爲是能被槍斃的。」
他看着破防了,居然順着我的話回覆。
「這裏是中國!」
「所以啊。」我催着他往外,擰着眉,似笑非笑,「你就慶幸這裏是中國,我要手邊有槍,早一槍崩了你了。」
可他力氣太大,就這樣定在原地,甚至在我伸手的一剎那,反手扼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加重。
直到我疼得「嘶」了聲,莊睿才仿若忽然醒過來,更是在見到我手上的紅痕時,好似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猛地鬆了手。
沒等我再次送客。
他就匆匆逃離了。
我甩了甩手,望着莊睿奪門而出的倉促背影。

-8-
陽臺上的襯衣又晃了兩下。
一看就隸屬於身材高大的男性。
我深呼吸平復心情。
腦海中反反覆覆閃過莊睿逃跑的身影。
我強迫自己忘記那一切。
想到這些天一直在找機會把襯衣還給原潭,但他好像一直很忙。
回公司以後,沒有了莊睿這個牽線人,更是很難和他見面。
思考片刻,我和原潭發消息打了聲招呼,便冒昧地去了醫院。
正好也找點事做。
那次莊睿在酒吧和人打架受傷,送去的就是原潭的醫院。
憑藉記憶,我走過嘈雜的急診大廳,拐角處就是原潭接診病人的診室。
本想將紙袋交由護士轉交。
誰想護士小姐一聽是找原醫生的,中氣十足地喊了聲:「原老師,有人找!」
我連阻止都來不及。
原潭便已經開門走了出來。
穿着白大褂的原潭顯得更爲一絲不苟,眉眼乾練嚴肅,看着你時,瞳仁乾淨得驚人。
制服 buff 加成。
不知怎麼,我說話竟磕巴起來,情不自禁地學起了護士小姐的稱呼。
「原老師太忙了,我想着再不把衣服給你送過來,等我年假結束以後就更難約時間了。」
對面的人戴着口罩,我看不清楚他這會兒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聚精會神看着我的眼睛。
也許是因爲戴着口罩,他聲音都顯得悶悶的。
「所以以後,你就不想和我見面了嗎?」
啊?
這一問一答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我倆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對視着。
直至一旁的護士小姐催促:
「原老師,正好也到您喫飯時間了。既然女朋友來了,就帶她喫頓好的吧,別喫醫院的破盒飯了。」
說完,也不等我反駁是不是女朋友這個點,她又腳踩風火輪般,去回答那些蜂擁而至的病人的問題。
而原潭也脫了白大褂,生怕我跑似的,一步三回頭地對着我說道:
「我洗個手,等我,很快。」
簡簡單單送個衣服,結果進化成了共進午餐。
「我來吧。」我攔住打算掃碼的原潭。
他抿了抿脣,倒也沒和我搶。
「你……好點了嗎?」
「很好啊。」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扯了扯嘴角,輕笑,「甚至多次開始後悔,以前的傻子言娉,爲什麼會看上莊睿這樣的人。
「他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好。
「他的好,都來自我的幻想。」
可原潭還是面色緊張,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緊繃的狀態。
我忍不住調侃他:
「你怎麼回事?好像失戀的人是你一樣。
「哦對不起,單方面付出不能算作失戀。
「我真可憐。」
其實我也只是開個玩笑。
經歷了這些天,我也想通了很多道理,人要做的就是往前看,而之前的我就是一直被莊睿,或者說是被自己困在了原地。
想象中,沒有了莊睿,我就活不下去了。
可事實上,我早就不是小時候的自己了,我的語言功能也恢復得極好,甚至能夠罵一連串髒話不卡殼。
從職場小菜鳥,被旁人看不上,考上了現在的職稱,被新來的同事稱爲老師。
而未來,我可能也會遇到一位更適合我,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另一半。也許也遇不到,那就一個人,賣了北京的房子,帶着足夠多的存款環遊世界。
「其實我覺得,我挺好的,是莊睿配不上我。」
這是第一次,我從自己的嘴裏說出這句話。
不是別人的商業吹捧,不是莊睿爲了騙我上牀的假意誇讚,而是我自認爲的。
我真的很好。
看到我這樣,原潭一直以來緊握着的手終於緩緩放鬆。
他看着我,突然間很溫柔地笑了。
原來一向冷硬的人笑起來,這麼好看,周圍萬物在他笑容的襯托下,竟都失了色彩。
我咳嗽兩聲,把他面前的空茶杯搶過來,拿茶壺滿上。
遞過去的時候。
我下意識看了眼原潭的手指。
是不是做醫生的手指都那麼修長?指甲修剪得極爲乾淨,甲面呈淡粉色,骨節分明寬大。
然後這樣漂亮的手指……就這樣微妙地碰了下我的小拇指。
一剎那的事,我卻因爲這個不經意,心臟突突突跳了許久。

-9-
自從莊睿那天來找過我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連帶着和我們公司的合作,他都交由別人負責。
小南偷偷和我八卦:
「那天有人偷聽到了莊睿和黎小姐吵架。
「你知道內容有多離譜嗎?黎小姐想讓莊睿發朋友圈官宣,莊睿說他從來不會在朋友圈發有關感情的東西。
「黎小姐就質問他,是不是壓根就不喜歡自己,到這時候,正常人都應該否認吧,然後抱住另一半,哄她說『怎麼可能寶寶,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啊』。」
我託着下巴,看着小南戲精似的來回竄,演得活靈活現。
「可莊睿居然說,他從來沒有承認過黎小姐是他女朋友,都是黎小姐一廂情願!
「我的天啊,我從來沒見過那麼不要臉的男人!親都親了,該做的都做了,結果說壓根不是情侶關係!
「他媽的,把女孩子當什麼了啊!」
聽到這,我承認我平靜的心有一瞬間的波動。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
對於莊睿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吧。
小南還在那邊義憤填膺。
可我真的對莊睿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了。
於是我陪着小南一起憤慨了兩句,便關了電腦,準備下班。
晚上和原潭約了去最新的畫展。
時間上還挺趕的。
走出公司大門,遠遠卻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自然是等着我的原潭。
而另一道,居然是許久未見的莊睿。
兩個人看起來是在交流些什麼,角度的關係,我只看ẗüₜ到原潭淡然的表情。
談論的進度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停止。
莊睿的目光在我和原潭之間轉了個圈,他像是瞭然般,臉龐扭曲起來。
「我說呢,你每次那麼忙,我一說言娉在,你就是半夜下班也要趕過來。
「你他媽從那時候,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是吧。
「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潭。
「不過言娉喜歡的是我,她現在對我也就是嘴硬,你再怎麼樣,她也不可能看你一眼的。」
原潭低下了頭。
我承認我看不下去了!
草,憑什麼這麼欺負我們原潭乖弟弟!
我正想上去怒罵莊睿。
就聽到一句——
「可她親過我了。」
晴天霹靂。
「她說會對我負責的。」
什……麼?!
什麼時候的事?
我什麼時候幹過那麼離譜的事?
負責?!我說的嗎?!
而聽到這話,莊睿的五官都跟着猙獰了,他上前一把扣住蒙圈的我的手,試圖將我拽離原潭。
「言娉,和我走。
「你他媽喜歡的不是我嗎?!
「你憑什麼去喜歡別人!」
髒話連連。
但很明顯,他往前走的步子遇到了顯著的阻力。
莊睿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言娉,你——」
「莊睿,你放手。」我早就已經過了歇斯底里的時間,這會兒,唯獨剩下疲倦和平靜。
莊睿看起來眼角有些泛紅。
我想,應該是我的錯覺。
上了一天班,我本就已經累極了,這會兒也沒力氣和莊睿再爭來爭去的了。
我重複:
「放手。
「有女朋友了,就不要和別人授受不親了。
「惡不噁心。」
我平靜地說道,就好似對面的人不是我愛了十五年的男人,而是就此別過的陌生人。
莊睿受不了我這樣的眼神。
他張了張嘴,彷彿一剎那失聲。
就在我準備轉身時,他突然對着我低吼道:
「我沒有女朋友!
「言娉,我喜歡你,我他媽喜歡的是你!我只喜歡你!」
我一愣。
看着高傲的莊睿在我面前徹底紅了眼圈,他像是不得不承認,聲音低得彷彿是說給他自己聽。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爸媽高中就在一起了,我爸出軌,我媽卻悔恨了一輩子。她從小就在我耳邊唸叨,一段關係根本不可能維持到最後,哪怕最初再穩固,再難以割捨。
「所以我寧願遊戲人間,只要不和人確認關係,就永遠不需要負責,不需要付諸感情,就永遠不會爲一段感情的消弭而悲傷。
「可是偏偏遇見了你。
「我對你的感情和對別人都不一樣,我第一次產生了想一直保持一段關係的想法,這並不符合我從小到大的理念,這對我來說有多可怕你知道嗎言娉!
「你他媽根本不會知道!你只知道逼迫我,逼迫我給你一個答案,逼迫我做選擇,逼迫我改變我的信仰!
「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指責我,只有你他媽不行!
「不行……」
他開始抽泣。
——我和言娉睡,那是各取所需,認識十幾年了,真的當戀人也太奇怪了吧。
不知怎麼,我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聊天記錄。
莊睿抱着頭,緩緩蹲到地上,他以爲自己是要不到糖能夠撒潑打滾的孩童。
可他Ṫũ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成年人就該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起責任。
「莊睿。」
我叫他的名字。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發頂,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視線早已經飄散,漂泊無定點。
「就如你所說的,認識十幾年了,當戀人太奇怪了,那我們還是當作沒有認識過吧。
「畢竟你這樣道德敗壞的人,不配擁有真摯的感情。
「哪怕是友情。」
我甩下哭得不能自已的莊睿,對着一邊一言不發,好似在發呆的原潭叫了一聲。
「原老師,再不走,畫展就要關了。」
自從那天聽護士小姐這麼叫他以後,我也總喜歡跟着喊,覺得很有意思。
而他也會因爲我這麼喊,表情怪異。
久而久之,卻也是習慣了。
原潭呆呆愣愣地望着我,他「哦」了兩聲,最後側頭看了眼地上的莊睿,三兩步追上了我。
我笑問:
「我什麼時候親的你?
「吹牛不打草稿嗎?」
原潭的眼神還有些呆滯。
我用手肘抻了抻他,他才後知後覺,回過神,瞳仁波光粼粼的。
好半晌,我自覺無趣。
以爲他不會再回答。
才聽到男人略微有些僵硬的嗓音。
「那天。」
「什麼?」
「那天你發燒,燒糊塗了,撲到我身上……」
記憶片段零零碎碎地閃現。
不是夢!
我驟然停住腳步,險些撞上電線杆。
與原潭面面相覷。
他也像是下定決心般,直勾勾地與我對視,絲毫不輸我。
「你自己說的,要爲自己做出的事情負責。
「男女都一樣。」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靠近我。
「所以,言娉。
「你打算什麼時候對我負責?」
番外
沒過多久,莊睿便被外派到非洲去了。
據八卦小南所說,是黎小姐乾的,讓他去那塊地方沉澱一整年。
也算是報復莊睿。
臨行前,莊睿來我的公司找了我一次。
我看到他,轉身就走。
可惜他腿太長,三兩步就追上了我,輕而易舉。
「言言!」
他抻住我的手腕,在看到我厭惡的神情後, 怔了怔,又默默收回了手。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卑微的莊睿。
他手足無措地搓着手指。
「這些日子, 我想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
「我太害怕改變一段情感了, 可我發現,沒有了你,纔是什麼都沒有了。
「我還是想問一句, 言娉, 這一次, 我想讓你成爲我真正的女朋友Ŧų₉,你願意嗎?」
他拿出一枚戒指盒, 遞到我跟前, 期待地看着我。
曾經,我多麼期盼莊睿能親手爲我戴上一枚戒指。
然後昭告天下,我是他的女朋友。
可如今真的發生了這一幕……
我卻……
久久沒有等到回話。
莊睿發現我壓根沒工夫搭理他,因爲我正在那邊瘋狂地打字, 手指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原潭:【出來了嗎?出來了嗎?出來了嗎?】
原潭:【下班了嗎?下班了嗎?下班了嗎?】
原Ṫü⁽潭:【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原潭:【今天比昨天更喜歡你一點了呢。】
原潭:【你爲什麼不回消息?你在幹什麼?你不喜歡我了嗎?】
不是!醫生不是很忙的嗎!
不是!這人以前是這樣的性格嗎?!
不是!這就是他當初說的,要負責,要昭告全世界嗎!
「言言?」莊睿小心翼翼地輕喊。
被我伸手擋開。
我皺起眉頭。
「等等, 你先別吵。」
莊睿忽然就不動了。
對方發消息的速度也忽然間停止了。
我眨了眨眼, 心裏頓時揚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 一抬頭。
不遠處,身高腿長的男人就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我和莊睿所處的方向。
目光哀怨。
隨後, 一個眼神都沒再留給我,轉身就走。
「哎!!!」
我他媽真是, 就不能讓我消停會兒嗎!
我沒空再聽一旁的莊睿講些有的沒的,拎起挎包, 也不顧自己還踩着高跟, 「噠噠噠」就朝原潭的背影跑過去。
那邊的人應該是聽到了這一處的聲響。
猶豫了一會兒,步伐明顯慢了下來, 隨後停靠在原地。
一個轉身。
我猝不及防, 一頭撞進面前人的懷抱。
順勢環住對方的腰。
頭頂傳來男人悶悶不樂的聲音:
「他找你了?
「你罵他的那一番話,是不是讓他想通了?」
我嘻嘻笑着,臉貼着原潭的胸口, 耳邊是有力的心跳聲。
「他要我做他女朋友。」
「哦。」
就一個「哦」?
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再看過去, 才發現掌心的肌膚觸感緊繃。
果不其然。
裝, 再裝。
再裝……他就要哭了。
「但我拒絕了。」
我趕緊說道。
微微抬起眼皮, 睨他,看到那人慾語還休的淚水止住, 才接着哄:
「畢竟有一個人,就因爲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Ṭú⁼的吻,逼着我負責呢。」
「……」
「放心啦, 原同志, 我不一樣,我說到做到,說負責就會負責到底。」
我們兩個依偎着往停車場方向走。
他嘀咕:
「我對你說喜歡,你也應該對我說喜歡。
「我昭告全世界, 你也應該昭告全世界。」
原潭又開始他關於負責的碎碎念。
「行行行……」
我一一附和着。
莊睿沒有再追上來。
這一刻,我明白。
這十五年,終於徹底結束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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