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門丟垃圾的時候,風把門帶上了。
我被鎖在門外一小時,敲門沒人理。
空調房出來一冷一熱,我穿着單薄的睡衣,噴嚏一個接一個。
兒子不耐煩地開了門:「媽,你故意不帶鑰匙的吧?我開會呢,淨添亂。」
兒媳抱着孫子,啃着蘋果看動畫片,像我不存在。
「發什麼呆?」老伴刷着短視頻不抬眼,「把地拖了。一身汗臭味!」
我突然覺得這家像一間牢籠,叫人喘不過氣。
我給遠在雲南的女兒發了信息:「麗麗,媽想去看看你說的那塊地。」
後來,女兒的民宿因我的花園火遍全網。
老伴和兒子卻上了電視賣慘,哭喊「媽媽回家吧」。
父子倆在節目上哽咽着:「不就站了會兒門外,至於嗎?」
-1-
門哐一聲被風帶上了,我傻眼了,鑰匙和手機都沒帶,身上就一層薄睡衣。
我站在門口拍門,連拍了十幾分鍾,沒人理我。
剛從 26 度的空調房出來,這一冷一熱,鼻子立刻發癢,連打了三個噴嚏。
我的拍門聲越來越大,可裏面就像沒人一樣。
一個小時後,兒子張明才磨磨蹭蹭把門打開。
他皺着眉頭,語氣跟領導訓人似的:「媽,你幹啥呀?我在開視頻會議,淨添亂。」
「我扔垃圾被鎖外面了,叫了半天沒人應,我站了一個小時了。」我聲音都在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熱的。
張明不耐煩地擺手:「行了行了,進來吧。以後記得帶鑰匙,我工作很忙的。」說完他轉身往書房走。
我走進屋,冷氣撲面而來,讓我又打了個噴嚏。
客廳裏,老伴張建國翹着二郎腿躺在沙發上,手機裏短視頻一個接一個地刷,眼皮都沒抬一下。
兒媳李婷抱着五歲的小寶,娘倆正啃着蘋果看動畫片,聽到動靜,瞥了我一眼,繼續看她的「小豬佩奇」。
我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汗水流進眼睛裏,刺得生疼。
「張建國!」我走到沙發前,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我在外面叫了半小時門,你是聾了嗎?」
張建國愣了一下,隨即黑了臉:「發什麼神經!把手機還我!」
「我發神經?」我聲音拔高了八度,「裝聾作啞是吧?我差點熱死在外面,你在這兒看你的破視頻,舒坦得很啊。」
張建國搶回手機,一臉不屑,「天天小題大做的,多大年紀了還嬌氣,站一會兒能死啊?」
這話徹底點炸我了,我正要回嘴,李婷突然出聲。
「吵什麼吵!」她抱着小寶站起來,「當着孩子面吵架,像什麼樣子!」
她白了我們一眼,抱着孫子「啪」地回了房間,門摔得震天響。
書房門也開了,兒子臉拉得跟驢一樣:「又怎麼了?媽,能不能體諒我一下,我明天有個重要提案。」
「我體諒你?誰體諒我?」我轉向兒子,「我在外面……」
「夠了!」張建國突然吼了一聲,「不喜歡這個家你就走,沒人攔你。」
我一聽這話,肺都氣炸了。
盯着他那張皺巴巴的老臉,我突然覺得噁心,跟路邊曬乾的癩蛤蟆皮似的,膈應得慌。
「走?」我冷笑,「房子有我一半,憑什麼我走?要滾也是你滾!」
「爸,媽!」兒子徹底怒了,「你們能不能消停會兒?我工作壓力已經夠大了!」
張建國哼了一聲,重新躺回沙發刷手機,一副懶得理我的樣子。
我站在客廳中央,突然覺得這個家特別陌生,特別冷。
我轉身回臥室,重重地關上門。
牀頭櫃上擺着全家福,照片裏我們都在笑。
我拿起手機,點開和女兒的聊天窗口。
小女兒張麗在雲南定居,一直叫我去玩。
我猶豫了一下,打字:「麗麗,媽想過ţü⁺去住段時間。」
幾秒鐘後,回覆來了:「太好了媽!什麼時候來?我明天就去買新被子!」
我看着屏幕,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我回復:「好,我儘快過去。」
門外,電視聲、短視頻聲、張明打電話的聲音混在一起,我擦了擦眼淚,開始收拾行李。
-2-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重得像灌了鉛,喉嚨幹得發疼。
我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實在沒力氣動彈。
想到小寶得去早教班,我咬牙拿起手機,給張建國發信息:
「我不舒服,你去接小寶下早教吧。」
他回得倒快,語氣跟喫了槍藥似的:
「啥?我正要去跟老李他們下棋,你非得這時候使喚我?整天就知道添亂!」
我一看火就上來了,回了句:「你就一把破棋子比孫子還重要。你不去是吧?小寶沒人接,你等着兒媳跟你鬧。」
他罵罵咧咧回了「煩死了」,但還是磨磨蹭蹭去了。
我躺回牀上,渾身發冷,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客廳裏的爭吵聲吵醒。
「爸!你怎麼能這樣?!」是兒子張明的聲音,壓着火,但明顯急了。
「我哪樣了?孩子不是好好的嗎?」張建國嗓門大,理直氣壯。
「好好的?小寶差點被車撞了!你接他放學,把他扔在路邊看人下棋,自己跑棋攤上去了?你要不管我們就Ṫũ²別裝好爺爺!」
李婷的聲音又尖又利,聽得我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放屁!我就看了兩眼,他自己亂跑,關我什麼事?!」
「爸,你能不能上點心?小寶要是出了事,你擔得起嗎?」張明聲音拔高了。
「出事?出事也是你們沒看好。你們倆少在這兒指手畫腳,我一把年紀了,還得天天伺候小的?!」張建國嗓門越來越大,「再說了,這房子誰買的?啊?要不是我出錢,你們能住這兒?現在倒好,指使我幹這幹那?!」
我在房間裏聽着,心裏冷笑。
這老不要臉的,房子是他買的?真是笑話。
這麼多年,我的工資全貼補家用了,買菜、水電、孫子的奶粉錢,哪樣不是我出的?
他倒好,工資從來一分沒上交,全存着,現在倒成了他「一個人」買的房?
外頭的吵架越來越兇,突然,門被砰地推開。
張建國站在我門口,衝我ƭū₈發火:「你在這兒裝死是不是?家裏亂成這樣你一點不管?孩子差點出事你心也不疼?」
我沒說話,連看他一眼的力氣都沒了。
兒子跟進來,冷着臉說:「媽,你在家睡了一天,啥也沒幹?小寶的事你也不管,我們回來,家裏連口熱飯都沒有。」
我氣得手發抖:「我不舒服,你們誰問過我一句?」
這時,連小寶都奶聲奶氣地嚷:「奶奶壞,奶奶不做飯。」
我看着他,突然覺得特別可笑,這就是我一手帶大的孫子?這就是我伺候了一輩子的家人?
我累了,真的累了。
「行,都是我的錯。」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把門關上。
門外,他們還在吵。
「你看看你媽,整天就知道躺着!」
「爸,你也少說兩句!」
「我少說?這個家要不是我撐着,早散了!」
我靠在門上,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忍忍吧,再忍忍。
-3-
第二天,我徹底病倒了,燒得渾身發燙,連呼吸都疼。
我摸出手機,手指發抖,先給張建國打電話,沒人接。
再給兒子打,還是沒人接。
我眼前發黑,強撐着最後一點力氣,撥通了老姐妹劉芳的電話。
「喂?老陳?」劉芳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只能啞着嗓子擠出幾個字:
「芳……我……不行了……」
劉芳嚇壞了,帶着她兒子小偉來得飛快,架着我上了車,直奔醫院。
我被送到醫院時,已經燒到 39 度 5,醫生一檢查,臉色立刻變了:
「已經有點積液,再拖就發展成肺炎,危險了。你是老人,不能大意。」
我癱在病牀上,心裏翻江倒海,要不是老姐妹,我真得死在屋裏了。
劉芳在旁邊急得直罵:
「你那個死老頭子呢?!兒子呢?!人都快燒沒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我搖搖頭,不想說話。
閨女打來電話,急得快哭出來:「媽!芳姨跟我說你住院了?!怎麼回事?我現在就訂機票回來!」
我趕緊勸她:「別……別回來,你民宿剛開業,別耽誤生意……我沒事,芳姨在呢……」
女兒急得直跺腳:「爸呢?哥呢?他們死哪去了?!」
我還沒開口,劉芳一把搶過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麗麗啊,你媽差點被你那沒良心的爹和哥害死。發燒到 39 度多,打電話沒人接。要不是我發現得早,你媽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張麗在電話那頭氣得直哭,說要馬上回來,我費了好大勁才勸住她。
劉芳掛掉電話,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我:
「你看看,還是女兒貼心。你那老頭子和兒子,簡直不是東西!」
我苦笑,沒說話。
劉芳的兒子小偉跑上跑下,幫我辦住院手續、拿藥、買飯,忙得滿頭大汗。
直到晚上十一點,病房門才被推開。
我一抬頭看見張建國、兒子和兒媳站在門口,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媽,你怎麼搞的?突然住院也不說一聲?」兒子皺着眉,語氣裏全是埋怨。
我還沒說話,李婷就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
「你說你到我們家,不是說幫我們帶孩子,減輕負擔嗎?現在好了,我們還得圍着你轉,誰減負誰呢?」
我氣得胸口發悶,強撐着坐起來:
「我是你媽,不是你僱的保姆。我打電話了,你們誰接了?我差點燒死在家。到醫院來了你們也不問病情,上來就是興師問罪,你們就沒良心到這個地步?」
張建國黑着臉,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你少在這兒裝可憐,不就是個發燒嗎?至於鬧到醫院來?還跟張麗告狀,她剛纔打電話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我冷笑:「告狀?我差點死了,連跟女兒說一聲都不行?」
兒子冷着臉,插話:「媽,你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別老作妖。再鬧下去,你真以爲你一個人能過下去?」
他語氣裏帶着威脅:「你再這樣,我們也沒法管你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照顧?」我聲音發抖,「你們是來照顧我的?還是來興師問罪的?!」
李婷翻了個白眼:「媽,您別說得那麼難聽,我們這不是來了嗎?」
我徹底心寒了,指着門口:
「滾!都給我滾!我不需要你們照顧!以後我的六千塊退休金,你們一分都別想拿!」
張建國猛地站起來,指着我罵:
「陳秀蘭,你威脅誰呢?!你的錢不貼補家用,你想幹什麼?自私自利!」
兒子也黑了臉:「行啊,媽,你牛。我看你能撐幾天。」
兒媳翻白眼:「早知道你這樣,當初就不該讓你來。」
三人一邊罵一邊走了,門砰一聲被摔上,病房裏終於安靜下來。
劉芳這才走進來,氣得直拍胸口:
「這一家子畜生!我真想抽他們。彆氣了,養好身體,去麗麗那兒享享福。」
小偉站在一邊,欲言又止,憋了半天猶豫着開口:
「陳姨……我剛纔幫您繳費的時候,看了下您的醫保餘額……覺得不太對勁。」
我一愣:「怎麼了?」
小峯拿出繳費單,指着上面的記錄:
「您去年有一筆八萬的消費,是在一家美容醫院……」
我腦子嗡的一聲,猛地想起來。
去年,兒子說要給小寶買營養品,拿走了我的醫保卡。
而去年,李婷確實做了一系列醫美項目,朋友圈還曬過「變美日記」。
Ŧŭ̀₈我心口一陣發緊,像被錐子戳了好幾下。
原來,他們不僅不關心我的死活,還偷我的錢。
我攥着那張單子,手抖得厲害,眼淚砸在紙上。
劉芳氣得直跺腳:「報警,必須報警!這是偷錢!」
我搖搖頭,把單子慢慢摺好,塞進枕頭底下。
「不用了。」我輕聲說,「這個家……我不要了。」
-4-
一週後,我出院了。
沒想到,兒子居然破天荒地來接我。
一路上,他態度出奇地好,還主動幫我拎包,問我身體怎麼樣。
果然,一進家門,差點沒被屋裏的味兒燻暈。
鞋子橫七豎八,客廳茶几上全是啃剩的蘋果核、飯渣,垃圾桶溢出來,果蠅繞着飛。
小寶的尿布也沒人收,丟在沙發邊。
我皺了皺眉:「你們這一週是住在垃圾堆裏?」
張建國坐在沙發上刷手機,頭也不抬:「你不在,誰收拾?在家躺着啥也不幹,回來就挑毛病。」
我剛要說話,張明竟然破天荒地呵斥了他爸:「爸,媽剛出院,你說什麼呢。」
然後,他轉頭對我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我們這幾天太忙了,沒顧上打掃……」
我沒理他,徑直往自己房間走。
還沒走兩步,張明就追上來,語氣軟了幾分:「媽,您看……家裏這麼亂,要不您收拾一下?小寶晚上回來,看到這樣也不好……」
我冷笑一聲,拎着包回了屋,門一關,眼不見心不煩。
沒多久,兒子和兒媳又來了,站在門口敲門,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
「媽,別生氣了,我爸就那德行。你不知道你不在這幾天,家裏都快瘋了。」
他開始訴苦,說張建國接小寶老是遲到,有回還把小寶忘在早教班門口,老師打電話催了半天才想起來。
李婷忙工作,回來還得洗衣服、拖地,累得跟狗似的。
「爸啥也不會做,洗碗連洗潔精都不放,衣服混着洗,李婷的真絲裙子全毀了。」
「有一天我叫他煮餃子,就那種速凍的,結果他沒看火,水乾鍋了,餃子糊鍋底,屋子一股焦味。」
「他又趕緊撈出來,拿了冰箱裏放了幾天的涼拌菜配上,說湊合一頓。」
李婷補刀:「結果小寶喫了晚上就開始吐,第二天上吐下瀉,送去醫院掛水,醫生說食物不潔,半生不熟。」
「媽在的時候,從來沒出過這種事。他是想害死孩子嗎?」
兒子嘆了口氣,轉頭看我:「媽,您看,家裏真的離不開您……」
我靠在牀頭,冷眼看着他們訴苦,面無表情地說:
「所以呢?關我什麼事?我說了不做就不做,你們愛咋咋地。」
李婷剛張嘴想發火,兒子按住了她:「行了,媽身體還沒好,先讓她休息。」
我懶得搭理,閉眼假裝睡覺。
以爲能清淨一會,結果晚上兒子又來了,這次更不對勁,他手上端着個飯盒。
「媽,我去大富貴給你買了你最愛喫的銀耳湯和牛肉飯。」
我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然,喫了兩口,他開口了。
「那個,王總最近還聯繫你嗎?就是你以前在工會認識的那個老王,他現在不是還管着項目嗎?我,我這項目出了點狀況,要是能找他說句話……」
我放下筷子,淡淡道:「不能。」
「媽你聽我說,這項目我真費心費力好幾個月,差點就簽下來,現在關鍵時候……」
「我說了,不能。」我盯着他ṭṻ₋,「我不欠你。」
張明臉色一變:「媽,就一個電話的事!你非要這麼絕情嗎?!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
我抬眼看他:「我絕情?你們偷刷我醫保卡的時候,怎麼不覺得自己絕情?」
張明一愣,隨即狡辯:「那錢是借的。等我項目成了,雙倍還您!」
我冷笑:「借的?偷刷別人醫保卡叫借?」
張明惱羞成怒,聲音拔高:「媽,你非要這麼計較嗎?!你天天說一家人,怎麼一說錢你就精了?我要是有錢,我孝敬你不比張麗差。要不是你總是不願意付出,我至於這樣嗎?」
我盯着他:「我不願意付出?我這一輩子,付出得還不夠多?」
張明徹底撕破臉,指着我罵:「自私,你就是自私!我掙了錢難道不會孝敬你嗎?你非要這時候跟我算賬?!」
張建國聽到動靜,也衝進來幫腔:「陳秀蘭,你鬧夠了沒有?!跟兒子計較錢,丟不丟人?!」
我看着這一唱一和的父子倆,忽然很平靜,像是過去幾十年,全都一筆勾銷了。
我慢慢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
「張建國,我們離婚吧。」
房間裏瞬間安靜。
張建國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離婚?你瘋了吧?一把年紀了還鬧離婚,沒羞沒臊!」
「我提離婚是認真的。」我慢慢說。
張建國臉色鐵青:「行,你有種!要離是吧?你現在就滾,我看你能去哪!」
我站起來,開始拿箱子,他以爲我在演戲,沒攔我。
可當我拖着行李走到門口,他才慌了,攆上來問:「你瘋了?真走?你去哪兒?」
我轉過頭看着他:「去哪兒都比在這屋喘氣強。」
兒子也上來攔我:「媽!您別衝動!」
我甩開他的手,門「砰」地一聲,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身後,張建國還在罵:「有本事別回來求我們!」
-5-
我在老姐妹劉芳家湊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飛去了雲南。
飛機落地時,女兒張麗已經等在出口,一見到我就撲過來抱住我,眼眶紅紅的。
「媽!你可算來了!」
她開開心心地接過行李,一路上嘴就沒停過,興奮地給我介紹她的民宿,「雲棲小築」。
民宿建在半山腰上。
「媽,我專門給你留了一塊地兒,就在西邊,你以前不是老說想種月季玫瑰,還想弄個木鞦韆?都能弄。」
她拉着我的手,帶我去看。
朝南的露臺灑滿陽光,花盆裏已經種好了幾株月季和茉莉。
我鼻子一酸。
從前在家裏,張建國總說我附庸風雅,兒子也嫌棄「種這些沒用的東西幹嘛?不如種點菜。」
後來他們真把我的小花園鏟了,改成菜園,種的菜還老忘了澆水,全蔫了。
晚上,我和女兒坐在露臺上喝茶。
夜風微涼,遠處是星星點點的燈火。
我看着她,突然覺得愧疚。
「麗麗,媽對不起你……」
她一愣:「媽,您說什麼呢?」
我低下頭,聲音有些啞:「當年……你奶奶差點不讓你上大學,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女兒握住我的手,搖搖頭:「媽,都過去了。你對我好着呢,每次哥欺負我,你都護着我,還偷偷給我塞零花錢。真的,媽,你別老覺得自己欠我啥。」
可我心裏還是難受,我記得清清楚楚。
女兒高考那年,婆婆當着全家的面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嘛?早點嫁人算了!」
我氣得和她大吵一架,張建國卻坐在旁邊一聲不吭,最後甚至埋怨我頂撞長輩。
女兒考上大學,張建國不肯出一分錢學費,我偷偷把結婚時的金鐲子賣了,才湊夠她的學費。
那些年帶着兩個孩子,日子過得跟打仗似的。
張建國就當甩手掌櫃,天天就知道下棋喝酒。
有回女兒發高燒,我半夜揹着他去醫院,路上摔了一跤,膝蓋血流了一地。
張建國在棋牌室打麻將,電話都不接。
想到這些,我抹了抹眼淚,女兒握着我的手說:
「媽,以後你就過你自己的人生,你放心,我也不會走你的老路。」
我點點頭,我們娘倆靠着沙發坐了一夜。
外面月光很靜,就像她小時候生病我守她夜時那樣。
沒過幾天,張建國那張老臉就出現了,電話是打給女兒的。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按了免提。
「麗麗!你媽是不是在你那兒?!」張建國的聲音又急又怒。
張麗冷笑:「是啊,怎麼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張建國氣急敗壞的聲音:
「她ťů₆真敢走?我們手忙腳亂的,孩子沒人管,飯也沒人做,你哥現在連褲子都找不到。你讓她接電話。」
女兒翻了個白眼:「媽不想接。」
就在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孩子的哭聲,接着是張明不耐煩的喊聲:「爸!快來換尿布!小寶拉褲子了!」
張建國罵了一句,匆匆掛了電話。
我和女兒對視一眼,突然笑了。
-6-
聽說張建國掏錢請了保姆,但人幹了三天就跑了,原因是兒子說必須用手洗他的內褲。
保姆聽到這話愣住了:「啊?洗衣機不是能用嗎?」
兒子皺眉:「洗衣機多髒啊。我這內褲得單獨手洗,用香皂,別用洗衣液,那玩意兒化學物質多。」
保姆嘴角抽了抽,硬着頭皮接過內褲,結果發現盆裏還泡着三條。
「這……都要現在洗?」
兒子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洗完記得用開水燙一遍殺菌。」
保姆臉都綠了。
第二天,兒子起牀發現內褲還泡在盆裏,立刻打電話質問中介:
「這保姆怎麼回事?一點家務都不會做。」
中介賠着笑說再țŭₕ溝通溝通,結果電話還沒掛,人家辭職短信就發來了:
「這活兒我幹不了,另請高明吧!」
李婷面試第二個保姆時,特意強調:「我們家要求比較高,您得多注意細節。」
保姆鄭姐陪着笑:「應該的應該的。」
結果結工資的時候,李婷冷着臉抽出五百塊。
說拖鞋沒擺成直線扣兩百,地面有水印再扣兩百,午飯太鹹再扣一百。
鄭姐當場氣得渾身發抖,這哪裏是請保姆,簡直是進了牢籠。
她一句話沒再多說,直接摘下圍裙甩在地上,拎起包走人了。
女兒一邊笑得肚子痛,一邊跟我轉述張家的奇葩事。
第三個保姆趙姐更離譜。
她幹了不到一週,就發現不對勁,包裏的東西老是被人動過。
買菜回來時,正好撞見張建國在翻她的錢包。
「你幹什麼?!」趙阿姨一聲怒吼。
張建國慌慌張張把手縮回來:「我、我看看你有沒有偷我們家東西。」
趙阿姨氣得發抖,直接掏出手機報警。
警察來了之後,張建國還嘴硬:「我是僱主,檢查一下怎麼了?」
警察都聽不下去了:「未經允許翻他人私人物品是違法的。」
女兒笑得打滾:「這事在小區業主羣傳開了。大家都說,3 棟那家男的翻保姆包被抓現行,前幾個保姆都被他們欺負跑了。」
從此再沒有保姆願意接他家的單子。
很快,我的手機開始被張建國和兒子的電話轟炸。
我一個沒接,他們又發信息,軟硬兼施。
「媽,我錯了行嗎?您回來吧,小寶一直哭着要你。」
「家裏一團亂,我也病了。」
「你就回來幾天,幫咱們一家人度過難關。」
「你非要搞得家破人亡才滿意?趕緊回來!」
我看都沒看,直接拉黑。
女兒看不下去,直接打電話回去開罵:「李婷沒媽?你們別老盯着我媽薅羊毛,讓她媽來照顧你們孫子去。」
結果,他們還真把親家母請來了。
-7-
張建國給我發來視頻通話,我本來不想接,但女兒說:「媽,接!看看他們能整出什麼幺蛾子。」
視頻一接通,就看見張建國那張得意洋洋的臉,背景裏是親家母在廚房忙活的背影。
「陳秀蘭,看見沒?離了你,我們照樣過得好。」
張建國把鏡頭一轉,對準餐桌,「看看親家母做的菜,紅燒排骨、清蒸鱸魚、蒜蓉空心菜,比你做的豐盛多了。」
兒子張明也在旁邊幫腔:「是啊媽,丈母孃做飯可好喫了,小寶都多喫半碗飯。」
李婷更是得意,特意把鏡頭對準她媽:「我媽洗的碗,乾淨得反光。」
親家母回頭衝我笑了笑,語氣裏帶着點炫耀:「哎呀,老姐姐,你在那邊好好休息,家裏有我呢。」
我冷笑一聲,沒說話,直接掛了視頻。
女兒看了氣得牙癢:「咱媽是帶孫子的,是給他們當長工的?還要被比較?」
我搖搖頭,繼續修剪我的花枝:「讓他們得意去,我看能得意幾天。」
果然,沒過幾天,家裏就鬧掰了。
親家母剛來時確實勤快,又是做飯又是帶孩子。
李婷心疼自己媽,提了個開工資的事,開口就要五千塊一個月。
張建國一聽就炸了:「什麼?還要錢?她閨女嫁到我們家,幫忙帶帶孩子怎麼了?」
李婷站出來:「爸,您這話就不對了。我媽每天起早貪黑,比保姆還累,憑什麼不能拿錢?」
親家母也不是省油的燈:「你當我免費保姆啊?我來幫你們是情分,不是我欠你的。我伺候你們一大家子,連句謝謝都沒有?你們家老的跑了,現在還想讓我白乾活?」
張建國氣得臉紅脖子粗:「你們母女倆這是合起夥來訛錢是吧?」
李婷冷笑:「你那點私房錢捂得死死的,連親孫子都捨不得給,誰不知道?」
倆人吵得不可開交,李婷護着她媽,說要收拾東西回孃家。
兒子急得直跺腳:「爸,您就答應吧!小寶不能沒人帶啊!」
張建國咬牙切齒:「給給給!一個月四千,不能再多了!」
親家母立刻變臉,笑眯眯地掏出手機:「微信還是支付寶?先付這個月的。」
本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矛盾升級。
張建國發現親家母用他的龍井茶煮茶葉蛋,當場暴怒:
「這一罐茶葉八百多,你當大碗茶用啊?」
親家母理直氣壯:「茶葉不就是喝的?放那兒生蟲啊?」
李婷護着自己媽:「爸,您至於嗎?我媽又不知道這茶多貴。」
張建國指着母女倆罵:「你們就是故意的,合起夥來禍害我家!」
親家母把鍋鏟一摔:「好,我們走!婷婷,收拾東西!」
李婷二話不說,抱起小寶就往外走。
兒子追到門口:「老婆!別鬧了行不行?」
李婷頭都不回:「讓你爸自己伺候自己吧。」
-8-
與此同時,我在雲南過得有滋有味。
花園的面積,我又擴了一倍,收拾得跟畫兒似的。
來民宿的年輕人喜歡得很,拍照發到網上,標題寫「最美民宿花園」火遍全網。
民宿訂單爆滿,年輕人成天圍着我轉。
我給他們做點家常菜,喫得他們直咂嘴。
我還教他們做手工,帶他們一起養花,日子過得跟蜜似的。
晚上大家圍着篝火聊天,笑聲不斷,我竟然覺得比年輕時還開心。
可張家人坐不住了。
某天,手機突然響了,是朋友發來一條短視頻的鏈接。
標題赫然寫着:
「本地調解節目《和解吧,家人》:媽媽回家吧。」
電視屏幕上,張建國和兒子張明坐在演播廳裏,背景是溫馨的家庭照片牆。
主持人一臉同情地看着他們。
「張先生,您能說說,您妻子爲什麼會突然離開家嗎?」
張建國抹了把眼淚:「唉…我這老伴啊,脾氣一直不好。那天就因爲她扔垃圾被鎖門外幾分鐘,回家就大吵大鬧…」
兒子插話:「我媽以前就這樣,動不動就發脾氣。我們做晚輩的都得讓着她。」
主持人驚訝:「就因爲這點小事?」
張建國搖搖頭:「這都不算什麼。最讓我寒心的是,她連孫子都不要了。小寶生病住院,她在雲南遊山玩水……」
兒子紅着眼眶:「我媽在妹妹的雲棲小築享福,我爸高血壓犯了,她連個電話都不打。」
觀衆席傳來陣陣議論聲。
主持人也搖搖頭:「這確實也不近人情了。」
張建國突然激動起來:
「最心寒的是,她走之前還說,退休金一分特也不會給姓張的人,就爲了逼我們低頭。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啊,我的工資卡都是給上交給她的,我一分錢都沒有留。」
觀衆席有人大喊太狠心了。
兒子哽咽道:「我妹從小就愛挑撥,現在更過分。把我媽哄去雲南,民宿生意是好了,可我們這個家……」
這時,大屏幕適時出現雲棲小築的詳細信息。
兒子突然跪下:「媽!求您回來吧!您要什麼我們都答應!」
演播廳響起熱烈掌聲,背景音樂推向了高潮。
主持人動容:「讓我們大家一起幫幫這個破碎的家。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如果您認識陳阿姨,請告訴她……」
節目播出後,女兒的民宿突然湧進大量差評。
「老闆人品有問題,攛掇自己媽離家出走!」
「這種家庭倫理敗壞的民宿,誰住誰倒黴!」
「老闆的媽媽是個狠心拋棄家庭的女人,大家避雷。」
女兒拿着手機,手指發抖,眼眶通紅:「媽……他們怎麼能這樣?」
我翻着那些惡毒的評論,胸口發悶。
他們不ŧű̂ₖ僅污衊我,還要毀了我女兒的事業。
女兒深吸一口氣,勉強笑了笑:「媽,沒事,咱們別理他們,過段時間就好了……」
我看着她強撐的樣子,突然站了起來。
「麗麗,收拾行李,我們回去。」
-9-
下了飛機,我們直奔家裏。
張建國打開門,嘴角一揚,眼神輕蔑。
「喲,還知道回來?」
張明頭都沒抬,陰陽怪氣地補了一句:
「媽,雲南玩夠了?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家了?」
兩人看着我和女兒,同時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我沒說話,把行李箱往旁邊一放,女兒站在我身後,冷冷地看着他們。
張建國見我不接話,以爲我是來服軟的,語氣更加囂張:
「雲南不是很好嗎?怎麼不繼續待了?要不是上了電視,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回來?」
兒子假模假式地說:「媽,回來就好。其實這段時間我們也挺不容易的,家裏確實需要你,不是說非得你幹活,是你在,我們心裏踏實。」
「心裏踏實?」我冷笑,「你們心裏踏實的時候,知道我在醫院躺着,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張建國不耐煩了,把茶杯一放:「你又來興師問罪?你以爲你自己是個什麼寶貝?不是還活着回來了嗎?還能跑能吵,說明沒事。」
女兒直接就冷下來了:「我媽不是寶貝?那你是什麼?喫幹抹淨的老廢物?上節目說得開心嗎?」
張建國拍桌子站起來:「你再說一句?主持人說了,全國觀衆都支持我們。陳秀蘭,你還不知錯?」
我拉住女兒,冷聲道:「錯?我錯在哪兒了?你仔細說說,說得有道理,我給你賠罪。」
「錯在不該離家出走,不伺候老公,不照顧兒子和孫子。」張明猛地站起來,「娶你幹什麼喫的。」
「不給家裏補貼,你退休金五千多,就交三千生活費,剩下的錢想留着養小白臉?」
「還有,」張建國把菸頭摁滅在茶几上,「太嬌氣!那天不就是讓你在門外站了一個小時嗎?至於記到現在?」
兒子冷笑附和:「就是,三十多度怎麼了?我以前在工地,大太陽底下幹活不也過來了?就你金貴。」
我盯着張建國繼續問:「我發燒住院……」
「住個院怎麼了?最煩你這點小病小痛就大驚小怪。」張建國不耐煩地打斷,「醫生不都說了沒什麼大事嗎?兒子工作那麼忙,哪有空天天往醫院跑?」
我笑了:「那我的醫保卡呢?刷走的八萬塊怎麼辦?」
「又來了又來了!」兒子突然暴怒,「不就用了你八萬塊錢嗎?李婷做醫美怎麼了?她漂亮了不是給你長臉?」
張建國幫腔道:「當婆婆的這麼小氣。人家王玉把退休金全給兒子用,你呢?整天就知道買那些沒用的花花草草。」
女兒氣得渾身發抖,我死死按住她的手。
「所以,」我輕聲問,「在你們眼裏,我就該任勞任怨伺候你們,把退休金都上交,生病了自己扛着,是嗎?」
「那不然呢?」兒子理直氣壯,「當媽的不就該這樣嗎?」
張建國突然拍桌:「少在這裝可憐!今天你要麼乖乖回來伺候我們,要麼永遠別進這個門!」
女兒突然冷笑一聲:「爸,哥,你們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看你們表演嗎?爸,你不是挺能演嗎?不是全國人民都同情您嗎?」
張建國一愣:「什麼?」
我緩緩掏出手機,將直播畫面轉向他們:「從進門開始,全網直播。現在觀看人數……」
我看了眼屏幕,「已經突破十萬了。」
張建國的臉色瞬間慘白,手裏的蘋果掉在地上。
彈幕瘋狂滾動:
「畜生現形記!」
「剛纔的囂張勁呢?」
「支持阿姨離婚!」
張建國急了,指着我的鼻子罵:
「陳秀蘭,你非要把家醜外揚是吧?你還要不要臉了?!」
我冷笑:「家醜?你們上電視污衊我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是家醜?」
兒子衝上來就要搶手機:
「你們別聽她胡說。我媽精神有問題!她、她老年癡呆了!」
我直接後退一步,厲聲道:
「你敢動我一下,我立刻報警!」
兒子面如死灰,跌坐回沙發。
走出門時,我聽見兒子歇斯底里的喊聲:「媽!我錯了!你回來!」
-10-
那天直播之後, 整個輿論像山洪一樣沖垮了張家那點表面文章,評論區一邊倒地站我。
可張建國還是死撐着, 不離婚,說這是「丟人現眼」, 說「咱活了一輩子, 不能讓人笑話。」
我沒出面, 直接委託了律師, 全權處理訴訟, 包括離婚和房產的分割。
辦完一切, 我和女兒就回了雲南。
這次我直接換了手機號, 張建國和兒子,再也聯繫不上我們。
而直播的後續效應,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那「孝順」兒子和「貼心」兒媳, 雙雙被公司開除。
李婷公司怕形象受損直接解約, 張明則是輿情影響太大, 項目全砸,客戶紛紛抽身。
一家四張嘴, 靠張建國的六千四百塊退休金活。
一時間, 他們從「爺奶躺贏」的天花板之家,變成了捉襟見肘的四口之家。
「媽,」某天女兒突然舉着手機跑進花園, 「李婷發朋友圈說要離婚!」
我掃了一眼, 那條動態寫着:「眼瞎了十年, 終於看清了這家人。」
張明失去了全部退路,聲譽盡毀, 求職無門。
他像瘋了一樣, 嚷着要創業翻盤,強行拿走了張建國最後的十萬積蓄。
還偷偷用張建國的身份信息貸款,說什麼要「砸鍋賣鐵做回自己」。
結果可想而知:一個月不到,血本無歸, 連利息都供不起。
女兒打開一段視頻。畫面裏張建國拄着柺杖,在小區裏追着張明罵:
「畜生!把我養老錢還來!」
張明氣急敗壞,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張建國膝蓋砸在石頭上,當場骨折。
張明居然沒送醫院, 反而惡狠狠地吼了一句:
「都怪你把媽氣走了!要不然我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張建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說不出話。
劉芳說,她是後來才聽說張建國住院的。
「他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 沒人照顧,褲子尿溼了也沒人管。」
她頓了頓,「張明趁他睡着拿走他的工資卡,張建國報警了說絕不原諒。」
劉芳發來一段視頻,張建國拖着那條沒痊癒的傷腿,在菜市場撿爛菜葉。
曾經油光水滑的頭髮,現在像枯草一樣貼在頭上,那件他引以爲傲的皮夾克沾滿了污漬。
「他現在住車棚。」劉芳的語音裏帶着唏噓,「張明把他房子抵押了,現在被法院查封。張建國不願意和解,小偉說,張明起碼要被判五年。」
我放下手機,看見女兒欲言又止的表情。
「媽…小寶他…」
我搖搖頭。
那個孩子我自然心疼, 可想到李婷咬牙切齒說我老不死的樣子,想到她教小寶衝我吐口水的場景。
有些孽緣, 早斷早乾淨。
夕陽西下, 遠處傳來客人們的笑聲,混着廚房飄來的飯菜香。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加入了這溫暖的煙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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