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女邪神

安靜了幾千年的祭壇來了個小姑娘。
聞着久違的人味兒,我和兄長們正高興。
她卻哇地吐出一口血,嚥氣了。
大哥嘆息:「好端端一個十世功德身,竟然被家人毀了。」
二哥道:「小妹,要不你去爲她了卻怨念?」
我邪惡一笑,問了三個問題:
「她的便宜姐姐愛搬弄是非,我能拔她舌頭麼?」
「她父母兄弟心全長偏了,我能掰正不?」
「她那未婚夫有眼無珠,我能挖出來當彈珠玩兒嗎?」
哥哥們齊聲質問:「有你這麼當神的嗎?」
我委屈地對對手指:「可是人家是邪神啊。」

-1-
大哥將他額間的第三隻眼摁了回去:
「咳咳,小妹,現在是法治社會,咱手段稍微溫柔點。」
我想了想:「也行。」
二哥抹了抹左邊那張臉上的汗:「那個,小妹啊,我懷疑你根本就沒明白。」
三哥桀桀怪笑:「不用懷疑,她絕對沒有聽懂。」
我張開手掌,掌心的嘴巴朝他吐舌頭。
四哥伸出他的第八隻手,摸了摸我的頭:
「小妹,若你能消除十世功德身的怨氣,那你身上的惡業必能兩相抵消。」
「爲了自由,你切記,萬事不可失控。」
我點頭,鑽入那女孩的身體,艱難地站起來。

-2-
祭壇埋在地底,外面是荒無人煙的深林。
我一邊適應着這具身體,一邊把她的記憶都過了一遍。
女孩兒的名字跟我同音,我叫綺靡,她叫齊米。
長得也跟我很像。
按照二哥的話說,就是黑化進度 0% 的我。
那時的我,是崑崙山上悲天憫人的綺靡仙子,滿心都是救濟蒼生的宏願。
直到救了只白眼狼,害得我和哥哥們被深埋地底數千年。
每每想起過去,我都忍不住恨紅了雙眼。
不過,當初的我比齊米要幸運。
因爲我有四個溫柔的哥哥和一個可愛的弟弟。
而齊米卻是人嫌狗厭的真千金。
不僅父母兄弟全都站在假千金那邊。
連她的未婚夫,也是爲了防止她搶走假千金的婚約,才故意追她的。
她的親人愛人,沒有一個真心待她。
就像這趟家庭旅行,假千金故意把戒指丟進山下密林,又誣陷是她乾的。
齊家上下,再加上齊米的未婚夫,全部痛斥她。
齊家大哥逼她進林子找回來,否則就不許回酒店。
齊米就是在下山的過程中滾落懸崖,陰差陽錯地跌到了祭壇裏面。
這一摔,幾乎摔斷了她的全身骨頭。
我都想象不到,她是以什麼樣的毅力撐到我們面前的。
我輕拍臉頰:「你啊,死了才知道恨,活着的時候幹什麼去了?」
「不得不說,你還真像那時候的我啊,都一樣的蠢。」
「我還有復仇的機會,你呢,就只剩下恨了。」
我抬頭望向暌違了數千年的太陽,低聲道:
「不要緊,你沒學會的,我現在來教你。」

-3-
這具軀體的傷勢竟然意外地難以修補。
我每每投入的神力,都像被什麼東西給阻擋了一樣,全部泥牛入海。
我幾乎把自己抽空,才勉強修復了七七八八。
走出這片密林,我整整花了一個小時。
我兩眼發黑,耳朵邊嗡嗡響。
幸虧外面就是景區步道,路過的遊客發現了我,驚叫起來:
「小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看到旁邊有人正好舉着個東西在自說自話。
融合了齊米的記憶後,我知道他是在用手機直播。
大約是我的模樣太慘,他已經將鏡頭對準了我。
我惶恐地揪着裙子:
「我、我沒有找到姐姐的戒指……我不能回家了……」
面前的遊客很給力,急忙問:「你家在哪兒?」
「我是雲市人,我爸爸是齊氏的總裁齊越天,我媽是蔣門實業的蔣麗梅,我哥剛拿了市裏的傑出青年……」
「還有我姐,她是全國舞蹈比賽的第一名。」
「她現在應該跟我的未婚夫在一起……我真的沒有弄丟她的戒指,是她自己甩出去的……」
說完了想給出去的信息,我很適時地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4-
再醒來,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牀上了。
牀頭牀尾擠了一圈人,全是熟面孔。
齊媽媽第一個湊上來:「小米,你感覺怎麼樣?」
她的關心未達眼底,餘光不經意地就往門邊飄。
我悄悄攤開右手,掌心蹦出一隻圓滾滾的眼睛。
它跟我的視角相通,我看見了隔着門縫正在直播的記者。
看來是我的那段自爆引發了輿論關注。
這羣人搶着過來作秀呢。
「小米,還有沒有哪裏痛?」
現在說話的是齊家大哥。
長得人模狗樣,眼睛裏卻全是厭煩。
旁邊那個臉上長痘的,就是齊家的小兒子。
他跟假千金關係最好,所以此刻裝都裝不出來。
硬憋出來的笑顯得滿臉猙獰。
還有兩個站在另一邊的,就是齊爸爸和假千金齊明月。
「小米,你誤會姐姐了,姐姐哪裏說過那樣的話?」
齊明月頂着兩個通紅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望着我。
「是啊,小米,我們都可以作證,你說的那件事,壓根就沒發生過。」
「你是最近玩遊戲玩過頭了,產生幻覺了吧?」
「我們就轉頭買個飲料的功夫,你人就不見了,我們還找了你好久呢。」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企圖給我戴上精神病的帽子。
我暗歎一口氣,掌心的兩排尖齒已經在細細磨動。
我反覆在心裏念:法治社會,文明手段;依法守法,做好公民。
我猛地一扯被子,將自己包裹成一團。
「不要打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們別打我。」
我使勁顫抖了一陣,又掀開被子滾下牀,抱着齊明月的腿哀求:
「姐姐,我去地下室罰跪,你以前總罰我跪一整夜,這回我跪多久都行,求求你別讓爸媽趕我走。」
齊明月面容扭曲,聲音都變尖利了:「你不要胡說!」
齊爸爸終於開口:「小米,我給你約了心理醫生,待會兒就去問問看。」
「對啊,什麼罰跪什麼扔戒指,根本沒有這回事——」
「去查監控!」我打斷了齊大哥的話,「景區那邊,有監控。」
如果是齊米,無論怎麼請求解釋,齊家人都不會花時間去查找真相。
可是神通廣大的網友卻不一樣了。
湊巧,景區工作人員也在收看直播。
在網友的集體呼籲下,他們很快就把一段視頻發了出來。
畫面裏,齊明月丟完戒指又去跟齊爸爸告狀的一幕,被幾十萬網友截出來做成動圖,不斷往齊氏的官博,以及舞蹈協會底下發。
齊大哥打了個手勢,門外的記者便停止了直播。
齊爸爸壓低聲音道:「把門關緊。」
咔嚓。
門鎖鎖上的同時,齊家人集體上演了變臉。
不巧,我也一樣。

-5-
看着我從地上站起來,齊大哥厲聲一喝:「跪下!」
這具身體本能地顫慄了一下,膝蓋也戰戰地發軟。
我乾脆躺回牀上,平靜地望向他們。
齊家老四是個沉不住氣的,揮着手臂就要來拽我:「
「叫你呢,聾了嗎?」
我伸出手指,虛虛地停在呼叫按鈕上。
「小威。」齊大哥抓住他的肩膀拉了回去。
我架起二郎腿:「還要我跪不?」
「米米,你太不懂事了,」齊媽媽長長地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給你的姐姐造成什麼影響?」
「打住,」我比了個手勢,「賊喊捉賊的是不是齊明月?逼着我去找戒指的是不是齊大哥?讓我沒找到不許回家的是不是我爸?在一邊火上添油的是不是老四?還有你——」
我直勾勾地盯着齊媽媽:「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假哭,沒必要裝出一副愛我的樣子。」
「齊米,你怎麼跟媽媽說話的?沒教養的東西。」齊威逮着機會就要開罵。
我以牙還牙:「齊威,你怎麼跟你姐說話的?」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本來就沒教養,難道你也跟我一樣?」
齊威跳腳:「你纔不是我姐,我姐只有明月一個,你就是個狗都不理的沙幣!」
我舉起大拇指:「那你現在還要理我,你狗都不如?」
「嘖嘖,齊威,你這狠起來連自己都罵啊,YYDS。」
「別誤會,我不是誇你永遠的神。」
「你啊,永遠的屎。」
齊威嗷一聲撲過來。
我果斷摁下呼叫鈴,並扯開嗓子喊:
「我知道錯了,不要打了!我知道錯了!」
門外傳來急劇的敲擊:
「齊先生請開門,否則我們要報警了!」
我朝面色鐵青的齊大哥挑挑眉:「還不去?」
他的手指隔空點着我,細看還在顫抖。
醫生護士來了不少,衝在最前面的都是女孩子。
她們毫不畏懼齊家帶來的高大保鏢,門一開,就先後跑了進來。
我還沒來得及裝可憐,就被一隻柔軟的手臂攬進了懷裏。
「我可警告你們啊,這裏是醫院。」
「你們如果堅持要鬧,先過了我們這關。」
我全程被擁在一片溫暖的柔軟裏。
鼻前是淡淡的人味兒。
好香。
安靜了很久的齊明月忽然道:「醫生,你們都被她騙了,她是裝出來的。」
「小米,你故意激怒我讓我扔戒指,害我一時衝動做了不對的事,現在又想故技重施麼?」
「我有錄音,大家可以聽聽。」
齊明月得意地摁下播放鍵。
可惜,她的得意沒有維持多久。
錄音停在了齊威嚎着撲向我的那一刻。
之後我是如何回嘴罵他是屎,又是怎樣假裝捱揍的,全都沒有。
齊明月難以置信地又聽了一遍:「不可能,明明錄到的。」
她幾乎把手機上的軟件都找了一遍,依然沒找到完整的音頻。
我偷偷勾起嘴角。
哪怕我現在的力量十不存一,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截掉一段錄音,也不是什麼難事。
抱着我的護士長翻了個白眼:「就這?齊米說的難道有錯嗎?」
「有些人聽幾句真話就受不了了,光會背地裏欺負人。」
「虧我之前還是齊明月的粉絲,竟然是這種人。」
「如果你們不是以家人的身份來探望病人的,那就請你們離開,不要打擾病患休息。」
病房裏的醫生護士,加上堵在門口的各路圍觀者,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齊家淹死。
看着高高舉起的多個手機,齊家人只好訕訕地走了。
護士們急着安慰我,我乖巧地點頭,視線觸碰到已經走到門邊的齊明月。
她正用怨毒的目光,恨恨地盯着我。

-6-
經過這一遭,齊家那幾個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再來惹我。
他們採取曲線救國的方式,第二天就把我的渣未婚夫請了過來。
他拎着一個大果籃:
「米米,昨天我忙公司的事了,沒有第一時間來看你。」
「我給你剝個荔枝喫。」
晶瑩的果肉被遞到嘴邊時,我沒有拒絕。
這可是荔枝呢!
作爲崑崙之巔最重口欲的神,被困了數千年,可真是難爲死我了。
嚼着口中甜甜的果肉,我的思緒如潮翻湧。
好久好久以前,小弟會特意跑去下界,捧來一堆荔枝送到我府上:
「人間的皇帝說,美人才配喫荔枝,姐姐,我看過那個美人,遠不及你呢!」
我颳着他小小的鼻頭:「小混蛋,你可別學那些負心漢,光會甜言蜜語。」
小弟抱住我的腰,那時候的他還沒我的腿長。
「姐姐,什麼是負心漢啊?」
我被他問住了,竟沒有回答出來。
如果他現在還活着,那我一定會告訴他:
「看着,就是曹殊那樣的人渣。」
可惜,他已死了幾千年。
死前被曹賊整整折磨了七天七夜。
連魂魄殘渣都被煉成了魂珠,送給了曹殊的小師妹。
「曹殊——」
我渾身的戾氣幾乎控制不住。
眼前的鄧濯有些奇怪地問:
「米米?你怎麼了?」
我回過神,看着這雙與曹殊相近的桃花眼,突然就沒了跟他裝模作樣的興致。
我徹底冷下臉:「滾,別煩我。」
鄧濯一愣,隨後瞭然一笑。
他向我探過身來:「好難得,米米竟然會鬧脾氣。」
那雙可恨的桃花眼越靠越近:
「可是你聽過一句話嗎?畫貓不成反類犬。」
「你沒必要學明月的,畢竟她是真大小姐,而你——」
他微笑着吐出譏諷的字眼:「野雞就算把羽毛染得五顏六色,也變不成鳳凰啊。」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覺得你也應該聽過一句話。」
鄧濯還在笑:「什麼?」
「我愛你的時候,你就是寶;我不愛了,你就是草,而我——」
我抬起腳衝着他的襠下踹了過去。
「——最擅長的就是斬草除根。」

-7-
鄧濯痛得彎下了腰,整個人都蜷縮成了蝦米。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我,臉漲成了豬肝色:「你——」
我剝了顆荔枝,懶洋洋地放進嘴裏:
「我還以爲時代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會有那麼多自以爲是的爹味男。」
「這樣看來,光清掃垃圾還不夠,得學會主動遠離污染區。」
荔枝的汁水沾上了手指,我輕輕舔去。
不經意地抬頭,卻看見鄧濯正盯着我,眼神直愣愣的。
我一嗤,如貓兒般爬到牀頭,對着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鄧濯猶豫了一下,還是挪了上來:
「齊米,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將舔過的手指撫在鄧濯臉上。
他恍惚了一下,目光有些迷離。
啪——
我反手照着他的臉頰抽了過去:
「對你好的時候,你棄如草芥;把你當垃圾了,你倒是稀罕上了?」
「世上哪兒有那麼多的愛而不知,純屬渣男犯賤。」
鄧濯被我罵得面紅耳赤:
「齊米,你現在低頭跟我認個錯,我還可以原諒……」
我再次抬起手,鄧濯卻早有預料般,急急地退開了。
我收回胳膊,一臉遺憾。
要知道,我掌心的尖齒已經飢渴難耐了呢。
「無可救藥,你真是半點比不上你姐姐,」鄧濯氣急敗壞地說,「難怪齊叔叔齊阿姨寧願要一個沒血緣關係的養女,也不喜歡你這個親生女兒。」
心臟處傳來連續的抽痛,窒息感壓迫着這具身體,幾乎讓我喘不過來氣。
這種痛苦我很熟悉。
數千年前,我被當衆剝下仙人羽衣,以肉體凡胎在受刑臺上硬挨四十九道雷鞭,便是同樣的滋味。
鄧濯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
此刻,他傲慢地勾起嘴角:
「夠了,演多了只會讓我更加厭煩。」
「我今天過來是跟你說一聲,明月被你害得丟了獎項,齊家也因爲你被推ţṻⁱ到了風口浪尖。」
「我媽說你太不懂事,不夠資格當鄧家的兒媳婦,原定下個月的婚禮,先取消。」
「還有原本安排給你的祕書職務,我也一併收回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說。」
鄧濯的語氣高高在上,與曾經的曹殊如出一轍。
當年,在我被雷鞭抽得血肉橫飛、奄奄一息時。
曹殊摟着他的小師妹,也是這麼居高臨下地睨着我:
「綺靡,你偷盜聖物,冒充碧霄上仙,又屠殺滿城百姓,便看你能否熬過這削骨成泥的四十九雷鞭。」
彼時神力盡失,又失去了仙衣護體的我,怎麼可能熬得過去?
曹殊從頭至尾,便是用謊言給我編織了一個必死的結局。
我本該死的。
是我的四個哥哥自毀仙根,硬生生撕開九重天,將我從崑崙禁地救出。
而我那被譽爲崑崙第一仙才的小弟,以身爲陣,擋住了所有țṻₒ的追兵。
他爲我爭取到了最後的生機,卻最終力竭,被曹殊擒獲。
想到被煉成魂珠的小弟,我那積壓了數千年的恨幾乎要破體而出。
即將失控那一瞬,忽然,無形中有一雙冰冰涼涼的手輕輕地抱住了我。
我一怔,意識到這是來自齊米的安慰。
怒火退潮,我摁了摁還在抽痛的心口。
「你說錯了。」
我冷冷地看向鄧濯。
「一羣有眼無珠的垃圾,要你們的愛幹什麼?我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尤其是你這大件垃圾,燒成灰都嫌嗆。」
鄧濯忍無可忍:「分手,婚約作廢!」
「慢着,」我喊住轉頭要走的他,「既然分手了,那跟曹殊結婚的,就該是我了。」
鄧濯嘲諷道:「你以爲曹殊會看得上你?做夢去吧。」
我無視他的鄙夷,眯眼一笑:「那就試試看啊。」

-8-
齊米的記憶裏,曹殊只是匆匆閃過的模糊身影。
要不是我對他恨之入骨,也不會馬上就認出他。
我和兄長被迫躲在祭壇數千年,他倒是瀟灑得很,搖身一變,成了首富曹家深居簡出的大少爺。
我急於探曹殊的底,一出院就殺回齊家,準備要回屬於齊米的婚約。
「滴滴滴,您的指紋不匹配。」
我盯着眼前的雕花大門,嗤笑一聲。
區區鐵門,怎麼可能奈何得了我?
正要強拆,抬頭間看見了別墅陽臺上的幾道人影。
我心念一動,改了主意。
我拿出手機,有模有樣地打開了直播間:
「家人們,誰有門鎖師傅的電話,我家的指紋鎖硬要說我指紋不匹配,可能是出故障了。」
【小姐姐你這不是門壞了,是你的指紋被刪除啦。】
【我去,這齊家是什麼奇葩?同樣都是女兒,憑什麼只偏心一個啊?】
【我還聽說了個更奇葩的,齊米纔是齊家的真千金,齊明月只是抱錯的。】
齊家爲了不讓齊明月受委屈,從來就沒有對外公佈過她的身世。
在更多的猜測出現前,雕花大門主動敞開了。
齊大哥站在門後:「小米,你怎麼就提前回來了,我不是說過去接你嗎?」
「回家了也沒喊一聲,要不是媽媽在陽臺看見你了,你是打算站多久?」
他還不算笨,知道把鍋給我蓋回來。
我挑挑眉,沒有當場撕破他的虛僞嘴臉。
齊大哥便得寸進尺,當着鏡頭,親暱地攬住我的肩頭:
「在搞直播?也行,外界對咱們家誤會頗多,你澄清一下,免得搞到最後沒法收場。」
他說話的時候是帶笑的,俊秀的臉龐顯得溫潤無害。
有一副好皮囊就是佔優勢,彈幕上已經有了質疑我的聲音。
他半推半搡地把我帶進別墅。
「小米回來啦?」齊媽媽笑臉Ťų₁迎接,「快來喫車釐子,早給你準備好了。」
我不知道車釐子是個什麼味道,但是齊米很喜歡。
她有一條隱藏的朋友圈就寫着:
【冰箱裏有很多車釐子,可那都是姐姐的,什麼時候才能實現車釐子自由呢?】
我走過去,從精緻的水果盆裏撿出一顆嚐了嚐。
酸酸甜甜,味道不錯。
我指着車釐子問:「這東西多少錢?」
齊媽媽怔了一下:「一百來塊一斤吧。」
我想起齊米存款上的六個零,雖然不算多,買個車釐子也該毫無壓力。
可她偏偏想用這筆好不容易存起來的錢,給齊媽媽買一個十幾萬的包。
傻姑娘啊,有些人的心,你是永遠都捂不熱的。
你千辛萬苦攢錢買的禮物,甚至還比不上她寶貝明月的一張美容院初級卡。
我又連續喫了幾顆,齊媽媽笑道:
「你這孩子就是這樣,碰上自己愛喫的,就非得一次性喫完,別人碰都不能碰一下呢。」
我掃了眼彈幕,果然,質疑我賣慘的聲音越來越多了。

-9-
這個時候如果我關掉直播間,那就相當於給自己留下話柄。」
所以我依然舉着手機:「是嗎?我怎麼記得,家裏的零食箱上面寫着,狗與齊米不得打開?」
「哪有這回事?你記錯了……」
我站起身:「那就去看看。」
「小米!」齊爸爸臉色微變,「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把他盯得滿臉不自在。
「齊米你——」
「好啊,那就不去看吧。」
我的突然退讓打了齊爸爸一個措手不及。
半晌,他才揉了揉僵硬的臉:「小米,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你姐姐這回確實做得不對,我已經罰她去西北山溝裏反省了,還有你小弟齊威,我也把他送過去了,你可以消消氣了吧?」
齊大哥清了清嗓子:「都是一家人,小米不會那麼見外的。」
齊媽媽跟着道:「對啊對啊,你爸這回可是真狠了心,那山溝裏只有土屋,附近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要買東西都得走十幾里路呢。」
她那副擔心又無奈的樣子,倒是演得像。
我冷笑:「齊明月和齊威可是你們的眼珠子,你們真捨得?」
齊爸爸信誓旦旦:「齊家的家風就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他們不對,我就罰,沒什麼舍不捨得。」
我狐疑地看向他:「真的沒騙我?你敢當着網友的面保證嗎?要是說了假話,就倒立喫屎。」
齊爸爸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來,卻依舊梗着脖子答應:「我所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行,」我轉頭走向樓梯,「既然姐姐去山溝反省了,那她的房間可以先給我用用嗎?她那裏空間大,陽光充足,醫生建議我多曬太陽。」
我一邊說着,腳步已經踏上了樓梯。
滴——
驟然響起的機械聲讓我停下了腳。
心有所感地看向手機,不出意料地發現,直播間掉線了。
準確點說,是整個網絡都被屏蔽了。
我回頭:「什麼意思?」
齊爸爸擠出兩聲得意的冷笑:「齊米,就憑你那點手段,鬥得過我?」
「家裏裝了信號屏蔽儀,你別想着求助網友了。」
齊大哥抱着胳膊,面目恣睢:「齊米,爸爸說的西北山溝倒是真的,只不過要過去的是你。」

-10-
我語氣平靜:「所以你們是故意設了這個局?就爲了幫齊明月洗刷污點?」
齊媽媽長嘆一聲:「別怪我們狠心,是你自己太不爲家人考慮了。」
「齊明月和齊威呢?」我往樓上掃了一眼,「躲在房間裏看監控吧?還不捨得出來?」
話音剛落,樓道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是齊威聒噪的笑聲:
「哈哈哈,齊米,我就說過要你好看!」
齊明月跟齊威走在一起,滿臉心痛地望着我:
「小米,我也不想這樣做的,可是你實在太不爲齊家,不爲爸爸媽媽哥哥弟弟考慮了。」
「現在連鄧濯都厭棄了你,再縱容下去,都不敢想你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我似笑非笑:「齊明月,你明知道鄧濯喜歡的是你,他厭棄我,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齊威,我記得當時鄧濯回國,要約齊明月吐露心跡,還是你給牽線搭橋的吧?」
齊威這小子最沒腦子,毫不猶豫就脫口而出:
「誰叫你突然回來的?曹家說一定要齊家的親女兒才能嫁給他們曹大少,雖然爸媽現在瞞着明月姐姐的身世,但說不準能保密多久,所以你必須比姐姐先嫁人。」
「要不是看在鄧濯能穩住你,我哪裏會同意讓姐姐陪他看電影?那傢伙,連輛跑車都不願意送我,憑什麼當我姐夫?」
我捂着心口,假裝難過:「齊明月,鄧濯那麼愛你,你怎麼捨得利用他?」
或許是貶低我最珍視的東西能給齊明月帶來快感,她終於卸下了那張純良的面具:
「不瞞你說,鄧濯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片低等的塵埃,你或許覺得嫁進鄧家就是人生巔峯,可是啊,他們跟京市曹家比起來,只能算是腳底泥。」
「而且鄧濯他爸外頭還有好幾個私生子,財產爭鬥還有得鬧呢!鄧濯他媽媽又是個文盲潑婦,嫁過去,豈不是耽誤了自己麼。」
「哈哈哈哈,」我笑彎了腰,「鄧濯,你聽到了嗎?」
我低頭看向手機。
「如果曹家有人在線的話,不妨也聽聽,我纔是齊家真千金,你們大少爺要娶的人,應該是我。」
齊大哥嗤之以鼻,一邊拿手機一邊道:「齊米,不要再裝模作樣,信號都屏蔽了,你跟誰說——」
他的嘲諷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齊媽媽顫抖的聲音:
「爲什麼又有信號了……」
齊大哥面如土色:「什麼時候恢復的?」
我笑了笑:「不早也不晚,正好在你說要送我去山溝的那會兒。」
「啊!!」齊明月尖叫一聲,拿着個遙控器連按幾下。
屏蔽儀發出接連不斷的滴滴聲。
可是任憑她把遙控器按到滾落樓梯,網絡也仍然沒斷。
一片混亂中,齊威倒是難得聰明瞭一回。
他衝過來,奪走我的手機狠狠地砸向牆壁。
砰。
手機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你別得意!」他滿臉兇狠,臉上的青春痘都好像變得更紅了,「爸,把這個賤人送到非洲去,讓她嫁給有好幾個老婆的黑人!」
我看了眼齊爸爸,他渾濁的眼底滾過隱晦的光,竟是當真動了這念頭。
我攤攤手:「看來這家裏我是待不下去了,你們聊。」
我邁步走向門口。
齊爸爸喝道:「來人!都給我攔住她!」
我重重地嘆一口氣。
兄長啊,我確確實實給過他們機會了。

-11-
齊家保鏢將我圍在了中間,徹底堵住了路。
齊大哥站在後面:「做錯事就要挨罰,齊米,不要逼我們動粗。」
我摸着掌間蠢蠢欲動的利齒,決定最後問一次:
「我很想知道,爲什麼明明我纔是齊家的女兒,你們卻把我看得像仇人?」
「你們縱容齊明月誣陷我,害得我差點死在密林,真相大白以後,又一致選擇站在她那邊,只要齊明月高興,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憑什麼?」
齊大哥抿緊了嘴脣:「誰叫你心胸狹隘,總想着要搶明月的東西。」
「我搶?」我彷彿聽到了笑話。
「難道不是嗎?你一回來就找小混混堵明月,害得她傷了腳錯失比賽機會。」
「這事你當初自己承認了,可不是我冤枉你。」
伴隨着這句話,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幾幅畫面。
冰天雪地裏,齊米只穿了一件吊帶睡裙,被兩個保鏢押着跪在門口。
屋內,是開着暖氣喫着冰淇淋的齊明月。
不知道跪了多久,就在齊米以爲自己快要凍死的時候,齊大哥走了出來。
「你還不承認?再冥頑不靈,就跪一個晚上!」
齊米凍僵的嘴脣不住顫抖,眼眶中滾下幾滴淚:
「是我做的……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畫面消失在黑暗中,那是因爲齊米暈死了過去。
從那以後,曾經能自由在山林奔跑的明媚少女,年紀輕輕就染上了嚴重的風溼病。
所以她那天才會從山坡滾落深林。
真是個蠢丫頭。
我的目光掃過在場的齊家人:「爸爸,媽媽,還有小威,你們也一樣想嗎?」
齊爸沒說話,面上凝聚着層層的指責。
齊威更是直接哼笑出來。
齊媽媽避開了我的視線:
「明月會爲全家考慮,你卻只顧着自己。」
「你這樣自私,當初連明月都要害,讓我們怎麼愛你?」
齊明月假惺惺地勸道:
「米米,你把齊家鬧得一團糟,爸媽送你去山裏,也是想讓你靜下心來好好反省。」
「你乖一點,別跟爸媽對着幹,也能少喫點苦。」
我無奈地搖頭。
勸不動了,那就幹吧。
我無視封堵的保鏢,朝大門方向走去。
齊威大喊大叫:「齊米,你以爲你走得了?這些可都是格鬥高手,他們虐你就跟搓麪糰一樣簡單!」
我眼底發冷:「今天這門,我不光要走出去,還要把你們齊家這扇刻滿偏見與傲慢的門,一起拆了。」

-12-
所謂的各屆武術冠軍,加起來也不夠我打。
我就像玩切瓜遊戲一樣,一巴掌一個,光照着他們的臉抽。
這些看着凶神惡煞的漢子,在我這裏就跟草扎的一樣。
幾乎不到一刻鐘,就已經全被我扇成了豬頭。
沒有人再敢向我靠近。
他們看着我的目光,像極了數千年前,我化爲巨大魔剎,帶着遮天的煞氣血洗崑崙之巔時,那些曾經的仙家同門望向我的模樣。
他們視我爲罪惡,卻又隱藏不住眼中的恐懼。
他們痛斥我爲孽障,可當初就是這羣滿嘴道義天下的人,與曹殊一起,將我那年幼的弟弟活活煉製了七天七夜。
然後如同豺狼虎豹一樣,瓜分了他的仙骨、靈脈、神血……
我的眼中浮動殺意,最後幾個還想往前衝的保鏢,就這麼生生軟了膝蓋,撲通一聲跪下去了。
我一步步走向齊明月,一直把她逼到退無可退的牆角。
「我要你親口說出來,那些小混混,是誰找的。」
齊明月眼裏蘸着恐懼,求救般望向最寵愛她的齊大哥。
啪!
我甩了她一巴掌。
尖齒劃破她那引以爲傲的臉頰,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
「啊!」
齊明月發出慘叫。
她顫顫巍巍地看着一手血,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我的臉——」
「齊米!」齊威怒叫着往我撲過來。
他的手裏抓了一根高爾夫球棍。
狠狠地朝我的腦袋上砸過來。
我甚至都不用回頭,一抬手,就捏住了那根球棍。
「你當初,就是拿着這個揍我的。」
「因爲齊明月說我偷了媽媽的項鍊,爸爸讓你罰我。」
咔咔咔,一陣脆響。
在齊威瞪大到極限的眼睛中,我將球棍捏成了 S 型。
「齊、齊米……你——」

-13-
我握着 S 型球棍,放在手裏掂了掂:「齊威,那條項鍊是你放在我的揹包裏的吧?」
「我沒——啊!」
骨碎聲與齊威的慘叫同時響起。
我半斂着眼皮,靜靜地望向在地上打滾的人:
「考慮清楚,再說話。」
齊威從來就不是什麼硬骨頭,只一棍子,就老實了:「是明月姐……是齊明月讓我那樣乾的……」
我一巴掌摁在齊明月臉頰邊的牆壁上,牆體迅速裂開密集的蛛網:「你呢?」
齊明月還想抵賴:「我沒有——」
啪!
又是一巴掌。
這一掌,我刮花了她大半張臉。
「啊啊啊!!爸——媽——大哥——齊米瘋了!快救救我!」
我悠悠地回眸,一個眼神,就讓齊家三個還站着的,集體向後退了幾步。
齊媽媽攥着衣袖:「齊米,我們報警了!」
我嗤笑,並不理會,只緊緊盯着發抖的齊明月:「說!否則我撕爛你的鼻子。」
齊明月扛不住,崩潰着喊了出來:「是我!是我故意叫小混混來堵,再嫁禍給你的,是我指使齊威給你的揹包塞項鍊的……都是我!都是我!」
我鬆開手,齊明月全身虛軟地癱坐下去。
別墅外響起警車的鳴笛。
齊媽媽眼睛一亮:「齊米,你這是屈打成招,我們纔不會相信呢!」
我諷刺一笑:「當初你們罰我跪在雪地,不也是屈打成招?」
齊大哥眼神躲閃,臉上竟現出了一絲虧欠:
「小米,那件事情是我處理得不恰當,可我也是想要你學好,心急了些。」
「但你也不能把小威和明月打成這樣。」
「本來還想送你去山裏反省,現在只能去牢裏好好改造了。」
好笑。
這傢伙還真是又當又立。
我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躺,等警察破門而入的那一秒,尖叫着縮到了角落。
齊媽媽快步奔過去:「同志,快把齊米抓走,她就是個暴力狂。」
咔嚓。
手銬就着齊媽媽的手腕銬了上去。
「蔣麗梅,你涉嫌利用底下會所經營色情服務,請跟我們走一趟。」
「齊越天齊述父子,涉嫌偷稅漏稅,金額巨大,請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齊明月齊威,你們涉嫌高考作假,並將有意告發者推下懸崖致其死亡……嘖嘖,這臉這腿怎麼啦?」
我瑟瑟發抖地抬起頭:「警察同志,他們想用自殘的方式來誣陷我,好洗白直播間的言論。」
警察的表情瞬間變了,不容分說地就把他們整整齊齊地押了出去。
期間不管他們怎麼叫喚,也沒人再信他們一句話。
齊家四個被押上警車的那一刻,一直壓在我身上的陰翳頃刻間散開。
我又感受到了一個虛虛的擁抱。
這一回,不像上次那樣冰冰涼涼的了。
這是來自齊米的感謝。
「你等等。」
我端起那盤車釐子,一顆一顆地往嘴裏塞,很快就喫得只剩下一堆果核。
「以後可得記住了,想喫什麼就喫,想做什麼便做。」
「被欺負了,就要反抗。」
「受冤屈了,就該大聲喊出來。」
「法治社會,可是個頂好的時代啊……」

-14-
齊家人叫嚷着是我對齊明月和齊威動的手。
可惜,齊明月臉上只檢出了她自己的指甲痕跡,球棍上也只有齊威的指紋。
他們鋃鐺入獄的那一天,我久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隔着幾步的距離,曹殊深深地凝望着我:「綺靡,是你嗎?」
滔天恨意如風暴急湧,我被裹挾在數千年的血海中,雙眼剎那間就變作赤紅。
我低下頭,將煞氣勉強吞進肚腹。
再抬起臉,我已是一副怯怯的模樣:
「你是?」
曹殊定定地望着我。
那雙多情的桃花眼裏,凝聚着複雜的情愫。
我手足無措地避開他的視線:「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曹殊抓住我的手腕,「你不是說想嫁給我嗎?」
「今天就跟我回京市,好不好?」

-15-
被半推半摟地塞進悍馬以後,我才意識到曹殊是有備而來。
車內擺放着許多法器,還用符水畫滿了咒文。
其中就有當初奪取我神力,又將我的神魂印記轉移到曹殊師妹身上的邪陣。
我在心底冷嗤。
當初我是仙,所以這鎖仙詭陣能制住我。
可我如今早已墮落成邪煞,這些東西又能有什麼用呢?
我安然無恙地坐着,裝作沒看見曹殊刺探過來的目光。
只是偶爾會因ţúₓ肢體的接觸,露出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Ṫùₔ。
良久,他自言自語地嘆道:「你真的不是綺靡,如果是她,又怎麼會露出這樣的小女兒神態……」
說罷,他就抬起手來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面露疑惑,卻沒有抗拒他的動作。
曹殊的眉眼浮現出明顯的失落。
「真的不是她……我還以爲是她回來了。」
「可若是她,又怎會容忍我觸碰眉心?」
崑崙一門,所有修仙大成之人,額間都會有一道神印。
它就宛如玄幻小說中的內丹,是崑崙仙的力量象徵。
我跟曹殊尚且親密的時候,都不曾允許他觸碰我的眉心。
更別說如今還隔着屍山血海。
曹殊終於放棄了,疲倦地閉上眼睛,不再搭理我。
我往旁邊挪了一些,曹殊的眼睫顫了顫,自然而然地鬆開了搭在我腰上的手。

-16-
車窗外的景色一路倒退。
光影交錯間,我想起了我和曹殊的第一次相見。
那時我剛從崑崙下到凡界,看什麼都新鮮。
可我不知道人間買賣需要用銀兩,便只能眼饞地對着糖葫蘆流口水。
「給你。」
一隻佈滿細碎傷痕的手伸到我的眼前。
手心裏便是握着一串紅通通的糖葫蘆。
彼時還是落魄少年的曹殊,靦腆地衝着我笑:
「看你對着糖葫蘆看了半天了,很想喫吧?拿着。」
那是我第一次接受凡人的饋贈。
原以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後來才知道,曹殊是拿他準備買饅頭的工錢給我換了糖葫蘆。
而他就那麼餓着肚子,躲在破廟裏祈求神明能助他如願考入紫鳶宮,學習仙法以爲父母復仇。
我看向手中還剩一半的糖葫蘆,將一枚玉牌扔在了曹殊睡覺的乾草垛上。
有了那枚崑崙的玉牌,他要進入紫鳶宮,便是易如反掌。
我沒有過於關注曹殊後來的境遇。
再一次相見時,我是前往除妖的仙長,他是代表紫鳶宮的大弟子。
他的身後,便跟了那個渾身陰煞的小師妹。
我一掌將她震飛,曹殊慌忙跪地求我饒她一命。
我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想起多年前的那根糖葫蘆,終究只是斷了那妖煞的渾身經脈。
曹殊向我磕頭致謝,沒有半分敢責怪我的意思。
此後不久,他就毛遂自薦,帶着我遊遍大江南北。
我們見過驚濤拍岸,看過層巒疊翠,嘗過人間煙țûₚ火,也走過雪山上萬年不化的冰川。
哪怕曹殊的修爲配不上我的身份,我也認定了他就是我未來的仙君。
只可恨吶,黃粱一夢終究成空。
曹殊趁我徹底放下戒備,在我的額前畫下誅神詭陣。
頃刻間,屬於碧霄仙子的神印被轉移到了他小師妹身上。
而小師妹血洗滿城百姓的罪孽,卻轉嫁給了我。
直到被押上刑臺,我才知道。
曹殊陪伴我的數年歲月,滿心想的,皆是怎樣讓他那個妖煞化身的小師妹,也能名正言順地登臨崑崙之巔。
最終,他成功了。
我被兄長救走,他仍不解恨,滿天下散佈我的罪行,還將我的小弟當衆處刑。
我當時傷重昏迷,絲毫不知外界的事情。
哥哥們打碎牙和血吞,硬扛着悲痛,將我救了回來。
哪料曹殊似乎有意逼我現身,他竟以梵音昭告上下三界,是如何如何將我的小弟煉化Ṱü⁰。
我醒來的那一刻,堪堪聽見了如此噩耗,而爲了救我,其他四個哥哥已耗空神力,奄奄一息。
我悲憤至極,甘心躍入墮神淵。
再歸來時,我便帶着毀天滅地的恨意,直直殺上崑崙之巔。
湊巧,那日曹殊和他師妹不知所蹤。
湊巧,我殺遍宗門之後,九重天之上降下誅魔天罰。
我想到還未甦醒的哥哥們,一咬牙,散去九成煞氣,假死以躲避九重天。
這數千年來,我便躲在祭壇,一面修習隱藏煞氣之法,一面尋找着重回人世的機會。
兄長們都以爲我是爲了渡化身上的孽障,卻不知,他們的小妹,早已逆神而行。
現在我的目的只有兩個:
一是找回小弟的魂珠,二是殺了曹殊。
我透過車窗玻璃的反光,靜靜地看向仍在閉目養神的男人。
曹賊,這一次,你別想逃。

-17-
滋——
尖銳的剎車聲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鼻頭重重地磕在了後座靠背上。
「嘶……好疼。」
我捂着鼻子,委屈地朝曹殊看。
他卻絲毫動容也沒有,依舊穩穩地坐着。
我只好訕訕地坐回角落。
我能感受到曹殊對我的厭惡。
那是一種希望落空之後,加倍的反感。
真是可笑。
當初他恨我殺伐果斷不留情面,又愛戀小師妹的甜蜜溫柔。
如今我不過是學着小師妹的樣子表演,他卻又怨怪上了。
咚咚咚。
車門被急劇敲響,外面站着個想不到的人——
「鄧濯?」
我訝異地看着滿臉着急的前未婚夫,完全不知道他要鬧哪出。
「認識?」曹殊打開車門,「那就聊一聊。」
鄧濯繞過曹殊,直接跑到我這邊來:
「齊米,跟我回去!你不能跟曹殊走!」
要不是鄧濯臉上的焦急太過真切,我肯定已經一巴掌掀了上去。
我甩開他的手:「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現在跟你沒有半點關係,請不要來煩我。」
鄧濯急道:「齊米,你別被他騙了,這傢伙京郊的老宅子裏養着個女人,他接你過去,就是要給那女人當血包!」
我心念一動,倒是沒想到,除了曹殊,還有個老熟人在等着我一併收拾。
我堅定地搖頭:「鄧濯,你以爲我還會信你的鬼話嗎?」
鄧濯嘴巴半張着,又是錯愕,又是受傷的樣子:「米米,以前是我看錯了人,直到這幾天才明白,原來我喜歡的人是你。」
「曹殊他真的不是好人,我爺爺年輕的時候見過一眼當時的曹家當家人,他跟現在的曹殊長得一模一樣,不是那種長相的相似,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個人。」
「我爺爺說了,曹家邪門。」
我冷冷地打斷他:「鄧濯,在你明明看到齊明月將戒指丟進山下密林,卻沒有爲我說一句話的時候,你在我這裏,就毫無誠信可言。」
「現在就算你把嘴皮子說破,我也不再信你半個字。」
我推開鄧濯,轉身坐回車內。
「曹少爺,」我難爲情地絞着手指,「我已經什麼都不剩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曹殊冷冷地看着我,眉心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
「下次不要用你的這張臉,這樣跟我說話。」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嫌惡,接下來的路程,幾乎都不主動跟我說話。
我卻學着他小師妹的樣子,一路小動作不斷,不遺餘力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終於,他臉上的最後一絲耐心也化作了反感。
他吩咐司機:「直接開去老宅。」
我故意雀躍地問:「你是要帶我去見長輩嗎?我什麼禮物都沒準備,不太好吧?」
曹殊哼笑一聲:「不要緊,你自己就是最好的見面禮。」

-18-
曹家的老宅建在人煙稀少的京郊山上。
前後都是樹。
一踏上這片地界,我就感受到了兩股力量在角逐。
其一是陰邪的煞氣,其二是屬於碧霄仙子的正氣。
後者是曹殊從我身上生生盜走的。
此刻原主站在這裏,它們忽然就湧了過來,在我的身邊打轉。
曹殊站在角落默默地盯着。
崑崙之巔的凜冽仙氣不甘心地繞着我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無奈又疑惑地散開了。
與此同時,曹殊眼底凝聚起來的光,又一次渙散開來。
「你真的不是她。」
「是啊,你怎麼可能是她?」
「你粗淺愚蠢,不如她熱忱坦誠;你懦弱膽怯,不及她明媚勇敢……」
他的聲音很小很小,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是聽不見他說了什麼的。」
所以我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臉急切地走到他面前:
「這個宅子好大啊,叔叔阿姨呢?我是不是應該先拜訪他們?」
曹殊似笑非笑:「別急,我這就帶你去見一個人。」

-19-
曹殊領着我走過幽深的廊道和院子,又鑽進重疊的假山。
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內,我終於見到了當年奪走我神印與身份的妖煞。
她早已不再是當初那樣柔弱可欺的模樣。
曾經的滿頭青絲變作了花白髮,一張臉瘦到脫形,眼睛更是佈滿了紅血絲。
她在看見我面龐的一瞬,瞳孔驟然放大。
那裏面除了仇恨之外,更多的卻是狂喜。
「師兄,」她的嗓子沙啞極了,「這就是綺靡的轉世?」
曹殊搖搖頭:「不是,跟之前的九世一樣,不過是一具空殼。」
殷柔的面容霎時變得猙獰:
「說什麼崑崙衆仙,碧霄第一!那個賤人竟然真的就那麼死了?」
「師妹,綺靡不會死的。」曹殊聲音仍然柔和,空氣中卻好似結了冰。
殷柔的怒氣猛然一收:「師兄,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有萬一……」
「不會有萬一,」曹殊低頭看向我,「只是她遺漏的一絲神識,就能有十世轉生,如此強大的綺靡,不會死的。」
殷柔舔了舔嘴脣,臉上露出貪婪:「師兄,不說這些了,你先把她交給我,只要我吸了她的血,就能以正常人的模樣陪伴你幾十年了。」
我恐懼地抓住曹殊的袖子:「她是誰……你們在說什麼?」
曹殊不說話。
他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推向半人半鬼的殷柔,自己則轉身走向門外。
殷柔癲狂地撲了上來,伴隨着她的動作,我看見了她戴在脖子上的一枚黯淡靈珠。
我瞳孔劇顫,煞氣鋪天蓋地而出。

-20-
肉體撞擊,骨頭碎裂的聲音成功讓曹殊折返回來。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烏髮女孩,轉瞬間,所有的驚訝都變作了狂喜。
「綺靡!你真的是我的靡兒!」
他無懼滿室的煞氣,頂着恐怖的威壓往女孩奔去。
綺靡幽幽轉過頭,冷凜凜的烏瞳宛若萬年不化的寒潭。
就是這樣的!
這纔是真正的綺靡。
曹殊欣喜若狂,滿心想着要找她傾訴情愫。
他想告訴她,他沒有不愛她。
那根雷鞭被他動了手腳,就算打滿四十九鞭,也不會讓她神魂俱滅。
至多——至多就是從此變成一個廢人。
可他會照顧她的啊!
哪怕她成了手腳殘疾的廢人,他也一定會照顧她的啊!
誰能想到綺靡的幾個哥哥敢跟整個崑崙爲敵呢?
至於故意折磨她的小弟,誰叫那傢伙滿口出言不遜,還敢咒他永遠也得不到綺靡的心。
他只是一時衝動……
他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而且,他也想借此逼出綺靡。
她傷得那麼重,不回崑崙,怎麼治療得了?
可她竟然會選擇墮魔——
那日,天地將傾,烏雲遮日。
他和殷柔急急趕回崑崙宮,卻只見得九重天的至高天罰降落,將綺靡化爲煙塵。
「不!!」
他撕心裂肺地痛呼着,祈求天道原諒綺靡。
那九重天上的至高主宰,卻只是如看一片灰塵般掃過他一眼,便再度消失。
從那以後,曹殊成了整個崑崙唯一的後人ťų⁰。
他終於可以如少年時期望的那般站在崑崙之巔。
可他目之所視,只有皚皚白雪。
只有茫茫和空曠。
幾百年,幾千年。
日子在漫長的寂寥中慢慢度過。
起初,他還能借助自己的身份得到諸多滿足。
後來,天道崩殂,靈氣凋零。
他的仙力終於再難支撐,徹底消失了。
可一切就像故意的懲罰,他明明已經淪爲普通人,卻獲得了不死的生命。
而他的師妹更加悲慘。
綺靡的靈力不知道爲何沒有消散,而是在殷柔的體內橫衝直撞,沒日沒夜地折磨着她。
到今日,當初嬌俏可人的小師妹,已經全然是不人不鬼的模樣了。
若不是有綺靡小弟的魂珠,她早就爆體而亡。
所以在知道當初盜取神力的時候,漏出的那一絲靈識,竟可以在這樣靈氣凋敝的世界轉生輪迴,曹殊耐不住殷柔的央求,還是一次又一次把人抓來給她當了養料。
其實他也不想的。
他只是太寂寞了。
而殷柔是唯一能長久陪伴他,又知曉他一切過往的人。
他不能失去她啊!
曹殊七竅流血,不管不顧地往前邁步。
綺靡最是心善,她一定會原諒他的。

-21-
我冷冷看着曹殊一步一步走到我的眼前。
他的心中所想,此時都毫無阻礙地進入了我的意識。
原來這數千年,竟是滄海桑田,九重天不復!
虧我從見到曹殊起就擔心他藏着實力,不敢動手。
我忽然覺得可笑。
我躲在祭壇不見天日,卻不想如今拔劍,竟是再無對手。
「靡兒——」
曹殊已經站不直,他雙膝跪地,仰面望着我,眼中全是愛戀。
我心中作嘔,一個彈指將他摔出了老遠,直接丟在了筋骨俱斷的殷柔身邊。
他一連吐出了幾大口血,難以置信地顫動嘴脣:「靡兒……」
我慢慢走向他:「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口口聲聲喜歡我,爲何要爲了殷柔害我那般?」
曹殊眼中掠過愧疚:「當初是柔兒給我進紫鳶宮的玉牌,我才能爲父母報仇,她於我有恩,我不得不報。」
竟是這樣。
我眼中寒芒一閃,對着他的額心隔空一點:
「且看看吧,你所報的恩,原本該是誰的。」
我撫摸着掌心的魂珠,心中充滿了悔恨。
若非我當初的一時善心,又怎會害得兄弟家人如此?
我舉起雙臂,煞氣即刻捲住了倒地的二人。
殷柔發出慘叫的時候,曹殊渙散的目光終於重新凝聚。
「竟是你騙了我!」
「你騙了我啊!!」
曹殊手腳骨頭全都碎了,他本該動彈不了,此時卻強撐起來壓在殷柔身上,一張嘴咬下了她咽喉處的一塊血肉……
慘叫越來越弱,失去魂珠護佑的殷柔,很快就被曹殊撕咬得露出了森森白骨。
這般場景實在有礙觀瞻,我抬手,欲用煞氣將這二人直接碾作粉塵。
恰此時,忽而一陣金光將我籠住,眼前的場景驟然變爲了雲霧之上的九重天。
有一道威嚴的聲音鑽入耳廓:
「綺靡, 吾於誕生之初便知此方天地終難逃靈氣凋敝之規則, 而你是唯一的變數。」
「爲助你躲避規則的探視,我設下此等因果。」
「如今,你若是動手誅殺此二人,你便只能成爲世人唾棄的邪神。」
「不若放他們一馬,從此登臨神位。」

-22-
金光匯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依稀就是當初要將我誅殺的天道。
我呵呵一笑,轉眼間伸手打散了金光:
「你以爲我會稀罕這個神位?」
「我綺靡一生所求, 不過是有家人相伴,有清風相隨, 有明月當頭。」
「憑什麼我要爲了你的執念,當那勞什子的神?」
「我明明可以有幸福的一生, 卻被你這傢伙逼着沒苦硬喫, 若非你如今只剩下這點殘念, 我定要捅爛你那九重天!」
煞氣浩蕩轟開,我默默凝望即將被卷碎的曹殊:
「天道雖可惡, 你也不清白。」
「你爲了所謂的報恩,就縱容殷柔吞喫幾城百姓,還生生折磨我那尚且年幼的弟弟。」
「怎麼?你爹孃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麼?」
曹殊淌着滿臉的血淚, 朝我祈求:「靡兒,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靡兒, 你愛過我嗎?」
我一捏拳頭,所有煞氣轟然炸裂。
滿室的黑色濃霧中,我給出了曹殊再也聽不到的答案:
「那串糖葫蘆, 真的很甜。」

-23-
一切塵埃落定以後, 我回到了祭壇, 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哥哥們聽。
一陣叫人窒息的沉默過後, 大哥的第三隻眼睜了開:
「所以你現在成的是什麼神?」
我有點心虛:「呃——邪神。」
即便被困祭壇數千年也一心想着出去以後要當正道人士的兄長們又一次沉默了。
小弟的魂珠忽然從祭臺上蹦了下來,朝着四個兄長的頭上輪流砸了過去。
「啊!越清!你幹什麼?」
「小兔崽子,我要被你撞瞎了!」
「胡鬧, 沒大沒小!」
小弟的最終落點是我的掌心。
他蹭了蹭我,稚嫩的童聲響起:
「是正是邪又不靠名號蓋章定論, 阿姐既是此世間唯一的神,那這神要怎麼做, 不就是阿姐說了算麼?」
四位兄長:「……」
我試探着小聲道:「對啊,小弟說得挺有道理的。」
四位兄長:「……」
我還欲再次勸說,忽然, 祭壇外面傳來了一陣交談聲:「你們看這裏, 怎麼那麼詭異啊?」
「瞎想啥,我可是聽奶奶說的這地方, 她說她小時候被毒蛇咬了, 摔了進來,是被一個手上長着嘴巴的神仙給救的, 咱奶奶裝了一輩子的啞巴, 就是不想把這事透露出去, 要不是這回鬧得太大,她也不會告訴我們這裏。」
「二姐,祭拜這裏的神, 真的能救媽媽和大姐嗎?」
「……肯定能。」
我愣愣地聽着,猛地就被大哥拽回了神壇上:
「既然決定當神了,就該有神的樣子。」
「待會兒給自己想個名號吧。」
我咧嘴傻傻地笑。
該叫什麼好呢?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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