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落他心

我跟竹馬吵架。
他無奈地說,你別總是頂撞我。
我眼睛一轉:「你纔是,天天晚上揹着你媽,頂,撞,我。」

-1-
江遮帶着渾身的消毒水味,翻進我臥室時,又已經快半夜十二點。
數十年如一日,他進我臥室就如進入自家後花園。
我靠坐在牀頭玩手機,看他動作熟練地邁腿跨過玻璃窗框,沒發出半點聲響。
他在外的名聲極好。
院士的關門弟子,當年的高考狀元,市一院心外被重點培養的一把手。
自持、自律,爲他量身打造的形容詞。
高不可攀,不可沾染,是他中學時刷榜各校園論壇校草時,出現的高頻詞。
我抻直腿,撇了撇嘴。
看江遮站在我房間中央,單手扯掉自己上半身的 T 恤。
還沒進浴室,他就已經鬆了褲子。
「給我找條短褲。」他回頭囑咐我一句,就推門進了我的浴間。
大概沒有哪朵「高嶺之花」會開成江遮這副模樣。
高考畢業的當晚,他就把我哄上了他的牀。
如今他七年本碩博還沒畢業,課業與醫院的事情,繁複繁重。
但他天天晚上,上大夜班都要回來,都要進我的房,不覺累似的。

-2-
我下牀拿鑰匙開了最底層的櫃門,防着鐘點工和我媽,裏面鎖着的,全是江遮的衣服。
隨便給他扯了條睡褲,我靠到半透明的浴室門上,輕輕敲了敲:「褲子。」
只輕輕的力道,門自然而開。
江遮連門也沒鎖。
我沒有江遮那麼不要臉,只拿着褲子將手探進去:「不要我走了。」
浴室水聲淅淅瀝瀝,是我常用的沐浴露和洗髮水的味道。
手上的東西被扯走,江遮溼漉漉的手指好像擦過了我的手肘。
有點癢。
我將手收回來,聽見他在裏間問:「內褲呢?」
「夾褲子裏面的。」
我蹭了蹭自己的手腕,隔着扇門問他:「你幹什麼每次都要來我這洗澡,萬一樓下我爸媽知道了。」
「那不正好麼。」江遮確實有把偏低偏沉的嗓音,隔着水聲傳進我耳裏,是有點燒耳朵的。
但他總在我面前說不要臉的話:「他們知道了,我就上門提親。」
我被他逗得笑了一聲:「我都還沒同意呢。」
我靠在門上看自己的指甲,嘟囔完這句話,沒防備身後的門板,突然被從里拉開。
腳下一滑,我差點往後仰。
但江遮穩穩抬手托住了我的後背。
他慣常用偏冷的水洗澡,渾身都是潮氣,這會頭髮還在往下滴水。
溼涼的水珠全滑進我頸間,我想站直拿毛巾擦。
但他託着我不讓,並且還抬起另一隻手,壓着我肩膀,讓我徹底仰靠在他懷裏。
「那你要怎麼才同意?」他半垂眼睫,問我。
數十年如一日,我在江遮面前半點沒有長進。
被他一親一碰一摸,紅臉發熱是常態。
我在慌亂中莫名其妙地開始找尋理由:「張姐說我現在剛起步……要在粉絲大衆面前營造單身的形象,不能談戀愛,更不能結婚了……」
江遮的手指不安分地在我臉側蹭了蹭。
他低頭靠近我耳側,說:「那我給你當地下情人。行嗎?」
他又抬眼,黑沉的眼瞳直直望着我。
他身上的水全蹭到我身上,我倆用相同的沐浴露和洗髮水,味道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誰身上的。
我瞥一眼緊鎖的房門,歷來都是揹着我爸媽與他爸媽。
所以我低聲說:「本來,一直,就是地下情人。」
江遮笑了。
我們貼得很近,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輕震。
他的手指往我衣服裏觸。
我輕輕推了一下:「今天不準咬我脖子。」
他眉心不耐地一挑,有點煩躁,有點冷淡。
他問:「張雯又給你接什麼戲了?」
張雯是我的經紀人。
我搖搖頭,低聲與他解釋:「不是拍戲,明天有個活動,我得穿裙子。」
江遮不算個好脾氣的,他尤其不滿意我進娛樂圈,但我對他早有方法。
我抬起兩隻手臂,面露哀求,攬上他的後頸:「你別兇我啊。」
然後踮腳,主動吻上他的脣畔。
江遮摟住我後腰的手一緊,他抱起了我。
「你就會裝乖。」他說。

-3-
我跟江遮做了十來年的鄰居。
不說我與他,我們兩家本該發展成親密的近鄰關係。
但遺憾的是,我爸年輕時曾猛烈追求過江遮的媽媽。
相當高調,相當大膽,甚至那會有非她不娶的架勢。
所以我媽歷來看不慣江遮的媽,江遮的爸也歷來視我爸爲眼中釘。
在這種情況下,頂着兩家尖銳的世仇,我跟江遮反而還看對眼了。
甚至不只是簡單看對眼的事。
在學業繁重的高中時期,我跟江遮已經會揹着兩家父母和老師,同學,鑽小樹林了。
江遮是常年霸佔第一的優等生,是學校隨時就能拉出去的門面,是所有老師的眼中ťû₉寶,心頭肉。
甚至到現在,大概除了我,也沒誰勘破過他的本來面目。
沒人知道他找施工隊搭了暗橋,聯通我跟他的臥室。
沒人知道他會翻我書包裏別人塞進來的情書,刪我手機裏那些找由頭加我的陌生號碼。
沒人知道他會在領獎的主席臺後臺,頂着前方教導主任的聲音吻我。
江遮在外人面前清冷自持,背地裏卻逮着我,做盡了離經叛道的事。
衆人都說他疏朗穩重。
背地裏他卻心眼小氣性大,佔有慾和控制慾極重。
但誰讓我喜歡他。
誰讓我自己,也是心甘情願。

-4-
第二天早上我要趕早班機,江遮要上早班。
我們都起得早。
但我媽起得更早。
她輕敲我房門,說我的助理已經到樓下的時候,江遮一件衣服也沒穿,正摟着我霸道地睡在我牀上。
我放大聲音先應付了我媽。
然後緊接着推江遮:「快點起來。」
江遮倒沒有賴牀的習慣,但他半點不着急,只懶洋洋地靠在牀頭看我洗漱。
「這次要去幾天?」他問我。
薄被只搭着他下半身,他上半身有幾道顯眼的紅痕,都是我昨夜的作品。
我又要走,他眉目微冷,是又不高興了。
他好像恨不能我是個什麼物件,能天天掛在他身上。
我光着腳下地,隨意扯了件衣服去洗漱。
忙中,我仍回了他的問題:「加上來回,得要個三天。」
鏡面光滑,所以我能清楚看見江遮自後面靠過來。
他將自己的拖鞋擱到地上,單臂摟住我的腰,輕鬆就將我拎起來。
「又不穿鞋。」他說。
我腳踩進男款拖鞋,從鏡面裏,看向他的眼睛。
江遮歷來都偏瘦,學生時代更是清冷,清雋的代名詞。
都說他是斯文的文青屬性。
但跟他相熟後,我才知道他自幼練拳。
我曾看見過他的某任陪練,近兩米的肌肉壯男,拳頭比人臉大。
卻在江遮的攻勢下,狼狽地節節敗退。
所以江遮很多時候弄我抱我,真跟弄個玩意兒似的。
我完全沒有反抗的可能。
也並不想反抗。
鏡面裏江遮的黑瞳深沉。
我望着他,有些心虛地補充完後半句:「但回來後,我就得進組了。」
我的聲音更小了,眼神閃爍。
果然,江遮的眉心一蹙。
他手臂還摟在我腰上。
他微一使力讓我往後,整個人都靠到他身上。
「是張雯瘋了還是你瘋了?ƭů₂」
有時候他是格外霸道,格外不講理的。
他盯着懷裏的我,聲音冷了:「進圈之前說的,每年最多給你排六個月工作——」
但好在我熟知要怎麼去哄他。
我靠在他肩頭,踮腳仰頭,以吻去封緘他的脣。
他生氣了,只垂眼望着我,動作間半點不配合。
所有的親密事都是他教我的。
我學着他的動作,耐心地去磨,想要以舌尖去抵開他的脣。
他仍不配合,我抬手扯住了他的耳垂。
我是在恃寵而驕了。
耍賴般要他開啓齒關。
江遮鬆了我扯住他耳垂的手。
他的手滑下來,終於捧住了我的臉。

-5-
分開的時候,我有些氣喘。
我仍仰靠在他肩頭望他。
我說:「你知道的,我成績不好。
「但我不想用我爸媽的錢養你。」
我朝他笑,說:「所以我得努力工作,用自己掙的錢——」
我放低聲音,湊到他耳邊:「養你這個小情人呢。」
我看一眼他,故意說:「你可是極品貨,萬一不願意跟我了怎麼辦。」
江遮的手指捏住了我臉,略微使力,阻止了我的胡說。
他的臉上還是沒笑,沒怎麼被我徹底哄好的模樣。
「我說沒說過。」
江遮說:「不需要你努力?」
他當然說過。
還不止說過一次。
在學生時代,面對我的破爛成績時,在我藝考前緊張失眠時,甚至在我初入演藝圈,事業不順時。
他都說過這種話。
爸媽是我的大山,江遮就是我的帆船。
他們給了我無窮盡的依靠,妄圖替我遮蔽和阻擋所有風浪。
但我終究還是個獨立個體。
媽媽從小培養我各類樂器舞蹈,我想讓自己的付出有意義。
我也想讓自己的存在有意義。
而不是單純依附於爸媽或者江遮。
路是我選的。
不只是單純成績不好的原因,而是我自己也喜歡。
我垂了垂眼睫,避開江遮的眼神。
我從他身上起來,站直身體。
我低聲說:「你們都很厲害,我是那個最沒用的。」
江遮挺用力地扯住我的胳膊,這次是真的皺眉生氣了。
「宋棲,別擱這跟我犯渾。」他像是警告我。
我媽再次在外面敲門,催促我起牀,說是要誤了航班。
如果我昨晚沒有鎖門,她現在可能已經推門進來了。
我轉身出了浴室,拿起江遮的衣服。
將衣服都遞給他,我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你先回去,等會我媽要找鑰匙開門了。」
他一腳踩上窗框,卻轉頭沉沉地看我一眼。
他的視線黏在我身上,半晌都沒個動作。
我不自在地往旁邊避了避。
又抿抿脣,低聲說:「等我回來,進組前,我請半天假。」
我終於巴巴地看向他:「到時候你不一定有空。」
我說:「我來你醫院找你。」
跟江遮的關係裏,可能是性格原因。
江遮歷來都是個強勢的。
他掌控着我倆的感情。
他主動必然是居多的。
但他其實相當喜歡我偶爾的主動。
果然,我這句話落,他終於抬手拉開窗要往隔壁去了。
我站在房間裏,看他赤裸着上半身,只穿條簡單睡褲翻窗的場景,不由笑了。
我說:「你每天這麼翻來翻去的,搞得我倆真像是偷情。」
江遮站在窗外的空板上,回頭看我。
他說:「你不想偷情,我立馬就能上門來見你爸媽。」
我的手觸到窗框:「……再給我點時間。」
江遮不了解我爸媽。
他們一個固執,一個強勢。
在他們眼裏,我仍是那個聽話的乖女兒。
步步都聽他們的安排。
他們不讓我碰的,我敬而遠之。
所以我想再等自己大點。
再等他們對我的管控放鬆點。
我不想我跟江遮的關係披露,變成場腥風血雨。

-6-
離開前算是跟江遮不歡而散。
我們陷入了半僵持的情境裏。
我忙於工作,江遮醫院裏的事情也半點不輕鬆。
他被醫院裏的老師前輩寄予厚望。
學弟學妹們也視他爲榜樣。
所以我其實很能理解他在醫院裏的「半失聯」狀況。
我只想着快點工作結束,去醫院再找找他,哄哄他。
但工作沒能如我所願地順利完成。
甚至還爆了個大雷。
在酒店下榻時,我們正巧碰到來參加同個活動的影帝周知楷一行人。
我即將要跟他進同個組。
他是主角,我是配角。
於情於理,我們也該主動打個招呼。
周知楷出道早成名早,現在也還沒到 30 歲。
但他意外地好相處,打完招呼,閒談兩句。
我們就一起進了酒店。
第二天早上出發前往活動會場時,我們再次在門口遇到周知楷。
凌晨的時間點,天色還昏暗。
就算是酒店正門,也沒幾個人往來。
周知楷沒做多的掩飾,只穿着簡單的運動套裝站在門邊吹風。
他身邊的助理在着急地打電話,像是在催促着什麼。
都是圈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所以宋姐上前去問他們怎麼了。
周知楷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像是隔着墨鏡看了我一眼。
他的助理苦大仇深地解釋:「車拋錨了,在聯繫司機,酒店也說給我們調車,但就怕趕不上。」
他略作猶豫:「我們周哥……也不能去隨便打車。」
宋姐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點點頭。
圈裏混也看重交際和人脈。
後面要進周知楷的組,這種表面功夫該做還是要做的。
宋姐請周知楷上了我們的車,說我們的車七座,再來兩個人都能坐下。
周知楷嘴角勾了點淡笑,倒沒多做推拒。
他點頭朝我們略微致謝,然後上了車。
後來在活動會場,也是巧合。
周知楷的位置就排在我前方。
按理說,我的咖位在周知楷面前是遠遠不夠看的。
但這次大咖雲集,單拎出來全是要坐 C 位的。
主辦方誰也不願意得罪,座位排布就純按照姓氏首字母。
中途時,我跟周知楷偶有交流。
我以爲這些都是巧合和尋常。

-7-
但我唯獨忽略了周知楷的人氣。
他出道數十年,潔身自好又神神祕祕。
他從未傳過任何緋聞,媒體更無從探知他的感情狀況。
這次他出來參加活動,更是難能可貴。
媒體自他下飛機就開始隱祕跟拍。
所以我們在酒店門口的巧合相遇。
變成了媒體口中的「相攜來參加活動」。
他的車出故障上了我的車。
變成媒體口中的「早晨從同個酒店出來上了同一輛車」。
活動時,我跟周知楷說的那屈指可數的兩句話。
也被媒體無限放大,說我們濃情蜜意,相談甚歡。
甚至前兩天新劇剛官宣的角色人選。
我自己憑藉面試殺出重圍得來的機會。
也變成了媒體口中的「影帝親自下凡帶女友飛昇」。
媒體的筆和鏡頭是扭曲事實的刀。
還在活動現場,周知楷跟我的「緋聞」就乍然躥上了娛聞熱榜。
我是個被大影帝捎帶的不入流角色。
但我是個女孩,還是個相當年輕的女孩。
我出現在周知楷身邊,像是油鍋裏突然落入一點火星。
活動結束,宋姐就收了我的手機和所有的電子設備。
她說公司會出面替我解決這件事。
她說工作照常,讓我什麼都不要想。
不用想,都知道網上如今會是何種血雨腥風。
周知楷還太年輕,又長了張無可挑剔的臉。
事業粉和影迷剔除,就全是視他爲理想型的女友粉。
我問宋姐:「網上罵我的挺多?」
她沒多說,只搖搖頭讓我休息。
我無奈地笑了:「還是把手機給我用下。」
我說:「我想給他打個電話。」
我話說得隱晦,但宋姐立刻就明白了。
她關了我手機的網絡,才終於肯遞給我。

-8-
我一連給江遮打了三個電話。
前兩個都自然響到鈴聲停止。
但第三個電話再撥過去,對面的機械女生告知我機主已經關機。
我捏着手機,有些不太能安定。
周知楷太火了。
不用去想,單看宋姐這小心謹慎的態度。
我也知道這件事鬧得有多大。
江遮不是斷網的原始人。
相反,因着我入圈。
他一個往常從不關注娛聞的人,也開始簡單瞭解了。
江遮的壞脾氣,不可能安安靜靜不吭聲的。
唯一的解釋,或是他在醫院忙碌。
理智上我能有理有據地勸住自己。
但情感上,我還是不受控地感到心慌。
我讓宋姐立馬訂機票走,晚上就走。
事情鬧成這樣,明天也沒有必要再在衆人面前做那個談資。
宋姐倒沒多說,依言安排了我們的返程。
夜班機,落地已近凌晨。
落地我就看了自己的手機。
江遮的電話仍沒回過來,也沒有半點消息。
我又給他撥過去一個電話。
但入耳的依舊是機械女音,江遮的手機仍沒開機。
我坐不住了。
本來準備先回家安頓的。
但車行一半,我仍叫司機掉了頭,想先去江遮的醫院看看。
今晚上見不到他,我心不安。
下車前,我換了身簡單的衣服,全副武裝地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以往我知名度不高。
但今天我的照片和緋聞仍掛在高位熱搜上。
我不敢掉以輕心。
我也怕給江遮惹麻煩。
我按照江遮曾帶我來過的路,熟門熟路地進電梯,上心外科的樓層。
半夜的醫院寂靜無聲。
來往只偶有值夜班的護士。
我先去綜合大廳和幾間尚且開着的病房看了看,都沒有見到江遮的身影。
然後我才往走廊盡頭,他們值班的休息室去看。
走廊盡頭那間休息室的燈光只開了半邊,門微掩着。
透過門縫,我看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微彎着腰,她尤其溫柔地將張藍色薄毯搭到趴在桌面上睡着的江遮身上。
燈光溫柔地灑在他們頭頂,女醫生側着臉望向江遮。
然後,她抬手輕輕撥了撥江遮前額的碎髮。
手機在兜裏不停震動。
是我媽的第五個電話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被女醫生身形擋住的江遮,接起電話從安全通道下樓了。

-9-
我不被允許關注網絡上的罵聲。
但不代表我爸媽不看。
他們自然忍不了網絡上對我的各種批判,揣測和辱罵。
當晚回家,我就被爸媽收了所有的電子設備。
他們只說讓我好好休息,只說他們會替我解決這件事。
而在聽說已經有激進的周知楷的粉絲在人肉我的地址和信息時,他們更是不讓我出門了。
我像是被爸媽軟禁在家裏。
因爲他們打着的是保護我的名號。
但我也聯繫不上江遮。
我隔壁那間房整天整夜地不亮燈。
江遮並沒有回來過。
在家裏的第二天,爸媽說請了客人來家裏做客,讓我下樓見人。
我穿着簡單的居家服,踩着拖鞋下樓時,卻覺得自己在做夢。
不然,纔跟我傳緋聞的大影帝周知楷怎麼坐在了我家裏的沙發上。
周知楷聽見聲音,轉頭朝我看來。
他是低調的,身上只是簡單的黑色運動套裝。
不知道年紀和閱歷的話,單看他,也像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大學生。
他微抬頭望着我,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說:「宋棲,又見面了。」
我媽朝我招手,讓我坐到她身邊。
我有些愣,但沒出聲,只依言坐到我媽身邊。
看他們跟周知楷的言談,我才發現他們似乎是舊識。
我只知道我爸媽經營了一家老牌上市公司,並不知道他們還跟時下最火爆的影帝有交情。
我坐在沙發上聽他們說話,聽了半天。
才聽出來這通談話的主要內容。
網絡上各種人的惡言似乎的確讓我爸媽非常不滿。
所以他們反而要坐實這傳言,要讓我名正言順起來。
他們不僅要讓我成爲周知楷的「緋聞女友」,還要讓我成爲他名正言順,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我爸或是居高位已久,說出來的話,句句都像是指令。
他說:「我沒涉獵過你們娛樂圈,當初宋棲入行,我的幫襯都並不怎麼到位。
「所以一來,小周的資源和人脈,可以幫着我們帶帶宋棲;再來,後面如果再出現這種事情,宋棲跟你的關係都定了,也沒有媒體敢瞎扯亂談。」
我爸給周知楷斟了杯熱茶:「我算是看着你長大,把宋棲交給你,我信得過。」
他說:「說你們是青梅竹馬,也並不算誇張。」
周知楷坐在對面,姿態放鬆閒適,像是真的跟我爸是舊相識。
他嗯了一聲,卻突然看向我:「你小時候,我見過你的。」

-10-
我是話題的中心。
但從頭到尾,並沒有一個人有問過我的想法。
我爸要接着周知楷的話說下去。
我終於沒忍住,打斷了我爸。
我說:「爸,我不想。」
我媽在暗中拉了我的胳膊,我爸也終於偏頭望向我:「什麼?」
藏了江遮太久了。
不怪他委屈,不怪他不滿。
我爸媽都將別的人介紹到我面前談婚論嫁了。
事情已經發展到現在的地步。
我沒有再遮瞞的必要了。
視角餘光裏,周知楷也看向了我。
我望着我爸,字字說得清晰。
我說:「爸,我有男朋友,你不能再給我介紹別人。」
幾乎是我話落,我爸就皺緊了眉。
我媽也加大了拉住我的力道。
但我仍站了起來,站到了我爸面前。
我說:「他叫江遮,我跟他高中時就開始談戀愛了,就算我要嫁人,我也只會嫁給他。」
「你說什麼?」我爸已然是盛怒的前兆,他說的這句話是吼țū́⁽了。
但我仍在他的威壓下,繼續說下去。
我說:「如果你不信,可以讓我媽上樓看,我的衣櫃裏,還有江遮的衣服。」
「老宋!」
我媽的驚叫聲起,我爸一巴掌扇到了我臉上。
這是我爸第一次打我。
但我沒有辦法,我爸固執,又維持着相當霸道的父權主義。
我得徹底在他面前拼個魚死網破,甚至引出江遮留在我房間裏的東西。
才能徹底絕了他給我介紹別人的心思。
起碼,我跟周知楷是再扯不上別的關ṱūₚ繫了。

-11-
若說先前我爸媽是爲保護我。
那現在就是徹底軟禁我了。
我已經知道後果,將江遮的名字一說出去,以他們兩個人的性格,尤其是我爸,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們翻出了我房間裏所有江遮的東西,徹查了手機裏我跟江遮的聊天記錄和照片,甚至發現了窗外那條連通我們房間的暗道。
別墅與別墅離得太近。
我被我爸媽送到了市中心另一套高層公寓裏。
他們不讓我見江遮,不讓我找江遮,也不讓我見別的人了。
我歷來聽他們的話,他們說東我絕不往西。
但這是第一次,我在他們面前說不。
不論我爸媽怎麼說,怎麼兇,我都沒低過頭。
我只向他們描述江遮的好。
我只向他們描述我們的感情。
但我ṭųₖ爸媽認定的事情是沒有說服餘地的。
他們只讓我跟江遮分手。
只讓我跟江遮再不來往。
或許是遺傳了我爸的固執,我的固執唯一就體現在江遮身上。
被關在公寓的第二週,我靠在窗邊發呆。
我爸是防着我跑,不僅找了人看我,還把我放在 22 樓,杜絕我翻窗跑的可能。
高層安靜,所以一聲鎖釦扣上的「咔嗒」聲就格外清晰。
但我懶得去看,去追究。
仍望着遠處的中心醫院的方向。
那是江遮工作的醫院,或許他現在就在那裏面。
但我沒想過,心裏出現的人,會在下一秒就出現在眼前。
江遮一身利落的黑色衣服,抬手把住了我的窗框。
他驚險地站在窗框的邊沿上,眼神沉黑。
他抬手敲窗,讓我從裏面打開。
我心驚懼,這可是 22 樓。
但沒多猶豫,我就靠過去了。
我甚至屏住了呼吸,輕輕推開玻璃窗。
窗外的江遮抬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尤其有力。
然後他抬腿跳了進來。
我下意識撲過去緊摟住他的腰,生怕他出什麼意外。
我靠在他胸前,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你是不是瘋了,這是 22 樓。」
我說:「你不要命了?」
江遮像是笑了一聲,他解了身上的腰帶,隨手甩到後方的桌面上。
他的手微涼,卻安撫地拍了拍我的後背:「忘了我從小玩攀巖的。」
他說:「你門口守着兩人,我翻進來,是想先問你。」
我仍抱着他,微仰頭看他:「問我什麼?」
他盯着我,臉上ťũ₊的笑突然沒了:「你要跟我分嗎?」

-12-
「你都知道了?」我抱在江遮後腰上的手臂鬆了鬆。
他捏住我臉的力道略微加重,他再次問了剛剛那個問題:「你要聽你爸媽的話跟我分嗎?」
我偏了偏頭躲開他的手,我沒看他。
只低聲說:「真要聽他們的話……我現在就不會被關在這了。」
江遮哼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幸好你不敢。」
他腿腳長,兩步就到牀邊坐下。
他拉着我的手,讓我坐在他腿上。
江遮的指尖輕託着我的下巴,像是打量,也像是觀察。
良久,他說:「瘦好多。」
人是不能被安慰的。
這段時間被爸媽各種逼問和訓斥,我都半滴淚沒流。
但現在江遮託着我下巴,只這麼簡單一句,我的淚就有點兜不住了。
我靠到他肩頸裏,將臉藏起來。
江遮在此刻尤其體貼,他沒硬要我露臉,只攬住我後背,輕輕拍着。
他的聲音響在我耳邊,特意放慢了語調,顯出種罕有的溫柔。
他說:「沒從正門進來見你,是因爲必定會跟那兩個保鏢打起來。
「所以我說先來問你。
「跟保鏢打起來,就等於直接跟你爸媽撕破臉了。」
他偏了偏頭貼在我額頭上,像是輕輕以脣吻了我。
他說:「我把你直接從這拉出去,你在你爸媽和我之間,會更難選擇。
「把你架起來了。」
我終於露出臉來看他。
他低眸看着我,許久,以手指抹了抹我眼尾的水漬。
「或者,你先跟你爸媽服軟,先應着他們的話。」
江遮說:「暗度陳倉這種事,我倆都熟。」
我聽明白了他所說,吸吸鼻子:「現在跟撕破臉皮也差不多了。」
我說:「跟我爸媽服軟,他們就要給我介紹未婚夫了。」
我話落,果然,江遮的眼神微變。
他微眯雙眼,凝視我許久。
他問:「是跟你傳緋聞那人?」
我扒住江遮的手臂。
我深刻明白麪前這人的嫉妒心。
學生時代我跟班裏的男生多說句話,他都得生氣。
「我跟他什麼也沒有,不熟的。」
我說:「在這次參加活動前,我都沒見過他。」
話落,我細細觀察江遮的表情。
他將我的手指攏進掌心,卻是說了別的。
他說:「上次走前,你跟我說你 18 號下午回來,17 號我排了連臺。
「手機鎖在櫃子裏,沒多少電,幾個電話打過來,自動關機了。」
他理了理我額角的頭髮:「所以沒接上你的電話。」Ťű₉
我聽不得江遮的解釋。
尤其是這樣溫柔的解釋。
本來不覺得難過的事情,又變得委屈了。
我低落地說:「我以爲你生氣了,不理我。」
江遮又捏了捏我的臉。
他哼笑一聲:「我什麼時候沒理過你?」
他說:「不管我有多生氣,我只會折騰你,不會不理你。」
我抬臂摟住他的後頸,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是的。
外人口中那樣冷的江遮。
卻從來沒有冷過我。
戀愛 6 年有餘,江遮沒有跟我玩過一次冷戰。

-13-
「我說我並不認識周知楷,你聽到了嗎?」
我搖搖江遮的脖子。
他望着我,良久,才沉沉嗯一聲。
他當着我罕見地說了真話。
「我信你。」
江遮說:「但見着網絡上你倆的照片和緋聞,我當然會不爽。」
「宋姐說第二天就把熱搜全下了的,」
我有些心虛地問他:「你看見了多少……」
「全部,所有。」江遮說。
「那我哄哄你。」我摟着他後頸借力。
靠近時,我本是吻在江遮臉側。
但江遮把着我的下顎,讓我吻到他脣上。
我從主動試探變成被動承受。
這個吻持續了許久。
直到我喘不上氣,拍他的肩膀,他才終於跟我分開。
「這可不夠,宋棲。」江遮的聲音也略微帶上點喘。
他的音質本就偏低,再加上略微的喘息,更是燒人耳朵。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他一眼:「可我看見了。」
「什麼?」江遮像是沒聽明白。
我囁嚅許久,才低聲說:「看見你們醫院的女醫生給你披毯子,她還摸你的頭髮。」
江遮皺起眉,像是不解:「誰?」
我不想說,就偏過頭去。
但江遮霸道得很,他將我的臉轉回去:「說清楚,誰?」
我瞪一眼他,才終於向他描述了那位女醫生的長相。
江遮始終盯着我看。
聽完,他只簡單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就知道。
我偏過頭去不想理他。
但江遮有時候很是煩人,他又把我轉回去:「那天晚上下飛機,來醫院找我了?」
我推開他的手:「明知故問。」
江遮反而笑了。
他託着我的臉,再次湊近,吻在我下巴尖上。
他的聲音裏帶着笑意:「生氣了也可愛。」
我又瞪了一眼他。
他說:「你說的那大概是同科室的師妹,點頭之交,私下沒說過話沒聯繫過,不知道她的想法。」
江遮又湊近吻我下巴:「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那之後,我抱着江遮靠在他身上。
我們兩個都安靜,都沒再多說。
像是要藉助對方的溫度和氣味恢復力氣。
天色漸暗,夕陽沉降。
我想起一直沒問江遮的:「你等會怎麼țůₘ走?
「不準再翻窗了。」
我說:「我幫你引開那倆保鏢,你從大門走。」
「擔心我?」他氣定神閒般地問。
我揮開他的手:「廢話麼?」
江遮哼笑一聲:「隔壁那套房也是你爸的,所以我從 21 樓上來的。」
他說:「主人家曾是我的病人, 給我安了梯, 掛了繩。」
他撫着我的後背:「安心,不會有問題。」
「不行。」
我罕見地在他面前強硬:「我不放心, 這可是 22 樓。」
我終於捨得從他身上起來:「我去引開門口保鏢,兩分鐘後,你從正門走。」
他坐在原地笑着看我,先是點了點頭。
但又說:「等會。」
他遞給了我一部手機。
「今天確實要走了。」
他說:「隨時在手機上聯繫我。」
他說:「這次不會接不到電話了。」

-14-
那之後整整三年,江遮曾數次登我們家門。
他是那樣一個驕傲的, 從沒體會過失敗的人。
卻爲着我數次被我爸媽趕出門去, 接納我爸媽的所有惡言。
中途我都不忍心。
不忍心江遮爲了我彎下脊樑。
但江遮反而笑着來安慰我:「要把你從你爸媽手裏搶過來, 我總得有付出的。」
他說:「我不能讓你跟着我,卻名不正言不順。」
他說:「別人都有父母祝福, 你也得有。」
或許是江遮的堅持,或許是爸媽終於看清江遮是個可靠的,可託付的人。
三年近 900 天, 他們終於輕點了個頭。
我不知道江遮在自己爸媽那裏是怎麼說的。
總之,我在他們那邊沒有受過半點委屈。
甚至歷來看我爸不順眼的江遮的父親, 也都能跟我爸平和交談, 下棋喝茶。
結婚的那天晚上,江遮躺在我身邊笑着看我。
他說:「早該在 18 歲就上你家門, 那樣, 剛到法定年齡, 我就能娶到你了。」
我低聲問他:「多跟我談幾年戀愛,不好麼?」
他湊近我:「比起戀愛,更想跟你結婚。」
結婚時, 我的事業已趨於穩定。
我早不走單身的需要熱度的人設。
我是個單純喜愛表演的人,我就只在影視圈內做好這一件事,並逐步做穩做好。
那天夜裏,我罕見地在私人的社交賬號上更新了一條動態。
我只放了兩張照片。
一張是高中畢業, 江遮跟我穿同色校服, 他抬臂攬住我肩膀站在學校的樹林裏。
一張是上午新婚, 他低頭吻住我額頭的照片。
兩張照, 江遮都只模糊露了半邊側臉,只有個囫圇輪廓。
想了很久,刪刪改改, 最後我只寫了幾個字:這纔是青梅竹馬。
婚後許久,我還在圈裏見到過周知楷。
那次見面,我問出了納悶許久的問題。
我問他:「你到現在的地位, 也不缺什麼了,當時爲什麼還會答應我爸?」
那時在窗邊,他碾滅手上的煙。
他望着我, 挺久,纔出聲:「你爸曾資助過我上學,他於我有恩。」
我點點頭, 疑惑終於被解決。
轉身想要走了, 他卻又在後方說:「但以前,我確實經常看見你。」
他說:「每年春節,我都會登門感謝。」
他說:「每年春節,我都會看見你。
「但你一次也沒有注意到我。」
我下意識停腳轉頭, 周知楷卻已經垂下視線,重新點燃了煙。
我再沒說任何,只往前走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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