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火

謝江寧從天台一躍而下的時候,我沒拉住她。
「溫燃,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你要好好地活着,你不欠他們,也不是豪門童話中可有可無的配角。」
一段陌生的記憶突然在我腦袋裏浮現。
原來,這個世界是一本書,我和謝江寧都是註定要爲男女主角的愛情添磚加瓦的配角。
但是現在,謝江寧死去了。
命運的蝴蝶翅膀扇動了一下,註定變成了不可能。
我要把這幕爛劇,變成一場盛大的獨唱。

-1-
我叫溫燃,28 歲,申城市人,畢業於頂級名校,目前是溫氏集團的執行總裁。
這聽起來像瑪麗蘇或者大女主小說的主角配置,但是很可惜,直到好友謝江寧在我面前跳下高樓,我纔想起來自己真正的身世。
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書。不過這本書的女主角並不是我,而是我幼時走丟的妹妹溫淼,而我是一場極盡浪漫的豪門童話中的惡毒女配。
未來,我會愛上父親給我安排的未婚夫陳清觀,並且爲了他一步步地逼迫溫淼離開。我變得越來越偏執,父親很失望,讓我離開了公司。
溫淼出國留學,五年後陳清觀向她求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除了我。
結局也很經典,最終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作爲惡毒女配被送進精神病院。
這段記憶中的謝江寧,同樣下場沒好到哪裏去。
她像是被下了降頭,因爲溫淼一邊吊着她哥哥謝江寒一邊又和陳清觀曖昧,她就開始給溫淼使絆子,一次比一次過分。最終她被家人放棄,身敗名裂後崩潰,割腕自殺。
只不過,現在謝江寧提前死去了,用她的死換來了我的覺醒。
她的血是紅的,熱烈得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灼傷着這個世界。
這段記憶看似很荒謬,但是很多小細節又無比真實,真實到讓我毛骨悚然。
比如謝江寧真的打算進娛樂圈演她最愛的劇,她和我提過的劇本跟覺醒記憶中的分毫不差,連時間都一模一樣。
再比如我父親正打電話安慰我,說着和記憶中完全一致的臺詞。
但是誰告訴它,我必須要按照它的劇本,演這一出爛俗荒誕的戲劇?
我不要成爲他人愛情的犧牲品,也不要讓謝江寧的死亡失去意義。
我要把這幕爛劇變成一場盛大的獨唱,獻給我,也獻給死去的她。

-2-
我走失十年的妹妹溫淼,被找回來了。
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會議室裏聽部門經理的季度彙報。
她的電話向來不管什麼時間場合,我接通的時候,她說的話和[劇情]裏的一模一樣。
她說希望我早點回家見見妹妹,我答應了,畢竟現在我的人設還是一個從頭到腳都挑不出錯誤的繼承人。
按照劇情的發展,我應該給溫淼買一套很適合她這個年紀用的護膚品,讓她想起這麼多年走失受的苦。「受盡磨難」的妹妹落淚,而我拿不出合理的解釋。
順理成章地,母親心疼得不行,等待我的只有一頓埋怨和難以下嚥的飯。
最要命的是,這還只是個開始。
助理問我要不要給溫淼準備見面禮物時,我看着她那雙溫柔清澈的淺褐色眼睛,鬼使神差地問了她的建議。
「您可以買一些這個年齡段的女孩最喜歡的甜品,不要太昂貴也不要太敷衍。」她說。
哦,確實,這個很中肯。
「你有妹妹嗎?」我放下文件,又問了一句。
「你放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她們喜歡什麼禮物。」
助理很驚訝,略微思考了幾秒後輕輕地點頭。
「很好,那你陪我去買小蛋糕吧,給你加工資。」我笑了笑,比了一個數。
鈔能力很好用,我現在的職位和名望也很好用。
助理陪我買了好幾盒蛋糕,又建議我手寫一張賀卡,非常細心。我愈發覺得她是個好助理,開車回家等紅燈時看了看她的名字。
唐懿,挺好聽,就是筆畫太多不好寫。
「唐懿,幫我預定一條當季最新款的水晶手鍊,收貨人就寫溫淼。」我說。
「寄出時間放到一週後的今天。」
我不喜歡在做某件事時給別人留下可發揮的餘地,蛋糕只是一份目前最適合的見面禮,手鍊纔是重頭戲,挑不出錯誤的那種。只是現在還不能給出去。
回家之後,我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露出職業的客套微笑。
母親完全察覺不到我的敷衍,看到我們和睦相處,頗爲欣慰地點點頭。
溫淼同樣也在演戲,看着我的眼神沒有什麼感情,象徵性地道了謝。
真奇怪,明明我們是一個媽生的,但是在長相和氣質上完全不同。
她就像是一朵素雅的花,五官沒有很強的攻擊性,很耐看、很溫婉。可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單純無害的小太陽般的女孩,不費吹灰之力就奪走了我的錢。哦不對,我的一切。
溫淼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
她一直覺得是我把她丟掉的。在這十年裏她住過孤兒院,又被收養,靠着怨恨我一路走到今天,又因爲各種巧合回到了這裏。
很巧,我也不怎麼喜歡她。
任何一個看過那段扯淡劇情的人都不會喜歡被搶走一切的感覺。
況且根本就不是我把她弄丟的。
那時候我十八歲,她十歲。我跟着父親參加一場臨時會議,她鬧着要父親去接,但父親抽不開身,讓她留在教學樓等司機。
然而最終查監控時,她最後一次出現在白鶴巷的冰激凌店。
那家店距離她就讀的小學有幾百米,是她自己跑出去的,可惜鍋是我來背。
原劇情裏此時應該有一份下馬威。然而我那份「費了幾分心思」「精心準備」的禮物讓她沒有了發揮空間。溫淼笑了笑,接過小蛋糕,輕聲地說她很喜歡。
晚餐喫得還算愉快,我留在家裏睡了一晚。
第二天,樓下垃圾桶裏出現了沒有拆封的小蛋糕,連外面打着蝴蝶結的絲帶都沒動。
挺好。

-3-
父親就只有我和溫淼兩個孩子。
溫淼走失後,溫家的重擔完全落在我身上。作爲一名合格的繼承人,我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有不良嗜好,也不亂搞男女關係。
圈子裏都說我上輩子大概是窮死的,這輩子才緊緊地扒拉着錢,連大好青春都不享受。
隨他們怎麼說,我就是喜歡錢。
和錢相比,陳清觀算個屁。
哦,現在他連屁都不是。
劇情說他溫文爾雅,用了一堆好詞形容他,就差給他打上一層柔和的聖光。但是這世界上不缺長得好看的男人,我也不需要在他這棵已經吊了一個人的歪脖子樹上吊死。
他有錢,可我也有錢,幹嗎非要死磕他?
爲什麼非要商業聯姻?明明我自己也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然而母親強烈反對,說我一個人無法肩負起這個龐大集團的未來。可笑的是,最瞭解我的父親沒有阻止她,沉默着縱容她的催婚和天真。
這時候我理解了謝江寧的選擇,雖然我不支持她這麼做。
這是一本書,荒謬的東西在這裏變得無比正常,一個思維正常的人時刻處於不正常的環境中,真的很有可能會崩潰。
但是我不能倒下,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還在我耳邊迴響。
爲了避開原著中步步淪陷的悲慘命運,我選擇用出差作爲藉口,拒絕了母親希望我和陳清觀繼續聯絡感情的請求。
唐懿是唯一知道我近期頻繁出差理由的人。
她給我打跨洋電話彙報近期工作時,還問我下個月準備去哪兒,她可以提前幫我買機票。
掛掉電話以後,我看着鏡子裏那張黑眼圈厚重得像是 cos 熊貓的臉,有一瞬間希望這本書趕緊毀滅。我太難了,倒時差很辛苦,剛結束倒時差就又得回國更痛苦。
但我不得不回去,因爲母親說陳清觀和溫淼在約會,讓我回來一起喫頓飯。
原劇情中這兩個人看對眼應該是在溫淼迴歸的介紹晚宴。
清純美麗不做作的少女站在一羣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中間,一道小鹿般純淨無措的目光就讓情場高手摺了腰。而在這之前,陳清觀對我這個剛找回來的妹妹並不是那麼在意。
現在他們提前推進了劇情,而我因爲母親的請求不得不參與到這場漩渦中去。
她不知道我現在還在遙遠的北美開會,她只知道我作爲姐姐應該趕緊回家,不要錯過妹妹帶男友回來喫飯的時候。順便再跟我抱怨說,我不如妹妹溫淼懂事,知道主動地去找人家。
第六感告訴我,這不是什麼偶然發生的事情。
上飛機前我猶豫了幾分鐘,撥通了唐懿的電話。
我承認,我想得比較多。這件事在我看來,是溫淼想要參與到企業管理的第一步。
她要跟父親證明自己的價值,而後應該還會有所動作。
然而她證明的方向是錯的。商業合作並不完全靠關係和婚姻維繫,沒有能力的人即使攜帶資本入場,最終也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可惜她並不明白。
在她明白之前,我絕對不會給她能夠插手的機會。

-4-
「姐姐,這麼多年你真的好辛苦,我來幫你分擔一些責任吧?剛好我大學專業學的就是金融,跟項目也算是鍛鍊鍛鍊,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溫淼微笑着說。
天啊,她是怎麼一臉無辜地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的?
我看着她那張跟母親有七八分相似的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罵她。
我和溫淼的不對付,從名字就能看得出來。
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我和她都不可能成爲志同道合的同伴或者關係親密的姐妹。更不要說她的存在時時刻刻地都在提醒我,她是促成謝江寧死亡的主兇。
只要她還在走劇情,我們就註定無法和解,只能站在對立面。
溫淼想要我現在跟進的那個項目。
這是原著中她對我做出的第一次試探,成功地把「我」坑得差點兒從企業裏退出。
她沒學過相關知識,但溫家人一脈相承的天賦在她身上還保留了一點。
這個項目投資週期長,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後期收益可觀,還能長期增值。
合作是我親自去談的,跟對方公司的老總拉扯了很久。談下來的時候,我喝了不少酒,回家以後蹲着吐了半夜,抱着馬桶痛哭。
在劇情裏,溫淼跟陳清觀撒嬌,說想要這個項目給自己的履歷鍍金。陳清觀給我一點甜頭,「我」就心甘情願地退出了團隊,把心血拱手讓人。
結果她接了這個項目,搞得一團糟。
最後還是我出來收拾爛攤子,一邊跟對接方低聲下氣地道歉,一邊看着下屬含淚離職。
高層給出的理由是這些普通人給公司造成了重大經濟損失。
作爲只要負責人的溫淼則需要「吸取教訓」,繼續努力工作。
我真不知道那個「我」到底是什麼品種的憨批,居然會被這樣一個人拿捏。
當她站在辦公室裏細聲細語地說自己想要進公司,幫我分擔一些壓力時,我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唐懿小報告打得很及時,本該在隔壁省出差的我連夜坐飛機趕回來,時間剛剛好。
父親沒說話,我知道他在觀察我們,或者說,在觀察我。
「淼淼,現在這個項目已經快談成了,你知道嗎?」我忍耐着脾氣問她。
溫淼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的。」
哦,她知道還敢隨便插手,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
「那你也應該知道金融圈子最喫人脈,那你有嗎?你沒有。」我反問道。
在她沒有迴歸溫家時,報考金融專業基本就等於單打獨鬥。真是這樣也可以,安心實習,然後慢慢地向上升,一步一個腳印地走。
但是她非要上來就喫掉一個大項目,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消化得了。
「現在是籤合約的關鍵時候,我不會用一個完全沒有經驗和人脈的新人。這個項目的所有參與人員都是跟了我幾年的老員工,我看不到你給項目帶來的價值。」
我快要被她理所應當的態度氣笑了。
「但是……但是姐姐你帶着我的話,我……」她張了張嘴,神情茫然,似乎沒想過我會拒絕得這麼果斷。
我沒理她,也沒給她臺階下,溫淼的眼圈漸漸地紅了。
「我只是想做出點成績給爸爸看,有什麼錯嗎?」她很委屈。
我感覺額頭的血管在「突突」地跳。
「你的心意沒錯,但是你能保證你不出錯嗎?」我深吸一口氣,「這個項目做好了,溫氏能再越一級,做不好,就會元氣大傷。」
「我沒有精力去帶你,也不會容許這個項目出現任何錯誤。」
小說裏那些小白花女主進入企業立刻談成大單子都是騙人的,一個零基礎的新人根本沒能力帶領一個重要的大項目。溫淼就是這樣,她越想要項目,就越不能給她機會。
在金額巨大的利益面前,對錯誤的容忍度實在是太低了。
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無論是我還是溫氏,都不能冒險。
最關鍵的是,大家都是平等的,憑什麼必須拿着我自己的心血給她鋪路?
「至於你想搭把手,我不反對,從最基礎的實習生開始做。」我說。
溫淼驚訝地看着我,似乎沒想過我能把她所有的話都堵回去。
她張了張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父親。
商場如戰場,天真可不是什麼有價值的籌碼。
也只有童話故事纔會刻意地忽略華美皮囊下的殘酷真實。
果然,父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小燃,給淼淼單獨地安排一個實習崗位,不要佔掉校招的名額。」
我贏了。

-4-
我醒了,我的好朋友卻死了。
我在她的墓碑前放了她最喜歡的玫瑰。
人是一種有社會屬性的生物,有很多個「面」,用來對待不同的對象。
謝江寧是謝家唯一的女兒,上面有個哥哥謝江寒,於是她過着和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無憂無慮,熱情恣意得像一團火,被圈子裏戲稱爲惹不起的謝大小姐。
但她在我面前完全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女孩。
謝大小姐脾氣不好,她和我吵過架,但是卻從來沒有真的對我甩過臉色。
她曾經拉着我跑出小區,說要帶我尋找自由。也曾偷偷地給我打電話,嘰嘰喳喳地說着青少年時代那些狗血淋頭的情感糾葛,讓我幫她參考一下哪個男生可以談戀愛。
後來高考時她瞞着家裏人偷偷地改了志願,眼睛亮晶晶地跟我說,她要進娛樂圈,要在最美的時候拿到影后的獎盃。
現在她已經死了,照片印在冰冷的墓碑上。
冥冥之中,我有種很悲哀的感覺。謝江寧用自己換來了我反抗既定命運的機會,她死在我面前,給我上了最痛苦的一課。
我很想告訴她,我沒有做那些壞事,我活得很好,很自由。我還想對她說很多很多話,但是所有的話都堵在我的嗓子裏,噎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蹲在冰冷的石碑前,摸着她定格的照片,泣不成聲。
雨下大的時候,我頭頂多了一把傘,一雙皮鞋出現在視野裏。
面容清俊的男人沉默着把我扶起來,撐開一把黑色的傘。他戴着一副金邊眼鏡,鏡片下那雙和謝江寧很像的眼睛很清透,藏匿着同樣的情緒。
「你來看她,她一定很開心。」謝江寒說。
我沒說話。
細密的雨織成迷濛的帷幕,遮住了所有暗湧的情緒。
在死亡面前,所有的情感都沉寂下來,只剩下對死者的緬懷和哀傷。
謝江寒和謝江寧的感情很好,他們是雙生子,出生的時間差只有一分鐘。
他的痛苦比我還深。
「謝江寧自殺之前,曾經在一個深夜精神崩潰過,她哭着跟我說,「哥哥不要喜歡那個曾經選過你的課的愛穿白裙的女孩」。」
謝江寒看着我,神情淡淡的,聲音很平靜。
他是申城大學的講師。
劇情裏,溫淼選過他的課,也愛穿白裙。他們因爲一堂課結識,溫淼柔弱而溫婉的氣質吸引了他。可能男人都會對氣質柔弱的女性有着本能的心軟。
然而這份心軟演化的悸動卻傷害了他,也逼瘋了謝江寧。
爲哥哥和朋友抱不平的妹妹一步步地走向深淵,他是兇手,我也是。
如果我能早點兒覺醒,是不是就能讓謝江寧活下來?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緊緊地握着拳,指甲的邊緣嵌入肉裏,很痛。
「大家都說她精神出了問題,但是我知道,她說得都是真的。包括未來會發生的事情也是。」謝江寒摸了摸我的腦袋,像是在透過我看什麼人,目光充滿了哀痛。
「溫燃,我妹妹死了。」他的聲音有點哽咽。
「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恨溫淼,」他抿脣,眼睛裏有水霧,「她是我妹妹痛苦的根源,可她也沒做什麼,她只是選修了我的課。」
是現在沒做什麼。我想。
我問他:「那你還對她有好感嗎?」
謝江寒搖搖頭。
「我不能恨她,但我不會再對她有什麼好感,我的妹妹回不來了。」
他把傘留給了我。
但我沒用,淋着雨又待了一會兒。當天晚上我就發了高燒,燒到 39 度。
我沒回家,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裏,半夜實在燒得難受了就給唐懿打電話。
但是接電話的是個男生,聲音還帶着鼻音,似乎是被我吵醒的。
「你是她的男朋友嗎?」我有點兒窘迫,「雖然但是,能讓她幫我叫個外賣送藥嗎?我發燒了,需要退燒藥。」
男生頓了頓。
「我是她弟弟,唐裕川,我替您叫外賣。」
唐懿……之前我問她的時候她不是說自己也有個妹妹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弟弟?
我掛斷了電話,有點兒懵。
不過退燒藥來得很及時。喫完藥睏意上湧,我一覺睡到天明,燒也退了。

-5-
回去上班的時候,唐懿欲言又止,那模樣看得我有點兒胃痛。
在她第十五次偷偷地看我的時候,我放下文件,嘆了口氣。
「給你五分鐘解釋你的奇怪行爲。」我說。
「您……不怪我撒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確定我不生氣以後又說,「我真不是故意要騙您的,小溫總,別扣我工資。」
我揉揉額頭,在她期盼的目光裏點點頭,保證不會扣她工資。
唐懿這才放鬆下來。她可憐兮兮地用文件擋住下半張臉,只留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
「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小溫總你信我一次。我弟弟長得漂亮,愛喫甜食,性格還溫柔,小時候經常穿我的裙子,和妹妹也沒有區別。」
……這一看就現編的理由居然該死地有點兒合理。
我敲了敲桌面:「算你逃過一劫。」
「好好工作,再走神就扣你工資。」
很快地我收到了人事部門某職員發來的私聊消息。溫淼到底沒有機會插手我在跟的那個項目。她被我塞到實習生的工作區域,和那些剛畢業的滿心熱忱的新人一起上班。
她實習的第三十天,陳清觀約我見面。
他是來替溫淼出氣的,因爲溫淼總是被其他實習生卷得想哭。她沒地方告狀,只能可憐巴巴跟他訴說自己的壓力和不如意。
這是劇情裏沒有的情節,但我愛看。
溫氏集團有一個很不錯的會議室,空間很大,採光特別好,還有一片蔥鬱的植物區。平時和中高層人物談合作時,我會選在這裏,這次算是給陳氏重工一個面子。
說起來,我和陳清觀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溫家和陳家也都是老相識。
然而這竹馬心不在我這裏,他滿心都是更需要照顧的溫淼。
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但是一旦處理和溫淼相關的事情,他就變得難以交流。
比如現在他居然問我爲什麼要打壓溫淼,不讓她接觸核心業務。
我差點兒把咖啡噴他一臉。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救救我吧,我不想和智障說話。
「淼淼現在每天都在幹雜活,她和其他人不一樣,你們都姓溫。」陳清觀嘆息一聲,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不認同。
我看他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清觀哥,她一個零基礎的,還在讀書的大學生,你讓她接觸公司的核心事務,是想讓她死還是想讓我們溫氏死?」
媽的,這豪門童話愛情故事好恐怖,都不講究基本法的嗎?
「溫燃,說話不要這麼難聽。你不也是剛成年就跟着叔叔學習嗎?溫淼不比你差,只是她需要時間。」陳清觀皺着眉,看我時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從 10 歲就被爸爸帶着學各類金融課程,18 歲高考結束進公司實習,從最底層開始做,28 歲纔到執行總裁。溫淼需要時間不假,但公司不是她的免費實驗基地,沒有人必須爲她的鍛鍊買單,包括我。」
我沒給陳清觀說話的機會。
「她試錯,買單的是那些中底層的職員。她是溫氏千金,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但是那些普通人呢?」
「很多人都是靠這筆薪水活着的,他們做錯了什麼?必須要爲了溫淼的失誤付出本可以不用付出的代價?失去賴以生存的工作?」
「你沒有資格替所有人做決定,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虛僞的傲慢。」
「最後,溫淼壓力大是因爲她卷不過其他人,自己菜就努力地學,不要怪別人太卷。」
我把陳清觀「趕」了出去。
太窒息了,這男主直接送溫淼了,他倆確實是絕配,給我一億我都不收。

-6-
唐懿說,我那天在會議室的一席話帥爆了,整個公司都在傳我的語錄。
大家都說我對他們太好了,開始自發地幫我監督溫淼的工作動向。
這話本來就很荒謬,他們都是給我賺錢的人,我不對他們好是要對誰好?而且我是從基層起來的,沒有人比我更明白最普通的職員們是怎麼生活的。
他們給我賺錢,但最基礎的,他們是人。
曾經帶過我的老組長會給我買奶茶,也會在我低血糖時給我塞一把糖果。我的同事們下班以後會約我去街邊燒烤攤喫宵夜,大家開了啤酒歡呼着碰杯,爲賺到一筆新單慶祝。
我是女配,他們是不配被提到名字的 NPC,可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不會讓溫淼破壞這一切,即使她是女主。
陳清觀過來找我的錄音被我原封不動地發給了父親。
後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那段記憶裏不斷試圖拯救我的父親溫庭。
他是個合格的商人,同時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只要我沒有失去賺錢的價值,他就不會放棄我。畢竟培養一個繼承人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等不起。
果然,從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溫淼都在實習,陳清觀也沒再繼續約過我。他大概是被我懟急了,再碰面時打招呼都透着幾分敷衍。
如果這是個乙女遊戲,估計陳清觀頭頂的好感度都得是負數。不過這樣也好,男主討厭我,女主也討厭我,我可終於能脫離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了。
這兩個人走言情小說的套路劇情,我拼命地工作,數着日益增加的存款美滋滋地過日子。
然而就在我舒坦了三個月以後,該來的還是來了。
父親要給回家的溫淼舉辦一次生日宴會。
這次宴會很盛大,對憨批版本的「我」來說也很盛大,記憶猶新。
和一般的套路不一樣,這次不是溫淼被惡毒女配團推下水,而是「我」因爲嫉妒嘲諷溫淼上不得檯面,被男主推開時掉進水池裏,出了大丑。
所有人都指責「我」嫉妒心太強,容不得妹妹回家。
從那之後,「我」的名聲受損,公司希望我退下來,不要影響股票價格。
這是我在謝江寧死後通宵覆盤後確認的第二個,也是最大的轉折點。
從這次宴會開始,「我」就好像一直在倒黴,溫淼高歌前進,而「我」喝口涼水都塞牙。後面「我」也確實逐漸地淡出決策圈,成爲一個可悲的邊緣人。
經過很多次推演測算,我只得出一個結論:必須要成功地度過這道坎。
生日宴會由母親全權負責,她對溫淼始終心懷愧疚,總是覺得是她的問題才讓溫淼喫了這麼多年的苦。她自己忙前忙後,還試圖把我也拉進來,一起給溫淼準備一份驚喜。
但我不想,我選擇在公司連續加班一星期。
母親打電話讓我注意身體,旁敲側擊地問我能不能準時地出現在宴會現場。
我說可以,順手給她轉了一筆給溫淼的錢,讓她幫忙轉交。
我不知道溫淼會不會給我添堵,保險起見,母親成爲我們中間的傳話人。我沒有「重蹈覆轍」,她自然也不會無理由地偏袒顯得更弱勢的小女兒。
收到成功轉交的信息後,我鬆了口氣。
宴會那晚我準時出席,只不過這次帶的搭檔不再是陳清觀,而是唐懿。

-7-
我和唐懿盛裝出席,周圍的人看我的目光怪怪的,母親也是。
她看了看站在溫淼旁邊人模人樣的陳清觀,又看了看挽着我胳膊、笑得很是燦爛的唐懿,神情奇怪得像是要精神分裂。
「老闆,他們會不會覺得你是同性戀啊……」唐懿被看得受不了,化着妝的面容有點兒扭曲,「天地可鑑,我是直的,這犧牲也太大了。」
我輕拍她的手,說:「沒事,給你漲工資,每月漲 8%。」
「好的,小溫總,我沒問題。」唐懿立刻挺直了腰。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這女人是不是貔貅精,鑽錢眼子裏出不來。
不過她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次宴會的主人公,世界的女主角溫淼。
場地最中間,溫淼漂亮得像是童話裏的公主,穿着她最愛的白裙子,幸福地站在五層蛋糕前許願。父親和母親陪着她,一家人和睦極了,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沒過去。
賓客大部分是圈子裏的合作伙伴,應酬對我來說比看着他們切蛋糕更重要。
但劇情好像不打算放過我們所有人,似乎總得有個人掉水裏才能讓它滿意。
不遠處的泳池邊圍了一圈人,唐懿繼續跟客戶應酬,我走過去想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粼粼波光裏有人在掙扎,身着華服的客人們站在池邊嬉笑拍照,沒有下水救人的想法。他們看到我,還揮了揮手,讓我挑個好地方看看這場鬧劇。
但我跳進了水裏。
對方很明顯地不會游泳,但是他很聰明,在我靠近後立刻不再掙扎,由着我攬腰。
很快地,我把他抱上岸。
嘖,還挺沉的,脫離了水的浮力,我抱着他居然有點兒喫力。好在池子邊緣有方便人坐下的地方,我把他放在過渡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人還醒着,帶他到我住的那層去。」我跟過來的管家說。
母親也走了過來,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大驚失色,撲過來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一邊安撫着她,一邊抬起頭。
有人在看我。
我看到了那個落水的年輕侍者。
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五官精緻得像是藝術品,不比現在當紅的明星差。水珠順着他溼漉漉的黑髮往下滴,襯得那張臉宛如海妖,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看着我,神情有點兒窘迫,和周圍格格不入的清澈目光裏含着感激。
在水池邊的人羣裏有幾個癖好很特殊的人,也是他們阻止了其他侍者的呼救。
這個男孩根本不知道這個圈子裏有多少潛規則。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如果可以實質化,估計現在他已經變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
「給他準備薑湯,然後查一下監控,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深吸一口氣,移開視線。
「小插曲,希望大家不要往心裏去。」我笑着看向那幾個面色微妙的人,意有所指。
「哪裏哪裏,我們回去吧,溫總要講話了。」
有人捧了我的場,其他人也開始應和。
水池邊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
等到宴會結束,把唐懿送回家以後,我纔有時間去看那個落水的小孩。
管家把他送到了我的臥室。
他乖巧地坐在房間裏,穿着一套洗得發白的短袖長褲,腦袋毛茸茸的,顯得年齡更小了。
要命,搞得我好像一個正準備違背公序良俗的富二代。
我深吸一口氣,在對方忐忑的眼神裏,開口說:
「我這裏不收打黑工的未成年人,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8-
要命,職業病犯了,尷尬極了。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話。
「我成年了,今年研一,學長說這邊的宴會給的薪水多,我纔來的。」小孩開口說話,鼻音有點重,聽起來像是感冒了。
「薑湯喝了沒?」我問他。
發現他不是未成年人以後,我的負罪感輕了很多。
至少明天的新聞不會是小溫總的花邊爛俗緋聞,公司股票價格也不會狂跌。
「喝了,謝謝您。」小孩抽了抽鼻子,對着我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先別對着我笑。你是被人絆倒掉下去的,我看了監控。」我抱着胳膊走到他面前。
「但我不能爲你討要公道,因爲那個人是我目前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沒有防備心,也沒有對社會醜惡的認知,完全就是大學校園象牙塔出來的典型樣品。
我不知道那個推薦他過來的學長到底是想做什麼,我只知道我應該開門見山,告訴他不要再來這樣的地方。在這裏他做不到全身而退。
但是他搖搖頭,露出幾分窘迫。
「我很缺錢。我和姐姐是從孤兒院長大的,我們沒有什麼錢,要在這座大城市裏生活實在是太難了。我也不想要什麼公道,只是希望能拿到這次兼職的工資。」他說。
申城的高消費全國聞名,房價也是。
「姐姐放棄讀研出來工作,我不能再給她增加負擔了。所以我纔會到這裏來兼職,只是……」他停頓了一下,有些惶恐,「我是不是把這一切都搞砸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心軟了。
他和謝江寧年紀相仿,謝江寧去世後,我總是會後悔自己沒有對她再好點。
這份遺憾在他出現後,便被我擅自地移到了他身上。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地說:「沒有,但是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一個長得好看還無依無靠的孤兒,不該來這裏。如果你還想好好地活着,就不要和這個圈層的人扯上關係。」
他驚訝地看着我。
我才發現他眼睛像是現在很流行的狗狗眼,眼尾向下,內雙,黑眼珠顯得很大、很漂亮。這樣的眼睛會給人一種很無辜的感覺,比溫淼那種刻意營造的真實多了,也可愛多了。
「錢明天就打給你,今天太晚了,你在這裏休息一夜,明天我開車送你回去。」我說。
「對了,你是學什麼專業的?」我隨口問道。
他回答:「華復大學德語翻譯。」
我愣了一下。
這不就是送上門的實習生嗎?不用給他交社保也不用給全職工資,還是申城第一名校研究生,這樣的好事錯過就沒了。
我掏出一張隨身攜帶的名片,放在他手心。
「你缺錢,對嗎?」
「溫氏集團最近缺德語翻譯實習生,日薪 500,你可以拿着簡歷去試試。」男生的目光一下子亮晶晶的,他低頭看着那張薄薄的名片,眼裏的喜悅彷彿要凝成實質。
我嘆息一聲。
「你最好記住我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不要和這個圈子的人扯上關係,他們可沒有我這種做慈善的好心腸。」
雖然我也撿了大便宜就是了。
「您是好人。」小男生臨走前對着我鞠躬,給我發了一張好人卡。
其實並不是。
唉,果然還是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大學生,好單純。

-9-
溫淼正式地進入豪門的交際圈。
和劇情裏演的一樣,她處處受別的貴婦和千金小姐的排擠磋磨,又不斷地被異性「拯救」。這故事都能拍出 60 集連續劇,內容之豐富,讓我不禁感嘆一句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我喫瓜喫得很快樂,每天上班都充滿了幹勁兒。
直到帶溫淼的經理跟我說,溫淼已經曠工 15 天了。
溫氏規定員工曠工 2 周以上直接無理由辭退,並且沒有 N+1 補償。
溫淼不在,她負責的工作只能再分擔給其他組員。長此以往,經理頂不住壓力只能跟我反饋。她以爲我會駁回,但我沒有。
「傅經理,按規矩辦事。」我說。
很多時候我甚至都想直接把溫淼趕出去,讓她不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但是我不能,只能按照規章制度辦事,憋得很辛苦。
這次終於讓我找到了理由,我看傅經理的眼神都溫柔了很多。
溫淼的主戰場不在職場。
職場只是錦上添花,她真正的戰場在喫人不吐骨頭的豪門交際圈。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讓女人都恨她、男人都保護她的。
太無聊了,我更愛我打下的江山。
然後溫淼帶着被辭退的通知闖進了我的會議室。
她不看時間和場合的嗎?我很生氣,但是對着下屬和看熱鬧的人只能壓下怒火,扯着她到一旁的休息室去。
「憑什麼辭退我!」她對着我大聲地說。
「你曠工超過 2 周,沒有理由,違反了公司規定。」我看着她,淡淡地說。
比起憤怒,我心裏更多的是失望。
我還以爲改變劇情能讓她也有點兒改變,現在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溫淼是世界意志的寵兒,根本不需要改變什麼,長時間的習慣接受讓她無法適應正常的環境,她永遠都是嬌弱的需要依附大樹而活的菟絲子。
證明自己的價值,就要依附和她捆綁的陳清觀。
進公司實習,就要依附溫家,用溫家千金的身份壓榨其他人。
在豪門圈遇到問題,就要找那些護花使者,用幾滴眼淚換取對方的一腔熱血。
我實在是太失望了,這不是溫家的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我是溫家的小女兒,爸爸是總裁,我憑什麼不能請假?」溫淼委屈極了,晶瑩剔透的眼淚在眼裏打轉。
她彷彿天生就是來克我的,每句話都能在我雷點蹦迪。
「而且我跟傅經理說過要離開一會兒的!她爲什麼要背叛我?」溫淼問道。
「口頭說明不能作證,你不知道嗎?」我被她的無知氣到了,「系統根本查不到你的請假。」
「而且你已經很多天沒來了,監控不會騙人,也不會背叛你。」
一個視規則爲廢紙,覺得自己有關係就擺爛,不上進、不努力,反而怪周圍人太卷的人,到底是怎麼在劇情裏笑到最後的?
難道是智障光環嗎?
「你看清楚,溫氏集團的股東不全姓溫!」我氣得有點兒哆嗦,「你知不知道爸爸只是股份最多的那個,還有其他人在盯着我們家!」
她被我吼懵了。
「我讓你去基層歷練,是讓你隨便請假,把工作推給其他人嗎?別跟我說你不服,我當年也是熬夜加班,跑斷腿談項目過來的。」
我覺得很疲憊。
就這麼個玩意兒把原著的「我」搞得那麼慘,真是諷刺極了。如果以後溫氏集團要讓她來掌管,我現在就想送她回爐重造。
溫淼還是不甘心。
「你就是在故意針對我,你嫉妒我奪走了其他人對你的喜歡是不是?」她忽然就笑了,仰着頭看着我,得意洋洋又顯得有幾分愚蠢,「爸爸媽媽,清觀哥哥,還有其他人,大家都喜歡我,不喜歡你,你嫉妒!」
我忽然覺得跟她生氣好像也沒有意義。
千辛萬苦地找回來的就是這麼個東西,極端自我爲中心,還愚蠢得自信極了。
「聽好,溫淼,我沒時間陪你玩過家家,也沒空聽你說這些。」
我給過她機會。
雖然我們相看兩厭,但小時候我也照顧過她,她也情真意切地喊過我姐姐。
只可惜現在一切都變了,她抓不住機會,還要把過錯推給別人。
「這裏不是你可以肆意妄爲的地方,我會跟父親和母親說,讓他們送你去國外留學,公司沒有你的工位了。」

-10-
確認新入職員工名單的那個晚上,我被唐懿的電話吵醒了。
她在屏幕那頭抽抽噎噎地哭,把我嚇得差點兒從牀上掉下去。
好不容易等她平復了情緒,我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那個缺錢又有點兒缺心眼的小孩是她弟弟唐裕川。
姐弟倆在這座繁華奢侈的大都市舉步維艱,唐懿死摳錢包,唐裕川瘋狂兼職。
要不是唐裕川真的拿到了溫氏的實習 Offer,唐懿還不知道弟弟平時過得多辛苦。
我一邊安撫,一邊難得地有點兒良心隱隱作痛。
好不容易等唐懿睡了,電話還沒掛斷,我聽見了唐裕川的聲音。
他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又像是做了什麼決定,叫了我一聲。
「溫燃,謝謝你,我會證明自己的價值,不會給你和姐姐拖後腿。」
一週後,唐裕川帶着 Offer 入職。
傅經理很喜歡他,彙報工作時笑容滿面,再也沒有之前被溫淼折磨得一臉菜色的模樣。
與此同時,溫淼被父親送到大洋彼岸的英國讀書。
我一邊工作,一邊留意合適的投資渠道,爲迎接最後一道坎兒做準備。
記憶裏,陳清觀向溫淼求婚時給了她 10% 的陳氏股份,父親又給了她 30% 的溫氏股份,至此溫淼成了身價頗高的女性獨立富豪。
但是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我必須要儘快地收購溫氏 51% 的股份,才能保證自己穩坐位置,甚至還能更進一步。
溫氏是我的父輩們打下的基業,它應該在我手裏繼續擴張。
至於 67% 的股份持有我就不抱希望了,我不喜歡獨裁。
唐懿姐弟時常會邀請我到他們家喫飯,我和他們的關係也漸漸地更近了。
唐裕川是個很不錯的搭檔,同時也是個時間管理大師,褒義的那種。
我無法想象他是怎麼在保證課時和學分的基礎上陪着我談合作的,可他確實做到了,無害的外表下藏着堅韌的靈魂。
除了德語,他英語也很好,簡直就是跨國出差的必備翻譯。
有時候唐懿還會抱怨我太寵愛川貴妃,冷落了陪着我一路闖蕩過來的懿娘娘。
等到唐裕川畢業,我受邀參加他的畢業典禮,順便作爲校友上臺致辭。
那個有一雙狗狗眼的漂亮男孩坐在人羣裏,看着我的時候眼睛彷彿在發光。他長大了,似乎又沒有,看着我的眼神依舊是清澈的,帶着幾分熟稔的依賴。
致辭結束,我站在門口等着他出來,對着他吹了個口哨。
「今天對我而言也是個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唐懿定了晚餐,已經在餐廳等我們了。」
「是什麼日子?」唐裕川好奇地問道。
「我實現自己願望的日子。」我笑着按了按他的腦袋。
參加他的畢業儀式之前,我剛剛簽署完父親給我的股權轉讓協議書,徹底地拿到了溫氏的掌控權。對我而言最大的威脅已經消失了,只要溫氏在我手裏,溫淼就掀不起什麼風浪。
至於陳清觀,他想動我也得猶豫幾分,畢竟陳氏盯着他的人也不少。
「走,姐姐請客。」我啓動車子,心情燦爛得像是晴朗無雲的天空。

-11-
33 歲生日當天,我破天荒地收到了溫淼的短信。
她選在我過生日的時候回國,還帶回了已經從男友升級爲未婚夫的陳清觀。
等我到家時,這一家人已經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品嚐着保姆阿姨做的美食。溫淼一邊從陳清觀手裏叼走一顆蝦仁,一邊抬眸看了我一眼。
該怎麼形容她的眼神呢?同時包含了炫耀、忌憚和一絲絲畏懼,也挺不容易的。
出去讀了五年書,看來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一身紅裙穿得如此高調,挑我生日這天過來搶我的風頭,她要做什麼不言而喻。
不過我不生氣,反而有點兒興奮。
畢竟劇情裏最無語也最窒息的劇目高潮終於要來了。
真善美女主喜提如意郎君和股份大禮包,惡毒女配精神崩潰送進病院絕望死去。只可惜裏面的惡毒女配早已不再是提線木偶,接下來如何發展還是個未知數。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坐下。
母親一邊接受着溫淼的撒嬌,一邊忐忑地看着我。
這幾年她沒少偷偷地跑去英國看溫淼。
溫淼更像她,而我更像父親。比起我,她更喜愛活潑天真的小女兒。
畢竟大女兒可以獨當一面,小女兒卻時時刻刻地需要保護。
「姐姐,今天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哦!」溫淼笑彎了眼,面容紅潤,「清觀哥哥和我求婚了,我也同意啦,回來告訴你們一聲。」
說這句話時,她看着我的目光裏充斥着炫耀和示威。
因爲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認爲我和陳清觀是一對。但是最後和陳清觀結婚的卻是小女兒溫淼。她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將我踩在了腳底下,得意洋洋又急切地想要向我示威。
可她只是個花瓶,示威也軟綿綿的,根本沒有力道。
這幾年我也在關注她的動態,她在英國的表現平平無奇,成績只能勉強地算是及格,連良好都說不上。一個把生活重心都放在談戀愛的女人,哪有心思去管 GPA?
失望的次數太多,我已經心無波瀾了。
此時她在我眼裏也只是個到處亂跳的小丑,上不得檯面,也沒有在意的必要。
「哦,恭喜,什麼時候結婚?」我夾起一筷子油鱔絲放進嘴裏。
溫淼愣了一下,似乎不理解我爲何反應如此平淡,堪稱完美的幸福笑容僵在了臉上。
陳清觀的眼神很複雜。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又有點兒惋惜。
「年底吧,到時候在申城和倫敦都辦一場婚禮。」他說。
「到時候姐姐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溫淼的笑容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她不理解爲何一切都這麼絲滑,像是融化了的某知名品牌巧克力廣告。她只想看到我露出不一樣的表情,哪怕是嫉妒。
如果我沒有那些關於原著的記憶,或許這時候我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愛我愛到扭曲。
我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父親。
他鬢間白髮叢生,英俊的面容已經呈現出老態,不再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男人。他把溫氏的重擔交給了我,現在只是這個家庭的大家長。
「淼淼,你回來得正好,今天也是你姐姐的生日。」父親選擇爲我撐場子。
他沒提股份,也沒提禮物。
溫淼什麼都沒得到。
喫飯時她三番五次地想要提起獲得溫氏股份的要求,但都被我擋了回去。直到她終於忍不住挑明來意,撒嬌讓父親把股份作爲結婚禮物送給她時,我出來說了實話。
「沒有股份給你了,很抱歉,現在溫氏控股最多的人是我。」我說。
其實我也給過她機會,我沒有切斷她的信息渠道。然而她在國外和陳清觀上演異國戀情時,從來都沒想過了解溫氏的動向,也沒有表現出對企業管理的熱忱。
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股份給她了。
我看着她那張神情僵硬的臉,心裏最後一塊石頭也轟然落地。
喫完這頓格外有意思的晚餐,我在家留宿。溫淼早就跟着陳清觀離開了,家裏只剩下我和父親母親,以及看着我長大的保姆阿姨。
我挺過了原著中的審判之夜。
對我而言,劇情再往後就是一片空白。
那是我夢寐以求的未來,是謝江寧期待的我的以後。
我沒有進精神病院,剛過完 33 歲生日,有信得過的助理和搭檔。
我將自己的未來徹底地握在手裏。
等待我的不再是深淵。
謝江寧,你看到了嗎?真好啊。
番外篇·一
如果沒有那次極其嚴重的車禍,或許謝江寧現在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
謝家家風很嚴,謝氏夫婦對於子女的教育也極其上心,養出來的孩子很單純。
在她的世界裏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東西,喜歡就是喜歡,利用就是利用,所有的感情都被分得清清楚楚。
謝江寧喜歡溫燃,但是她討厭溫家的小女兒溫淼。
她討厭這個突然出現在她世界裏的女孩,討厭她楚楚可憐的做派,和隨意踐踏別人感情的做法。溫淼的存在就像是菟絲子,纏繞着她身邊的所有人,奪取生機。
在那場既定的劇情裏,謝江寧是惡毒女配之一,她爲了哥哥和溫燃,瘋狂地找溫淼麻煩,結果卻拖累了她最在乎的兩個人。
可是這根本不應該是她做的。
真正的謝江寧不會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去整人,她雖然脾氣差,但是從來都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情。可是那些記憶又過於真實,她看完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一生,像是在看一出荒誕的戲劇。
細節一一地對應,那段劇情連她在籌劃的事情都知道,她分明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最後,她信了。
然而這相信的代價太過於沉重,她迫切地想要破局,她想讓哥哥擺脫戀情帶來的抑鬱,想讓溫燃不要變得面目全非。
可大家都是提線木偶,她改變不了什麼。
所有人都覺得她腦子出了問題,在她自殺前的那個夜晚,謝江寧又夢見了她的結局。
互聯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和 P 圖,只因爲她無意間說了一嘴溫淼的表情控制能力不行。
哥哥責怪她讓溫淼難堪,陳清觀不顧情誼截斷她所有的資源,而唯一支持她的溫燃已經病死在了精神病院。
謝江寧撐不下去了。
她生前最後一次任性,大概就是擅自地跟不明所以的溫燃說了那些話。
墜地的那一刻,木偶身上的線終於斷了。
番外篇·二
唐裕川沒有留在溫氏集團。
碩士畢業後,他又申請了德國高校的博士。
唐懿曾經問過他要不要直接就這麼工作算了,他拒絕了,執意地要留在學術圈。
溫燃沒挽留他,開車送他到機場,又在他回國時開車來接他。除此之外,她還是一門心思地投在工作上,忙得連花邊新聞都沒有。
唐懿說,日理萬機的溫總能專門去機場接他已經是格外優待了。
他也只能微笑着點點頭。
姐姐從來都沒問過他爲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也沒問過姐姐爲什麼能看出來他對溫燃有想法。
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公私分明,在她心裏,溫燃和他都很重要。
唐裕川是個計劃性很強的人。
他跟在溫燃身邊學到了很多東西,溫燃的一些習慣也間接成了他的。兩個人都是一樣的目的分明,追求最高效率快速地解決問題。
他愛溫燃,從那次落水開始。
簡而言之,就是故事裏的一見鍾情。
後來他見過了很多事情,學會分辨不同的目光,才知道當初溫燃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對這個人的感情,慢慢地從喜歡變成了愛。
他想要成爲溫燃眼裏的人,那麼就不能留在她的公司裏任職。
辦公室戀情開始時很甜蜜,可後面就會埋雷,稍有不慎就炸得一團糟。他必須離職,脫離上級下屬的關係圈纔能有機會告白。
拿到華復大學的聘用通知後,他立刻訂機票回國,辦理入職手續。
在這之前,他已經給溫燃和唐懿發了消息,簡單地說了未來規劃,包括怎麼在申城攢積分購房,想做什麼投資。
來接他的還是溫燃。
唐裕川不在國內,但是還是一直在關注着和她相關的消息。
現在她已經是頗有名望的溫總了,年紀算是總裁裏最小的,然而身價和地位卻很高。
溫氏在她手裏持續發展,老溫總徹底地退出董事會,將溫氏交給她。
她在申城很有名,想聯姻的人也很多。
至於溫淼,畢業之後嫁去了陳家,從此消失在公衆視野裏。她得償所願,沉浸在自己虛構的愛情世界中,然而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將陳清觀對她的愛消磨殆盡。
唐裕川推着行李從機場出來時,溫燃把車停到了他面前。
她從車裏下來,踩着細高跟,筆直修長的小腿像雪一樣白。
「歡迎回來。」她給了他一個簡單的擁抱。
唐裕川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那是他用自己賺到的第一筆翻譯費買給她的[沉香黑檀]。過去的記憶似乎又在熟悉的香味裏復甦,他差一點兒就壓不住洶湧的情感,想要緊緊地抱住她,剖開自己的一腔愛意。
可他沒有。
他只是笑着說:「這次就不走了,以後留在申城任教,教書育人。」
「挺好。」溫燃啓動車輛,打開導航。
「我送你到你姐姐家去,她今天去約會,讓我幫忙接你。」
唐裕川眨眨眼睛。
「姐姐談戀愛了?」他有些驚訝,「她都沒和我說過。」
溫燃笑出聲。
「也不算談戀愛吧。最近剛開始接觸,男方是她的大學同學,聽說已經暗戀她很多年了,現在才鼓起勇氣告白。」
汽車啓動的聲音裏,坐在後座的男人垂着眸,神情莫名。
溫燃把他送到了唐懿家樓下。
她想離開時,手腕卻被拉住了。那隻捏着她手腕的手掌寬大而溫熱,還在微微地顫抖,流露出主人內心的忐忑。
「溫燃,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見你男朋友?」
「不用這麼謹慎地試探,我單身,你有興趣嗎?不嫌我年齡大?」
溫燃回頭,直視着他。
天然濃顏系的人通常氣場更強,眉毛烏黑濃密,輪廓比一般人要再深邃一些,顯得整張臉的美麗有種侵略性。她化了妝,壓迫感更強,被她盯着看的時候難免會有點兒壓力。
唐裕川卡殼了。
他肚子裏百轉千回,卻被她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的手被反握住,溫燃和他十指相扣,以一種親密又強勢的姿態。
她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兒野。」
「你姐把這句話印在桌面工牌上了。」
(完)
作者署名:橫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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