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去上墳,公公按例在家中供奉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讓我跪在牌位前徹夜守着。
「這香火不能斷,心一定要誠,你結婚十年沒生孩子,必須得向祖宗好好賠罪。」
老公下班回來,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我,默不作聲地躺在沙發上刷起了手機。
不一會,傳來主播的撒嬌感謝聲:「謝謝宇鋒哥哥的禮物。」
婆婆把剛涮好的肥牛夾給老公,又把前天的剩粥倒進我碗裏:
「先把粥喝了吧,再不喝餿了又得便宜流浪狗了。」
冰冷的雨水透過窗戶的縫隙打在我臉上,看着正其樂融融喫着火鍋的一家三口。
我一把掀翻貢品,抄起香爐,砸在了餐桌上。
-1-
「江寧,你瘋了!」老公孫宇鋒被撒了滿身滿頭的香灰,驚叫着跳起來。
我用更高的分貝懟回去:「我就是瘋了,讓你們家欺負了這麼多年,我早該瘋了。」
婆婆抹了一把臉,舉着勺子就要打我,我端起粥狠狠扣在她頭上。
「狗都不喫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公公捂着胸口,哆哆嗦嗦地指着我,我奪過他泡了三年的蛇酒,砸在地上:「假酒喝多了吧,一把老骨頭了,別哆嗦碎了。」
看着目瞪狗呆的一家人,我頭一次發現,原來發瘋的感覺是這麼好。望了眼鏡子裏那張兩頰深陷、蒼白疲憊的臉,我忽然不明白,爲什麼這種不人不鬼的日子,我竟然忍了十年。
我和孫宇鋒是大學同學,談了兩年戀愛才結婚。因爲我是外地人,婚前公婆百般阻止,婚後更是沒拿正眼瞧過我。
結婚第一天晚上,我洗澡洗到一半,剛把沐浴露打在身上就發現沒有熱水了,我在衛生間一連喊了八聲「老公」,可他就像死豬一樣一聲不吭。
就在我凍得瑟瑟發抖時,婆婆過來了,在門外陰陽怪氣地說:「小寧啊,多少天沒洗澡了這是,洗這麼久,不費水嗎?
「哎喲,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人,不知道大城市的水多貴喲。我們家這是燃氣熱水器,燒熱水是要費燃氣的。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我統共進來沒有五分鐘,看着滿身的泡沫,我只好低三下四地求她:「媽,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注意,麻煩您先去廚房把熱水器打開吧。」
可是我好話說盡,她就是不同意,最後撂下一句「有本事你就在裏面別出來」,就走了。
我只能咬着牙用涼水沖洗,寒冬臘月,水冰得刺骨,淋在身上如針扎一般,當天晚上我就發起了高燒。
結果孫宇鋒不僅沒有心疼我,還因爲我抱怨了他媽幾句,就把我趕去睡沙發。
「我媽操持這個家多不容易,她自己洗澡都捨不得浪費水,洗腳水都要攢在盆裏留着拖地,你就不能體諒體諒她?
「你發燒還不是因爲你幹活少了,身體缺乏鍛鍊,以後像我媽一樣,早上五點就起來幹家務,保準你什麼病都沒有了。」
看着他婚前婚後的兩副面孔,我一度以爲他是被人下了降頭。過後才明白,原來這就是真正的他,一個如假包換的媽寶男,往日的溫和體貼,不過是虛假的僞裝。
-2-
想起從前的種種,我發泄般地把鍋碗瓢盆砸了一地,孫宇鋒多次試圖上來阻攔我,都被我拿着菜刀逼了回去。
直到有人敲門。
鄰居小劉探着頭往房間裏看了一眼,蹙着眉頭問我:「姐,你家那老頭又發瘋了?」樓下住着一對剛結婚不久的小夫妻,或許他們這輩子最倒黴的事,就是買了這套房子。
公公「孝順」,說掃墓太遠不方便,便在家裏供奉了父母和先祖的牌位,每年清明都會上三炷香,唸叨着祖宗保佑他發大財,早日抱上大孫子。直到有一次,燃燒的香被風吹倒,不僅燒了自家的半個客廳,還把鄰居的陽臺也燒了。打那以後,他上完香後必須有人看守,從前是婆婆,我和孫宇鋒結婚後是我。
而他只負責喝酒,每天晚上都要喝點,有時候貪杯喝多了,就開始扯着嗓子吆喝,爲此經常被周圍的鄰居找上門。
我勸他少喝一點,就算是爲了自己的身體,也要控制一下,可他總是藉着醉酒發瘋,把凳子扔在我身上,梗着脖子罵我:
「這個家沒你說話的份,你一個女人,要在以前連上桌喫飯的資格都沒有,還敢對老子指手畫腳?
「再敢多說一句,看我不讓我兒子揍你。」
就連婆婆和孫宇鋒也跟着附和,說我胳膊肘往外拐,爲了外人,連公公這唯一的愛好也要剝奪了。
可每當鄰居們氣勢洶洶地找上門時,他們卻都躲在屋裏不出來了,讓我一個人應對。
這些年,我不知道給人賠了多少笑臉,道了多少歉,甚至到最後連鄰居都不忍心再爲難我,只是客氣地提醒下。
我捋了捋頭髮,對着小劉咧嘴一笑:「不是,今天發瘋的是姐。抱歉吵到你了,但是就這一天,讓姐也痛快痛快。」
小劉朝我豎了豎大拇指,默默走了。
-3-
我「砰」的一聲關上門,一把搶過孫宇鋒剛剛拿起的手機,扔進了還在沸騰的火鍋裏。
手機是他排了一天隊買的蘋果最新款,爲此搭上了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又趁我睡覺時偷偷用我的銀行卡給自己轉了賬。
這些年他沒有攢下一分錢,那點工資不是被投資理財騙走,就是打賞了主播,明明窮得兜比臉還乾淨,卻還是熱衷於在直播間裝大款,享ťű₎受着那一聲聲恭維。
我哭過鬧過,他卻振振有詞:
「還不是你整日素面朝天,看得我提不起興致?這還怎麼要孩子?
「多看看這些身材火辣的美女,說不定我就好了呢。」
錯的永遠不是他,對於他想做的事,他總是有一萬個理由等着。正如即使我的工資比他高了一倍,即使這些年家裏的存款都是我攢下的,他撇撇嘴,一句「你們小地方出來的人,如果不是嫁給我,哪裏住得上這麼好的房子」,就把我的付出輕飄飄揭過。
可是如果不是這些年我幫他填了一個又一個網貸的窟窿,我完全可以擁有自己的房子啊,何至於擠在這套不足七十平米,生活過三代人的老房子裏,不得不向他們低頭?
因爲遠嫁的我在這個城市沒有家,吵架被他吼着滾出他的房子時,我無處可去。
孫宇鋒肉痛地跳起腳來,擼起袖子就朝我舉起了拳頭。
「這是我剛買的手機啊,江寧,你找死!」
我一刀劈在桌子上,冷笑出聲:「來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們家三代單傳,到你這怕是要絕後了。」
孫宇鋒愣了一下,躲到他媽身後罵我。原來就這點膽量,真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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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拿起凳子,顫顫巍巍地走過來想要砸我:「我跟你拼了。」可惜這幾年他早已被酒精傷透了身體,連路都走不穩。
țű⁸我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打出金黃的火苗:「來啊。」
滿地高濃度的藥酒一旦被點燃,最先燒的就是他自己。
公公縮了一下脖子,怔在了原地。
我笑了笑,找了根擀麪杖來到我們的臥室。
靠窗的牆根下放了一排玻璃罐裝的藥酒,裏面有的放了蛇,有的放了蜈蚣和蠍子,因爲廚房放不下,公公將它們擺在了我們原本就不大的臥室裏。
我多次跟他說我害怕這些東西,晚上起來上廁所時經常被嚇一跳,想讓他搬走,可他就像聽不懂人話一樣,充耳不聞。
「砰」的一聲,擀麪杖敲在玻璃罐上,炸出一道漂亮的水花。我舒坦地長舒一口氣,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的場景,此刻終於實現了。
公公「嗷」的一嗓子衝過來阻止我,這些酒可是他的命根子。
我眼疾手快,在他到達之前,「砰砰砰」一個接一個將罐子砸碎。
「完了,全完了,我的酒啊,你這個賤人。」公公恨恨地拍着大腿,跺着腳鬼哭狼嚎,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他晃了晃身子,趕緊扶住了門框,瞅了眼滿地的玻璃碴子,到底是沒敢癱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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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你個瘋子,我要報警,你等着坐牢吧。」婆婆趁機找出她的手機,打電話求救,「喂,我們家有個瘋子拿着菜刀要殺人,還把家裏的東西全砸了,你們快來啊。」Ṫũ̂ⁱ
我陰惻惻一笑,對着婆婆說:「別急,這就到你了。」
我一把拽住她的衣領,把她扯到牌位面前:「跪下,最該向你們家祖宗贖罪的,是你啊。」
結婚十年,我不是沒努力要過孩子,可是每次房事都被婆婆打斷。不是半夜給他兒子送牛奶,就是讓我起來做家務,甚至有時候說失眠睡不着,讓孫宇鋒坐在牀頭給她講故事。
久而久之,他兒子越來越不行,她一邊嘲笑着我沒用,連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一邊又逼着我生孩子。
合着我是雌雄同體唄,一個人就能把孩子生了?
婆婆掙扎着不肯跪,我在她耳邊一字一句說道:「託你的福,你兒子不舉了,你高興嗎?」
聲音不大,但落在房間裏卻足夠讓每一個人清晰地聽見。
婆婆猛地回過頭,連嘴脣都在顫抖:「你、你說什麼?」
我指了指孫宇鋒:「不信你問他。」
以前我顧及他的自尊,又覺得這是夫妻間的私密之事,不好意思開口,所以默默忍下了公婆的羞辱,真是傻得可憐。
孫宇鋒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費力狡辯:「沒,我沒有,媽,你別聽她瞎說。」
爲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拔高嗓門衝我嚷道:「江寧,你這個不會下蛋的母雞,還好意思說我,我是對你這個黃臉婆沒性趣,可不是不行。」
知子莫若母,看他的樣子,婆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滿臉灰敗。
公公衝過來,狠狠地甩了婆婆兩個耳光,氣得嘴脣發紫:「以前我叫你不要作,你偏不聽,非要壓她一頭,這下好了,兒子被你害慘了啊。」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頓足:「爹孃啊,我對不起你們啊,我死了也沒臉見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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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來的時候,是我開的門,看着打成一團的公婆,他們問我:「是你報的警?」
我搖着頭,指了指剛剛撓了公公的臉一把才得以脫身的婆婆:「是她報的。」
婆婆哭天搶地地跑過來,一會兒說公公打她,一會兒說我這個瘋子要拿刀殺她,看上去比我還要瘋。
孫宇鋒心疼地扶他媽坐下,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是我老婆,她瘋了,我們正好好地喫着飯,她突然對着我們又罵又砸,還拿着菜刀要殺人,你們趕緊把她抓走,送進精神病院關着。」
我點頭如搗蒜:「對,警察同志,我有神經病,我被他們逼瘋了,你們帶我走吧。
「對了,精神病人發病的時候,打人殺人不犯法吧?」
孫宇鋒僵在了原地,我拿起菜刀一下一下剁着擀麪杖,自從得了神經病,精神好多了呢。
「不不不,她沒病,她很清醒,很正常。」他回過神來,趕緊否認。
警察怒了:「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瞭解完情況後,由於是家庭矛盾,達不到拘留條件,把我們教育了一通後,警察就走了。
折騰了這麼久,天已經黑了。婆婆最愛聽故事了,怕她睡不着,我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個女的,被老公打罵欺負。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半夜起來熬了一鍋油,「刺啦」一下澆在了她老公的下半身,聽說,那兒都熟了。」
孫宇鋒打了個寒戰,夾緊了腿。
「從前還有個女的,被婆婆欺負辱罵。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半夜起來把電線綁在了婆婆身上,「刺啦」一下拉下了電閘,聽說,都燒黑了。」
婆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從前還有個女的……哎,我還沒說完,你們別走啊。」
可是他們不理我,跑得比兔子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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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來回收二手家電的,冰箱、洗衣機、電視、微波爐,這些都是我結婚後一點點通過抗爭買來的。
婆婆說洗衣機浪費水,堅持要我手洗所有的衣服,所以每天他們一家人喫完飯後就下樓遛彎,而我要蹲在衛生間裏洗一盆又一盆的衣服,直到現在還時常腰疼。
她說冰箱沒有用,水果蔬菜要喫新鮮的,所以每次有剩飯,都是給我盛到碗裏,美其名曰捨不得喫,給我留着的,甚至好幾次我上吐下瀉,食物中毒。
這些東西,都是我跟孫宇鋒吵了無數次架纔買來用的,他總是笑話我喫不了苦:「人家古代人都沒有這些東西,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你就是想偷懶不幹家務。」
既然他們覺得沒用,那就一件都不用留了。師傅麻利地把東西搬上車,痛快給我轉了賬,生怕我反悔。
看着空蕩蕩的家裏,我的心情無比愉悅,哼着小曲,收拾好自己爲數不多的行李,連夜搬了出去。
這一地的殘渣、藥酒,誰愛收拾誰收拾吧。
當天晚上,我的電話就被打爆了。我調整到靜音,一個都不接,美美地躺在酒店的大牀上看着電視。
以前給孫宇鋒打電話,十個有八個他都不接。不管多着急的事,就是找不到他,說他的時候他還振振有詞:「我正打着遊戲呢,怎麼接你電話?你能有什麼急事,天天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一個合格的老婆要學會獨立,不要什麼事都找我。」
現在輪到他找我了,越有事越找不到人的滋味,他也該好好體會一下了。
電話打不通,孫宇鋒開始給我發信息:
【家裏的家電都去哪了?馬上給我搬回來。
【你連電飯煲都拿走了?我們怎麼喫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這是偷盜,我要報警抓你。】
我放下烤串,打了個飽嗝回他:【古代人沒有這些電器不照樣活得好好的?這些家電我都有購買記錄,怎麼,我賣自己的東西犯法嗎?】
發完把他拉黑,我繼續追起了劇。
搬走以後我才發現,這輩子淋過最大的雨,全是孫宇鋒一家人給的。離開了那個家,生活竟然如此輕鬆又自由,沒有了無休止的家務,不用被挑剔、羞辱,更不用時刻緊繃着神經,等着隨時要收拾的爛攤子。
我終於可以暢快淋漓地洗澡,可以完整地睡一個好覺,我唯一需要取悅的人,就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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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孫宇鋒換了號碼給我打電話,提出要跟我離婚,前提是我的三十萬存款要全部給他,我淨身出戶。
我被氣笑了,嗲聲嗲氣地說:「老公,我這麼愛你,怎麼捨得跟你離婚呢?別說給你三十萬,就是你給我三十萬,我也不跟你離。」
對面罵了一句「神經病」,「啪」地掛斷了電話。
幾天後,換婆婆聯繫我。她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態度,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小寧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這樣拖下去,對你也沒好處。俗話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Ťű̂₄腐渣,喫虧的還是你啊。
「這樣吧,存款你留十萬,我們只要二十萬,就當這些年你住我房子的房租了。」
我一口氣堵在嗓子裏,差點沒忍住破口大罵,這些年我替孫宇鋒還的網貸都不止二十萬了,她竟然還有臉說房租。
「媽,我不離婚,我這麼愛你們愛這個家,怎麼會離婚呢?這樣,明天我就搬回去住,離了婚我上哪去找你們條件這麼好的家庭霍霍呢?
「爲了不讓孫宇鋒這樣的渣男流入市場,禍害別人,我準備犧牲自己拖住他,堅決不離婚。」
對面傳來尖銳的暴鳴。
趁她蹦出髒字之前,我趕緊掛斷了電話。
當天夜裏,我就收到了公公的威脅短信:【你等着吧,不給錢離婚,我也不讓你好過。】
離婚這件事,誰着急誰就得讓步。我是想要離婚的,但是三十萬是我辛辛苦苦攢下的,絕不能分給他們一分一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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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公司門口圍了一圈人,公婆打了大字報貼在地上,正聲淚俱下地控訴着我的惡行。
頂頭上司魏經理安慰好兩人,把我叫進公司,當着衆人的面嚴厲地批評我:「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是什麼?是與人爲善!什麼是善?百善孝爲先,你連父母都不尊重,連家庭關係都處理不好,怎麼能搞好工作?
「這從側面反映了你的個人素質和業務能力,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允許的。」
同事劉姐也在旁邊附和:「是啊小江,你老公再不對,你住人家的房子,花人家的錢,也佔了人這麼多年便宜,不能再這樣昧着良心拖着人家啊。
「沒想到你平時裏不聲不響,看着挺老實的,在家裏竟然這麼橫。」
見我不說話,兩人說得更起勁了,你一言我一語,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我臉上。
等兩人說完了,我的辭職報告也打好了,我一把將報告拍在經理滷蛋一樣的腦門上,叉起腰就罵他:「怎麼?顯着你了?不是被你老婆捉姦在牀,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了?
「你孝順,你真孝順,你媽天天在公司樓下翻垃圾桶撿瓶子,你怎麼不跟她一起撿呢?」
這些事還是我之前在本地的八卦平臺上發現的。一個匿名博主發了帖子,聲稱是某公司領導的鄰居,說了很多他的奇葩事蹟。根據他的描述,我越看越覺得他說的這個人像魏經理。結果偶然間遇見了他跟一個大媽起了爭執,把大媽的瓶子扔了一地,他走後大媽一邊抹着眼淚撿瓶子,一邊嘟囔着「不孝子」「命苦」。
經理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像抹了腮紅的土豆,剛剛還在侃侃而談的嘴瞬間變得結結巴巴:「你、你瞎、瞎說什麼?」
面對周圍人探究的眼神,他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落荒而逃。
這破班,我早就一天都不想上了。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臨走前我拍了拍劉姐的肩膀:「別倚老賣老地教育別人了,先把你那喫喝嫖賭的兒子管好再說吧。
「對了,你讓我幫忙做的 PPT 我已經刪了,老闆明天就要,記得今晚加班哦。」
劉姐回嘴罵我都來不及,飛快地跑向工位,敲起了電腦。
爲了幫她做那份 PPT,我已經加了一週的班,這下她有的忙了。țúₒ
走到公司門口,我對還在得意揚揚等着我妥協的公婆笑了笑說:「託你們的福,我丟了工作,這下可以 24 小時陪着你們了。
「等我哦。」
誰都不能再威脅我,誰都不能再逼我低頭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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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以後,我沒事就在孫宇鋒的小區裏溜達,他們這麼迫切地逼我離婚,肯定有問題。
果然,讓我打聽出不少事。
原來孫宇鋒已經談上了女朋友,着急跟對方閃婚,好早點讓他爸媽抱上大孫子。
偷偷跟蹤了孫宇鋒兩天後,我終於找到了那個女人的小區。幾天後,我就在她樓上租了套房子,搬了進去。
搬來第一天,我就以新鄰居多多關照的名義,送給她一桶自己做的美容養顏湯。湯她收下了,保溫桶卻遲遲不還給我。
不過我並不介意,繼續給她送了幾次東西,我倆很快就熟悉起來。
我得知她叫曉美,比我小三歲,高中學歷,目前待業。
曉美長得還算漂亮,就是花錢大手大腳,說話一股風塵味。談起未來,她感慨自己年紀不小了,想找個老實靠譜的人嫁了。
我順勢提出來,最好找個本地人,不用背房貸,還能要一筆豐厚的彩禮。
曉美問我結婚的時候要了多少彩禮。
「十八萬。」我告訴她,在她震驚的眼光中,我繼續說道,「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彩禮肯定得更高,如果再能碰見那種大齡無子,着急要孩子的,懷上孩子肯定還能再拿捏他們一把。」
曉美眼神一亮,頻頻點頭:「對對對,你說得太對了,像你這種姿色的都能要十八萬彩禮,我怎麼也得要個三十萬。」
我附和着她,很快將她捧得心花怒放。她不知道,我結婚的時候,婆婆以我是外地人,不懂本地風俗爲由,只給了六千的彩禮。那時我沉浸在孫宇鋒的甜言蜜語裏,並未多想,一心只想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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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曉美找到我,讓我幫她出謀劃策。
「你說他這麼健壯一男的,怎麼就不行呢?」她愁眉苦臉地問我,「每次到最後一步就戛然而止,難道是我不夠漂亮,不能吸引他?」
我告訴曉美:「他行不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讓他覺得他行。」
曉美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一個月後,她告訴我對方已經同意給三十萬彩禮了,得意揚揚地向我炫耀:
「你是不知道我那準婆婆對我多好,葡萄剝好了皮端到我手裏,喫火鍋全按我愛喫的準備,涮好了夾到我碗裏,我說聞不了酒味,他爸硬是把喝了多年的酒給戒了。
「真不知道他那個前妻爲什麼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作妖。這下好了吧?被掃地出門了,讓我撿了個大漏。」
公婆得知他們老孫家有後了,掏空家底也要娶曉美,不光所有的條件都答應,還把曉美像祖宗一樣供着。
虛榮心得到滿足,曉美捂着嘴咯咯笑起來,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們這種普女肯定是沒有這麼幸運的。得了,等我結婚那天邀請你來,讓你也見見世面,什麼叫被寵成公主。」
我保持得體的微笑,問她:「那你什麼時候結婚啊?你這肚子可等不了,得抓緊呢。
「你男朋友怎麼還沒把離婚手續辦好?不會還捨不得他前妻吧?」
曉美愣了一下,笑僵在了臉上,拎起包就往外走:「這個臭男人,就知道哄我,你看着,我絕對饒不了他。」
第二天一早,孫宇鋒就同意放棄婚內存款,跟我離婚了。沒辦法,他的小女友揚言如果不答應她的要求趕緊結婚,就去打掉孩子。
我知道保住自己的存款已經是不易了,要想讓他們掏錢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見好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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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離婚手續那天,孫宇鋒眼角眉梢都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他得意地看着我,尾巴快要翹到天上了。
「江寧,不是我說你,你也該好好打扮打扮,年輕時還有幾分姿色,現在嘛。」他搖了搖頭,「嘖嘖,比我ṭų₉女朋友差遠了。」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女朋友都懷孕了,我的種。被你耽誤了這麼多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要不是娶了你,我兒子現在都會打醬油了。
「話說,當初我就是覺得你喫苦耐勞纔跟你結婚的,現在你連這份品質也沒有了,看看,潑婦一樣,註定得孤獨終老啊。」
我強忍着沒有搭理他,離婚證拿到手之後,終於忍不住了:
「我孤不孤獨就不勞你費心了,但是我生的孩子肯定是我親生的,你的就不一定哦。
「少喫點Ṱùₜ助興藥吧。看看你那眼袋ťū́²,嘖嘖,都快垂到下巴了。」
孫宇鋒氣得跳腳,追着我在後面罵,可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任他欺負,罵不還口的江寧了。他沒素質,我就會比他更沒素質。
抄起草坪上正在澆水的水管,我捏住一端就向他臉上滋去:「嘴這麼髒,喫大糞了嗎?趕緊洗洗吧。」
孫宇鋒被淋了一身水,狼狽地摔倒在地上。我開車絕塵而去,不再理會他氣急敗壞的吼叫。
-13-
再次收到孫宇鋒的消息,已是八個月以後。聽從前的鄰居小劉說,曉美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皮膚白,眼睛大。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孩子天生一頭金色的捲髮。
說不震驚是假的,我原以爲曉美會假孕騙婚,沒想到竟然給他戴了一頂結結實實的綠帽子。
自從孩子出生起,他們家的戰火就沒停過。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小劉說他已經準備賣房搬走了。
彼時我已回到老家,找到了一份合適的工作,每日悠閒地看着日升日落,心中無比的愜意。想起過去的十年,我只後悔自己清醒得太晚。
原以爲這輩子和孫宇鋒再無交集了,沒想到週末回爸媽家時,卻看到他帶着大包小包,坐在我家客廳裏。
見我回來,他覥着臉迎上來:「小寧,好久不見。你看你,怎麼都瘦了?一定是自暴自棄,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我看了一眼鏡子裏自己面色紅潤的臉,又瞅了瞅他凹陷的臉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眼瞎了?」
他悻悻地搓了搓手,剛要開口,我拎起他的東西就扔了出去,連帶着把他也往外推:「有多遠滾多遠。」
遠嫁這麼多年,我一向報喜不報憂。就連當初離婚時,也因爲怕爸媽傷心,並沒有告訴他們實情,只說跟孫宇鋒沒有感情了。沒想到竟給了他可乘之機。
我爸不贊同地看着我:「小寧,人家上門來道歉求複合,你就算不同意,也不能這麼沒禮貌啊。」
我媽也勸我:「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了,儘量再好好談談,他也沒有什麼原則性錯誤。」
「是啊是啊。」孫宇鋒一邊往屋裏擠,一邊急着解釋,「小寧我錯了,以前不該那樣對你,我後悔了。」
一不留神,就讓他竄到了沙發上坐了下來,我爸還給他遞了杯茶。
既然這樣,那就好好掰扯掰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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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宇鋒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起了他這幾個月的心路歷程。
「小寧,跟你離婚後我就後悔了。雖然短暫地談過一個女朋友,但是發現自己還是忘不了你,最終主動和她分手了。我發誓,我跟她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好懷念從前那種日子,你主內,我主外,你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什麼事都不用我操心。
「爸爲了我們的事天天嘆氣,日夜睡不好,結果中風住院了。小寧,咱們復婚吧,這個家不能沒有你,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的。」
我明白了,原來是沒有了免費保姆,還多了一個病人,孫宇鋒娘倆扛不住了啊。
我嘲諷地笑了笑,問他:「那我回去以後,你媽對我下的洗澡不能超過五分鐘的規矩,還算數嗎?」
「不算數了,以後你想洗多久就洗多久。」
「那以後家裏的剩飯剩菜,還都是我喫嗎?我都喫出胃病了,現在可受不了這個罪。」
「以後都我喫,我喫。」孫宇鋒看了眼臉色漸差的我爸,抹了一把汗。
「那以後你爸再喝酒發瘋罵我怎麼辦?我現在脾氣可不好。」
他連忙擺手:「不會的不會的,他現在話都說不清楚,醫生不讓喝酒了。」
「那以後你還天天抱着手機看美女直播,網貸充遊戲金幣、打賞主播嗎?」
我爸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孫宇鋒臉漲得通紅:「不看了,以後我都聽你的,把工資卡給你。」
我點點頭,微微一笑:「好……」
我爸「噌」地一下站起來:「不行,我不同意。」
我媽再也忍不住了,對他破口大罵:「我好好的閨女嫁給你這麼多年,你們家就是這麼糟踐她的?真是豬狗不如。
「竟然還敢覥着臉上門求複合,我呸,國家怎麼沒把你臉皮收去做防彈衣呢。」
我媽拿着掃帚把孫宇鋒趕出了家門,扭過頭就偷偷抹起了眼淚:「你這孩子,受了這麼多委屈,怎麼一點也不跟家裏說呢?」
我爸沉默地坐在那裏,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茶水。
我心疼得難受,卻還是故作輕鬆地說:「沒事的,都過去了,這個火坑我肯定不會再跳了。」
「那你剛纔還說『好』。」
我無辜地看着他們:「我想說『好好笑』來着。」
我媽破涕爲笑,拍了我一下:「嚇死我了。」
-15-
家裏的路走不通,孫宇鋒開始在上班路上堵我。
「小寧,你爸媽年紀大了,巴不得你不結婚,在家照顧他們,你可千萬不能聽他們的啊。」
看着他抱着玫瑰,亦步亦趨地跟着我,我實在想不通他到底爲什麼這麼執着,難道我上次發瘋發得還不夠?
雖然他爸中風了,但是前婆婆身體很好,照顧一個病人不成問題,沒必要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吧?
沒讓我困惑太久,孫宇鋒很快就給了我答案。下班路過一家小喫店時,孫宇鋒正背對着門口坐在裏面,一邊吸溜麪條一邊打電話:
「媽,你就再躲幾天吧。我這邊快成了,江寧已經快鬆口跟我復婚了,這幾天她看見我都主動給我拋媚眼了呢,她果然還是放不下我。」
拋媚眼?我掏出鏡子照了照,難道我這白眼翻得不夠明顯嗎?好大一個普信男啊。
「等我倆復婚拿到證,還愁她不幫咱還網貸嗎?她瘋?那些要債的可比她更瘋,她要是敢不拿錢,他們有的是辦法。」
原來在這等着我呢,我回去跟爸媽一合計,想到一個好主意。
所以孫宇鋒再次來找我時,我一改往日冰冷的態度,不僅收下了他的花,還主動邀請他去家裏喫飯。
他高興得嘴快咧到後腦勺了,一個勁跟我保證會準時到。
週末,我準備了一桌好菜,孫宇鋒見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更加篤定我是想跟他復婚了。
趁着打開酒櫃拿紅酒的工夫, 我故意讓他看見了藏在櫃子裏的一摞摞現金。孫宇鋒的眼都直了,問我哪來的這麼多錢。
「這不是家裏老房子拆遷了嘛,還沒來得及去存上。不過不急,爸媽說留着給我當嫁妝。」
孫宇鋒眼珠一轉, 臉上是遮不住的貪婪, 在我的一聲聲恭維和示好下, 他飄飄然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見時機成熟了, 我給我媽發去信息。很快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按下接聽, 打開免提:
「小寧啊, 我和你爸買了太多東西拿不過來了, 你快開車來接我們。」
「可是宇鋒還在這呢。」
「怕什麼, 都是一家人, 讓他在家裏等等就是了。」
孫宇鋒忙插話:「對對對, 你快先去接爸媽, 我在這等會兒不礙事的。」
-16-
我故作爲難地離開了,接上爸媽就往家裏趕。回到家時, 孫宇鋒果然已經不在了,櫃子裏放現金的地方空空如也,我們相視一笑,馬上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找到孫宇鋒時,他還在賓館裏呼呼大睡, 牀頭的包裏放着一摞現金, 正是我們丟失的二十萬。
直到被戴上手銬時,他還振振有詞:「我拿自己老婆的錢有什麼錯, 你們憑什麼抓我?」
他被收押後, 我去了一趟派出所, 是去提供證據的, 孫宇鋒口口聲聲說這筆錢是我要給他的,他沒有偷。
我拿出監控視頻, 視頻證明, 從他進門開始,我就沒提過要給他錢的事。
孫宇鋒被人摁着, 赤紅着眼朝我嚷嚷:「你說過這些錢要當陪嫁的, 既然是陪嫁,那早晚不都是要給我, 我先拿來用用有什麼不對?」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他:「可是我從來沒說過要再跟你結婚啊!前夫。」
因爲偷盜數額巨大, 孫宇鋒被判了三年。
我將老家的房子租了出去, 帶着爸媽搬去了別的城市。
孫宇鋒他媽被追債公司逼得走投無路, 不得不賣掉唯一的房子,帶着中風癱瘓的他爸擠在廉價的出租屋裏, 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撿廢品維生。
這些都是曉美告訴我的。跟孫宇鋒撕破臉離婚後,她就把孩子塞給了他的親生父親,可惜對方只同意撫養孩子,並不打算娶她。
當初的彩禮早已被她揮霍乾淨, 好喫懶做的她活得很是拮据, 如今想靠着裝可憐博取我的同情,好從我這佔一點便宜。
我付之一笑,然後拉黑了她。
曾經我深陷泥沼, 不得不與爛人糾纏,今後路途坦蕩,我會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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