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成爲嫡出女主不受寵的庶長姐。
本以爲是高能宅鬥文,仔細地一看女主——竟是林黛玉!
原來是大女主救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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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姨娘日日教導我:「太太是天下最壞的女人。」
太太送來金手鐲,她咬了一口,確認是純金後,罵太太「居心叵測,侮辱她出身奴婢」;
太太送來錦緞,她裁成衣服,死勁地往我身上套,罵太太「挑剩下的下等貨,慣會買人情」;
太太送來各種點心,她一口一個滿嘴甜味,望着眼巴巴的我,罵太太「怕有毒,爲娘給你試試」……
我氣笑了,誰會害一個庶女呢?
況且太太還是榮國府的大小姐賈敏。
對,我胎穿成了《紅樓夢》裏不存在的林家庶長姐——林黛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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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姨娘,可是個可憐人。
當年太太賈敏進府多年沒有生養,林老太太着急上火,問詢家中丫鬟誰叫兄弟多。
我姨娘剛剛進府,Ŧṻ⁸是個傻丫頭,說自己有七個兄弟,沒錢娶親,賣了她換錢。
她本以爲老太太會可憐她,給幾兩碎銀子。
沒想到林老太太可憐過頭了!當場送了她一隻金鐲子,將她抬成了姨娘,囚在這府裏了。
姨娘她說,她從小想當個俠女,仗劍走天涯。
本想着老爺與太太天造地設,是小說裏的佳偶。
她當這個姨娘不受寵,找個機會,偷偷地卷錢跑路。
偏生逃走那日,林老爺來了這個院子,一夜有了我。
後來她才知道,是太太哭求老爺來的,希望他能有個自己的子嗣。
姨娘心裏憋屈極了,按現代話說成了他們 play 的一環。
有了孩子,這下徹底地逃不掉了。
從此,關起門在府上過自己的清靜日子。
每天工作三件事:摸魚、打牌、罵太太,樂得自在。
而我每天:看戲、玩樂、長高個,混喫等死。
我雖然知道《紅樓夢》中的結局,剛來時還惴惴不安,可畢竟是胎穿,不可能提心吊膽一輩子。
直到那日,賈府派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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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病了,這本是常事,開始只是風寒,誰知道愈演愈烈。
「往正房露個頭就回來,省得外人覺得你沒安好心。」
姨娘一邊兒唸叨,往我帶的飯盒裏盛滿了她親手做的一碟碟藥膳。
就在此刻,太太房中的丫鬟在屋外扯着脖子喊:
「大姑娘,換身鮮亮衣服,京城舅舅家知道太太病了,派來人了。」
京城舅舅家?也就是賈府。
姨娘有些不滿:「怎麼?京城來幾個小廝,我們大姑娘就要盛裝巴巴地去見……」
「不是小廝,大舅母親自來了。」
大舅母?邢夫人!
現在派人來,難不成紅樓夢劇情正式開始了,太太要死了?
我心下一驚,快走兩步,正巧與林黛玉奶糰子一起進入正廳。
「長姐……」
許是因爲我姨娘的兇悍,奶糰子對我們院中的人一直敬而遠之。
我隨手捏了把她的臉蛋,拉過林黛玉的手。
明明才秋日,她的小手涼得嚇人,怪可憐的。
太太懨懨地斜躺着,下首端坐着兩個身着華服的年長婦人。
「柔兒、玉兒,來。見過你們大舅母。」
大舅母——邢夫人看起來年紀比太太都小,樣貌普通,見我的眼神十分不善。
「大舅母。」
我行過禮,邢夫人將一個掉色的銀手鐲往我手裏塞。
「柔兒在我面前,跟我親女兒一樣。」
邢夫人的手尷尬地一抖,銀手鐲換成了一枚足金髮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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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來林府後,太太對她們始終不冷不熱,自己的病非但沒好,反而越發重了。
姨娘看賈府來人了,天天鬼鬼祟祟地在正房外探頭探腦,動不動地就泡在小廚房做藥膳。
我問她,她還嘴硬道:「關心她?我怎麼會關心她,就等着她沒了,我成了太太。」
老爺幫太太找遍姑蘇名醫,太太的病依舊沒有起色。
我也有些急了。
胎穿這些年,太太雖然不喜歡我們母女,但對我一貫大方,極盡嫡母本分。
可惜我現在年紀小,所做的事情有限,只能去小佛堂求神仙保佑太太。
姨娘知道我的心思,不阻止我,嘴上依舊刻薄:「去了有什麼用,白費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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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進佛堂,就聽到門外有人說話。
我母女的存在就是林老太太用來給添堵的,我怎麼能被人發現暗地裏對太太好。
慌忙地躲在供桌下,然後……撞上了同樣躲在供桌下的姨娘。
屋外傳來兩人的爭執聲。
仔細地分辨,竟是太太跟邢夫人。
邢夫人客套話說了一籮筐,總結就是訴說賈府內裏各種艱難與自己的各種難處,希望接黛玉去京城住幾天。
太太語氣不善:「我身子不好,玉兒應當盡孝。」
「大妹妹,我也不瞞你。賈府目前實在開支緊張。若直接張口請林姑爺出手相助,難免失了國公府體面,大妹妹面子上也不好看。」
邢夫人頓了頓,開始各種哭窮。
說之前元春進宮,上下打點,花了山一般的銀子。太太冷笑,說那是押寶,自然要花本錢;
說賈璉娶親,各種佈置,花了水一般的銀子。太太冷哼,說內有蛀蟲,娶親後孃家管家換了新宅子;
最後說到賈珠的身後事,如何鋪張……
太太徹底地怒了:
「好好一個有出息的孩子,被你們逼着挑起一個家族的擔子,年紀輕輕生生地搓磨死了。連他的身後事,你們還要計較!」
「也是,你們怎麼不計較!這次說是想念黛玉,說是府上艱難,借接玉兒的事借銀子。實則是得知我生病,眼巴巴地來,盼着我死了,拿我的女兒挾制林家,你們做夢!」
太太聲音越來越高,最後帶着哭腔:
「當初,我才失子。母親見妾室懷孕,怕生下林家長子,將來分走林家大半家業,着急送來一副『仙丹』。誰知那時我有了身孕,害了我家玉兒從小體弱多病,林老太太更怪我體弱,以至於婆媳不睦。你們究竟還怎樣!」
「大妹妹,小點聲音。」
邢夫人訕笑道:「別說這樣的話,都是一家人,哪裏來的算計。」
邢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早就知道此趟會被林家刁難,想推給賈璉剛娶的王家貴女。
可那小丫頭年紀雖小,心眼兒卻多,哄得老太太心裏疼,眼裏愛。
王夫人更是個面慈心狠的,將自己推個乾淨,說大房當家,自己不好做主。
什麼大房當家!
明明是老太太偏心小兒子,將管家權從她這個大媳婦兒的手中放到孫媳婦兒的手中。
可憐自己只是個落魄戶出身的繼室,如今在這裏對小姑子賈敏做小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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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兩人聊到深夜,太太哭到深夜,邢夫人也勸到深夜。
我跟我姨娘則瑟瑟發抖,跪到深夜……
我心中暗暗地喫驚,原來賈府開篇接黛玉就存了這樣的心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我與姨娘從開始的憤怒、震驚,到之後的疲勞、飢餓,到最後,我幾乎失去知覺,被姨娘抱回房中。
我還是個小孩子,跪久了,當晚就燒起來。
迷迷糊糊中,聽屋內丫鬟婆子都急匆匆地。
清醒後才知道,是太太得知我病了,不顧自己病體,四處幫我求醫問藥。
「柔姐,你跪下,姨娘求你件事。」
?
「從今天開始,你護着二妹妹,我護着太太,咱們成爲一對俠女。」
「姨娘不怕老太太了?」
姨娘頓了頓,脫下手腕上的金鐲子,從抽屜裏拿出一小盒子金銀首飾:
「老太太就給了個鐲子,太太給了一箱子金子。抱大腿,自然要抱最大的!」
是呀!大腿自然要抱最大的。
況且我還有知道劇情的金手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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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救太太,平常大夫不可能奏效,當務之急是去找到癩頭和尚。
我去求父親找人,他連日都在爲太太的病焦心,因爲我年紀小,只覺得我瞎搗亂,強壓脾氣叫我回屋子。
癩頭和尚對黛玉的度化對父親來說太過不祥,他對這事一貫不相信。
無奈,我只能偷偷地鑽狗洞。
「長姐,你想要偷跑?」
我挖着土,沒注意到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奶糰子林黛玉。
父親,太太對黛玉十分寵愛,並未叫她知道自己母親的病,因此她依舊是天真無邪的樣子。
「噓!」
我着急忙慌地上前捂黛玉的嘴,直接糊了她一臉泥。
「好姐姐,帶着我可好?」
我望着滿眼期待的奶糰子,心軟的同時,自我安慰,帶着女主估計會有女主光環吧:
「你乖乖地聽話,跟緊我。」
奶糰子死勁兒地點頭,滿口答應,然後……
「長姐!這個!喫這個!
「長姐,看,芙蓉糕!
「長姐,我想要這個蛐蛐!」
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不該帶這個小混世魔王出來!
林黛玉小時候可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發現能出府門,像是脫繮的野馬,四處亂轉。
看着她胡鬧的樣子,我的眼睛突然有些發酸。
這樣靈動的女孩在賈府會日日以淚洗面,被生生地搓磨致死……
我只能跟在她身後邊買東西,邊拿着油餅給乞丐分發,去附近乞丐堆裏找人。
「長姐……乞丐有什麼好看的?」
黛玉有些害怕,但她本就不是勢利的人,對那些乞丐和和氣氣。
在街上不知道溜了多久,一個身穿道袍的老乞丐突然叫住我:
「小姐,你出身大家,施捨只用油餅,實在小氣。」
我大驚,敢這樣說話,按話本子裏情節,絕對是高人。
急忙拿自己所有銀兩換成燒雞、肥鴨、滷豬蹄,還有兩罈子桂花酒。
那老乞丐喫了我足足三隻雞、兩隻鴨子,喝酒喝到雙眼迷離後,心滿意足地鬆鬆腰帶,準備離開。
「請大師救救林太太!」
我急了,這些東西用了我兩個月例錢。
老乞丐舔舔手指:「命裏有時終須有,外來人,千萬莫強求。」
……
果然是大師……個屁呀,分明是被騙,被白嫖了。
我與林黛玉找了一天,最後我是一無所獲,黛玉收穫了無數好玩的,還有各種所謂「古玩奇珍」「名家字畫」——小小年紀就落入了銷售騙局,寶貴人生第一課。
我們剛準備回家,就被面黑如炭的奶嬤嬤一把抱住:「柔姐、玉姐!你們把老爺太太嚇瘋了!」
嬤嬤的話還沒說完,父親他雙手顫抖地將黛玉死死地抱在懷裏,接着狠狠地瞪我一眼。
一行人急匆匆地回家,太太與姨娘倚着二道門框,太太滿眼淚意,姨娘卻只神色不明。
父親關上門,轉身就給我重重的一記耳光:
「沒心肝的傢伙,若你妹妹有個好歹,我饒不了你!」
說罷,就還要伸手去打,卻被太太一把攔住:「老爺,柔姐只是個孩子。」
父親氣紅了眼,不管不顧地向我打來。
小小的黛玉護在我身前,一個踉蹌跌破了額頭,口中還不停地嚷着:
「是我要出去的,別打姐姐,是我的錯!別打我長姐!」
那奶糰子分明是個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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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最終還是死了,捱了一年多,死在一個春暖花開的白日裏。
邢夫人在林府住了許久,苦勸太太未果,見太太病越來越重,非但沒有作爲孃家人陪着太太,反而藉口賈府有事匆忙告辭。
太太去世前,父親不眠不休,幫她求醫問藥,三番五次地去外地求神醫。
可太太竟學起了李夫人,發現自己要死後,不肯再見他,將他一次次地拒之門外。
林黛玉只是小又不傻,從下人的隻言片語中讀懂了自己母親要去世這一事實。
我擔心她,日日陪她玩笑,她卻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在太太面前從不露出半分悲傷,像沒事人一樣,靜靜地陪着母親。
當十幾個大夫都搖着頭從正屋出來後,太太突然想喫東城的甜糕,老爺聽說立馬去買。
太太又想看黛玉新寫的字,黛玉明明意識到什麼,依舊乖乖地聽話,去了書房。
正屋裏只剩下我與姨娘兩人。
太太轉頭望向姨娘:「我已將柔姐掛在我的名下,算是嫡女。」
而後她轉頭望向我:「柔姐是個好孩子,聰明利害,姨娘是個有福氣的。」
她形如枯槁的手伸向我,招手叫我過去。
我趴在她枕邊,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我說了一句話:「看顧黛玉,保住賈府。」
她呼吸越發急促,最後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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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走後第二天,京城賈府來Ťū⁽了信。
信足足有十來頁,意思卻只有三層:
其一,訴說賈母與兩位舅舅的悲痛;
其二,在信中強調無主母教養的女子婚嫁艱難,隱約地透露出叫林黛玉上京的意思;
其三,若準備叫黛玉入京,賈家的小舟已經在水面上停着了。
父親又急又氣,暗恨賈府絕情,不派人來送太太最後一程,但依舊動了送黛玉入京的心思。
仔細地想想,他也是無奈。
林家人丁稀少,沒有親叔伯兄弟,沒有嫂嫂弟妹可以做林家主母。
餘下林家的親人都是遠親,根本過得不好,只盼着有一天父親自己出事,好來喫絕戶。
兩番對比下,還是外祖家,守着國公府的頭銜,講究些體面。
怪不得邢夫人看太太病重,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原來早就算計到,一旦太太過世,老爺與其伉儷情深,不可能續娶。家中沒有主母,只Ṭũ̂⁰能將黛玉送京。
若是邢夫人在,就是賈府派人來接黛玉。
若是邢夫人不在,就是林家上京求賈府教養女兒。
賈府真是好算計!
按他們的計劃,林家這偌大的家產必然會落入他們的口袋。
只可惜他們算漏了一點,太太如今可不止黛玉這一個女兒。
太太喪禮結束後,整個林府忙慌忙準備爲我與黛玉送行,父親本想叫黛玉的老師賈雨村送行。
他是黛玉的老師又不是我的老師,被我以一番男女大防而拒絕。
賈雨村這樣的小人,青雲路怕是徹底地斷了。
月初二日,姨娘幫我整理好行囊,一貫小氣的她紅着眼,塞給我五十兩銀子:「拿去,機靈點,別叫賈府人欺負了。」
父親林如海站在碼頭,瞪着眼叮囑我:「好好地照顧你妹妹。」
接着慈愛地摸摸黛玉的髮髻:「切莫珍重。」
一番惜別後,我們的船緩緩地離開,與我兩人同行的還有林家足足五萬兩銀子的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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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舟車勞頓,黛玉本就體弱,加上喪母之痛,暈船極爲厲害。
我跟在她身邊,日日小心,她依舊吐得小臉蠟黃,毫無生氣。
她身體本就弱,從小父親與太太精心養護,方纔無事。
現在卻被折騰成這個樣子,叫人看着心疼。
「船靠岸,準備馬車。」
「大姐姐,我……」
黛玉向來懂事,本想勸我,卻被賈府來接的婆子搶話道:「林大小姐,水路比旱路快一半。老太太想念小姐們,您這是……」
我並不理她,邊爲黛玉喂藥,邊吩咐林家的小廝:「快,準備馬車。」
「大小姐,恕奴婢說句不該說的,您不是賈府血脈。我們賈府請的是二小姐,您一個陪襯,何必挑三揀四的……」
黛玉頭昏眼花,聽到這話咳得更厲害了,怕我喫虧,強撐起來剛要罵,卻被我攔下。
我沒有與她廢話,只站起身,對外面送我們的管家道:「拖出去,掌嘴。」
「你敢!我是賈府的人……」
賈府婆子不停地叫嚷着,可又有什麼用,船上全是林家的人。
她一個下人不懂規矩,我一個小姐怎會跟她親自對嘴。
這次出行,父親本想只帶幾個奶孃與小丫鬟,以表達對賈府的信任。
可我偏偏要帶上不少丫鬟婆子,我要清清楚楚地告訴賈府:我們是去做客,不是去投奔!
馬車走走停停,黛玉身體好,就多走幾個時辰。
身體不好,直接包下最好的酒樓來休息。
賈府婆子多嘴來問,問就說爲了小姐們的名節。
賈府婆子臉越來越黑,黛玉年紀小,被她們說動,勸我要節儉,我深以爲然,然後當場叫賈家的僕人全挪去下房住。
主打一個該省省,該花花!
笑話!我花我林家的銀子,真以爲林家的錢全是你賈府的了!
明明是千金小姐,何必自己委屈自己。
況且,賈母這麼疼這個外孫女,總不會費點路費都要心疼吧!不會吧!
就這樣細心地養着,從揚州到京城,黛玉的身體反而一天天地好了起來,臉色越發紅潤,還胖了兩斤。
我對此深表滿意。
作爲閨中女子,出門的機會這麼少。
自然要帶黛玉瞭解人間百態,見識祖國河山,只要有好看的景色,我們就會在當地停留、鑑賞。
明明只要一個月的路程,被我生生地走出小半年。
待到馬車進京,賈府衆人都聽說我的厲害,接黛玉那日,不僅派了管事婆子,甚至將賈璉派到城門口親自去接:「兩位妹妹來了,老祖宗日夜念着兩位妹妹。」
他邊說邊往我們身後的車廂處看,見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納悶。
「表哥,我與玉兒遠道而來,勞煩賈府照應……
這一箱土儀以表謝意。」
丫鬟將一個錦盒交給賈璉,賈璉估算重量,估計是滿滿一箱黃金,當場喜不自勝,連連客套道:「林姑夫客氣,妹妹們客氣了。」
等回到賈府拆開一看,瞬間傻眼——竟是一盒子揚州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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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京城,進了賈府,七八個大丫鬟賠着笑,將我與黛玉隔開,爲首鵝蛋臉的大丫鬟笑道:「老太太想跟林二小姐單獨地敘天倫之樂,大小姐能否體諒?」
體諒!自然體諒!實在是人之常情。
「姐姐叫什麼名?」
「奴婢鴛鴦。」
鴛鴦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和氣,有些喫驚,眼底也有些心虛,將我往裏面領:「林大小姐別見怪,準備匆忙,實在沒有客房,請小姐將就一二。」
我看着眼前一等丫鬟都不住的簡陋房間,險些笑出聲來。
準備匆忙?
從賈府寫信到我們上京,用了足足半年時間,現砍樹蓋房子都夠,怎會匆忙?
「那玉兒住哪裏?」
鴛鴦吞吞吐吐道:「老太太疼愛外孫女,請二小姐住在碧紗櫥中。」
嚯,這是赤裸裸的下馬威。
身後的林家嬤嬤氣憤無比,我卻雲淡風輕,好玩的還在後面呢!
給鴛鴦發了賞銀,何必爲難打工人。
她沒想到我非但不生氣,反而依舊這樣以禮相待,暗自喫驚林家家風之正。
「既然如此,我飯後向老太太請安。」
「林大小姐要是累,也可以改日……」
改日,那怎麼行呢!要是改日,怎麼能見證賈寶玉與黛玉第一次見面呢!
鴛鴦見我堅持,不好再多說什麼,行禮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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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妹妹我曾見過。」
當我換好華服向賈母請安時,正好碰上了這經典一幕:「妹妹傾國傾城貌,像極了太太,美人自然都是相似的。給老祖宗請安。」
我果斷地打斷,給賈母請安後,拉黛玉往我身邊坐下。
寶玉見又來了個妹妹,更加開心,忙問道:「妹妹可曾讀過書?」
「不曾……」
「已經讀了四書,五經中精讀了《春秋》,不知寶哥哥讀了什麼書?」
寶玉一貫不喜談論這些正經書,對黛玉的興趣弱了三分的同時,自己也在原地尷尬不已。
賈家的公子哥沒有林家的小姑娘讀書多,實在丟臉。
賈母微微地皺眉,剛想爲自己親孫子救場,突然聽到二門婆子稟告:「老太太,太太們,好幾家三四品文官千金前來拜會林家姑娘們。」
我起身拉過黛玉,對賈母恭敬道:
「來京之前,父親寫信給幾位同科的世叔,希望其能多多關照我與妹妹,沒想到世叔們如此熱情。爲了不打擾老祖宗休息,我與妹妹先去我的院子中待客了。」
她們以爲我跟黛玉是沒了母親的孤女,盡情地算計欺負。
可他們忘了,我們是林家女。
父親林如海,前科探花,天子門生,官階三品,同窗同學滿京城,個個都是朝中大員。
敢給我準備丫鬟才住的院子,就叫他們在京中文人圈中丟個大臉!
-13-
賈母到底是見過大場面,她明知底下人的安排,面上不顯,依舊是慈愛模樣:
「我慣愛這些官宦詩書家的小姐,大家風範,有見識。來,把姑娘們都帶進來,讓我們家這幾個多些見識!」
她話音剛落,王熙鳳早就明白,悄悄地從側門出去佈置。
可佈置要花時間,賈母年紀大了,面對這麼多小姑娘,難免體力不支。
在場貴女想要告退,去我們的院子,賈府衆人全都遮遮掩掩。
那些世家女什麼內宅事情沒見過,三言兩語間就試探出賈府的態度。
她們的父親與我的父親是知己故交,她們與我們時常通信,算是摯友。
看這情形,言語間多多地提起她們父親的權勢與我林家的交情,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她們本就是帶着任務來的,見目的達到,就並未多坐。
待她們走後,我也拉着黛玉行禮告退:
「老祖宗雖然愛惜小輩,我們也不好如此託大。父親同窗好友太多,若是時常探望,難免多打擾老祖宗休息……」
賈母臉色越來越不好,她們本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搞成這個樣子。
王夫人見來往小姐全是三四品官眷,眼睛一亮,她想到自家老爺一直嚮往清流文官的圈子,忙滿臉堆笑,主動示好:
「林大姑娘說得是,不如在我房內分出一個院子,給林家兩位……」
「不勞二舅母費心。二舅母本就要費心地教導寶哥哥,探春妹妹與環兄弟,還要照拂珠大嫂子一家。不如搬去大舅母處,還有璉ẗů⁵大哥哥與鳳姐姐幫忙照應。」
我果斷地打斷,且不說我此舉就是爲了防着黛玉與寶玉同喫同住,與我們結交的士大夫都重儒家,講綱常,長幼有序。
若是我們住到王夫人處,外面人不但會講賈府閒話,也會說我們林家不知禮數。
「林大姑娘真是能幹!我也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14-
從下人房折騰到邢夫人處已經是半夜,黛玉自從知道賈府本想將我的房子安排在下房,一直悶悶不樂,欲言又止。
可她當着下人的面也不好說什麼。
直到二更時分,我好不容易有時間回房間休息,看到了早在屋內等候我的黛玉。
「身體不好,還不早睡!」
幸好這段時間黛玉調理得不錯,不然這樣勞累,必然燒起來。
「長姐……」
她撲在我懷裏,語氣中帶着哭腔,知道我不喜歡她哭,生生地忍住了:「長姐,對不起。我不知外祖家會……」
「呆子,盡說傻話!」
我胡亂地揉了揉她的髮髻,嗔道:「今日,寶哥哥問話,爲什麼要故意掩蓋自己?」
「我看賈家姐妹們都如此謙虛,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本不想如此招搖賣弄。」
「你懂得藏拙,是件好事。可你是我的小妹妹,你本才華橫溢,風流靈動,如此明珠,何必爲世俗蒙塵?黛玉,記住,永遠做自己。」
她乖巧地點點頭,黏在我身邊,撒嬌:「我累了,今天想跟姐姐睡。」
我側身看着她安靜的睡顏,撫上她額前爲我留下的疤痕。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風若摧之,我的小妹妹,你面前永遠擋着林家,更永遠擋着我。
-15-
本以爲在入府那場大戲後,賈府衆人能安生幾日。
沒想到才短短五日,就有人又出來作妖。
「大小姐,二小姐從王夫人那裏出來,就躲在房間裏不敢見人。奴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點點頭,來到黛玉屋內,發現她梨花帶雨,叫人心疼。
黛玉見我來了,知道我最討厭她哭,匆忙地將眼淚擦乾。
「怎麼了?」
她扭扭捏捏地不肯說,跟她的雪雁憤憤不平地開口:
「賈家老太太念着我們姑娘,姑娘去盡孝心,本想回來用飯。偏生寶二爺去了,纏着姑娘玩樂,午膳在二舅母屋裏用的。姑娘最近咳嗽,寶二爺惦記,讓廚房單做了一碗雪梨銀耳羹。出來時,日頭足,走了不常走的小路,竟聽到粗使婆子罵道:『又不是正頭小姐,客居親戚處,還挑喫挑喝。』還罵……」
黛玉突然疾言厲色呵斥:「雪雁!」
「雪雁,放心說。」
「還罵大小姐,三品地方官的庶女,也敢在一等國公的宅子裏張狂!蠻橫無理,不敬長輩。明明喫住都在賈府,實在是不……」
「不知好歹?」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黛玉,「你也覺得自己寄人籬下,低人一等?」
黛玉垂着頭,囁嚅道:「客居外祖母家,確實給其增添不少麻煩。」
我一言不發地出了黛玉的屋子,小姑娘明顯地怕我多心傷心,惴惴不安地跟在我身後,像做錯事的孩子:
「長姐,你別傷心……這是?」
我帶她來到我的書房,上面清晰地記載着來賈府後各種花費開銷,送給各屋的節禮。
白紙黑字寫着:【贈大舅舅古扇一套三千兩;贈大舅母墨狐大氅一件一千五百兩;贈二舅舅古籍五冊……】
零零散散,送給各房加起來近一萬兩白銀。
我滿是玩味地反問:「父親爲你我此行,備了五萬兩謝禮。你我的喫喝嚼用,根本不用賈府官中的錢。一碗雪梨銀耳羹,連貴价的枇杷都未放,又值幾個錢?
「你寶兄弟一個月月例只有二兩,就算是老太太一個月月銀才二十兩。五萬兩夠老太太二百多年月銀的。」
黛玉沾着淚痕的臉,滿是震驚:「父親從未對我說過……」
我簡直被林如海氣笑了,怪不得原著中林黛玉如此敏感、謹慎。
林如海自詡文官清流,不願意叫冰清玉潔的黛玉瞭解這些庶務。
不瞭解,就代表不安。
她不明白自己本是鳳凰,而非家雀,在賈府編織的謊言中,磨沒了志氣,磨掉了光環。
自己今天就要明明白白地教會她:
文官清流,不是清貧;冰清玉潔,不是不食人間煙火。
「黛玉,我且問你。你認爲大舅舅與父親,誰更厲害?」
黛玉攪了攪帕子,猶豫道:
「自然是……大舅舅,他世襲一等將軍。」
「可否聽過杯酒釋兵權?」
「聽過。」
「賈府軍功起家,難免遭主上忌憚。況且如今太平盛世,亂世重武,盛世重文,賈家從此只可富貴無極,不可能有別的建樹。富貴傳家不過三代。說句大不敬的話,若不走官場路子,賈府衰敗是必然。
「從母親那輩起,賈府一直盡力地想從政的法子。先是將母親嫁入書香門第咱們林家,後又教導先珠大哥哥努力科舉,並娶了國子監祭酒之女爲妻,甚至將元春大姐姐送入內廷。一切只爲了變成咱們這樣的書香門第。
「你我住在賈府,其實能幫助他們更好融入清流。你我從不是拖累。姐姐知道你一向厭惡金銀俗物,可不入世,談何出世。明日起,咱們院子中的賬目由你來看。」
黛玉本就是個七竅玲瓏心,得知一切後,竟有些憤怒:
「既然如此,賈府當初還這麼對姐姐!我……我去告訴鳳姐姐!」
我笑着摸摸她的頭:
「小鳳凰要去告麻雀的狀?雪雁,去,拿着咱們林家在京城的房契,跟鳳姐姐說我們要請辭。之後的事情,鳳姐姐自然會做好。」
我們兩個未嫁女來外祖賈府做客,若是孤零零地回了林家舊宅,明日文官的唾沫能把賈政淹死。
鳳姐姐聽說後,勃然大怒,當場下令將那幾個婆子打三十板子,攆出去。
消息傳到我們院中時,我與黛玉正在用晚膳:「每人拿二十兩銀子,賞給那幾個被攆出去的婆子。」
黛玉向來剛正,對我的行爲不解也有些不服氣:「長姐,她們壞了規矩,何必賞她們!姐姐真是善良。」
「這可不只是善良,其一:婆子家貧,來賈府混口飯喫,她們是可惡刁滑,後面都有家室要養,她們錯不至死,沒必要趕盡殺絕。其二:做主子要寬嚴相濟,你身子不好,何必惹她們背後咒罵,這樣才能叫他們心服口服。」
賈府下人人人自危,對我們更是心悅誠服,再也不敢有半點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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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京後,許多文官席面都會帶上我們。
今日賞花宴,明日品詩集,後日生辰會……
黛玉聽我的話,並不藏拙。
賈府諸位姐妹也跟着沾光,入了清流交際圈。
但光是此,還遠遠地不夠。
通過上次的事,我深刻地明白了黛玉在庶務上的不足。
父親太傲,太太過雅,教導黛玉過於高潔,眼中不容沙子,法家鎖喉,儒家插肋。
原著中,賈母口中疼黛玉,愛外孫女,從頭到尾沒教過她任何立世之道。
女子應學的針線女工,原著老太太說她身子不好,不叫拿線捻鍼;管家之法,交給了探春與同是親戚的寶釵;連書都沒有再給她請個女先生……
真是捧殺。
我不但專門地請了個教讀書的女先生,每日教導一個時辰。
因在邢夫人院子裏客居,就叫上了迎春姐姐。
探春妹妹向來有主見,知道讀書能明理,求了王夫人一同來學習。
我索性也叫上惜春小妹妹,姐妹們一起,也熱鬧和睦。
白日,她或四處交際,或學各種文章。到了晚上,又細細地整理各種庶務,從各處賬目,到人員管理。
她每天忙碌也充實。
寶玉見姐姐妹妹都忙着,自己在家大鬧一場,甚至鬧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樂於見得孫女們在京中有好名聲,不肯理會自己孫子的小性子。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就這麼住了大半年,外面突然傳進來一件小事:薛蟠打死了人,上京躲災。
薛寶釵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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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姑娘,二姑娘,薛家進府了。」
一大清早,我與黛玉梳洗整齊,準備迎接薛家。
衆姐妹寒暄後,我在一旁仔細地觀察黛玉的情緒,她再無原著中的傷感與對寶姐姐的豔羨,反而是寶釵對黛玉有幾分佩服之情。
一日,天色正好,薛寶釵抱病,作爲親戚之禮,我與黛玉都該去薛家看望。
行至門口,就聽到屋內「金玉之說」。
我側身觀察黛玉,只見她隱隱地皺眉,眼底閃過一絲怒意,用氣聲對我說道:「薛姐姐的丫鬟好不知禮數,這樣的話也敢說,分明是要害姐姐名聲。」
我微微地搖頭,心中嘆息:薛家此舉上京是爲了送薛寶釵選公主伴讀。
想要入選,不是外面努力,就是裏面使勁。
想當年,元春進宮,賈府就砸了海量的銀子。薛家如今只是個空架子,就算有銀兩,薛姨媽也會留着給薛蟠娶親用,不可能爲薛寶釵外面努力,四處打點。
之所以借宿賈府,剛開始是爲了求王夫人能送信進宮,叫宮內的元春多多打點,裏面使勁。可元春這步棋,是賈府目前最寶貴的政治資源,不可能輕動。
薛姨媽怕是見王夫人不鬆口,另闢蹊徑,想着賈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爲了薛家,不顧寶釵名譽,大肆地宣揚金玉之說,想將寶釵送賈府。
寶姐姐實在可憐,可嘆。
我心中默默地感嘆,黛玉早先一步進入屋內。
寶釵見我們兩人神色有異,知道剛纔的話被我們聽到一半,臉色通紅。
「林大姑娘,二姑娘。來,來我邊上坐。」
薛姨媽見我們來了,忙將我們送入上座,親熱地挽着我與黛玉的手,指指身後的丫鬟手中捧着一個錦盒,慈祥和藹道:
「多謝你父親,救蟠兒一命。寶丫頭向來古怪,不愛塗脂抹粉,這幾支金步搖,是上供珍品,姑娘們留着賞玩。」
「父親?」
「對,你父親之前有一門客賈雨村,你父親愛才,爲他舉薦個官職,正好主管蟠兒的事,就做了個人情。」
我瞬間笑了,看來賈雨村天生有段仕途運。
黛玉向來剛正,撇撇嘴,對我口語道:「賈雨村,知小節,無大義,小人也。」
-18-
在薛姨媽處用過晚膳,我與黛玉寶玉同時起身告退,行至一半,對她兩人說:「我的簪子落在姨媽家裏,現在去尋。」
「長姐,太晚了,明日派個丫鬟去取就好。」
我沒理會黛玉,乾脆對寶玉道:「寶玉,我將黛玉交給你,記住平安地將她送回屋內。」
寶玉早就想跟黛玉一同親近玩樂,只因有我在,處處不便。
此刻不由得大喜,連忙稱是。
我回寶釵屋內時,薛姨媽屋裏已經熄了燈,寶釵鬆了髮髻,竟在燈下垂淚,見我這個時間來了,滿是震驚:「林大妹妹,可是忘了東西?」
「寶姐姐,可曾甘心金玉之說?
「林大妹妹說什麼!」
她眼底一驚,怒氣翻湧,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姐姐若是不甘心,我願助姐姐。」
父親給的五萬兩謝禮,我只用了一萬兩作爲送給賈府衆人的節禮。
其他銀子,就等今天來用。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她有此野心,我怎會不助!
寶姐姐青雲之志,何必困於方寸天地之間,做婦人之嘆。
-19-
瘋了,一切都瘋了!
自從,我給薛家四萬兩銀子作爲入宮打點後,四周所有人聞風而動,烏泱泱地來我們小院找我。
黛玉自從管家後,越發懂得人情世故,此刻邊看書,邊打趣我:「長姐,又來只飛蟲,聞着味兒來找你!」
「二小姐,是寶二爺來了。」
「看來,這次飛蟲聞的是美人香。」
調笑歸調笑,賈母、王夫人等人最近確實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她們言語之間,向我討要太太的嫁妝。
按禮法,正妻去世,夫家無權使用正妻嫁妝。
要不就如數退還,要不就贈予正妻血脈。
賈府理由合理合法,我實在無法招架,爲此深感頭疼。
並非我不想給她,太太遺願叫我護住賈府,賈家子弟招貓逗狗,得了這筆銀兩,不出一年就會糟蹋殆盡。
這筆銀子,我早打算作爲賈家最後的保證。
「大小姐、二小姐,林家大喜!大喜呀!」
門外突然鬧成一團,二門婆子喜不自勝地前來稟報:「大小姐、二小姐,姨娘有孕了,林老爺派人接兩位小姐回家!」
姨娘?有孕?
「來人,備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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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喜不自勝,我則拉着她匆忙地各處行禮,告辭。
賈母想派賈璉護送我們回家,被我拒絕。
「長姐,等咱們休息時,停船,我要給姨娘與新弟妹買見面禮。」
「這次咱們不停船,直接回家。」
黛玉以爲我過於擔心姨娘,乖巧地點頭。
行至揚州地界,我招來雪雁低聲地吩咐:Ťŭ̀⁻「下船後,給二小姐穿素衣。」
一行人急匆匆地回林府,當黛玉看到二門前小腹平平姨娘的那一瞬間,立馬明白一切,哭號着往正屋跑:「父親!」
當夜,黛玉守着父親,我與姨娘在屋內談心。
「自從太太走後,他身子一直不好。我懶得理他,誰知他內裏虧空到這樣的地步,今春一場風寒,就成了這樣。」
「大夫說什麼了?」
姨娘拉着我的手緊了緊:「不中用了,就在這幾天。你們來之前,我已經將壽材備好。」
她仔細地端詳我的臉,撇嘴嘟囔道:「瘦了,憔悴了。」
「大小姐,老爺請您去侍疾。」
姨娘搶先嚷道:「二小姐不在守着嗎?」
「老爺說二小姐體弱,打發她回去。換大小姐來。」
「這老東西!」
姨娘拿起茶盞就要砸去,我按下姨娘的手:「這是我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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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不知多久沒仔細地看他了。
上次是在碼頭中,他瞪眼命我照顧黛玉;上上次是揮巴掌想打我,怪我放黛玉出門;上上上次是我生辰,太太心疼我,叫我去正房過,在正房見了他一面,他隨手賞了我五十兩……
他竟然這麼老了。
不但滿頭白髮,連手都抬不起來,不再有力氣打我,也沒有力氣罵我。
「父親有事吩咐女兒。」
我站在他的身邊,恭敬地叮囑,他突然拽住我的衣袍,力量出奇地大:
「林黛柔,跪下!答應我,護住黛玉。
「林黛柔,記住!一定要護住黛玉。
「林黛柔,你說話!」
我側身盯着他,他雙眼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案板上的魚,大口地喘着氣,一句句地嘶吼着。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落下淚來,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語調近似哀求:「柔姐,答應我,護住黛玉。」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理他,只靜靜地看着他。
直到他慢慢地平靜,我轉身出門,抬頭望月。
今天的月亮……莫名地叫人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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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巳時巡鹽御史,蘭臺寺大夫林如海歿,上感其忠義,賞銀一千兩。
兩女扶靈,歸葬姑蘇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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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柔,我看你脖子上的玩意兒是顯高用的吧!」
姨娘拍案而起,故意地摔了我最愛的一套青花瓷碗,心疼。
「你家又不管皇上的銀庫,這麼大的家業,說捐就捐了。你才真是當代聖人呢!」
「不捐又能怎麼辦?」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姨娘,她一挺肚子,我立馬出言反擊:「姨娘肚子裏除了今早喫的素肘子,就是蕎麥皮的枕頭。難不成林家的家業靠個枕頭就能保住?」
「你這小妮子,要不是爲了防止賈府私吞林家家產,老孃至於犧牲清白,編這個謊,就爲了拖它幾個月。要是這裏面真有就好了,是個庶子,林家家業就保住了。柔姐、玉姐,要不咱們從旁系抱個小子?」
旁系?抱養?
若是太太活着,她背後有賈家撐腰,抱養個旁系,自然聽話懂事。可家中只有姨娘……
我心中暗自腹誹,嘴上也沒閒着:
「哼,抱。當然要抱養,養個小子,先殺了他爹,後賣了他娘。從此永絕後患,跟咱們一條心。」
姨娘氣笑了:「你說怎麼辦!外有賈府,內有林家。一羣人等着喫絕戶,不然拿根腰帶吊死!」
「捐!黃河水患,國庫無錢,皇上此刻正憂心忡忡。不如全部上繳國庫,保我林家百年基業。」
父權、夫權給了他們喫絕戶的勇氣,可皇權大過天。
此刻,皇上正想着怎麼從江南富紳口袋裏掏銀子,可惜沒有由頭。我與黛玉兩個文官孤女捐錢,解了萬歲爺燃眉之急。他非但不會全要,更會對我們大加賞賜。
抱好大腿,絕不喫虧。
姨娘依舊不同意,此刻決定權在黛玉手上。
「我同意長姐,可以捐。但是,賑災之事交給忠順王爺,聽說他與江南富紳早有勾結,如此怕是結了仇。」
「先解決眼下再說。」
我與黛玉將所有房屋地契歸檔,除了太太的嫁妝沒動,只留下祖宅與幾畝較好的水田,其餘全部充公。
皇上大喜,憐我等孤苦無依,非但將家產奉還,還特賜我與黛玉「郡主」封號,不日,上京謝恩。
-24-
榮國府內,王熙鳳坐在搖椅上,揉着鬢角。
最近的事又多又雜,她覺得自己似乎老了十歲。
先是秦可卿死了,尤氏抱病,她一人管兩家事;後又聽說林姑老爺沒了,又是送喪禮,又是派人下姑蘇;再是二老爺賈政過生辰,喜上加喜,內監傳旨元春封妃……
內宅、外面,太多事要忙,她已近兩天沒閤眼了,還強撐着等最重要的一個消息。
屋外門簾一聲響,她立馬坐直身子:「怎麼樣,有消息了?」
賈璉一陣風似的走進來,滿臉急躁:「消息確實,林姑老爺姨娘的遺腹子沒了。」
王熙鳳早就想到明明林姑老爺與姑媽的伉儷情深,那所謂的孩子,只是防着賈府的障眼法,忙又問道:「那林家家產……」
賈璉冷笑道:「別提這事了,林家大妹妹……不,該叫榮成郡主了。她真是個狠人,將所有家業全部捐給黃河水患,一家子得了賞,有了誥命。
「你可聽說,聖上恩准咱家大小姐元春省親,蓋省親花園又是多大一筆銀子,沒了林家這搖錢樹,內、外賬房那變得出這些銀子!
「你可不知道大老爺有多荒誕,他非說自己是一等神威將軍,又是大舅舅。想拿官職與輩分喫下這筆錢。他的國公是幾代前皇帝封的,林家兩妹妹的郡主是當今聖上封的,他前朝的劍想斬當今的官。簡直不可理喻!」
賈璉一股腦兒地說了一籮筐抱怨。
王熙鳳不由得有些恐慌,拉拉丈夫的衣袍:「咱們賈府真的衰敗如此了嗎?」
賈璉低垂眼眸,打了個哈欠,轉過身去,敷衍道:「睡吧,明天還要忙西府的事。」
一夜無話。
-25-
離開姑蘇那一日,黛玉在祠堂守了父親一天一夜,深夜,我擔心她身子,喚她用膳。
黛玉經過喪父喪母與之前的歷練,不再是之前那個懵懂頑童,她看着祠堂燈火,突然輕聲地開口:「長姐,那日我在門外全部聽到了。長姐……對不起,謝謝。」
「說什麼傻話,回去用膳,壞了身子,耽誤上京謝恩。」
「可父親的香快熄滅了……」
「你去休息,我來。」
黛玉走後,祠堂空無一人,香火忽明忽暗。
我爲父親點了一株新香,心中默唸:「父親,你最漠視的女兒幫你守住林家了。」
香燃一寸,一陣風吹過,斷了。
-26-
我們一家人來到京城的第一天,就要「兵分兩路」,我與黛玉要去宮中謝恩,姨娘則負責採買丫鬟婆子與收拾林家舊宅。
面聖時,萬歲爺先是讚歎許久父親的功績,又說虎父無犬女,對我與黛玉進行考教,幾個回合下來,萬歲爺明顯地對黛玉的才貌極爲滿意,連聲稱讚後,突然話鋒一轉:
「聽忠順王爺說,你兩人在京孤苦無依。不如進宮由皇太后撫養,將來朕給你們指婚個好人家。」
我與黛玉同時僵在原地。
忠順王爺這老東西真陰險,還有萬歲爺真不是什麼好人,竟打起我與黛玉的主意。
大腦飛速地運轉,整個人愣在原地。
千鈞一髮之際,黛玉重重地磕了個頭:「回萬歲爺的話,臣女與姐姐在京中尚有外祖榮國府一脈,臣女等頑劣不堪,不敢擾皇太后清修。」
萬歲爺頓了頓,眼底似有深意:「賈府……好,Ṱű̂¹你們退下吧。」
我慌忙起身,出了大殿,微風襲來,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溼透。
黛玉感受到我的異常,握着我的手緊了緊。
這小妮子……真是長大了。
-27-
從皇宮出來,姨娘一聽皇帝的話外音,氣得在舊宅中罵人,句句都Ťṻ₆是能誅九族的話。
「姨娘,別罵了。還是想想之後怎麼辦。」
黛玉御前已經將這話放出去,我們與賈府自然無法脫離關係。
我揉了揉生疼的鬢角,轉頭問向姨娘:「聽說,賈府的元春大姐姐封了賢德妃,萬歲爺准許省親事宜了,可送去賀禮?」
「都忙瘋了,哪裏顧得上這個!」
「黛玉,準備好送去賈府的賀禮,咱們明天出發,去賈府拜訪。」
姨娘水蔥般的指甲重重地點在我的額頭:「好不容易逃出虎狼窩,我怎會叫你們再回去!」
我拉過姨娘的手,鄭重其事道:「我們不會回去,而是將他們來住。」
「賈府要預備娘娘省親,修建院子。我與黛玉同樣要修建林府,何不兩者合一,緊挨賈府,重建林府。省親之後,請賈家姑娘們同住,理所當然,請先珠大嫂子進府理事。如此,也好相互照應。」
第二日,帶着重禮前去賈府祝賀。以林家當家人的身份找到賈赦、賈政兩位老爺,他們正愁此事,自然一口答應。
又去內宅,求了王夫人與珠大嫂子。
此事就正式地敲定,新林府買下榮寧國公府後面的兩塊地皮,加上後面的會芳園,林府規模與原著中的大觀園相差不大。
但是具體花費……卻纔用了不到一半。
自從興建林府的風聲一吹出來,賈府各個蛀蟲聞風而動。
我與黛玉兩個女子,自然無法拋頭露面。
可這具體工程若全交給賈府,只怕是富了賈府,廢了林家。
就在此刻,我想到一人——揚州最大的鹽商沈百萬。
父親在世時,與沈傢俬交甚好,父親曾親口說過此人靠得住。
我將工程全權包給他,由賈璉監理。
至於錢財賬目我過目後,全權交給林黛玉,看她如何處理。
開始時,賈府賦閒子弟賈蓉,賈薔等人都厚着臉皮來林府求差事,他們見不到我與黛玉,就求到賈寶玉身上。
寶玉性子軟,耐不住他們磨性子,叫他們計算好賬目,由他交給黛玉。
黛玉拿到預算賬本的當天,就差點兒被他們氣瘋了,連寶玉的面子都沒給,將他直接趕了出去:
「置辦點彩燈花燭與簾帳要我兩萬兩,幾根破蠟燭,幾盞燈,莫非窮人都不點燈?採買姑蘇樂器班子又要三萬兩,別以爲我不知道,這一項單爲元春大姐姐省親預備,怎可能林家出錢!」
「長姐,我今天才知道,有的人心腸是黑的。」
她憤憤不平,說了一籮筐,再也沒有當年一碗雪梨銀耳就大哭的小丫頭影子。
「對了,咱們林府後山修了座小廟,清淨雅緻,你可有安排?」
我邊打量着丫鬟趕製的新衣,邊想着妙玉的事情。
黛玉聽出我弦外之意,忙笑着拉我的袖子,嗔道:「長姐這麼說,就是已有想法。我全聽長姐的,正好可以躲躲懶。」
我與她說了妙玉的事,黛玉聽說妙玉身世後,連連感嘆她可憐,親自下帖子去請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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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足足地建了一年半,建成那日,我與黛玉下帖,請了京中貴眷一同賞玩,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這是林家的產業。
之後就是除夕,賈府緊鑼密鼓地準備正月十五元春省親的事。
我們則在雪地裏玩鬧,一家子痛痛快快地打雪仗。
黛玉與我誰也不服輸,打得全身是雪。
姨娘邊Ṫūₒ笑邊拉我們去換衣裳:「小心凍壞身子,去,換好衣服,喫我準備的年夜飯。」
黛玉親熱拉過姨娘的手,笑道:「知道了,娘。」
「二小姐說什麼……」
我愣住了,姨娘也愣住了。
黛玉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姨娘,鄭重道:「走吧,長姐。走吧,娘。」
「好,好孩子,咱們走。」
姨娘眼睛紅紅的,嘴角翹成月亮,偷偷地拉我的衣角,碎碎念道,「這麼好的孩子,竟是那老東西的種!真是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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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省親後,爲園子賜名大觀園。我與黛玉將賈府諸位姐妹與珠大嫂子接來一同住。
大觀園角門與賈府相連處,白日開着,晚上則會鎖死。
寶玉得知衆姐妹都住進這大觀園,求了老太太好久。
可這是林家的園子,老太太也不可能說什麼。
他來求黛玉,黛玉雖然對他有些少年懵懂的好感,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一個外男,怎麼可能擅入,斷然拒絕。
聽李紈對姨娘說,賈寶玉被拒絕後,又在自家屋內鬧了一場。
衆姐妹在園子裏剛安頓下來,賈府又出事了。
原來是趙姨娘裝神弄鬼,做法害寶玉與王熙鳳。
衆姐妹都回賈府看望,我與黛玉自然也在人羣中。
我知道事情始末與未來發展並不擔心,黛玉雖沒垂淚,卻緊攪着帕子,憂心忡忡地望着寶玉。
自從太太與父親先後死了,這世上真心地對黛玉的人,除了我與姨娘,只剩寶玉一人。
黛玉怎會不生出幾分真心。
兩人的病鬧了很久,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被請進賈府時,我坐在離賈寶玉最遠的椅子上喫着新貢的李子——嘖嘖,還挺甜。回來問沈百萬要點。
我喫得津津有味,沒想到其中的癩頭和尚看完寶玉,出完方子後,快步地朝我走來:「外來人,好久不見。」
他竟是小時候騙我燒雞與酒喝的那個老乞丐!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反而笑眯眯地望着我:「外來人,你肆意地干涉別人的因果,就不怕報應在自己身上嗎?」
聽完這話,我的心「咯噔」……個屁呀!
簡直飛來橫禍,他禮貌嗎?進門就咒我。
我還沒說話,黛玉先一步地擋在我的面前:「來人,打出去!」
話音剛落,那兩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30-
黛玉這次真的被嚇到了。
日日跟在我身後,天天問我到底干預了誰的因果,又是爲我燒香拜佛,又是去廟裏貢佛燈,簡直是個小黏人精。
我實在嫌她煩,她就委屈巴巴地盯着我,死勁兒地眨眼,希望擠出兩滴眼淚:
「長姐是嫌我煩了?」
「你真的擔心我?
黛玉重重地點頭。
「好,閒着沒事,去小廚房給我做碗大肘子,記得肉燉得嫩嫩的。」
黛玉最討厭竈臺滿是油煙氣,知道我故意捉弄她,白了我一眼。
「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黛玉的丫鬟雪雁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進來,氣還沒喘勻,看到我在,頓時住口不言。
「吵吵鬧鬧,怎麼了?」
我斜睨了她一眼,雪雁瑟縮下脖子,依舊閉口不談。
「林黛玉!」
我抬高聲音,黛玉忙對雪雁使眼色:「還不告訴長姐。」
「姑娘叫我盯着寶二爺處,是寶二爺出事了。昨日午後,二爺去王夫人處請安,正巧遇到夫人午睡,二爺就跟夫人跟前的金釧調笑了兩句,誰知王夫人正巧聽到,勃然大怒,罵金釧勾引小爺,攆出去了。」
「那寶二爺當時說了什麼!」
「寶二爺什麼爺沒說,灰溜溜地逃了,聽說回去後,又打了襲人姑娘。」
「他!他!他!」
黛玉站起身來,滿臉震驚,一時說不出其他話。
「還沒完,金釧受不住這侮辱,沒想開,跳井死了。」
黛玉沒再說話,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茶盞。
「姑娘……」
「雪雁,跟我來。」
我沒有打擾她,將丫鬟都帶了下去。
心病只能心藥醫。
-31-
當晚,我早早地熄了燈,命所有丫鬟下去,將房門留了一條縫。
「長姐。」
黛玉卸了釵環,又一次悄悄地來到我的門前。
「進來,來被窩裏暖暖。」
我一把將她摟在懷裏,看她微腫的雙眼,明顯地是哭過了。
少年人,哪有不失戀的!
「長姐,他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不該是這樣。」
黛玉靠在我肩頭,抽抽搭搭地對我講。
「你心悅於他?」
黛玉沉默着點點頭,而後迅速地低下頭。
我也不急,邊拍着她的後背,邊緩緩道:
「寶兄弟真誠率真,待人溫柔,沒有什麼貴公子的架子,算是個好人。但他自有他的短處,比如懦弱、沒有擔當。
「金釧之事,因他而起,他是貴族公子,王夫人的心頭肉。他大可以跪求母親,最多挨頓打。可他沒有,他逃了。他又氣又愧,火氣沒處宣泄,正巧被襲人撞見,連襲人也捱了打。
「人生在世,沒有擔當,算不得良配。」
黛玉若有所思,小聲地囁嚅:「他還小,總會改的。」
唉,初戀總是難以忘懷的。
我心中嘆氣:「你曾問過我,太太去之前,究竟說了什麼。她最後留下三個字給我——對不起。」
黛玉沒想到我會聊起太太,猛然坐起身子:「母親是覺得我會拖累姐姐嗎?」
「不,太太是爲自己跟我道歉。她認爲是她搶走了父親的心,使父親薄待於我,她對我心中有愧。從小到大,我的喫穿用度都與你一樣,甚至身爲長女,比你更好。若有官家小姐哪聚會,太太就拿自己的嫁妝首飾送我,怕我因爲庶出被外人看輕。在她重病時,我得了風寒,她都拖着病體照料我。
「就算如此,她依舊覺得愧疚。明明不是她的過錯,她到死都在跟我道歉。可這些明明都是男人的錯。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不論多麼優秀,都要藏身於父權夫權之下。若榮耀,男子一人享用。若失敗,女子就是紅顏禍水,克子剋夫。
「黛玉,選擇很重要。今日寶玉受氣,打的是襲人。明日,打的又是誰呢!若是你被王夫人欺侮,他也會逃之夭夭,左手美酒右手美妾!」
黛玉似懂非懂,抱着我哭了足足半夜,第二日早早地就出了門。
跟着她的小廝回來稟告:「二小姐先從賬房支了二百兩,去了賈府一處下房。接着去拜訪了二舅老爺。二舅老爺鐵青着臉出門,當場派人拿寶玉,將他狠狠地一頓打。」
寶玉知道惹了林妹妹不痛快,瘸着腿,日日來求見,全被黛玉拒之門外。
寶玉鬧了許久,被探春勸了幾日,從此性格大變,竟開始讀正經書了。
-32-
黛玉「失戀」了。
雖有園子裏的姐妹陪着,在家中依舊悶悶不樂。
我不願如此,召集衆姐妹,專門地接了史湘雲,組辦了海棠社,叫大家一起玩樂。
開始是舉辦詩會雅集,後面宮中突然宣佈,明年春天舉辦宮宴,邀請各家小姐射箭、打馬球。
四大家族的女孩子,我與黛玉都在邀請的隊伍裏。
爲了不露怯,也爲了叫大家玩些新鮮事物,我專門從沈百萬處借了他家馬場,並請親友間最負盛名的衛若蘭前來教衆姊妹騎射、打馬球。
衆姐妹日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了這樣好玩的去處,一個個再也沒有閨中安靜的樣子。
既然是宮宴,各家小姐少不了一爭高下。
誰不想在萬歲爺面前露臉,爲自家掙個榮譽。
練了幾日,史湘雲就覺得乏味,提議衆姐妹一同比賽。
第一名是探春,她很有天賦,馬上英姿,既漂亮又幹脆。
我本以爲最差的是黛玉,沒想到是提議比賽的史湘雲,十支箭中不了一支。
史湘雲又菜又愛玩,對結果很不滿意,卻堅信「勤能補拙」,在馬場上纏着衛若蘭,求他教導。
「衛二哥哥,教教我。」
偏她是個咬舌頭,「衛愛哥哥」叫個不停。
衛若蘭哪見過這個世面,紅着臉,駕馬想避開她。
她卻騎着小馬,歪歪扭扭地在後面追,邊追邊嚷:「衛愛哥哥,教教我。」
衛若蘭怕她摔下馬,只能掉頭回去,仔細地盯着她,這下臉更紅了。
黛玉戳了戳我的腰,壓低聲音,滿臉興奮:「長姐,你看,好事臨近了。」
-33-
這麼練習了幾日,迎春姐妹突然稱病,不肯再去。
迎春姐妹住在我們林府的宅院中,生了病,我們自然應該探望。
我與黛玉帶着補品剛走到她院子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叫罵聲:「姑娘早該省點事,無才無貌,性子懦弱,哪有半點世家小姐的樣子。就算去面聖,在萬歲爺跟前也是丟賈府的臉。何必又花錢做衣裳,又出門要車馬費的!白白地糟蹋!
「姑娘的份例都是你拿去,日日偷這屋子裏的東西就算了,現在還來尋姑娘的不是!
「算了算了,我本不愛馬球,下次也說我病了,回絕林大姑娘。」
我與黛玉從窗戶往裏看,只見迎春姐姐的奶嬤嬤在屋內耀武揚威,扯着脖子罵人。
辦海棠社是我的主意,各處小姐參加本不用花錢,但百密一疏,這幾次去馬場,打點車馬的費用全是小姐們自己的例銀。
沒想到還是出了這樣的事。
黛玉氣得想衝進去,卻又突然冷靜下來。
我們怕此時進去迎春尷尬,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迎春姐姐真可憐,姨娘早死,父親靠不住,與璉二哥哥又不是一個娘,沒人護着。繼母刻薄,老太太也不喜歡她。連個下人都能隨意地欺負她。」
黛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奶嬤嬤是賈府的人,咱們無法處理,只能告訴珠大嫂子,可珠大嫂子根本不會管。」
「你不覺得她懦弱?」
黛玉搖搖頭:「她發落了奶嬤嬤,又能如何。就算鳳姐姐幫了她一次,可後面依舊無人撐腰,萬人折辱。下人們也只會覺得她多事,變本加厲地欺負她。日久天長,反而落得刻薄的名聲。」
「咱們小黛玉果真懂事了。」
我逗她,她卻沒有笑,吩咐雪雁從今天開始去馬場的費用從林府出,挽着我的胳膊,一本正經道:「長姐,要是沒有你,我只怕會落個同樣的下場。」
「……不但懂事了,嘴也甜了。你想做人情可不能拿官中的錢,雪雁,這錢從二小姐的例錢扣。」
「長姐……」
我表面與她說笑,實則滿腹心思。
迎春已經十五了,離她誤嫁中山狼還有不到一年。
那件事……該開始籌備了。
-34-
「郡主找草民前來。到底所爲何事?」
沈百萬看一眼桌上豐盛的飯菜,又看一眼笑容燦爛的我,不知道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嚇得瑟瑟發抖。
「沈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可曾娶親?」
沈百萬「撲通」一聲跪下:「郡主千金之體,草民不敢僭越。」
我差點兒氣笑了,抬腿給他一腳:「你以爲我要自薦枕蓆!」
沈百萬揉了揉生疼的屁股,齜牙咧嘴:「郡主究竟所謂何事?」
「給你介紹門親事!」
沈百萬臉色突然沉下來,猶猶豫豫地開始兜圈子:「家母想叫我先立業……」
「不是丫鬟,是小姐。」
我一眼看出沈百萬的花花心思,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言道:「我知道你們沈家想要棄商從官,進入官場。我爲你選的,可是極好的良配——榮國公賈赦老爺的小姐賈迎春。」
沈百萬大驚,自從沈家進京後,沒少與賈府往來。
他雖知道賈府內裏落魄,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怎麼也想不到我會給他跟賈府做媒。
「這……這怎好高攀!」
我擺擺手道:「我大舅舅爲人荒唐,欠下不少外債,打了許多饑荒。你沈家雖是商人,但富可敵國,只要許上重重的禮金,大舅舅定會同意。」
沈百萬想明白後,激動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一時失言:「想不到世道如此艱難,連國公府都有賣兒賣女的事。迎娶國公大小姐的好事竟能叫我撿到!」
國公府又怎麼了,國公府早二十來年就開始賣女求榮了。
-35-
天氣一天比一天地涼,馬場的草都荒了。
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過年,賈府的姑娘們都回賈府過年,整個大觀園又只剩下我們一家三口。
最近喜事頻頻發生:年關前,沈百萬敲鑼打鼓地向迎春提親,衛家緊隨其後,上門跟史家定了親,二哥哥成了真的愛哥哥。
後面,宮中又傳出兩件喜事:其一,元春有孕。其二:作爲公主伴讀的薛寶釵被皇四子看中,年後回家待嫁,來年二月進府成皇子側妃。
雖有喜事傳來,但更多的則是難事。
連年天災,各家莊頭收成足足地少了一半,再加上從去年開始,邊境也不太平,年底一場戰爭,竟生擒了我朝的一位郡王。
元春本不應有身孕,叫我心中隱隱地不安,老想起幾年前那癩頭和尚的警告,說我干預了因果,要報應到自己身上。
大年初一,宮中傳來消息,命我跟黛玉以郡主身份,入宮宴賀元宵。
我與黛玉衣着華麗,進宮面聖。
席間各家命婦對我與黛玉都分外熱情,唯獨將成爲皇子側妃的薛寶釵對我們面露悲憫。
宴會進行中,有一陌生宮女意外地將湯水灑在我的衣裙上,她連連認罪,說要帶我去外面更衣。
我悄悄地起身,跟那宮女去側間,在那裏,我果然見到一個熟面孔——薛寶釵。
她早不復當年天真模樣,被這深宮浸染,眼角眉梢滿是疲態,見我來,強撐出一個笑:「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寶姐姐大喜,今日喚我有何指教?」
「大喜?」她眉目清冷,「大喜談不上,指教更談不上。你曾對我有恩,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邊境失守,我朝被生擒了一位郡王。此時舉辦各種宮宴與馬球會,聖上何意,你是聰明人自然清楚。爲何叫你跟黛玉參加,你心中更應明白。早做準備吧!」
「還有……幫我跟孃親帶句話,就說寶釵不悔,願意。」
薛寶釵一句話,叫我冷汗直流。
對呀,我怎麼傻了!
邊境失守,男人輸了。男人們敗了,想要求和,只能獻上女子。
我與黛玉空有郡主爵位,無親無友,沒有任何背景,根本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竟還巴巴地得叫黛玉練騎射……我竟這麼蠢!竟這麼蠢!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席間,宴會後,強撐最後一絲理智去了薛家。
薛家自從寶釵選中皇子側妃後一直張燈結綵,我與黛玉去後,薛姨媽拉着我們的手謝了又謝。
我跟她說了寶釵說的話,薛姨媽微微地一失神,而後去裏屋給我們拿新的果子。
她開門的一瞬間,我看到她在低頭垂淚,還看到流光溢彩,鮮豔似火的嫁衣,不但布料華麗,而且針腳極細,怕是好多年前備下的。
可是……可是,側妃根本穿不了紅色。
我們回府時,路過寧榮兩府的過道,突然聽到有人在大聲地叫罵:「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當年死裏逃生救下太爺,幾十年後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好不長進!當年敬我是功臣,說得好聽,才幾年!啊!別打了!」
我挽起簾子,看見七八個賈府家丁在打一個老者。
馬車外的小廝見我往外看,忙討好道:
「這是焦大,從小跟着寧國公,出過三四回兵,上過戰場。從死人堆裏把主子背出來。沒有飯喫,偷東西給主子喫,沒有水喝,他自己喝馬尿,得來的半碗水給主子喝。可惜老糊塗了!成日叫罵,惹得主子煩心。他也不想想,救人是那年的皇曆了。太爺早死了,誰還記得他的功勞。在這胡鬧,都擾了郡主的耳朵。」
我笑着對黛玉說:「你看他……像不像一條狗?」
「賈府也好,四大家族也好,咱們也好。咱們都一樣,跟他一樣,都是狗。」
「咱們是皇家的狗!」
-36-
我病了,病得很重,有一陣兒連藥都喝不下去。
娘嚇瘋了,日日地守着我,佛家道家的法師請了滿屋子,連薩滿教都請來了。
黛玉也急瘋了,日夜在我屋外守着。
對,我沒有叫她進屋。
生病第一天,我就破天荒地對她大發脾氣:
「滾出去,你搶了父親所有的寵愛,萬衆矚目,有這麼多榮光,現在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我當她面砸了她送我的古玩,剪了她爲我親手做的帕子,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出門去。
她嚇傻了,娘也嚇傻了。
她們都以爲我瘋了,可我沒有,我清醒得很。
黛玉不怨我剪了她的禮物,她甚至邊哭邊幫我剪:「長姐,我來,只要你能高興,快點好起來!」
我叫下人將她轟出去,命人守着門,不許她進來。
她就整夜整夜地在我房間外面守着,有點風吹草動都要扒窗戶看我。
她跪着求我叫她進來,她說她只有我了,只有我一個家人了。
她不該這樣……她該恨我。
不,她一定要恨我。
之後,我要光明正大搶了她最好的姻緣,搶着去和親,當王妃,成爲一個「惡毒女配」。
-37-
開春後,薛寶釵回到薛家待嫁,賈府籌備着迎春的婚事,史家也熱鬧非凡。
自從我病後,賈家諸位姑娘陸陸續續地搬出了大觀園,整個園子徹底地寂寥下來。
我強撐着想要下牀,想要去騎馬射箭,可病卻怎麼也好不了。
直到……探春帶來了救我的「解藥」。
「林大姑娘病得真不湊巧,你可知道,王家與元春大姐姐都出事了。」
「你說什麼?」
「王家王子騰舅舅莫名其妙地在任上死了,萬歲爺竟沒有賞喪葬銀子。元春大姐姐小產,大出血而亡。外面都傳萬歲爺厭棄了四大家族,咱們要敗了。」
她說的事情,我一件不知。
探春見我滿臉震驚,笑着爲我掖掖被角:「看來黛玉真是出息了,將所有消息瞞得滴水不漏。」
我掙扎着想要起身,她卻一把制止住我:「好好休息吧。黛玉不會被送去和親,我去。馬球會取消了,你該放心了。」
「你說什麼!」
「元春大姐姐死了,賈府需要新的靠山,選中了我。」
「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我雖然感謝你這些年對賈府做的一切,但我做這些絕不是爲了你。」
「你可能不信,我是自願的。從小到大,我都是國公女,將門之後,錦衣玉食,外面餓死人,我在府上喫的是御田細米。既然享受了這榮華,就該爲國爲民做些事情,對得起祖宗。況且……出了塞外,我自有我的一番天地。
「我出塞後,代表着家國臉面,擔負兩邦交好。我若不去,到了年紀,不過配一中等人家。一屋子鶯鶯燕燕,從此搓磨一世。林黛柔,我是真的不甘心!我來這一遭,一定要闖出自己的天地。
「話已至此,我該走了。我勸你一句,你們林府曾得罪過忠順王爺,此人睚眥必報,和親之時就有他的手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如今去了,也不知能不能保住賈府性命。林家早作打算爲好!」
我看着眼前閃着光的探春,既是心疼,又是敬佩。
探春又寬慰了我兩句,起身告辭。
我強撐身子,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只換作一句話:
「今此一別,山高路遠,萬望珍重,願君頂峯相見。」
探春開門出去,正好撞見黛玉。
我與她四目相對,兩相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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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時節,桃花滿天。
四大家族似是迴光返照般迎來了好多喜事:
先是寶釵入皇子府,皇四子禮數週全,對她極爲重視。
然後是迎春,因爲探春遠嫁,朝中催得急。
自古沒有妹妹在姐姐前面出嫁的先例,導致迎春的婚事提前,顯得格外倉促。
倉促但絕不寒酸,沈百萬迎娶迎春就像是得了鳳凰蛋。
大婚當天,彩絹飛揚,賞錢開路,大張旗鼓,極爲氣派。
我身子還沒痊癒,沒去觀禮,只聽府上小丫鬟嘰嘰喳喳地聊了半個月盛況。
再接着是史湘雲,聽說衛家看四大家族情況有異,本想退婚。
誰知衛若蘭是個癡情種,拼死要跟湘雲在一起。
再加上他是三代單傳,前面又有柳湘蓮爲情出家的先例,衛家不敢逼得太狠,又怕史家被抄,湘雲成了罪臣之女,索性早早地娶回家。
如此一來,兩個月內辦了四場婚事。
朝中風聲越來越緊,賈政上朝,十次有五次會被彈劾。四大家族中許多陳年舊事都被翻出來,忠順王爺更是在朝上怒罵,勳貴之家全是朝中碩鼠。
這些消息,黛玉與娘都攔下來,並不想我知道。
一時風聲鶴唳,暴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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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還是來了,可我從沒想過第一個被開刀的竟會是林家。
賈雨村上本污衊父親生前收受賄賂,忠順王爺復言,萬歲爺失望至極,下令撤查。
薛寶釵送信要抄林府時,我的湯藥剛剛熱好,就撒了一地。
「來人,更衣!」
丫鬟們扶我起來,剛坐起來,我就兩眼一黑。
「嘭!」
房門被人狠狠地推開,是黛玉。
她站在我面前,逆着光,根本看不清表情,我怕她害怕,擠出一個笑,伸手去拉她:「沒事,別怕,你先回屋,有姐姐……」
黛玉笑着拉起我的手,那雙手再無小時候的冰涼:「小時候,我頑皮非要長姐帶我出去,長姐護着我,被父親責罰;長大一點,只要我生病,長姐不眠不休地陪着我;宮宴上,長姐知道我可能要和親,爲了護着我,故意跟我吵架,想叫我恨你,好代替我去……
「可你裝得一點也不像,罵完我,在屋子裏哭;將我從屋子裏轟出去,卻派丫鬟一夜三趟看我的情況;剪我送你的禮物,然後又偷偷地補好……
「長姐,你的小妹妹長大了,被你養得很好。這次,叫我護在你前面。
「你放心。」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好,長姐信你。這次,咱們一起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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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召集所有林府丫鬟婆子來正廳。」
黛玉將我安置在正廳廊下,我靜靜地看着她,神情威嚴。
不一會兒,林家所有家丁都到了。
「人都到齊了,請二小姐訓話。」
黛玉不慌不忙,命雪雁抬來一箱銀子:
「你們中有林家家生子,有原來賈府的陪嫁,更有來京後採買來的。如今,我林家被奸人陷害,怕是要遭難。若是有人想要離開,大難臨頭各自飛,來這裏領二十兩銀子做路費,拿走身契,從此兩清!若是現在不走,來日膽敢陷害栽贓,喫裏扒外,一律打死!」
她的話似一聲驚雷,在正廳炸開。
下人們瞬間亂成一團。
「安靜!雪雁,點香。我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
一旦抄家,家奴必定會被審訊。若有兩面三刀的奴才落井下石,忠順王爺更會抓住把柄不放。
正廳中陸續地開始有人上前領銀子。
走的全是上京採買的,原賈府陪嫁離了林家也沒有地方投奔,至於林家舊僕,幾輩子的情分,也沒有走。
正廳內最後留下了四五十人。
時間已到,林黛玉放下茶盞,細細地打量留下的正廳內的家僕,起身重重地行了一禮。
家僕大驚們,紛紛地跪下:「二小姐,我們受不起!
「諸位願與我林府共存亡,這份恩情黛玉記下。若有來日,必定報答。
「來人,將東西南北四個角門全部鎖死,將正門大開。所有僕人全部彙集正廳,不許走動,違者誅!
「賬房主管,將林府二十年來的全部賬本搬到院中。銀庫主管,將所有存銀、房屋地契、金銀器皿、古董字畫,全部搬出來。買辦主管,將林府二十年來的流水全部搬到院中!有人誣告我父親任上貪污,叫他們儘管來查!」
「二小姐,妙玉姑娘來了。」
竟忘了她!娘忙起身裝了一荷包銀兩:「如今林家怕是要遭難,妙玉姑娘請往別處清修。」
妙玉皺皺眉,對我與黛玉恭敬地行了個禮:「承蒙林家抬舉,在此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我妙玉不敢做背信棄義的小人。」
「二小姐,西邊角門有人翻牆!」
雪雁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家丁聽她此言,拿着棍棒上前就要打。
「別打!千萬別打!是寶二爺!」
賈寶玉全身灰塵,他大步地朝林黛玉走來。
「你個呆瓜,你怎麼來了?」
「四妹妹拖住旁人,我溜出來的。」
賈寶玉正色道:「林妹妹,爲了你,我不會再逃。」
-41-
寅時五更,打更人打了最後一遍更。
林府燈火通明,天矇矇亮,大門外就傳來士兵的腳步聲:「忠順王爺奉旨帶領錦衣府前來查看林家家產!速速開門!」
「來人,開門!」
黛玉的話剛出口,卻聽門外一聲痛呼,接着是女子清麗的笑聲:「衛愛哥哥,你看,我這次射的準吧!」
大觀園正門大開,我與黛玉一同出門,發現門外竟守着十來個別府的家僕,仔細一看,竟是衛家與沈家的家丁。
史湘雲一弓箭,射在賈雨村的烏紗帽上,帽子在空中轉了個圈,掉到地上裂了。
史湘雲見到我們洋洋自得道:「看,我的射箭厲害多了。」
衛若蘭拿着家傳御賜的寶劍,橫在湘雲與錦衣衛中間。
沈百萬則畏畏縮地縮護着迎春,滿臉賠笑地對錦衣衛說:「各位大官人們,先說好,我跟射箭那羣人不是一起的。來,請諸位官人喝茶喫瓜子。」
他邊說邊往錦衣衛口袋裏裝瓜子——不過是金的。
「你們瘋了!你們怎麼來了!」
忠順王爺哪見過這樣的架勢,氣紅了臉,呵斥道:「你們是想反嗎!」
「來人,將賬本擡出來。這是父親當官後,全部的賬本。我用府上性命擔保,絕無貪墨之事。王爺自可以驗證,可您敢擔這欺君之罪嗎!」
黛玉站在衆人身前,擲地有聲。
「來人,抄!衛家,沈家,史家,賈府包庇,來人,統統上報!一同治罪!」
「慢着!聖旨到!」
皇四子手捧聖旨一步一步地走到大觀園前,薛寶釵紅紗蒙面跟在身後,在場衆人跪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查明巡鹽御史林如海貪污一案,純屬誣告。忠順王爺,爲人不正,行爲不端,降爲郡王。應天知府賈雨村,大奸大惡,爲官不正,污衊同僚,革職查辦。欽此。」
天亮了。
-42-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道聖旨與那場勝利,依舊是上位者的權利遊戲。
忠順王爺參與奪嫡,支持皇八子。
而皇四子爲林家求情,也是爲了贏得清流書香門第的支持。
賈家與王家終究沒落了,賈府略好些,仗着探春遠嫁的情分,男子全部革職,沒收家財,發回原籍。
王家則查出王子騰任上有所不檢點,抄家革職流放,靠薛寶釵四處奔走,只留下一條命。
賈母等人搬離榮國府的那日,我與黛玉前去送行:「昔年太太的嫁妝,我一分沒動。全用在賈家祖籍,建了書院與房舍,房屋地契在此。」
賈母拿着那些地契,雙手顫抖:「林黛柔,你爲何如此?
「爲了太太臨死前的交代,她叫我保全賈府。老祖宗,你的女兒死前都念着賈家。」
賈母老淚縱橫,不知道可否有悔意。
賈寶玉經過這樣鉅變,一夜之間脫胎換骨,變得成熟穩重,他臨走前,來找黛玉。
黛玉只笑着, 希望他一切珍重。
妙玉走了, 她去雲遊四方, 教化四方, 惜春小妹妹陪她一起去了,兩人做伴, 逍遙自在。
探春遠嫁塞外,可汗與她年紀相仿, 本是相互提防, 誰知部落有人謀反, 探春半夜發現,救了可汗一命。可汗大受震撼, 竟成了「先婚後愛」的戲碼,與她恩愛非常, 共生兩子一女。她大力地傳播農耕, 在邊境開放互市,邊民安樂,爲她立碑立像。
薛寶釵舉全家之力支持皇四子奪嫡,經過一場腥風血雨, 皇四子登基,初封薛寶釵妃位, 後生子,晉爲貴妃。皇后崩逝, 封爲皇后, 母儀天下,賢良淑德,大力發展女學與女官制度,爲無數女子開啓新的道路。
迎春嫁給沈百萬後, 成了說一不二的當家大奶奶。沈百萬支持皇四子奪嫡, 事成後封了個世襲爵位,沈百萬喜得放了三天鞭炮, 大笑自己光宗耀祖, 傳爲笑談。
史湘雲與衛若蘭和樂美滿, 新皇登基後,衛若蘭承襲父親武將官職,帶史湘雲一同鎮守邊疆,從此無公婆煩憂, 日子平淡也甜蜜。
至於我與黛玉, 頂着郡主的名號……
被孃親教壞了, 陪她跋山涉水,路過風景宜人的村子就住在那裏,教女孩讀書,玩夠了再走。
薛寶釵幾次寫信,叫黛玉做女官, 她總是笑着推辭。
那日, 教完女孩子讀書,黛玉蹦蹦跳跳地來拉我:「長姐,湘雲又寄信抱怨衛將軍了,還有迎春姐姐又懷孕了……長姐, 等等我,孃親做了肘子。走,咱們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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