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生長

準備喝農藥自殺時,我眼前突然閃過一行行小字:
【這就是反派大佬那個早死的白月光?】
【長得還挺水靈,怎麼這麼想不開。】
【可惜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其實考了全縣第三,只是被人頂替了。】
我開農藥瓶的手,頓住了。

-1-
十八歲生日這天,我決定去死。
本來想的是割腕自殺。
但這年頭五金貴,沾了血的刀具不吉利。
會浪費。
好在我在雜物間找到了一瓶只剩底的農藥。
爹說這藥一滴就能毒死一頭牛。
我想,毒死我應該綽綽有餘。
「梁小麥!你個賠錢貨!白養你十八年!」
三個小時前,爹狠狠地把學校給的高考成績單甩在我臉上。
弟弟梁耀祖翹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嗑着瓜子。
「爹,我就說別讓她念高中,白費三年錢。」
娘則蹲在竈臺邊默默添柴,始終一言不發。
我淚流滿面,跌坐在地,「爹,這分數不對,我肯定能考上……」
「放你孃的屁!」爹一腳踹在我胸口。
「之前你就說不可能落榜,老子不是給你機會去學校問清楚了?現在白字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還敢狡辯?這就是老子蠢,聽你和那個什麼老師忽悠,省喫儉用供你讀到現在的狗屎結果!」
「爹,求求您,讓我復讀一年……」
「復讀?」爹冷笑一聲:「你當錢是大風颳來得?耀祖都十六了,本來還指望你給他娶媳婦,現在哪還有閒錢供你糟蹋!」
梁耀祖咧嘴笑了,「姐,認命吧。村裏哪個丫頭片子不是到歲數就嫁人?就你心比天高。」
「還好張支書的堂弟家願意多給點彩禮挽回點老子的Ṭṻ₉損失!你準備準備,下個月張鐵匠就來接人。別想着逃!村裏多着是人替我盯着呢。」
爹最後撂下一句話,就去隊上喝酒了。
張鐵匠,那個滿臉橫肉、死了兩個老婆的四十歲鰥夫。
我死死咬着嘴脣沒敢哭出聲。
與其過這種人生,不如早點投胎。
雨越下越大,我坐在屋外的大槐樹下擰開了農藥瓶蓋。
「李老師,對不起……」
我把瓶子舉到嘴邊,想到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我的人,喉嚨發緊,「要是有下輩子……」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浮現出幾行小字:
【這就是反派大佬那個早死的白月光?】
【長得還挺水靈,怎麼這麼想不開。】
【可惜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其實考了全縣第三,只是被人頂替了。】
我手一抖,農藥灑在手上,火辣辣地疼。

-2-
這些字……是話本里說的神仙顯靈?
但四下無人,只有雨聲。
我放下農藥瓶,揉了揉眼睛,更多文字浮現:
【好死不如賴活着!別喝啊!】
【不喝不行!她死了反派才能黑化成功。】
【她嘴裏的李老師也知道真相,可惜也被威脅了。】
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
考完試我和李老師對過答案,那時她還肯定地說我至少能上個省師範。
但今天我走了兩個小時的路再去問她錄取通知書的事情時,她卻眼神怪怪地主動給了我一張成績單。
並安慰我道,「小麥,我們普通人的人生本就如此,要學會接受。」
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死死盯着虛空,文字還在增加。
【快喝啊!磨蹭啥呢,我還等着看反派發瘋呢。】
【怎麼回事?劇情要改了?不過這是八十年代,逆轉命運難上加難。】
【反正她今晚死定了,不然反派爲她報仇變成殺人犯的劇情怎麼走。】
我嘗試開口和它們對話,但是不行。
越來越多的疑惑充斥我的腦海。
反派是誰?爲什麼會爲我報仇?
劇情又是什麼?憑什麼要用我的死來推動?
不過此刻,佔據我腦海最多的是:我的成績竟然是被人頂替的。
我猛地站了起來,下定了決心,把農藥瓶用力地扔向遠處。
我要活着!
活着才能奪回自己的人生!

-3-
我淺一腳深一腳地回到家。
在爹熟悉的鼾聲中,悄悄從竈臺後摸出了李老師塞給我的五塊錢。
我要趁着夜色逃離,只有離開了這裏纔有希望。
正轉身,一個黑影突然擋在門口。
「姐,大半夜的幹啥呢?」梁耀祖揉着眼睛,聲音裏還帶着睡意。
我心跳驟停,攥緊了手裏的錢:「上、上廁所。」
他眯起眼,目光落在我手上:「手裏拿的啥?」
「沒、沒什麼……」我下意識把手背到身後。
梁耀祖突然撲過來掰我的手:「偷錢是不是!爹!姐偷錢!」
我拼命掙扎,卻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是爹!他渾身酒氣,眼睛瞪得像銅鈴。
「下賤胚子!敢偷老子的錢!」他一手揪住我的頭髮,另一隻手搶過我手裏的鈔票,「還學會偷雞摸狗了!」
「不是偷的!是李老師給的!」我疼得眼淚直流,「我要去城裏!我的成績被人頂替了!」
爹愣了一下,隨即暴怒:「放屁!考不上就考不上,還敢編瞎話!」他掄起巴掌扇在我臉上,「張支書說了,現在城裏嚴打盲流,沒介紹信連招待所都住不了!現在村口處處有人守着,出了這個家門也沒用。你想讓全家跟着你丟人是不是?」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
梁耀祖在旁邊添油加醋:「爹,我看她就是想跑!張鐵匠的彩禮可都收了!」
爹一聽,氣得抄起門邊的扁擔就砸過來。
我閉着眼迎接接下來的疼痛。
「住手!」娘罕見地從屋裏衝出來,提高了嗓門,「打壞了怎麼嫁人!」
扁擔懸在半空。
爹最終拽着我的頭髮把我拖進了西屋:「鎖起來!出嫁前不許踏出這個門!」
黑暗中,那些小字沒再出現,我看着草垛,閉着眼默默流淚。
找回自己的人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的好難。
我連村子都逃不出去。
但,我不甘心!

-4-
天亮前,娘給我送了一次水。
我立刻擺出心如死灰的表情:「娘……我想通了。女孩子讀再多書,不也得嫁人嗎?」
孃的眼睛在黑暗裏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她粗糙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小麥啊,你當真?」
我垂下眼簾,讓一滴淚恰到好處地滑落:「當真。娘您能不能幫我和爹說說情,住在這裏我真的……」
孃的手鬆了鬆,聲音輕得像嘆息:「想開了就好。等會兒……我給你說情去。」
直到晌午時分,爹才推門進來:「你娘說你想通了?」
我跪坐在稻草堆上,認真地道歉:「爹,我錯了。村裏的姑娘有幾個有我的好福氣能讀到高中畢業,我知足了。張鐵匠雖說年紀大了些,但年紀大的會疼人,何況條件也數一數二的。」
「哼,張家下午來送聘禮,好好表現!」
他丟下一句話就走了,但沒再鎖門。
我眼前一亮,好時機這不就來了嗎!
出來後,梁耀祖就跟着我,我趁着午飯給他碗里加了點給牛喫的瀉藥。
下午三四點,張支書果然領着幾個親戚抬着縫紉機和樟木箱子來了我家,鄰里鄰居的也都湊過來看熱鬧。
他堂弟張鐵匠穿着不合身的中山裝,湊過來要拉我的手:「小麥妹子!」
我強忍着噁心沒躲開,反而低下頭露出羞怯的表情,「叔,現在不合適。」
「叫啥叔啊,過幾天就該叫當家的了……」
好在娘出來了,我忙安靜地坐到她身邊,像個真正的待嫁姑娘那樣,時不時地給大夥兒添酒。
傍晚時分,天黑了下來,弟弟茅房跑得愈加頻繁。
第五次時,父親終於不耐煩地揮手:「懶驢上磨屎尿多!小麥,去給你弟熬點止瀉藥!」
這正是我等的機會。
煎藥時,我往竈膛裏塞了幾塊溼柴,濃煙很快瀰漫整個竈間。
「咳咳……姐,你會不會生火!」弟弟癱在茅房門口罵。
「柴太溼了……」我假裝慌亂地扇風,「我去後院拿點乾的!」
後院牆根下有個狗洞,我能鑽。
只要我一直一直努力跑,一定能逃過發現後追來的人。
但我剛彎下腰,就有腳步聲逼近。
我心怦怦直跳,僵硬着轉身。
娘正站在陰影裏,手裏捧着個布包。
我們無聲地對視。
最終她走過來,把布包塞進我懷裏。
「娘……」
「走,我會替你打掩護的。」她推了我一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永遠別回來。」
我流着淚迅速鑽出狗洞,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小路奔去。

-5-
我抱着裝有身份證明和錢財的布包在縣教育局附近蹲了一夜。
天光大亮,我剛想跟着陸陸續續上班的人羣進去,就被門衛攔住了。
「幹啥的?」門衛大爺上下打量我。
「我、我想查高考分數。」
「介紹信呢?」
我愣住了:「這也要介紹信?」
「當然要。」門衛擺擺手,「現在嚴打期間,閒雜人等一律不準進政府單位。」
我急得眼眶發熱:「大叔,求求您,我就想看看我的卷子……」
「去去去!」門衛不耐煩了,「每天都有考不上大學來鬧的,分數白紙黑字寫着還能錯了不成!」
正僵持着,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從樓裏走出來:「老王,怎麼回事?」
「李科長!」門衛立刻挺直腰板,「又有個丫頭片子非要查高考分數……」
又?我渾身一顫。
李科長走近幾步,斥責門衛,「老王,別這麼兇,村裏丫頭考個試不容易。小姑娘,你跟我來吧。」
我鬆了一口氣,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上了樓。
他邊走邊笑眯眯地問我:「哪個學校的?」
「縣一中。」
「哪個村的?」
「柳樹屯的……」我一板一眼地答了。
「哦,張支書的那個村啊。」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他認識我們村支書?聽到這裏我心中警鈴大作,轉身就要跑。
結果李科長的表情立馬變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就是梁小麥是不是?你們支書剛給我打電話說村裏走丟了一個小姑娘,可能會來我們這。」
我奮力掙脫,好在我們鄉野丫頭比他們這些城裏人有力氣多了。
「攔住她!」
樓梯口已經有人堵過來了。
情急之下,我推開走廊盡頭的窗戶,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時右腳一陣劇痛,但我顧不上這些,一瘸一拐地往人多的地方跑。
怎麼辦?教育局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李科長明顯和張支書是一夥的……
我顧不上思考,因爲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但在我跑入一個小巷子時,突然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

-6-
「別出聲。」一個略帶磁性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跟我來。」
我不信,奮力掙扎,可對方力氣大得驚人,直接帶着我拐入了巷子深處的廢棄民宅。
等他鬆開手,我欲拔腿就跑,卻再次看見了那些小字。
【啊啊啊啊啊,反派大佬出現了!這個時候的他帥得好有青蔥少年的 feel。】
【咦,他捂着誰?這個時候就開始殺人了?不過這人怎麼那麼像他死去的白月光。】
【回樓上,不是像,就是。前幾天放到白月光自殺的畫面時,我看着她扔掉了農藥瓶。】
我頓住了腳步,緩緩轉身,入目的是一個高個子男生,白襯衫,黑褲子,輪廓分明得像用鋼筆勾勒出來的。
徐巍東?我的高中同學。
他是未來的反派?我還是他的白月光?
我一下子愣住了。
說是同學,但我們並不熟,印象裏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
何況他們家……和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村裏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聽說他高考比平時發揮得還好,此時應該在大學讀書呀。
於是我疑惑地問:「你怎麼在這裏?」
徐巍東的耳根突然紅了,「我……我路過,剛好看見你好像在躲避什麼人,情急之下只好這樣了。如果嚇到你了,抱歉。」
我點點頭,又忙擺擺手說,「沒事沒事,還要多謝你救了我。」
那一行行的小字瞬間刷得飛快。
【耳朵都紅成這樣了,肯定在撒謊呀!】
【這個時候反派大佬應該發現了去讀書的是假梁小麥,特地回來找真相的吧。】
【太悶騷了,難怪暗戀白月光這麼多年,都不敢表白。到最後把白月光熬死了還黑化了,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劇情真的完全跑偏了,不過我怎麼覺得這對 cp 也挺好嗑。】
我耳朵發熱,努力假裝看不見文字。
「徐巍東。」我鬼使神差地開口,「你相信高考成績會被頂替嗎?」

-7-
他楞了一下:「你已經知道了?」
見我沒開口,他又自己回答道:「看我這問的,你這麼聰明肯定比我還早發現。你剛剛是想去教育局復分對吧?」
我臉一紅,不好意思說自己前幾天還打算自殺,結結巴巴地略去了那些小字,把自己的發現說了一遍。
「省師範。」他直接報出我真實的錄取結果,「潘曉青頂着你的名字去上學了。」
潘曉青!!!
張支書那個入贅到城裏的哥哥的女兒!!!
我在村口天天盼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時,張支書逢人就誇耀自己的侄女考上省師範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張家願意出一筆不僅夠還清我家的債還能給梁耀祖起兩間房的彩禮。
實際上是爲了監視我,讓我這一生都再無翻身的可能。
「你……你怎麼知道?」
徐巍東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以爲你考到了省師範。去你們學校圖書館找資料,剛好是你生日,想着難得有同學考到一個城市。就給你買了個蛋糕想給你,卻……發現出來的女生不是你。」
說着,他從包裏拿出個文件夾:「然後我就花了點時間去調查,終於查出這個女生的真實身份。潘曉青本來是縣三中的,成績很差。」
我翻開文件夾,震驚得說不出話。
裏面不僅有潘曉青的成績記錄,還有我的——從高一到高三的每次大考的分數。
「你……爲什麼……」
「因爲我聽過很多這樣的例子,農村女孩,沒背景,成績又好……是最容易被頂替的目標。」
他眼神閃爍,「發生在我身邊時,我不能坐視不管。」
文字又瘋狂跳動:
【嘖嘖嘖,反派又開始嘴硬了!】
【其實是因爲從小就暗戀她。抽屜裏偷偷放着她所有作文比賽剪報。】
【還說什麼去她學校纔想起,根本就是爲她去的。】

-8-
我怔怔地望着他,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我裝作信了的樣子,繼續道:「知道了又有什麼辦法,我們沒有實質性證據。」
「怎麼會沒有呢?」他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個我只在書上看到過的相機,「我拍下了原始檔案。」
我:!!!
「你……你你,怎麼做到的?」
他輕描淡寫地說,「門衛都看人下菜,我打扮得精神一點就溜進去了。」
【哪有這麼簡單!我記得這個環節可驚險了,反派闖了好幾回才成功。】
【最後是翻牆進出的吧,手都擦傷了。】
他的手邊果然紅紅的,我哽咽着和他說謝謝。
他一下子慌了,「怎麼哭了。別哭別哭。都拿到證據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去省裏拿回你自己的身份了。」
「可……可是我沒有介紹信。」
「誰和你說要介紹信的。」
「我爹……還有那個門衛都這麼說……」
「你被他們忽悠了。」他微微嘆了口氣,遞給我一張車票,「今天下午的車,我安排好了。」
這時一行文字閃過。
【原來,原著中反派一直放在錢包裏的舊車票是這個作用啊……可惜原著裏這個時候白月光已經死了。】
我心下一動,萬分珍重地接過車票。
可就在到火車站的時候,新出現的文字突然變成刺目的紅色:
【我去!張支書他們這麼聰明,還帶了人在火車站堵人!】
【張鐵匠和她爹都來抓她了!】
【他們人多勢衆的,反派這會兒也只是個小夥子,看來白月光還是逃不脫既定的命運。】
我往前方張望,果然瞥見幾個熟悉的村裏人的身影。
一回頭,又看到我爹和張鐵匠正帶着幾個人往這邊來!

-9-
前有狼,後有虎。
我萬分清楚一旦被抓住我將遭遇什麼。
何況還有徐巍東……
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很可能會黑化成什麼殺人犯。
想到這些,我咬了咬牙,一把拉過了徐巍東的手,一鼓作氣地用盡全身力Ṱü₈氣帶着他瘋狂前奔。
直到衝過候車室,身後才響起村裏人的聲音。
「在那兒!那個不要臉的賤丫頭!」
馬上,馬上就能上火車了。
就在這時,我爹氣急敗壞地聲音格外洪亮地響徹整個站臺:「攔住他們!那個男的是人販ƭū⁰子!拐帶我女兒!」
前方几個正準備上車的旅客聞言投來懷疑的目光,有人甚至作勢要阻攔。
「這是我們的車票和身份證明!還有我的學生證,我們是去讀書的!幫幫忙!」徐巍東忙將證件陳列在列車檢票員面前,嘶啞着說。
檢票員狐疑地看了看證件,又望向追來的人羣。
「爹!」我猛地轉過身,聲音顫抖卻堅定,「你們爲了彩禮要把我賣給一個打死過老婆的人,不讓我讀書,到底誰纔是人販子?」
周圍頓時一片譁然。
檢票員也是個小姑娘,聞言眼神瞬間堅定了,飛快地讓我們上了車。
我感激地回頭衝她笑了笑。
爹憤怒扭曲的臉和張鐵匠揮舞的拳頭被隔絕在窗外。
依稀還能聽到檢票員義正言辭地和他們說着沒有票不能上,還有什麼封建愚昧不可取……
火車緩緩啓動,站臺上的叫罵聲被車輪的轟鳴淹沒。
我望向飛速後退的景色,鐵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直延伸向遠方。
而我終於邁出了成功的一小步。

-10-
五小時後,火車順利到達省城。
我聽着廣播聲緩緩轉醒,發現自己頭正靠着徐巍東的肩膀上,而他滿臉通紅。
「壓得你血管不流通了吧,我太累了。不好意思。」我有些羞赧。
「沒……沒事。」
【哪裏是壓得……明明是害羞!】
【表面上沒事,心裏巴不得一直靠着吧,桀桀桀桀。】
【我作證,從白月光突然拉他的手,就臉紅到了現在,太純情了吧!kwsl】
看到這些小字,我爲自己的遲鈍更羞愧了。
只好撇過臉,裝作若無其事地看窗外移動得越來越慢的景色。
下了車,我們決定先直接去省師範學院找潘曉青。
徐巍東提前了Ṫų₍解過,潘曉青不住校,我們只能在校門口守株待兔。
傍晚時分,徐巍東纔在校門口指認了她。
潘曉青燙着時髦的捲髮,穿着的確良連衣裙,和幾個女生有說有笑。
這就是頂替了我的人。
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更讓我怒火中燒。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叫出了她的原名:「潘曉青!」

-11-
潘曉青愣了一下,強裝鎮定:「你……你誰啊,認錯人了吧,我叫梁小麥。」
她的同伴嘻嘻哈哈地附和,「哪ţű⁹個村裏來的丫頭亂認親戚吧。」
「看她的樣子,會不會是什麼瘋子?」
只有一個人沒說話,在旁邊安靜地打量我。
【原女主原女主!她和頂替白月光的人是同班同學,所以之後爲同學追兇了好久。】
【現在劇情要怎麼走?好抓馬!】
原女主?她會不會也是助紂爲虐的人?
「我纔是梁……」我聲音顫抖。
剛說出第一個字,潘曉青臉就白了,匆匆把我拉進一個無人的小巷:「你是柳樹屯的梁小麥?你……你你知道了?」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重重地嗯了聲。
「你想幹什麼?」她慌張地問。
「我要真相!」我直視她的眼睛,「我要你把身份還給我。」
話音剛落。她突然哭了起來:「我也不想的……是我大伯安排的。他說你一個農村丫頭,上了大學也沒用,不如把機會給我……」
我渾身發抖,既憤怒又噁心:「你知道我的人生被你毀了嗎?高考是我唯一改變人生的機會,你知道我廢了多大力氣才爭取來這個機會嗎?而現在我要被迫嫁給一個四十歲的鰥夫!」
「我可以給你錢……」她哆哆嗦嗦地掏錢包,「五百塊夠不夠?」
我打掉她的錢包:「我不要錢,我要我的成績!我的人生!」
潘曉青突然變臉:「那你告我去啊!看看誰信你?我們家不光在縣裏有人,省裏市裏都有人。還有你爹已經收了彩禮,你以爲你能翻天?」
說完她轉身就走,我也沒攔,只是朝陰影處問了聲,「可以了嗎?」
「可以了。」徐巍東從陰影處走出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錄音機,按下播放鍵——正是剛纔潘曉青承認頂替的對話!
這下證據終於都齊全了。
但此時我們並不知道,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12-
我們先去了大學的教務處,結果對方說她們判斷不了這個,要我們去省招考辦。
我們又轉去了省招考辦,結果門口等了三個小時,才被一個辦事員接待。
聽完我們的陳述,他一臉不耐煩:「這種指控很嚴重,需要確鑿證據。」
「我們有證據!」我拿出潘曉青的錄音,還有洗出來的膠片。
辦事員草草看了看:「一段來路不明的錄音?幾張模糊的照片?這能證明什麼?」
徐巍東據理力爭,對方纔勉強答應彙報領導。
我們被要求留下聯繫方式,回去等通知。
但一週過去了,杳無音信。
徐巍東有課,我就一個人每天去招考辦詢問,得到的都是敷衍。
徐巍東通過家人的關係聯繫到一位相關人員,對方卻私下告訴我們:潘曉青有個姨母嫁得很好,已經打了招呼,這事被壓下來了。
【九零年代高考成績被頂替果然好難維權,有點理解反派爲什麼黑化了,嗚嗚嗚突然覺得現代真好。】
【那個時候錄取信息主要通過紙質通知,偏遠農村的考生信息很容易在中間環節被篡改。】
【你們聽見沒?關係錯綜複雜。我總覺得白月光的維權路漫漫啊。】
巨大的無力感席捲了我的全身。
更糟的是,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天……
我們在招生辦門口,看到了徘徊着的我爹和張家人。
好在因爲沒有錢,也不肯花徐巍東的錢。
我一直沒住招待所,不然憑藉他們的關係可能早就在招待所逮住我了。

-13-
我在一家小飯館端盤子,老闆人很好,把飯館樓上的小閣樓借給了我住。
閣樓很狹小,只有一張牀墊,但是我第一次擁有獨立的空間。
晚上,徐巍東告訴我,他在學校門口也看到了我們村的人,但是見他只有一個人,他們並沒有輕舉妄動。
他擔心我出事,繞了好多圈才甩掉他們,過來看我。
我心裏五味雜陳。
「徐巍東,」我輕聲問,「如果……如果最後都失敗了怎麼辦?」
他沉默了一會兒:「實在不行,我就去找我媽……」
徐巍東的媽媽在當年特殊時期他爸爸出事後,就馬上選擇了離婚。
後來他爸爸去世,他也不肯和他媽媽走,反而一直生活在我們那個小縣城。
「爲什麼幫我到這種地步?」我終於問出那個縈繞心頭的問題。
閣樓沒有燈,很黑,但我感覺他轉過來面對我了:「因爲……你身上有股堅韌的氣質。小時候,我每天覺得日子很難過。但看到你每次被醉酒的爸爸打還不忘舉着課本唸書,就覺得自己也好好活下去。」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神祕文字說我是他的白月光,竟然理由這麼簡單。
「而且。」他繼續說,「這不僅是幫你,也是爲所有被偷走夢想的人討個公道。如果……」
他的聲音哽住了。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他的父親。
【難怪我最喜歡的是反派這個角色,原來是因爲他的底色其實是善良的。】
【這氛圍我也狠狠共情了,想哭。原著劇情都靠邊站吧,我現在就想看他倆贏!】
【原著裏,他到死都沒求過他媽幫忙吧。】
「我們會贏的。」我和徐巍東說,更是在給自己信心。

-14-
第二天,辦法沒想出來,我先在飯館碰見了一個不速之客。
它們口中的原女主。
「您好,要喫點什……」我拿菜單的手頓住了。
我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着什麼藥,是好是壞。
她找到了這裏,是不是意味着潘曉青也知道……那我爹他們……
我緊張地向門外張望。
不料,她對我露出一個極爲和善的笑。
「你是真正的梁小麥吧?我叫許語臻。我是來幫你的,放心,就我一個人知道你在這。」
【女主探案天賦初顯!難怪研究生跨考了犯罪心理學。】
【女主寶寶女主寶寶!我就知道劇情偏不了,這不就串上了!】
【girls help girls!這個版本我也愛喫!】
看這些小字的意思,她應該不是個壞人。
但是現在店裏正忙,我還要工作。
於是我輕聲道,「我現在要招待客人,如果你方便的話,下午三點再見。」
她瞭然地點了點頭,和我要了一碗大排面。
下午三點,店裏休息,我帶許語臻上了我的小閣樓。

-15-
她穿着講究,舉止大方,一看就從小家境不錯。
但並未嫌棄我的小閣樓,很是禮貌地詢問了我的意見,隨遇而安地在我的牀邊坐了下來。
「你……不是潘曉青,喔,我是說你們班現在的那個梁小麥。你不是她的朋友嗎?」我好奇地開口。
她搖了搖頭,「不,其實我是因爲發現她不對勁才和她走近的。」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接着道,「小麥,我看過你高中時的獲獎作文。你的文字質樸而生動。
「結果,開學見到本人後我很是失望,她的行爲舉止哪哪都不像能寫得出那些文字的人。
「我便主動問她家門口的那棵香樟樹還在嗎?她卻問我什麼樹。我說就是那篇被選爲優秀範文的作文裏寫的那棵。」
「她說早砍了,我就更確定不對勁了,因爲哪有香樟樹,只有一棵老槐樹。而且後來你那位同學還來找過你……」
我聽怔住了。
「小麥,」她遞給我一條幹淨的手帕,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你還可以把這些遭遇寫出來。」
「寫……寫出來?」我喉嚨發緊,想起最近的遭遇,「可發得出來嗎?」
「可以的!」徐巍東的聲音突然傳來,「小麥!我室友的表姐家境很好又在省報社!對高考頂替的選題非常感興趣!」
許語臻笑着和上樓的徐巍東打了個招呼,又朝我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也一直在蒐集證據,可以幫忙。」
說着,她從包裏取出一份泛黃的報紙,推到我面前——那是一則三年前的新聞,標題赫然寫着《農村女生高考成績疑遭頂替,維權無果後精神失常》。
我仰着頭拼命眨眼纔沒讓眼淚留下來。

-16-
「我搜集了近年來大大小小的報紙。」
許語臻壓低聲音,「報道出來的都是些小報,近十年就有七篇,但都不了了之了,這些被頂替者,有的嫁人了,有的瘋了,有的……」她頓了頓,「出去打工,再也沒回來。」
聽到這些,我突然渾身充滿了力量,「我一定,一定會堅持維權。爲我,也爲千千萬萬的被頂替者。」
我們當即冒雨找到了那位徐巍東室友的表姐吳記者。
她聽完故事,看了我們的證據,沉思良久:「這事很有新聞價值,過審的事我這邊會想辦法。但內容需要更重量級才能引起火花。不然很可能和之前的報道一樣……」
錄音有ẗū́⁶了,檔案也拍了,我們還能合法拿到什麼更重量級的信息呢?
「獨木難支,但星火可以燎原。」吳記者說。
【好聰明。一個人維權難,一羣人維權就簡單了。】
【原著裏白月光死得太虧了,不過我也理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嘛!還好現在遇見的好人多。】
【我竟然跟着燃起來了。】
我眼睛一亮,明白了要怎麼做。

-17-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一邊按照報紙報道的一一走訪了裏面的被報道者。
一邊在途經的村子裏旁敲側擊地打聽村裏是否有這樣的事情。
沒想到半個月的時間,我們竟然找到了 12 個願意接受採訪的人,一起發聲。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許語臻給我看的第一份報紙裏的主角,她叫陳秀蘭。
陳秀蘭的家裏陰暗潮溼,她蜷縮在炕角,懷裏抱着一本破舊的高中課本,嘴裏唸唸有詞。
她母親抹着眼淚:「自從知道成績被頂替後,她就……」
許語臻蹲下身,輕輕握住陳秀蘭的手:「秀蘭,你還記得《岳陽樓記》嗎?」
陳秀蘭渾濁的眼神忽然動了動,乾裂的嘴脣顫抖着,竟一字不差地背了起來:「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我眼眶一熱,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徐巍東。
他沉默地掏出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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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記者邊看我們的素材邊流淚,當即決定先刊登一期相關報道。
雖有波折,但幾天後,報道還是成功刊登了出來,並且竟然是頭版!
吳記者告訴我們,她們總編竟然也被頂替過!
但她當初只以爲自己高考失利,後面復讀了一年。
看了我們的稿子纔回過味。
當然許語臻家裏人亦在其中幫了正義的忙。
這篇名爲《被偷走的人生:13 名農村女生的無聲吶喊》的報道。
配圖是陳秀蘭抱着課本的側影,我的高考成績單複印件,以及 13 個女孩在學校門口舉着「還我公平」牌子的照片。
報道一出,全省震動,連夜成立了專項調查組。
全國各地的媒體紛紛跟進,越來越多人出來發聲,更多的頂替案浮出水面。
沒有哪個時刻比現在,更讓我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徐巍東跟着調查組久違地回到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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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調查並不順利。
縣教育局的李科長矢口否認有任何不當行爲,聲稱所有流程都合規。
張支書一家更是倒打一耙,說我因爲沒考上就誣陷別人。
最關鍵的是,當我們要求調閱原始試卷時,被告知當年的試卷因倉庫漏水損毀了。
調查陷入僵局。
更糟的是,村裏開始流傳謠言,說我勾引徐巍東私奔,不知廉恥。
張支書甚至找人寫了大字報貼在村口,污衊我們亂搞男女關係。
一天晚上,徐巍東甚至在風口浪尖時還被不知道什麼人抓去談話,回來時臉色很難看。
他苦笑:「他們暗示我, 如果繼續糾纏, 我的大學學位可能保不住……」
我如遭雷擊。
徐巍東那麼優秀,如果因爲我毀了前程……
「你退出吧。」我艱難地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我自己會面對。」
「沒事的」徐巍東安慰我,「我始終相信邪不壓正。」
好在我們幾乎絕望時, 轉機出現了。
李老師站了出來,說出了她知道的一切,並且和我懺悔,「對不起,小麥。老師當時退縮了,但是很高興你這麼勇敢。用行動說明了,普通人也可以選擇勇敢。」
與此同時, 調查組在省招辦的存檔中找到了當年試卷的備份!
字跡清清楚楚地說明了一切。
證據確鑿,潘曉青終於崩潰, 交代了全部事實。
她們家賄賂了相關人員,同時半路截取了我的錄取通知書。
水落石出的那天,我哭得不能自已。
一個激動緊緊抱住了身邊的徐巍東:「我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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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組一共在這次調查中查實了 231 起高考頂替案。
頂替者一一被開除學籍,涉案人員也都將受到法律制裁。
我的事情查實後, 我回過一次村裏。
張支書被免職,以前狐假虎威做的骯髒事都被村民們翻出來, 成了過街老鼠。
張鐵匠的前兩任老丈人也紛紛去狀告他打死老婆, 一時間雞飛狗跳。
聽說潘曉青被退學後, 整日不敢出門,把自己活成了陳秀蘭以前的樣子。
而我爹的臉色難看極了——他已經收了張家的彩禮, 現在不得不退回去。
更讓他難堪的是,縣裏領導親自來表彰我堅持真理, 還發了五百元獎金。
但我只是默默用這個錢帶我娘去做了個全身體檢。
1995 年 12 月, 我終於踏進了本該三個月前就進入的省師大, 和許語臻成了同Ţū́¹學。
學校爲我和幾個同樣被頂替的同學特別安排了補錄, 還免除了第一年的伙食費。
徐巍東也回到了省大, 繼續他的學業。
每到週末,他都會騎車來我們學校, 帶我去圖書館或者公園。
我們像所有大學生情侶一樣, 討論功課,暢想未來。
我也偶爾會回家看看娘, 村裏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曾經罵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嬸子大伯們,現在誇我有出息。
曾經嘲笑我的同齡女孩, 偷偷問我現在還能讀書嗎?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嗎?
父親和弟弟也不敢再對我即打即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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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沒看見那些文字。
直到四年後,許語臻考上了公安大學。
【殊途同歸!女主寶寶還是選擇了一樣的路。】
【又可以看破案了!這次徐巍東沒黑化,女主有精力找到更多窮兇極惡的犯人了。】
【白月光沒死真的太好了,我們女主寶寶還多了個閨蜜。】
是的, 1999 年, 我們大學畢業了。
今年還有個好消息——部分地區開始試點高考信息電子化了。
相信之後肯定會有全面普及的一天。
許語臻通過我的事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興趣愛好——通過蛛絲馬跡找出真相,幫助他人,所以跨考了公安大學。
徐巍東考取了計算機類的研究生,而我選擇回到縣一中當老師,專門幫助那些可能被埋沒的農村女孩。
對了,我還把媽媽接到城裏一起住了。
站在縣城的新家,我忽然想起那個絕望的夜晚。
原來命運從不是一條單行道, 當你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時,就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和你並肩同行。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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