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裏素寶寶

嫂子是個素食主義者。
要純素餵養嬰兒。
就連侄子的奶粉也要換成豆漿。
我作爲兒科醫生，建議葷素搭配，科學餵養。
後來，侄子健康長大。
但每次遇到困難，嫂子都會告訴他：「原本你是個胎裏素寶寶，有福報的，都是你姑姑破壞了你喫素的福報。」
他因此怨恨我多年，趁我熟睡時，悶死了我。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嫂子問建議的那天。
這一次，我說：「你是媽媽，你說了算。」

-1-
我重生回了侄子滿月酒的那天。
嫂子趙月嬌正抱着娃向滿桌的親戚的炫耀她的胎裏素寶寶。
她說，自己已經堅持純素飲食兩年了。
孕期也是一樣，連雞蛋牛奶都沒沾過。
寶寶出生後也會純素餵養，不喝奶粉，只喝豆漿。
親戚們覺得荒唐。
紛紛勸她，孩子長身體需要營養，怎麼能不喝奶粉呢。
萬一以後影響發育怎麼辦？
她不以爲然：「你們不懂，胎裏素的寶寶啊，有福報。只會比尋常孩子更機靈！
「是不是啊，嵐嵐，你是醫生，你倒是說說，素食餵養是不是更好？」
說話間，她目光投向了我。
我恍惚了一瞬，想起來了。
上一世，她也是這樣當衆問我。
那時，秉承着專業性，我如實告訴她。
我在兒科接診過各種營養不良的孩子。
極端素食主義圈子裏流行的「胎裏素」寶寶也見過。
他們大多數都比同齡的孩子矮小木訥，體質也更差。
孩子成長需要很多微量元素，都是純素食不能提供的。肯定需要葷素搭配，科學餵養。
趙月嬌的臉色變了變，沒有說話。
最後，在長輩們的勸說下，哥哥終於決定，不能讓孩子從小喫素。
小侄子得以平安健康長大。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此後他人生遇到的每一次困難，都會被他的媽媽歸咎於我。
他學習遇到挫折，和同學鬧了矛盾。
趙月嬌都會告訴他：「原本你是個胎裏素寶寶，有天生的福報，做什麼事情都會成功，都是你姑姑，破壞了你的福報。」
以至於他從小就怨恨我。
終於在我某次回家時，他在我的牛奶裏放了安眠藥，進我房間用枕頭悶死了我。
客廳的監控拍到了一角。
趙月嬌發現後，第一時間讓我哥把錄像刪除了。
然後，對外稱我是猝死。
而我的媽媽在靈堂裏哭啞了嗓子，卻在賓客散盡時。
抱着我的遺像說。
 「嵐嵐，對不起，媽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孫子。」
她什麼都知道，只是選擇了沉默。
這就是我真心相待的家人。
想到這裏，我看着眼神殷切的趙月嬌，淡定地微笑。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怎麼養孩子，當然是當媽的說了算。」
她聽了很滿意。
「看到了吧，連醫生都這麼說了，你們還有什麼好質疑的！」
是啊，這一次，我倒是要看看，你的胎裏素寶寶，能有多大的福報。

-2-
酒宴結束之後，媽媽喊我在沙發上坐下來。
「嵐嵐，你看我們在老家也不方便，以後孩子的奶粉什麼的，可就靠你了。」
上一世，每次需要奶粉輔食的時候，他們都會讓我買。
美其名曰：「既然是你說的科學餵養，當然由你來負責了。」
那段時間，我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
當我想跟哥嫂算錢時，媽媽都會勸我，都是一家人，你算那麼清幹嗎。
所以他們養孩子的大半花銷，都是從我身上薅的。
但這次，我不想再當冤大頭了。
「媽，嫂子說了，純素餵養，這市面上的奶粉有哪個是素的？」
她笑容凝滯，看了看趙月嬌，又不敢得罪她兒媳婦。
「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喂豆漿了。
我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勸慰。
「哎呀，嫂子知道怎麼養孩子，你呀，就別操心了。」
她訕訕地，只能作罷。
然後，眼睜睜看着趙月嬌從網上買了一大袋豆子，指揮她天天熬豆漿。

-3-
兩個月後的深夜，我接到了來自老家的電話。
是我哥許鴻打來的。
「嵐嵐，鑫鑫現在高燒不退，你趕緊回來帶他去醫院！」
許鑫是侄子的名字。
上輩子也是這樣，每次他有點頭疼腦熱，哥嫂第一時間就是打電話找我。
他們甚至都不用親自來醫院，直接做甩手掌櫃。
而我被媽媽那套一家人言論洗腦，大包大攬安排好一切。
而現在，我看着已經結束的工作，悠閒地脫了白大褂，伸了個懶腰。
「不行啊哥，我這邊正值班看病人呢，走不開！」
對面的聲音急躁起來：「看什麼病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輕重緩急？別人能有你親侄子重要？」
我淡定地笑了笑。
「哥你不要急，嫂子不是說了嗎，胎裏素的孩子有福報，身體比尋常寶寶更好，我還以爲他不會生病呢，所以纔沒個準備啊。」
許鴻怒了，對着我一通臭罵。
然後，又遷怒趙月嬌：「你不是說喫素身體好嗎？怎麼還是病了？」
趙月嬌也不肯服輸：
「小病而已，不去醫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孩子身上有功德，不會有事的。」
電話那頭開始爭吵。
砸東西，摔門的聲音此起彼伏。
等他們鬧騰完把孩子送到診所時，已經燒到 41 度了。

-4-
不過，死不了人。
小診所最擅長這種常規的退燒，幾瓶抗生素下去，效果立竿見影。
相反三甲醫院對於輸液監管嚴格，禁止抗生素濫用，退熱反而沒那麼快。
上一世我還因此被趙月嬌陰陽怪氣。
「大醫院就知道賺錢，一瓶鹽水就解決的事，動不動就住院！」
可她不知道，長期使用抗生素造成的依賴，對孩子自身的免疫系統是個災難。
這一世我不再插手，就如她所願多掛水吧。
孩子的命運，本來就該與他父母的認知成正比。
根本不必強行改變。

-5-
輸完液的第二天，許鑫的體溫正常了。
趙月嬌很激動，越發相信這是喫素的功勞。
立馬發了個動態。
【別的寶寶感冒住院十幾天也不見好，我家素寶寶一夜退燒！】
她表示以後不但更加會堅定地喫素，還會向更多孕婦朋友宣傳胎裏素的好處。
而評論區，她的圈友們，都在一水的：【隨喜讚歎，功德無量。】
我隨手刷過，平靜地關掉了屏幕。 
就讓她這樣蹉跎下去吧。

-6-
時間一晃而過。
再次見到許鑫時，他已經七歲了。
和上一世印象中相差很大。
他面色泛黃，頭髮枯槁，身高比同齡孩子矮了足足六七公分。
呆呆木木地站在角落裏，也不願意和人交流。
而趙月嬌還是一如既往地驕傲。
這些年，在她的馴化下，家裏沒人敢讓許鑫喫一口肉。
就連他生日時，我媽煮的長壽麪里加了一點豬油，都被她罵得半死。
而她對此很是得意，逢人就炫耀：
「我們家鑫鑫啊，跟我一樣，聞到肉味兒就想吐。」
我抿了抿嘴沒說話。
爲什麼極端素食者總是以聞不得肉味爲榮呢。
這是肝臟受損的表現啊。

-7-
喫過飯，媽媽拉着我的手，眼神殷切。
「嵐嵐，這可是你唯一的侄子，他上小學的事，你可不能不管。」
他們想讓我安排許鑫進私立的玉山小學。
上一世，在我的輔導下，他成功進了那所學校讀書。
因爲離我單位很近，他上學後一直跟着我住。
喫穿用度都是我負責。
我照顧他整整九年，直到他考入重點高中，又拿到保送 985 的名額。
而就在家裏爲他擺酒席慶祝的那天，他親手殺了我。
臨終前，我聽到他說。
「要不是你多管閒事把我從父母身邊帶走，我也不會喫這麼多年苦。
「我要是從小就跟着我媽喫素，讀個書哪會這麼費勁！」
原來，我掏心掏肺爲他提供原生家庭沒有的教育資源，在他看來，是喫苦。
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錢，得不到一句感謝，只積攢下無盡的怨恨。
九年時間，我成功養出了一頭白眼狼。
想到這裏，我平靜開口：「媽，不就是個入學考試嘛。
「以胎裏素寶寶的智慧，肯定不會考不上的，對吧，嫂子？」
說話的時候，我看向了趙月嬌。
她揚眉得意：「當然，我的兒子，這種考試肯定不在話下。」
我笑了。
我也想知道，這一世，他能考多少分。

-8-
考試結果出來的那天，趙月嬌在手機上劃了半天，硬是沒找到她兒子的名字。
直到那密密麻麻的 excel 表格拉到最後。
在名單的倒數第二行，纔看到了許鑫兩個字。
語文 52，數學 34，英語 41。
滿分是百分制的。
她直呼不可能。
Ṫṻ₆「一定是學校搞錯ŧű⁽了，我兒子怎麼會只考這麼點分的？」
她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反覆唸叨了半天。
我簡直想發笑。
兒童大腦發育需要的多種元素，從來不是純素食就能提供的。
例如影響智力的 DHA，只有魚類中才能獲得。
從小喫素到現在，智商能正常纔怪。 
但趙月嬌顯然沒有這個知識儲備。
她唸叨了半天后，又找上了我：
「嵐嵐，你去跟校領導說，讓他們查查，是不是弄錯了，不然就是有人作弊！」
我瞬間無語。
合着前面的 300 多人全是作弊呢。
我媽不滿地看了趙月嬌一眼，又不敢說話。
只能求助地望向我：
「嵐嵐，咱家最有出息的就是你，你可得幫你侄子想想辦法啊。」
許鴻也跟着搭腔：「是啊，要不你去給校長送個禮，讓他們給行個方便，反正多招一個也是招。」
送禮就可以入學，那三百多位家長難道不會送嗎？
這麼容易走後門，他自己怎麼不去。
我這個哥哥，永遠是這麼不切實際。

-9-
我嘆了一口氣，面露爲難：
「不是我不肯幫鑫鑫，是嫂子說的，素寶寶最聰明，這種考試沒難度。我才什麼都沒準備。現在招生都結束了，這會兒去求人，也晚了啊。」
許鴻聞言臉色沉了下來，指着趙月嬌開始抱怨：
「你不是說只要喫素，什麼考試都不在話下嗎？現在怎麼回事？」
趙月嬌翻了個白眼，叉腰開始對罵：
「你怪我幹什麼，這肯定是學校的問題啊，我的兒子我能不知道嗎？一向最機靈的。
「要我說，這些私立學校，出題都刁鑽古怪，慣會爲難人，不去也罷！」
兩人罵罵咧咧又吵了起來。
我慢悠悠地上前勸道：「嫂子說得對，是金子在哪裏都發光。只要孩子聰明，在哪上學都一樣呢。」
這一場鬧劇，在兩人的爭吵中結束。
而這一世的許鑫不再有機會進入玉山小學。
他只能留在本地，讀最普通的學校。
優質的教育資源，從此與他無關。

-10-
在家的這幾天，對我的胃簡直是個摧殘。
許鴻不在家裏喫飯。
趙月嬌不讓我媽做葷菜，每天除了碳水和蔬菜，就是豆製品油炸成的素肉素雞素燒鵝。
我喫了兩頓就受不了了，開始點外賣。
鴨脖，烤雞，羊肉串，小龍蝦，奶茶。
加上各種肉質小零食，滿滿當當擺在客廳裏。
我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慢條斯理地喫着東西。
許鑫就在旁邊眼巴巴地望着。
「想喫嗎？」
我晃了晃手裏金色的大雞腿，問他。
他不屑地搖頭。
「我媽說了，喫肉的人最髒了。」
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雞腿。
我挑了挑眉，滿滿的遺憾：
「是嗎？那姑姑自己喫咯！」
說話間，張嘴咬了一口，滋溜滋溜，香味撲鼻。
「確實不能給你喫，萬一破壞了你的福報，就不好了。」
然後，他眼睜睜看着我把一整個雞腿送進了嘴裏，不停地咽口水。
我心情大好。
重來一世，我可不只是要遠離這一家子。
上輩子害死我的仇，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呢。
人類本來就是雜食動物。
素食家長所謂的孩子從小就不愛喫肉，到底是天生如此，還是馴化的結果？
等他進入校園，看到同齡人正常的飲食結構後，還會這麼聽話嗎？ 
種子已經埋下了，我拭目以待。

-11-
許鑫開學不到一個月，趙月嬌就去學校鬧了兩次。
因爲食堂幾乎沒有純素菜。
西紅柿裏有雞蛋，白菜裏有肉末，就連冬瓜都是用肉汁燒的。
她風風火火跑到班主任面前控訴。
班主任無奈地解釋，這個年齡的學生普遍挑食，不愛點蔬菜，食堂師傅纔想了這個辦法。
可趙月嬌不依不饒：
「反正你們得尊重我們素食主義者，不然我就投訴到教育局去。」
學校最怕這種鬧事的家長。
教導主任趕忙出來打圓場，承諾食堂以後每天會增加兩個純素的菜。
她這才勉強滿意。
臨走時，班主任看了一眼許鑫的狀態，好意提醒：「許同學看着營養不太好，現在是長身體的時候，還是建議喫得均衡一點。」
但趙月嬌顯然不領情。
「你們懂什麼，我是給孩子積攢功德，你們學校每天喫掉這麼多肉，得殺多少動物？多殘忍啊。」
這番神神道道的話，把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驚得面面相覷。

-12-
然而，消停了沒幾天，她又鬧了起來。
原因是食堂阿姨把盛肉丸的勺子拿來盛了蔬菜。
趙月嬌去學校的時候，正好看到了。
「你們是不是成心想破壞我兒子的福報啊？
「肉這麼髒還和素食混在一起，你們就是故意的！」
她罵罵咧咧，要求食堂把阿姨開除。
這下阿姨不樂意了。
中午打飯的高峯期，本來就忙得焦頭爛額，還要被人雞蛋裏面挑骨頭。
兩人對着窗口爭執了起來。
這一次，學校沒有讓步。
圍觀的家長也看不下去了。 
紛紛指責她：
「許媽媽，食堂是爲了廣大學生服務的，不能只爲你一人服務。既然這麼不放心，建議自己帶飯吧。」
她面上有些掛不住。
「自己帶就自己帶！喫肉多髒啊，我還不樂意兒子跟他們一塊用餐呢。」
這一天晚上，她開心地告訴兒子。
「以後媽媽每天都讓奶奶給做好素便當，你再也不用喫食堂了。」
全然沒留意到許鑫那黯下去的目光。

-13-
我回到了醫院上班。
半年後，接受單位指派，去西部支援。
上一世，爲了照顧許鑫，我放棄了這個機會。
以至於同事們回來以後都升了職，我還在原地踏步。
我自以爲是的犧牲，換來的，是家人的背刺。
這一世，我不會再爲所謂的家人停下腳步。
而當我再次得到許鑫的消息時，是他在學校和同學打架，出事了。 
他的同桌是一個愛喫零食的女孩，叫廖婷婷。
每天會帶奶酪棒、肉腸一類的小喫來學校。
許鑫日常偷她的零食喫。
廖婷婷發現以後，告訴了全班同學。
讓他遭到了集體嘲諷。
「高貴的胎裏素寶寶，不是說喫肉髒嗎？你怎麼還偷人家的肉腸喫？」
他惱羞成怒，拿滾燙的開水潑在了廖婷婷臉上。
這下惹惱了全班，七手八腳把他按地上揍了一頓。
而趙月嬌知道後，第一反應是指責那女生。
爲什麼要帶零食來學校勾引她兒子？
她還要報警，抓捕打傷她兒子的兇手。
但是，許鑫是輕傷，全班二十多位同學都參與了，根本沒法追責。
而廖婷婷是實打實地二度燙傷，情況嚴重。
而且，對方家長決定起訴，追責到底。

-14-
接到家裏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鄉下義診。
媽媽聲音帶着哭腔：
「嵐嵐，你可得救救你侄子啊！」
對方索賠五十萬，否則會找媒體曝光，要求學校開除許鑫。 
家裏的經濟情況我基本清楚。
趙月嬌不上班，光靠許鴻那點收入養家，根本沒有這麼多存款。
所以，他們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摘掉聽診器，聳聳肩。
「媽，都知道當醫生的窮，我那點存款都拿來還貸了，哪還有多餘的錢啊。」
話一出口，我忽然想到。
他們不會盯上我的房子了吧。
果然，我媽哽咽了一下後，開口：
「你不是還有套房嗎？先抵押給銀行，貸個五十萬肯定不成問題。
「這錢就當是媽跟你借的，以後會替你哥還給你。」
我心裏堵了一口氣。
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這些年，她不止一次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許鴻結婚時，就向我借過十萬塊錢。
媽媽也是這麼說的。
就當是她借的，以後她來還。
然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
因爲她知道，做女兒的，根本不可能向自己的母親要債。
所謂的借，其實就是從我的口袋裏掏錢送給她兒子一家。
而我，被這副慈母的樣子，欺騙了二十多年。
如果沒有重生，沒有前世慘死的經歷，沒有看到我死後他們那涼薄的嘴臉。
我還會繼續活在這份虛假的親情裏，把本不屬於我的責任扛在肩上，一次次地付出。
我冷笑了兩聲。
「媽，你今年都六十二了吧？一沒工作，二沒退休金，拿什麼還？」
她聲音一滯，忽而尖銳起來：
「你怎麼說話呢？都是一家人，鑫鑫是你的親侄子，他出了事，本來就有你的一份責任，還計較什麼還不還錢的！
「我們培養你這麼多年，你賺了錢不想着幫襯家裏，只知道自己逍遙，白養你了。」
果然，這纔是她的真實想法。
在她的認知裏，我賺的錢就應該幫襯哥哥。
她和哥嫂侄子纔是一家人，而我是外人。
她對我或許有那麼一點愛。
只是這份愛比起她的兒子和孫子，實在微不足道。
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背的肉怎麼比得上手心多呢？
我深吸一口氣：
「冤有頭，債有主，誰的孩子誰來補。
「養孩子是父母的義務，我對他可沒有任何責任，你們好自爲之吧。」
說完，掛了電話。

-15-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這一天的下午開始，我眼皮就一直跳。
胸口也莫名地慌。
到了晚上，手機收到提醒，兩張銀行卡分別被轉走了二十萬。
一看收款人，是趙月嬌。

-16-
我連夜向單位請了假，買機票飛了回去。
走到門口，發現我房子的大門開着。
裏面亂糟糟的。
房間裏，銀行卡不翼而飛。
包包和首飾也不見了。
我立刻找物業調監控。
居然是我媽和趙月嬌一起來的。
我媽有我房子的鑰匙。
銀行卡密碼是我的生日，一試就知道。

-17-
我報了警。
警察上門時，趙月嬌又哭又鬧，不肯配合。
我媽也賴在地上哭，指責我不孝。
居然報警抓自己的親媽。
「我養大了她，花她點錢怎麼了？還犯法啊？」
她衝警察咆哮完，又指向我：
「你可就這麼一個侄子啊，你要眼看着他被開除，從此沒有學上嗎？
「你是成心想毀了他嗎？」
警察見她是個六十多的老太太，不好強行抓人，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而她們又是哭又是號的，引來了一衆鄰居的圍觀。
正好，我帶了投影儀。
當天的監控原原本本投放在了牆上。
包括她們怎麼進入我的房子，又怎麼抱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還有銀行的轉賬記錄。
「既然鄰居們都在，那就讓大家評評理，誰家親媽帶着兒媳偷女兒東西的？
「誰家哥嫂教不好孩子，出了事找妹妹負責的？」
視頻一放，圍觀羣衆更加熱鬧了，說什麼的都有。
「難怪小孩在學校偷東西呢，原來是跟家長學的啊……」
我媽一張老臉開始掛不住了，趙月嬌更是無地自容。
就在衆人指指點點的時候，房間裏的許鑫終於衝了出來。
「你們還嫌不夠丟人啊！開除就開除，我再也不想上學了！」
他 14 歲了。
前世這個時候，已經長到了一米七。
但此刻，顯然還不到一米五。
骨瘦如柴的軀幹像個小老頭，土黃色的頭髮又細又枯。
臉色像泛黃的菜葉子一樣，毫無這個年齡該有的生機。
說完之後，他抹着眼淚跑了出去。

-18-
趙月嬌被拘留了十天。
經過警察調解，她不情不願地把我的錢退了回來。
「告訴你，我兒子身上有福報，將來一定有出息，你現在不幫他，Ŧü₋以後有事也別來求他。」
我實在懶得搭理她，收了錢就走。
至於廖婷婷的賠償，只能用他們現住的老房子抵押貸款。
取得了對方家長的諒解後，許鑫保住了學籍。
但是他說什麼也不肯再回學校了。
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從小被灌輸胎裏素寶寶的優越感，他一直都不合羣。
而普通學校的學生素質又參差不齊，也不乏小混混的存在。 
他個子矮小，性格孤僻，自然就成了被霸凌的對象 。
至於偷肉腸喫，是長期喫素導致的飢餓感作祟。
人體缺乏某些微量元素時，性格也會變得偏執。
所以，偷東西被發現後，他纔會用那麼極端的方式去應對。
但趙月嬌顯然沒意識到這些。
她又拿素寶寶最優秀那套來哄他。
「你身上是有福報的，他們那是妒忌你。」
「只要堅持喫素，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她依舊自說自話，也不管許鑫是否聽得進去。

-19-
離開之前，一個矮小的影子攔在了身前。
「我能跟你走嗎？我不想留在這裏了。」
他低着頭，雙眼渾濁，沒有光亮。
我看着眼前單薄瘦削的身影，心中不是滋味。
如果他純粹是一個被無知的家長毀掉的孩子，我會同情，會幫助他。
但是一想到前世是他親手在我的牛奶裏放下安眠藥，是他毫不猶豫地用枕頭悶住我的口鼻，看着我一點一點失去知覺。
就再也無法心懷惻隱。
九年時間，養條狗也該養熟了吧。
誰對他好，他真的不懂嗎？
爲什麼會被三言兩語挑撥，記恨我那樣久。
想到這裏，我不再停留。
從他身邊繞過，拎包下樓梯。ţŭₚ 
「你的監護人是父母，我沒有立場帶你走。」

-20-
結束了西部支援工作後，我又回到了原單位上班。
爲避免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把大門換了鎖，同時讓物業加強安保。
但我沒想到，許鑫居然會獨自跑來找我。 
那天早上，我下樓買早餐。
打開大門，就看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門口。
現在已經是深冬，小區的路面上都結了薄冰。
他穿得很少，整個人沒精打采。
這一世ṱųₘ，我與他的交集不多。
但自從上次離開老家前，他攔在我身前，要求我帶他走時，我就覺得奇怪。
明明我沒怎麼管過他，爲什麼他會向我求助，還會提出要跟我走。
「你是怎麼來的？」
我下意識地想要打電話找他父母。
卻被攔住了。
「不要告訴他們，是我自己來的。」
竹竿一樣細的胳膊無力地按住我的手。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目光依舊遲鈍。
「我覺得這裏很熟悉，好像在這兒生活了很多年。
「我不想回去了，能跟你一起住嗎，姑姑？」
我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沒有再多想，我甩開他的手，繼續打電話。
許鑫卻一下子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引來了物業和鄰居。
這個小區的業主大多是我醫院的同事，家長裏短的八卦傳得特別快。
他想用這招來脅迫我留下他。
可惜，我不喫這一套。
當下撥通了老家的號碼。
「怎麼讓未成年的孩子亂跑？再不來領走要告你們遺棄了。」
半天后，趙月嬌來了。
剛一出電梯她就火急火燎跑過來抱住她的寶貝兒子。
「許嵐嵐，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挑唆我兒子離家出走。
「需要出錢出力的時候你從來不在，就知道挑țü⁷撥離間我們母子。」
我不想和她糾纏，直接讓保安趕人。
「帶着你的福報兒子趕緊走，否則不介意再報警拘留你幾天！」
許鑫掙扎着不肯走，硬生生被她拖進了電梯，還在不停地哭。

-21-
休學半年後，許鑫終於回到了學校。
趙月嬌還是一天天在朋友圈發素寶寶如何聰明。
信誓旦旦他一定能考上重點高中。 
我忙着升職稱的事，沒有過多留意。
直到入冬後的某天下午，他渾身是血地被人送進了急診。
原來，他回學校以後，受到的孤立比原先更加嚴重了。
同學們都不再和他說話。
小混混們變本加厲地欺負他。
這一次，他們在校外的橋上捉弄他，不小心把人推了下去。
他摔斷了一條腿。
而做完全身檢查後，醫生的診斷，更加讓人觸目驚心。
他患有缺鐵性貧血，肌少症，智力發育遲緩，還有高血糖。
「由於長期飲食不均衡，他體內的多項微量元素指標都低於正常值，素食已經對他的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年輕的醫生對着病歷和家屬解釋情況。
沒等他說完，趙月嬌就打斷了他。
「你在胡說什麼？庸醫！
「素寶寶智商一向高，怎麼會智力發育遲緩的？」
她指着醫生的鼻子一頓痛罵，把人氣得臉都紅了。
正是唾沫橫飛的時候，忽然看見了病房外的我。
「我就說呢，許嵐嵐，你們醫院是存心坑錢吧？」
她朝我走來， 嗓門扯得更大了，半個病區都能聽到。
「你侄子出事需要錢的時候你不管，現在又來裝什麼好心？
「你找來這羣庸醫咒我兒子，不就是看不得他好嗎？」
她正要拉扯我。
卻被匆匆趕來的許鴻一巴掌。
「孩子都快被你害死了，這就是你說的從小喫素的好處？
「我告訴你，鑫鑫要是好不起來，我就跟你離婚！」
他剛剛在護士站了解了情況。
就是再沒文化也聽懂了。
所謂的胎裏素，並沒有帶來一個健康聰明的孩子。
相反，徹底毀掉了許鑫。
他相信了趙月嬌這麼多年，覺得深受欺騙，怒不可遏。
趙月嬌捂着臉，蒙了片刻後，揮手打了回去。
「你還好意思說我，這麼多年你管過孩子嗎？
「你平時不聞不問，出了事情就怪我？」
許鴻揮拳頭對着她又是一下。
「別說得你有多辛苦，平時做飯洗衣服照顧他的都是我媽，你除了刷手機和你那羣圈友神神道道還會幹什麼？」
兩人你一下我一下扭打在一起。
整個病區的患者和家屬都出來圍觀了。
病牀上的許鑫終於忍不住了。
「夠了！」
他淚流滿面，哀求地望向我。
「讓他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們。」
值班護士叫來了保安，把兩人分開架了出去。

-22-
許鑫的腿是常規骨折。
做完手術休息幾個月自然就會恢復。
但素食對骨骼、肌肉以及智力的影響，幾乎已經不可逆。
即便現在恢復正常飲食，也無法像正常孩子一樣了。
許鴻和趙月嬌吵了又吵。
在親戚們的連番勸說下，兩人沒有離婚。
「第一次當媽總是沒經驗的，犯點錯也難免。
「既然老大不行，再生個老二好好培養就是了，以後還能互相幫襯。」
趙月嬌的母親如是說。
於是，兩人決定生二胎。

-23-
中考來臨，許鑫的腿剛剛恢復。
和上一世考上重點高中時的春風得意不同，這一世，他總分只有 344。
連最低的普高線都沒有達到。
無論是他本身的智力條件還是長期的課業缺失，這都是可以預見的。
許鴻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
「反正也不是個讀書的料，找個地方讓他打工吧。」
趙月嬌選擇了沉默。
他們開始備孕二胎後，這個大號相當於被放棄了。
而就在中考成績出來的一週之後，許鑫跳河了。
這一次，他全身多處骨折，打了石膏，不能動彈, 比上次嚴重很多。 
急診的同事說, 他的父母露了個面就走了，沒人管他。
他迷迷糊糊一直念着要見我。
我在病牀前坐下，開始削蘋果。
片刻後, 我聽到他含糊的聲音。
「姑姑，我原本應該Ṫű₃跟着你的, 爲什麼你也不要我了？」
我心中顫了一下。
「你都想起來了？」
「是。」
「什麼時候？」
「跳河之後，昏迷的這幾天。」
我笑出了聲：「那你還來問我爲什麼？」
他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字。
「不是的, 我沒想真的殺你, 我就是一時衝動。
「是我媽說，當年是你從她手裏把我搶走。
「她還說，如果我在她身邊長大會輕鬆很多，不用上那麼多補習班, 做那麼多習題, 也能上大學。」
趙月嬌確實一直是這番理論。
我想，除了她一直堅持的那套荒謬的素食理論, 還有一個原因是。
她做甩手掌櫃, 把孩子扔給我。
又擔心孩子長大和她不親，所以一直給他灌輸是我搶走了他。
Ŧúₓ是我害他們母子分離, 破壞了他素食的福報。
但是, 九年的付出，但凡他自己有心, 真的會被這三言兩語挑撥嗎？
本性如此，記仇不記恩。
他這樣的人, 根本不會懂什麼是感恩。
「那這一世你在她身邊長大，有沒有順風順水呢？」
我開口，聲音很平靜。
他遲疑了一下, 眼淚奪眶而出。
「對不起姑姑。
「我錯了, 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讓我跟你走，姑姑。」
他低聲哀求着。
我放下削好的蘋果。
起身離開。
「你不是懺悔, 你只是遺憾這一世沒人再給你提供優渥的生活和錦繡前程了。」
我走出了病房。
他掙扎着從牀上起來, 又重重跌下。
自己拔下了氧氣管。

-24-
趙月嬌最終還是沒能生成二胎。
因爲長期素食造成了她生殖機能異常。
她已經無法再生育了。
當他們夫妻二人想再找回被放棄的大號時, 許鑫已經在醫院過世了。
兩人又陷入了無止境的爭吵。
最終, 離婚收場。

-25-
這一世, 沒了所謂家人的羈絆, 我工作更加順利, 還有更多的時間精力放在科研上。
我申請了關於兒童營養學方面的課題，發表了多篇素食主義對嬰幼兒發育影響的論文，名聲大噪，應邀去各個大學講座。
後來, 我在某大學校園裏遇到了一個名爲素食主義的社團。
學生們眨着年輕單純的眼睛問我：
「老師, 您一直宣傳多喫肉蛋奶, 不覺得殘忍嗎？每一塊肉背後都是一個被殺掉的動物啊。」
我推了推眼鏡，反手在銀幕上投上水稻小麥青菜蘿蔔蘋果香蕉。
「你喫大米的時候不覺得殘忍嗎？那可是水稻的胚胎。
「你喫蘋果的時候不覺殘忍嗎？那可是蘋果樹的孩子。
「你喫土豆的時候不覺得殘忍嗎？那可是土豆苗的媽媽。
「欺負植物不會說話是吧？」
全場鬨堂大笑。
最後，我勸勉各位年輕人, 成年人有權選擇飲食結構。
但是對於沒有自主選擇權利的嬰幼兒，請家長遵循科學餵養，不要把自身的飲食偏好強加在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