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來後,我拒絕了劉亦安讓我辭掉工作的想法。
同上一世一樣,他氣得摔門而去,並留下了一句:
「如果你不願意辭職來廠裏做飯,那我們就離婚!」
我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把寫好的離婚協議放在桌上,轉身離去。
上一世,我爲了不離婚,妥協了一次又一次。
最終卻害死了我的女兒,也害死了我自己。
可他卻在功成名就之後,和年少時的白月光舊情復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1-
我反覆地看着自己完好無損的右手,激動地快要哭出聲來。
沒想到,我竟然會重生。
劉亦安則在我耳邊說個不停:
「青露,現在廠裏到了關鍵時候,很多工人還是十八九歲的孩子,他們只有喫得好,才能把活幹好,所以你必須要辭了工作來廠裏幫忙給工人做飯。」
看我半天沒有回答他,他生氣地把筷子往飯桌上「啪!」地一拍,嚴肅地看着我:
「青露!我在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我這才從重生的喜悅中抽離出來。
「我現在一個月的工資六十二塊,去你的廠裏幫你的話,你一個月能給我發多少錢?」
我是服裝廠的技術骨幹,也是組長,在廠裏的工資僅次於領導。
而劉亦安每個月的工資,只有二十五塊錢。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說出來的話卻振振有詞:
「我們是夫妻,應該互相幫扶,怎麼能事事都算計呢?」
「你明知道廠裏現在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我要是有那個閒錢,直接請一個人去做飯不就好了?」
我冷笑:
「那你就是準備白嫖了?」
聽完我的話,劉亦安明顯提高了嗓門:
「什麼叫白嫖?」
「我們是夫妻,這廠是我的,不也等於是你的麼?」
「等我把廠子做起來,成爲大老闆以後,你臉上不也有面子麼?」
面子?
前世我連命都沒了,要那面子又有什麼用?
「劉亦安,你臉皮也真夠厚的。」
「嫁漢嫁漢,穿衣喫飯。我嫁給你,可不是要倒貼你的。」
「好!江青露,你可別後悔!」
「如果你不願意辭職來廠裏做飯,那我們就離婚!」
說完,劉亦安氣得摔門而去。
-2-
劉亦安是下鄉到我們村的知青,他高中畢業,有文化,很得村長的重用。
改革開放後,知青們陸續返城。
而一直借住在我家的劉亦安,卻選擇留了下來。
他說他喜歡我,捨不得離開我。
他說想要改變村裏落後的局面,想要帶着全村人走上脫貧致富的道路。
於是,我們結婚後,在村長和鄉里的支持下,劉亦安開了一個小型鞋廠。
萬事開頭難。
剛開始的幾個月,鞋廠能接到的訂單十分有限,連承諾工人的每個月二十元工資,都發不出來。
爲了安撫工人,劉亦安決定由廠裏負責工人的一日三餐,等接到訂單,拿到貨款後,再補發工資。
於是,他便想讓我給廠裏所有的工人們做飯。
前世,我爲了不和劉亦安離婚,辭去了鄉里服裝廠的高薪工作,來到了鞋ƭṻ₉廠。
在我的幫助和劉亦安的努力下,鞋廠慢慢步入了正軌。
爲了提高我的工作效率,劉亦安買了一臺絞肉機放在後廚。
有一天,我正在往絞肉機裏放肉時,一個工人不小心碰到了機器的開關。
我左手的三根手指頭瞬間變成了肉泥。
工人跪在地上求劉亦安,最後,心軟的他只扣了工人三個月的工資,當我的醫藥費。
而我,原本該獲得的賠償,一分都沒有。
「他母親身體不好,家裏沒有勞動力,太可憐了,咱們就別要他的賠償了。」
「就算你沒了三根手指,你還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我知道你爲我的付出,我會永遠愛你,感謝你。」
面對劉亦安的花言巧語,我妥協了。
因爲這件事,他本就不錯的口碑在村裏急速上漲。
他成爲了大家口中的大好人。
不徇私,有大愛。
他在享受這些虛名的同時,也一步步加緊了對我的剝削。
他要求我像他一樣,關心愛護廠裏每個工人。
工人生病,我去照顧。
工人的孩子沒人帶,我來帶。
單身工人的衣服破了,我來補。
他對誰都掏心掏肺,盡心盡力。
他是整個工廠乃至整個村子的恩人和希望。
卻唯獨是我一人的惡魔。
-3-
我收拾好東西,回到了服裝廠的宿舍。
舍友春霞看到我,有些喫驚:
「青露,你不回家住了麼?」
「嗯,劉亦安要和我離婚。」
春霞撇撇嘴:
「你就編吧,他對你這麼好,怎麼會和你離婚。」
在外人心中,他對我一直都很好。
他是高中生,是城裏來的文化人,在村裏很受歡迎。
而我只是一個父母雙亡,連初中都沒畢業的農村妹子。
所有人都覺得我配不上他。
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對他的喜歡感恩戴德。
「劉亦安想讓我辭掉工作,去鞋廠免費幫工人做飯,我不願意。」
春霞有些喫驚:
「他傻了吧?你家現在不都指望着你的工資養家呢?你要是不幹了,你們喫啥喝啥?」
是啊。
別人都懂的道理,他卻不懂。
或者說是,他爲了自己的夢想和志向,裝作不懂。
上輩子,我陪着他過了兩年的苦日子,衣服是破了又補,補了又破。
直到鞋廠步入正軌,我纔拿到了屬於我的工資。
一個月,二十五塊錢。
我問劉亦安,爲什麼我的工資和普通工人一樣。
「做飯又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你的工資本來就值這麼多啊。」
「青露,你要理解我。」
「如果因爲你是我老婆,就給你多發工資的話,我以後在廠裏還怎麼服衆?」
那時,我覺得他說得十分有道理。
現在,我只想扇醒當時的自己。
我裝作難過的樣子,紅着眼眶看着春霞:
「所以,他說要和我離婚,我答應了。我總不能爲了他,餓死自己吧?」
春霞是個大嘴巴。
相信過不了多久,劉亦安想要和我離婚的事,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4-
第二天剛下工,門衛大爺就告訴我,劉亦安在廠門口等着我。
「青露,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真的要和我離婚麼?」
我剛走近,他就大聲地指責我。
下班的工友們站在不遠處,對着我們指指點點,看着熱鬧。
「不是你說,要我辭職,去鞋廠免費給工人做飯。我不同意,你就要和我離婚麼?」
劉亦安的臉瞬間變白。
他極重臉面,沒想到我會當衆把事實輕而易舉地說出來。
「不是……我只是需要你的幫忙……Ṱŭ₇」
「我又不是廚師,你請個廚師過去不就行了。」
「青露,廠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它是整個村子的希望……」
「對啊,廠子又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那我憑什麼要免費過去幫忙?」
「這……」
劉亦安被我說得啞口無言。
在他沉默的時候,周圍的議論聲傳進了他的耳中。
「哎你說,是不是江青露的男人看她賺得多,怕在家沒地位,才讓她辭職的啊?」
「不會吧,我親戚家是他們村的,我聽說她男人是高中生呢,人也挺好的。」
「那就對了,高中生也沒江青露一個初中生賺得多,他心裏肯定臊得慌。」
「也有這個可能……」
劉亦安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看着我:
「江青露,你要是不願意,明天我們就離婚!」
「願意幫我做飯的女人多的是,也不差你這一個!」
「好!」
我乾脆地答應了下來。
-5-
第二天,我和劉亦安要離婚的事,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青露啊,你和小劉不至於鬧到這一步吧?」
一大早,我回家拿結婚證,村長和村支書把我堵到了家門口。
「就是啊,不就是去幫幫忙,做個飯嘛,也不費啥事兒,至於鬧離婚麼?」
村支書吸了口煙,看我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不滿。
我有些無語。
「是劉亦安提出離婚的。」
「小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能這樣對青露呢?你想讓她去幫忙,你不得好好說麼?」
「對啊,青露心軟,你哄哄人家,認個錯,人家會不答應你麼?」
「夫妻倆哪有什麼隔夜仇?快給青露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村長和村支書一唱一和,把劉亦安拉到了我面前。
他們已經默認,這個活兒,就該我去幹。
劉亦安站在我面前,張了張嘴,剛準備說話,就被我搶先了一步。
「該離婚離婚,我絕不會去鞋廠幫忙,你也不用道歉。」
劉亦安的臉色,瞬間慘白。
村長的臉,也馬上垮了下來。
-6-
「江青露!你別不知好歹啊!等鞋廠步入正軌後,你想進都進不去了!」
我忍不住嗤笑:
「我在鄉里服裝廠幹得好好的,幹嘛要去鞋廠?」
「憑啥鞋廠所有的工人都有工資,就我自己是免費的?」
「既然村長把鞋廠說得這麼好,你家娟子沒考上高中,正好在家閒着沒事兒幹,你咋不讓她去?」
村長頓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家娟子才十七……哪兒會做飯啊……」
「那不是村支書的兒媳婦會做飯,正好她也沒工作,讓她倆一起去鞋廠,做個伴。」
「那鞋廠又不是我家的,憑啥讓我兒媳婦去白乾活?」
村支書趕快撇清關係。
「鞋廠不是你家的,那是我家的?你兒媳婦沒工作都不能去,又憑啥讓我辭了工作去?」
說完,我就坐在院門口的石墩上,拍着腿嚎啕大哭起來。
「沒天理啊!」
「我嫁給劉亦安時他什麼都沒有,就連房子都是住我家的。」
「現在你們又逼着我辭了工作,你們不就是看我爹媽都不在了,和劉亦安一起合夥欺負我麼?!」
「大夥快來給我評評理啊!」
劉亦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他最討厭女人像潑婦一樣罵街,他當初喜歡我,就是因爲我和村裏大部分女人不一樣。
也正是因爲我溫柔善良好說話,上輩子才落得個那樣的下場。
直到臨死前,面對他那張無比噁心的嘴臉,我才明白:
沒有利爪的善良就是愚蠢。
人生中有太多不幸,就是因爲我們缺乏翻臉的勇氣。
-7-
還沒等我繼續撒潑,鄰居李曉雪就一屁股把我從石墩子上頂了下去。
「江青露!一大早你哭喪呢!不就是去鞋廠做個飯麼?!」
然後她搓着手,紅着臉,看向了劉亦安。
「我最近正好沒事兒,她不去,我去!」
李曉雪家在我家隔壁,她一直都挺喜歡劉亦安的。
只不過她在村裏是出了名的潑辣,是劉亦安最不喜歡的類型。
「哎呀!關鍵時候,還是得看咱們曉雪啊!」
「對對對!那就這麼定了啊!曉雪!你明天就去鞋廠報道!」
村長和村支書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趕快答應了下來。
「可是……曉雪她不太合適……」
劉亦安未說完的話,被村長一個眼神給瞪回去了。
「不就是做個飯嘛~有什麼不合適的?!我相信,咱們曉雪一定能勝任這個工作的!」
-8-
確定好去鞋廠做飯的人選後,劉亦安又反悔不願意同我離婚了。
「青露,我在鞋廠已經夠辛苦了。」
「你不但不理解我,支持我,反而要趁機和我離婚,你這不是落井下石麼?」
我真是要被劉亦安的無恥給氣笑了。
「劉亦安,你就算是索取,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吧?」
「你住的房子是我的,喫穿住行也是我的,你現在完全就是靠我在養,你又憑什麼要求我爲你付出?」
聽到我這樣說,劉亦安徹底沉下了臉。
他抿緊雙脣,眼中佈滿了掩飾不住的怒火。
「你就非得把話說得這麼難聽麼?」
我點了點頭:
「如果你不想讓我到處宣傳你是個喫軟飯的人,就趕快和我離婚。」
「江青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私了?!」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
「昨天可是你當着我那麼多工友的面,說要和我離婚的。怎麼?又後悔了?」
劉亦安沉默不語。
我語氣中充滿了嘲笑:
「劉廠長,別讓我看不起你。」
劉亦安抬頭死死地盯着我,每一個字都裹挾着顫抖,像是從牙縫中擠出。
「行!離就離!」
-9-
拿到離婚證後,我回到了宿舍。
把頭埋在被子裏,哭了好久。
上一世,因爲劉亦安,我失去了太多太多。
我辭職後不久,服裝廠就被一個品牌收購,成爲了品牌的代工廠。
正值改革開放的好時候,這個品牌一躍成爲了全國十大服裝品牌之一。
我曾經的工友們,也成爲了各個生產線的負責人。
只有我,在剛剛起步的鞋廠,幹着最累的活,拿着最低的工資。
我本以爲,我的付出是值得的。
我本以爲,劉亦安會像他說的那樣,愛我到老。
讓我沒想到的是,等到他變成那個夾着公文包,穿着西裝皮鞋,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膩男後。
最先被嫌棄的,反而是我。
他說。
我後來拼死生下的兒子說。
村裏的村民們都說。
是我配不上劉亦安。
他們說,廠長的妻子怎麼能是一個那麼不體面的殘疾人呢?
在我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後。
他們,卻都想要把我拋棄。
我不甘心!
憑什麼?!
在看到劉亦安和他的白月光一起從縣裏的高檔飯店走出來後,我忍不住上前狠狠地拽住了她的頭髮。
我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像個瘋子一樣和她撕打在一起。
「江青露!你怎麼像一個潑婦一樣?!」
劉亦安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嫌棄和失望。
他使勁兒推了我一把,把白月光護在了身後。
我沒站穩,踉蹌着往後退了兩步,摔下了人行道。
一輛疾馳的麪包車從我身上軋過……
我就這麼,隨意地死在了大街上。
-10-
不過,好在我重生了。
這一次,我不會再爲任何人失去自我。
離婚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我白天在廠裏工作,晚上就在夜校學習提高自己。
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的,我相信,一定可以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11-
讓我沒想到的是,離婚一個多月後,劉亦安竟然來找我了。
沒有了我的照顧,他身上的確良襯衣皺皺巴巴的,褲子的膝蓋也磨得鋥亮。
他頂着一頭亂得似雞窩的頭髮,一臉憔悴地等在服裝廠門口。
一見到我,他就伸手攔住了我的去路,然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我有些不耐煩。
「青露……我們復婚吧……我……」
「打住!」
我趕快抬手製止了他的話。
「我一個人過得不知道有多開心,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劉亦安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
「難道你不想和我復婚麼?」
這問的是什麼屁話?
因爲父母早亡的原因,我確實特別迫切地想有一個家。
同劉亦安結婚的時候,我以爲,我找到了可以遮風避雨的港灣。
卻沒想到站在我對面的這個人,纔是我上輩子最大的風雨。
「我當然不想!」
聽到我毫不猶豫的回答,劉亦安臉色大變。
過了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說:
「可是,我想和你復婚……」
「青露,我需要你的照顧……」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單手掐腰,指着他大聲罵道:
「劉亦安,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憑什麼你想離婚就離婚,你需要照顧,我就得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復婚?我是什麼很賤的人麼?!」
「不同意就算了……」
我的罵聲招來了衆人的圍觀,劉亦安狼狽地轉身就走。
真是好笑。
他憑什麼以爲,只要他肯低頭,我就一定會同他複合?
上輩子,我和女兒皆因他而死。
若不是因爲他肩負着全村的希望,若不是我想珍惜這重來的機會。
我一定要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12-
幾天後,傳來了劉亦安要同李曉雪結婚的消息。
傳言說,有一天晚上,李曉雪照顧喝醉的劉亦安時,被她的兩個哥哥堵在了門口。
他們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自己的妹妹失了名聲,要讓劉亦安負責。
於是劉亦安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我以爲,李曉雪爲人潑辣,又有兩個哥哥撐腰。
就算她和劉亦安結了婚,也不會走上我之前的老路。
可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除了我,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樣。
李曉雪和劉亦安結婚半年後,在鞋廠爲工人做飯時,被絞肉機絞斷了三根手指……
當我聽到消息回到村裏時,李曉雪家門口已經圍滿了人。
此刻,劉亦安和那個肇事的工人,正跪在她家院子裏。
李曉雪她爹和兩個哥哥,怒氣衝衝地站在他們面前。
村長和村支書坐在院中,悶着頭,一聲不響地抽着煙。
「你們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他母親身體不好,家裏沒有勞動力,也是個可憐人,就扣他三個月的工資,補償曉雪吧……」
劉亦安說出了和上一世一樣的話。
「放你孃的屁!」
李曉雪大哥一腳踢到了劉亦安的胸口上,他悶哼一聲,摔在地上。
-13-
「我妹妹嫁給你,辛辛苦苦爲你操勞。如今她斷了三根手指,一根手指就只值二十塊錢?!」
「那我現在甩給你一百塊錢,是不是能砍掉你五根手指啊?!」
劉亦安趴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
村長連忙站起來打圓場:
「這個……這個我們也知道曉雪受了委屈。你們先彆着急,一切都好商量,好商量不是。」
李曉雪大哥冷哼了一聲:
「劉亦安,事兒是在你們廠裏出的,我就問你,按照規定,該賠多少?!」
劉亦安從地上爬了起來,低着頭。
「斷三根手指,屬於七級傷殘,按照規定,廠裏需要賠償兩千……」
我聽到了圍觀村民的吸氣聲。
在人均月工資二三十的年代,兩千塊錢的賠償,的確算是天價了。
「那就按兩千賠!」
李曉雪大哥大聲說道。
「鞋廠是村裏的,我們家不多要,但是該給我們的,一分都不能少!」
「是是是!鞋廠本身就是爲咱們村民服務的,那肯定是不能少。」
村長邊說,邊往李家人手裏遞煙。
我站在人羣后,拼命地壓抑着自己的呼吸。
可心中卻像被針扎一樣,細細密密地痛佈滿了全身。
原來,劉亦安他什麼都知道。
他明明知道我該拿多少賠償。
可上輩子,我被絞碎的三根手指,只拿到了可憐的六十塊錢。
-14-
李曉雪的手指斷掉後,就待在家裏,好久都沒有去廠裏上班。
沒過多久,她就懷孕了。
劉亦安不得不在村裏找了兩個人,接替了李曉雪的工作。
我羨慕她有人撐腰。
不像之前的我。
就算手指斷了,就算懷上了孩子,也照樣被劉亦安逼着去廠裏幹活。
我不想被帶進情緒的死衚衕,每天幾乎有十二個小時的時間都待在工作崗位上。
服裝廠順利成爲了品牌的代工廠,而我經過兩年的努力工作,成爲了車間主任。
村裏的鞋廠,也在劉亦安的帶領下,漸漸步入了正軌。
可這次,他卻沒有成爲村民口中舉世無雙的大好人。
工人生病,他沒敢要求李曉雪去照顧。
工人的孩子沒人帶,他也沒提出幫忙帶。
單身工人的衣服破了,也沒人幫忙補。
上一世,我以爲劉亦安是一個有大愛的人。
我幫他做的那些事,就算沒有我,他也會親自做。
我心疼他,不捨得他事事都操勞。
所以不管他讓我做什麼,我都會痛快地答應下來。
可直到這一世,我纔看清楚。
沒有了我的幫忙,劉亦安根本就不會攬下那些活!
他所謂的「好」,竟然全都是建立在我的犧牲上的!
可這一世,沒有了我的犧牲,鞋廠的生產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我終於明白。
他不過是慷他人之慨,來塑造自己的名聲而已。
-15-
轉眼間,又到了小年這天。
服裝廠發了過年的福利,每人十斤大米,十斤麪粉,十斤肉。
我拿着肉,去街上灌成了香腸,準備帶回家風乾。
在騎着自行車回村的路上,我看到了獨自騎着三輪車,帶着女兒往鎮上去的李曉雪。
她的女兒已經一歲多了,正穿着厚厚的花棉襖,坐在三輪車裏,安靜地玩着撥浪鼓。
看到她的女兒,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女兒。
我那可憐的女兒,就死在了上一世的今天。
這一世,她雖然沒有出生。
可眼睜睜地看着女兒死亡,帶給我的傷痛,並沒有隨着重生而消散。
我回到家中,掛好香腸,走進了空蕩蕩的臥室。
上一世,我和女兒就睡在這裏。
這一世,因爲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服裝廠的宿舍中,整個家裏,都顯得冷清了許多。
既然我都重生了,那我的女兒,這一世,會不會也投胎到了別人家?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我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忍不住想,明天騎車去廠裏上班的路上,會不會結冰。
畢竟上輩子……
畢竟上輩子!
就是因爲下雪路滑,我騎的三輪車才翻車了!
而我那剛滿一歲的女兒,被活活壓死在了三輪車下!
李曉雪!
她帶着孩子,騎着三輪車要去哪裏?!
她會不會和上一世的我,有同樣的經歷?!
想到這裏,我直接衝出院門,跑到了李曉雪家。
-16-
「砰砰砰!」
我使勁兒敲響了李曉雪家的大門。
過了好一會兒,李曉雪她爹纔出來打開了門。
「李伯!曉雪她騎着三輪車去幹嘛?!」
一見到李伯,我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伯被我嚇了一跳,反應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說道:
「曉雪她騎車去鎮上買點肉……」
「是不是鞋廠要給工人發肉?!」
「是……」
果然是這樣!
上一世,騎着三輪車去買肉的人,是我。
是劉亦安說,快過年了,要給廠裏的工人們發些福利。
在買肉回來的路上,因爲下雪三輪車打滑,翻到了一個兩米多深的溝裏。
車上的肉都倒了出來,把我剛滿一歲的女兒壓在最下面。
等到我拼命把女兒從豬肉裏扒出來時,她已經沒有了呼吸……
「你明明在家,爲什麼曉雪還要帶着孩子出去?」
爲什麼?!
上一世,沒人幫我帶孩子。
這一世,李曉雪家明明有人啊!
「她說想給孩子買個新棉襖……」
「快!李伯!我院ṭũ¹裏有自行車,我們快點去找曉雪!」
我拉着李伯就往前走。
「不是!你到底想幹嘛?!」
李伯奮力地甩開了我的手。
「下雪了,路上滑,曉雪一個人騎三輪車回來,我怕她會出事兒!你和我一起去接她!」
「哎呀,不用,她三輪車騎得好的很……」
李伯的聲音,在看到我流下眼淚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17-
李伯騎着自行車帶着我,還沒走到前世我翻車的地方時,我就聽到了李曉雪聲嘶力竭地哭喊聲:
「楠楠!楠楠!」
「救命啊!有沒有人幫幫我!」
這一世和上一世的記憶突然重疊,我的心臟彷彿被人握住一般,痛得無法呼吸。
我連忙從自行車上跳下來,連滾帶爬地滑進了溝裏。
李曉雪一邊絕望地痛哭,一邊使勁兒地把三輪車往一邊拖去。
孩子微弱的哭聲從豬肉下面傳來。
此時的李伯也終於反應了過來,扔下自行車就滑了下來。
驚恐和害怕如潮水般向我湧來,我幾乎是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轟鳴聲。
每一次的跳動,都像是在提醒着我,我的孩子,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全身顫抖不止,淚水模糊了視線。
「曉雪!李伯!在這一片!孩子的哭聲在這一片!」
恐懼像一張大網,將我緊緊地纏繞,我憑着本能,不停地往下翻找。
我得快一點!
再快一點!
終於!
孩子的胳膊露了出來。
不知道是誰,一下子就把她拉ţü⁺了出來。
「楠楠!嗚嗚嗚~你嚇死媽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孩子,沒事了……
我疲憊地倒在地上,顫抖着嘴脣,脣邊溢出了壓抑的悲鳴聲。
爲什麼,上一世,沒有一個人,來救救我的女兒……
-18-
當晚,李曉雪提了一籃雞蛋敲響了我的院門。
「青露,我來謝謝你。」
她的笑容裏帶着一絲尷尬。
在她和劉亦安結婚前,我們還能說上兩句話。
結婚後,就算在村裏看到我,她也裝作不認識。
「進來吧。」
我把她讓進了屋裏。
「你是……怎麼知道我會出事兒的?」
她小心翼翼地向我打聽。
「去年,我騎車從哪兒經過,摔了一跤,還挺嚴重。」
「今天下雪的時候,我就突然想起見你騎三輪帶着孩子出去了,以防萬一,我就想叫着李伯過去看看。」
我話音剛落,李曉雪就朝我跪了下來。
她紅着眼眶,撇嘴看着我:
「青露,今天要不是你,我的楠楠恐怕就沒命了……」
說着,她朝我磕了個頭。
我趕忙將她拉起。
「劉亦安知道這事兒嗎?」
「知道……」
一聽我說到劉亦安,眼淚瞬間就從她的眼眶中湧了出來。
「他反而指責我,說我不小心,說是我差點害了孩子……嗚嗚嗚嗚……」
李曉雪雙手捂臉,失聲痛哭。
-19-
上輩子,在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死在自己面前後。
劉亦安,也是這麼說我的。
他憤怒地指着我,說一切都是因爲我的失職。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宿舍裏,拒絕和我見面。
他說,他一看到我,就會忍不住想起女兒,就會想要逃離。
之前的我,被他洗腦。
也以爲,都是自己的錯。
我後悔,懊惱,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閉上眼睛,腦海裏都是女兒死時的樣子。
直到半年後,劉亦安纔回到家。
他纏着我,要我再生一個。
於是,我們的兒子出生了。
可是他每次出去談合作的時候,都會提起我們的女兒,和我斷掉的三根手指。
他一遍又一遍,向那些不熟悉的人,訴說着他內心的傷痛。
他越是訴說,就越能得到別人的同情,鞋廠的訂單,就越多。
可就算那時,我也沒有反應過來。
他是騎在我們母女二人身上,敲骨吸髓。
-20-
「廠裏這麼多工人,還有後勤,爲什麼就非得讓你去買這個年貨呢?」
「他明知道你帶着孩子,天又冷,又不方便,他爲什ţŭ̀₎麼還能開的了這個口呢?」
「明明二十多塊錢一個月,就能請到一個做飯的,他爲什麼非得讓自己的老婆去做飯呢?」
我問李曉雪的同時,也在問之前的自己。
「爲什麼?」
李曉雪抬起頭,一臉迷茫地看着我。
「當然是因爲,自己的老婆最便宜,最好用啊。」
「喫虧的是你,落下好名聲的可是他。」
「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李曉雪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明起來。
「這就是你執意要和他離婚的原因?」
我苦笑着點了點頭。
在李曉雪離開前,我還是沒忍住,提醒了她一句:
「既然女兒沒事,就好好養大吧。能不生二胎,就別生了。」
李曉雪看了我一眼,最終猶豫着點了點頭。
上輩子,我和劉亦安的兒子出生時,鞋廠的生意已經好轉。
我把對女兒的愧疚之情,全都放在了兒子身上。
我一路小心呵護,含辛茹苦地把他帶大。
可到頭來,他心中崇拜的只有劉亦安。
「要不是我爸,你一個殘疾人, 能過上現在衣食無憂的好生活麼?」
直到那時, 我才恍然大悟。
我辛苦半生,失去了那麼多。
最後,在別人眼中, 竟然什麼都不是。
-21-
服裝廠在縣裏蓋了一棟辦公樓。
而我,也通過努力, 成爲了坐在辦公室裏的產前技術部部長。
我在縣裏買了房子, 好多年都沒有再回村裏。
再次聽到劉亦安的消息, 竟然是十年後。
他同上一世一樣, 和他的白月光取得了聯繫。
只不過, 這次, 在酒店門口攔下他們二人的,是李曉雪和她的兩個哥哥。
他們在酒店門口撕打了起來。
劉亦安爲了護住他的白月光, 從人行道上摔了下去。
一輛疾馳的麪包車,從他腿上軋過……
-22-
兩個月後, 我意外看到了劉亦安。
他斷了一條腿, 坐在輪椅上。
看到我的時候,勾脣慘然一笑, 臉色蒼白至極, 眸底一絲光彩也沒有。
「青露,我都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了?」
我偏頭問他。
「自從車禍後, 我腦中就浮現出了一段記憶。」
「上一世,我們明明有個女兒, 你對我這麼好……」
「啪!」
我忍不住揚手扇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爲上輩子的江青露而扇。
「劉亦安,你也好意思提我的女兒。」
「你看到了麼?這一次, 沒有你,我的日子過得有多幸福?」
「而嫁給你的李曉雪, 又重複了一遍我曾經的苦難。」
「你既然恢復了記憶,就應該能想到, 你纔是那個給妻子帶來無限厄運的掃把星!」
「不管誰嫁給你,都會因爲你, 而倒黴一輩子。」
「所以,劉亦安,Ṫù₁麻煩你離我遠一點。」
「我這輩子, 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說完, 我轉身離去。
「不是的,青露, 你聽我說……我知道錯了……」
劉亦安想起身, 可腿ţù⁺卻不受控制, 直接跌倒在地, 爬不起來。
看着我遠去的背影, 他癱坐在地上,崩潰吶喊。
-23-
我覺得,這輩子, 我是幸運的。
幸運地回到了進鞋廠前。
又幸運地同劉亦安離了婚。
同劉亦安離婚後,我沒有再嫁。
上一世,劉亦安以我爲燃料,照亮了他。Ṱū́ₚ
而這一次, 我選擇,照亮我自己。
如此,便不枉我重來一次。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