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宜

我自小被要求照顧祁望。
他患有失語症,性子孤僻陰鬱。
我爲他留級,爲他學手語,在他身邊待了六年。
可祁望始終不願意搭理我。
高三那年,班裏來了一個轉校生。
在她面前,祁望開始能說出完整的話。
她問起我們的關係時,祁望蹙眉回答:
「她是我媽找的、照顧我的保姆。」
「特別黏人,還說高考後要跟我去上海,好煩。」
可他不知道,我和祁母早有約定。
我照顧他到高三畢業,祁母資助我完成學業。
我也沒有報上海的大學,在報錄系統關閉之前,我默默把志願換成了北大。

-1-
遇見祁望之前,我一直住在福利院裏。
這是個私人福利院,不是特別正規。
也有不少人來捐款,但大多數都落進了院長的腰包,真正用在我們身上的少得可憐。
印象中,福利院的飯菜總是很少,少到我們都喫不飽。
忘了是誰先起的頭,總之我們開始爭奪食物。
對罵、打架、鬥毆都是常有的事。
祁母來的那天,我們剛好開飯。
有個男孩從我碗裏搶走半個滷蛋,我掐着他的脖子將他按倒在地。
他立刻把滷蛋塞進嘴裏。
我就用手摳他的嘴。
院長盛了一碗佛Ţū₇跳牆,一邊慢條斯理地喝着,一邊饒有興味地看着。
可能是生活太過無聊,他喜歡看我們互相打架。
瘦點、傷口多點,顯得我們可憐一點,能多騙騙那些愛心人士的錢。
碰到他心情好,就會把剩菜剩飯賞點給我們喫。
祁母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把院長嚇得臉都白了。
得知她是來領養孩子後,我其實特別後悔。
我知道,大人們都喜歡文文靜靜的女孩,我當時不應該表現得那麼蠻橫。
可她環顧一圈,走到我的面前蹲下。
她說我是個好苗子,問我願不願意跟她回家。
我做夢都想離開這虎狼窩,當即點頭應了。
那天,我搬進了祁家。
有自己的牀,不愁衣食,幸福來得太過突然。
在我滿懷感激之時,祁母帶我去見了祁望。
天快黑了,他的房間卻沒有開燈。
他獨自坐在牆角安靜聽歌,看着遠處漸漸西沉的落日發呆。
明明有人開門進來,他卻置若罔聞,目光沒有半分偏離。
「這是我的兒子,祁望。」
祁母向我介紹,此刻終於表明來意:
「我有自己的孩子,之所以還領養你,是因爲他患上失語症,沒辦法和人正常溝通。」
「因着失語症,他在學校常常受人欺負。我沒辦法時時刻刻護着他,想讓你幫忙在學校照顧他。」
「謝念宜,你能做到嗎?」

-2-
我知道,祁母領養我就是爲了讓我照顧祁望。
饒是如此,我還是對她心存感激,畢竟她讓我脫離了福利院那片苦海。
我發自內心地想對祁望好。
他比我小一歲。
爲了讓我和他同班,祁母安排我留級一年。
祁望總是不說話。
那些同學拿圓規戳他手臂,把保溫杯裏的水澆到他的臉上,他也一聲不吭。
疼得狠了,他就皺起眉,低頭緊緊絞着袖子。
周圍的人便圍着他大叫:「啞巴!啞巴!」
我不能理解,這麼漂亮的少年,什麼壞事也沒做,爲什麼要受這種欺負?
所以我掄起椅子,直接砸在爲首那人的腦袋上:「再敢嘲笑他試試!」
我天天在福利院和人幹架,赤身搏鬥這種事情再擅長不過。
那天,我扛着椅子把欺負他的人狠狠教訓一頓,打得他們全都噤了聲。
祁望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視線落在我的身上,停留兩秒。
他很排斥生人靠近,但我總腆着張臉,圍在他的身邊。
漸漸的,他好像適應了我的存在。
比如,在我問他問題時,會用手語回答我。
再比如,買東西習慣買雙人份,多出來的那一份給我。
我和祁望關係的轉折,發生在高三那年。
那天是祁望十八歲生日,可祁母忙於出差,沒有幫他慶生。
我把自己攢的錢拿了出來,請他喫飯。
可我沒有想到,服務員上錯飲料,把隔壁情侶自帶的那盞飲品送到我們桌上。
回去路上,我已經隱隱感覺到不太對勁。
身體像是有團火在燃燒,血液都在沸騰。
我將祁望送回房間,想趕緊回房衝個冷水澡。
正準備離開時,一言不發的祁望忽然拉住我的手。
天旋地轉間,他將我抵在門框上,熱氣呵在我的臉上。
他用手語和我比劃,說他好熱,好難受。
不等我說話,他突然一低頭,銜住了我的脣。
像有電流擊過我的全身,我愕然睜大眸子。
血液直衝大腦,在一片窒息而灼熱的吻裏,我幾乎不受控制,顫抖地環住了他的腰。
那個晚上,我的腦子渾渾噩噩,只記得祁望吻了很久,吻得我下脣都破了。
第二天,我是在他的牀上醒來的。
映入我眼簾的是滿地散落的衣服。
回想起昨晚的事,我的臉頰微微泛紅,身上很疼,但心裏卻莫名泛甜。
在我以爲隱祕的情愫終於被他回應的時候,他的話卻打破了我的幻想。
祁望站在牀邊,穿戴整齊,冷冷地俯視着我。
他比着手語,問我:
「謝念宜,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爲了讓我碰你,居然給我下這麼烈的藥。」
「你真的是個不擇手段、不知羞恥的人。」

-3-
我愣在原地,想給他解釋。
他卻不肯聽我說話,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陽光落在我不着寸縷的身上,也落在被單那抹殷紅的血上。
他微微眯起眼眸,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可明明,藥不是我下的。
昨天晚上主動的那個人是他不是我。
但他一口咬定一切都是我的策劃。
「謝念宜,你不就是想和我在一起,攀上我們祁家這根高枝嗎?」
「我知道你們福利院出來的孩子喫不飽、穿不暖,拼了命想讓自己過上好的生活,可你的手段未免太過卑劣了些。」
「真的,我現在看見你,就泛噁心。」
他讓人把那張牀丟掉,又把整個房間從頭到尾沖洗一遍。
三令五申,說不允許我再進入他的房間。
做完這些,他出了趟門。
我想跟上,可一走路就是撕裂般的疼痛,只好蜷在自己牀上。
可誰知,他一直沒回,消失了足足兩日。
祁母連忙從外地趕回來,報完警後,對着我好一通責問。
她向來和顏悅色,那天卻沉了眉眼,罰我跪在家門口。
讓我伸出手,用竹竿一下又一下地敲打我的手心。
「謝念宜,我好喫好喝地供着你,就是爲了讓你照看祁望,你是怎麼做的?」
她越說越是生氣,手上力道加重,疼得我死死抿住脣纔沒有痛呼出聲。
祁望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除了警察以外,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笑眯眯地朝祁母伸出了手。
「阿姨,您好。我叫葉琳江,曾經也是失語症患者。在網上加了祁望好友後,一直在幫他做康復訓練。」
「前兩天祁望心情不好,來找我散心,您千萬別生氣。」
說完,她轉頭看向祁望,眼睛亮晶晶的。
「我教你的話,你快說呀。」
祁望的目光越過我,停留在祁母身上,用沙啞的、生澀的嗓音慢慢道:
「媽,我回來了。」
這是六年以來,我頭一次聽見祁望說話。
祁母也很久沒有聽他開口,那一刻愣在原地,手裏的竹竿掉在地上也恍若未覺,眼眶蓄滿了淚。
她連忙邀葉琳江進家裏坐。
我看着他們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跪在地上,掌心不斷有血滲出。
祁母還在生我的氣,她沒發話之前,我不能起來。
走過拐角時,祁望回頭淡淡看了我一眼。
但他只是抿了抿脣,什麼也沒說,和葉琳江一起進了屋中。
燈光將他們三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簾上。
我跪得雙腿發麻,用手撐地才稍稍有所緩解。
這一跪,就跪到了半夜。
祁母送走葉琳江後,終於允許我不用再跪。
她只冷冷淡淡,說了四個字:
「下不爲例。」
我頂着淤青的膝蓋,點了點頭:「知道了。」
因爲葉琳江能讓祁望開口說話,祁母很喜歡她。
她特意給葉琳江辦了轉學手續,轉到和祁望一個班,還安排了他們同桌。
從那以後,葉琳江無孔不入地滲透進祁望的生活裏。
而祁望全盤接受。
這天放學路上,在上車回家之前,他突然喊住了我。
他在我面前還是不願意說話,只是比着手語,問我:「謝念宜,你能不能自己走回去?」
我愣了愣:「什麼?」
他上了接我們回家的那輛車,關上車門,拉下車窗告訴我:
「你總和我一起上下學,我怕琳江看了會誤會我們的關係。」
「以後你自己走回去吧。「
沒等我說完,司機忍不住開口提醒:
「少爺,這樣不好吧。家和學校不是很近,五公里路少說也得走一個小時。」
「而且她一個女孩子,晚上獨自走回去可能不太安全。」
祁望坐在車裏看了我一眼,回答司機:
「沒事,她能行的。」
「你不知道她平時有多粗魯野蠻,都能扛起椅子和同學打架,還能出什麼事?」
「不用管她,我們走吧。」
司機的目光有些不忍,但到底沒敢再說什麼,一腳踩住油門。
那天我剛好生理期,痛經發作,疼得要命。
我將手撐在車窗上,想讓祁望放我上車。
可他只是按了按鈕,車窗很快合上,差點夾到我的手指。
汽車呼嘯而去,徒留我一個人站在學校門口。
晚上十點二十放學,回去的路上有一段沒路燈。
夜裏沒什麼人,商店全都關了,我有些害怕,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經過一個巷子時,突然有一雙手把我拖了進去。

-4-
拖我進去的那個人,是個醉漢。
他眯着眼睛打量我,一邊拎着酒瓶一邊就要摟我。
我實在害怕,拼命掙扎。
四十多歲男人的力氣,和十幾歲男生的不可同日而語。
他的勁兒很大,一雙手緊緊將我箍住。
我只好咬上他的手臂,毫無章法地拳打腳踢。
酒瓶被他砸在地上,碎片割在我身上。
我強忍着疼,狠狠一腳踢上他的胯,趁他喫痛時轉頭往大路跑。
小腹疼得厲害,但我一刻也不敢停。
一路跑到別墅門口,我終於敢大口喘氣。
別墅安安靜靜,時針指向十二點鐘,祁望房間熄了燈,他已經去睡了。
我站在鏡子前,脫下自己的衣服。
肩膀有一道很深的劃傷,玻璃片滑的。
後背有大片掐痕,是那個男人掐的。
我獨自拿了碘伏,對着鏡子給自己擦拭傷口。
恍惚中,我想起了十七歲那年。
有人嘲笑祁望,我跑過去和人對罵,撞上桌角手臂受了傷。
當時祁望拿了碘伏,蹲下我的面前,仔細幫我擦拭傷口。
他蹙眉着,用手語告訴我:
「下次別再這麼冒失了。」
「他們說我,讓他們說,我不在意。」
「你受了傷,我才難受。」
我這人從小在黑心福利院長大,沒接受過什麼溫情。
所以面對爲數不多的善意時,我會格外珍惜。
那時祁望蹲在我的面前,指着他的心口,告訴我心臟會因爲我受傷而痛。
我的心突然就莫名其妙漏跳一拍。
抬眸時,正巧與他四目相對。
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肆意瘋長。
那一刻,我想,我大抵是喜歡上他了。
而此刻,我艱難地給後背上藥,一身是傷。
一直放在抽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是一段錄音,葉琳江發來的。
錄音裏,葉琳江問祁望:
ẗūₔ「你和念宜是什麼關係呀?爲什麼她每天和你一起上放學?」
「你們是不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
祁望頓了片刻,冷聲回答:
「不是。」
「她是我媽從福利院領來的、照顧我的保姆。」
「特別黏人,還說高考後要和我一起去上海,好煩。」
「你要是介意,以後我不和她一起走,我讓她自己回家。」
我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反覆聽着這段錄音。
可能是後背的傷實在太疼,我的眼淚沒忍住落了下來。
真奇怪,在小巷裏和醉漢廝打時我都沒哭,此刻卻怎麼也控制不住眼淚。
被拖進巷子時心臟驟停的那一秒,正好抵了那日心動時的一秒。
我不想再喜歡祁望了。
於是,高考結束後,我去找了祁母。
她曾囑咐我,讓我和祁望報同一所大學。
可是我不想了。

-5-
在我去找祁母之前,祁母先找上了我。
她坐在辦公椅上,一身利落職業裝,淡淡看向了我。
「念宜,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我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等着她開口。
「當初我在福利院裏選中你,有兩個原因。一來你性子要強,可以幫我護着祁望,二來你是女孩,比同齡男孩成熟,也更會照顧人一些。」
「這些年,你把祁望照顧得很好,至少在你出現之後,他在學校沒有再挨欺負。我本來還想,讓你一直照顧下去,但是現在看來,可能不適合了。」
「你到底是個女孩,成日和祁望待在一起,難免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影響他找女朋友。現在在琳江的幫助下,祁望的狀態好了很多,也不需要你再護着他了。」
她敲了敲桌面,正色看着我:
「念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照顧祁望到高三畢業就可以了。他估了分,分數和琳江差不多,他們會一起報上海的大學。你可以去別的城市,你想去的城市。」
「到底緣分一場,我會一直資助你到大學畢業。」
我在心裏悄悄鬆了口氣。
來之前,我特意估了分,689 分。
足以去我心儀的學校了。
原本我還擔心她會讓我繼續照顧祁望,此刻看來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我站起身來,向她道謝:「謝謝阿姨。」
祁母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過渡,讓我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就搬出去住。
我一邊看房子,一邊打暑期工,日子過得很忙。
至於祁望,高考結束後,在祁母的支持下,他和葉琳江一起去旅遊了。
出發之前,葉琳江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祁望替我回絕:「她不去。」
葉琳江也笑着道:「反正到時候念宜也要跟着你去上海,這次給你一點自由的空間也好。」
「念宜,你照顧祁望這麼久,一定很會幹家務吧。等開學了,能不能幫我打掃宿舍,換個被單枕套啥的。」
「我要幫祁望做失語症康復訓練,很忙的,這些小事就拜託你啦。」
祁望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這些她都會,到時候讓她來做就好。」
他們一起去了上海,說先熟悉熟悉環境。
祁望是個內斂的人,一向不愛發朋友圈。
但那段時間,他的朋友圈卻是一天一條。
和葉琳江去迪士尼玩,戴着星黛露和傑拉多尼的頭箍。
和她一起在楊浦江上坐船,路過外灘,看夜晚亮燈的東方明珠。
回來的時候,成績已經出了,志願也報完了。
祁望和葉琳江報了同一所大學。
他瘦了一些,有段時間沒見,不知發生了什麼,對我好像沒有之前那麼排斥了。
祁望給我帶了一袋蝴蝶酥和鮮肉月餅,告訴我:「上海挺好的。」
「你喜歡喫甜,喫不了辣,那邊的菜很適合你。」
「有些飯店不錯,如果琳江同意的話,我下次可以帶你去喫。」
我搖了搖頭,起身收拾東西出門:「不用了。」
得知我是要去打工後,祁望愣在了原地。
他蹙眉問我:「一個月三萬的零花錢還不夠你花嗎?爲什麼還要出去打工?」
祁望不知道,祁母只給他零花錢,而我從來沒有。
喫飯要麼在家,要麼在學校食堂。
飯卡每一個月固定充一千元。
我需要什麼,直接和祁母說,她會讓人給我置辦,但從來不會給錢。
所以祁望的那頓生日宴,是我用學校發下來的獎學金請的。
祁母說會資助我上大學,資助標準是每個月兩千元。
我得多攢些錢,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可這些事三兩句說不清楚,我又趕着上班,只來得及和他說了一聲:
「我很缺錢。」

-6-
做完家教後,我去奶茶店兼職。
可能最近過於奔波,我總感覺一陣恍惚。
抽空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額頭滾燙,看樣子是發燒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天上悶雷滾滾。
快下班時,一場大雨傾盆而至。
商鋪打烊了,我沒有帶傘,只能站在屋檐下等着雨停。
只是大雨來勢洶洶,沒有一點停的意思。
祁望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
他撐着一把黑傘,往我的方向而來,在我面前停下。
雨傘往我這端傾了傾,他說:「謝念宜,回家。」
我沒想到他會過來接我。
傘不是很大,我的半邊身子都在傘外,被雨淋溼。
祁望抿了抿脣,又把傘往我這邊傾斜,冷聲問我:
「謝念宜,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嗎?」
「啊?」我茫然地看向他。
「離我這麼遠做什麼?」
他突然伸手攬住了我,將我往他這邊帶。
彼此的間隔剎那縮小,雨傘將我們嚴嚴實實地籠住,屬於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我想掙脫,可他的力氣很大,扣住我的肩膀。
「別鬧,等下淋雨生病有你受的。」
「你是不是還沒喫飯?餓了沒,我帶你去喫宵夜。」
祁望看了眼沿街打烊的店鋪,拿出手機搜了搜。
「日料店還沒關門,帶你去喫日料吧。」
「我記得你喜歡喫壽喜鍋,等下再點幾串燒烤,還想喫什麼?」
我仰頭看向了他。
大雨滂沱而下,他的髮梢被雨打溼。
一滴水順着髮絲滑落,「滴答」一聲,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低頭注視着我,路燈映亮他的臉龐,他的瞳孔映照出我的模樣。
一瞬間,我有些迷茫。
恍恍惚惚間,好像回到了過去,回到祁望還沒和我鬧翻的時候。
那時他還不會開口,只是比着手語,和我說:
「念宜,今天在路上看見一束很漂亮的花,送你。」
「念宜,剛路過甜品店買了你喜歡的芒果蛋糕,喫嗎?」
「念宜,遇見一直很會喵喵叫的流浪貓,我帶你去看。」
手機鈴聲中斷了我的思緒,也中斷了祁望的話。
電話是葉琳江打來的。
她說她不大舒服,好像是生病了。
又問祁望能不能送她去趟醫院。
掛斷電話後,祁望低頭看向了我,猶豫片刻將傘交到我的掌心。
「念宜,她生病了,我得去看看。」
「你自己回家可以嗎?」
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說完之後,不等我回答,祁望就衝進了雨裏。
雨很大,模糊了他的身影,他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這是他第二次將我拋在夜裏。
我垂下眼睫,低頭看着路邊坑坑窪窪的積水潭。
雨把我的倒影打得支離破碎。
我實在餓得狠了,嗓子乾澀發疼,找了家店喝了碗皮蛋瘦肉粥。
腦袋昏昏沉沉,腳步也有些虛浮。
我去了附近的衛生院,值班的醫生給我量了體溫。
38.9 度,確實是發燒了。
他給我拿來兩個輸液瓶,讓我掛個水,先把燒給退下去。
我有氣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合上眼睛休息。
一陣睏意襲來,很快睡了過去。
是旁邊一起打吊針的女孩把我搖醒的。
她把我喊醒,她的爸爸則走到門外喊來值班醫生:
「2 號牀都回血了,得趕緊換個新瓶。」
我這才發現,輸液管裏有一半都是我的血。
醫生聞聲過來,一邊幫我換好輸液瓶,一邊皺眉看着我:
「自己也不注意一點,沒發現那瓶輸完了嗎?」
我抿了抿脣,如實回答:「對不起,我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醫生看了我一眼,又嘆了口氣:「你家人呢?你都病成這樣了,他們不知道陪你嗎?」
「我沒有家人,我就自己一個人。」
話音落地,突然是一陣死一樣的沉寂。
隔壁父女面色複雜地看着我,醫生訕訕緘了口。
這次我不敢再睡,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才點開朋友圈,就看見了葉琳江新發的動態。
是一張在醫院門診的圖和一段文字。
「夜裏咳嗽不止,有人冒雨前來陪我看病。幸好沒有發燒,讓某人白擔心一場啦。」
我太熟悉祁望的身影了,只消一眼,我就認出在門診處排隊繳費的那個人是他。
以前他在春遊路上生病,發高燒到四十度也不說。
還是我發現他的異常,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家庭醫生來不及趕到春遊地,祁母讓我先帶他去趟醫院。
我也是這樣忙前忙後,排隊繳費,掛號候診。
祁望燒得臉色漲紅,幾乎站立不穩。
卻還有精力和我比手語:
「以後要是你病了,我也這樣陪你。」
我從小身體素質好,有點頭疼腦熱幾乎都能治癒,沒怎麼進過醫院。
如今進來一趟,卻只能在別人的朋友圈裏窺見他的身影。
我放下手機,盯着頭頂上的輸液器放空。
輸液的時間很漫長,長到祁望已經回了家,發現我遲遲未歸。
他給我發消息、打電話,我沒有接也沒有回。
打完兩瓶吊針後,已經是凌晨一點,外面的雨下得更兇了。
隔壁牀的女孩十分鐘前也拔了針,卻一直沒走。
此刻突然轉過頭問我:「姐姐,你住在哪?這麼晚了,又是下雨天,很難打到車。」
「我們送你回去吧。」
生怕我會回絕,她從書包裏翻出學生證遞給我:「這是我的信息,我不是騙子。」
「我媽媽在我出生的時候就難產走了。我常常因爲沒有媽媽陪伴而感到難過,但至少我還有爸爸。」
「你一個人長大,一定更苦。你現在還發着燒,我想送一送你,行嗎?」
她把學生證和課本、試卷都擺在我的面前,模樣太過真摯,令我不忍心拒絕。
我點了點頭:「好。」
女孩的爸爸把我送回了家。
我道謝下車之後,女孩不知道和她爸爸說了什麼。
她爸爸打開車門,走到我的面前,將掌心裏的小娃娃遞給了我。
是個抱着草莓的垂耳兔,正咧着嘴甜甜地笑着。
「她說祝你未來的每一天,都和垂耳兔一樣開心。」
「加油。」
說完,他帶着女兒驅車駛過。
我目送着他們離開,攥緊了手心的娃娃,正準備推開別墅的門。
可門先一步被人從裏面打開。
祁望還沒去睡,站在門口,冷冷地注視着我,輕嗤一聲:
「謝念宜,你就這麼缺錢嗎?」
「缺錢缺到要去傍大款,連四十歲的男人都不放過?」

-7-
這番話聽在我的耳裏,格外刺耳。
我也冷了臉:「你想多了,他只是……」
祁望面色鐵青,打斷了我的話。
「想多了?你大晚上不回家,和別的男人一起呆到半夜,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發消息你也不回,你說這是我想多了?」
「你失ṭŭ̀ₓ聯的這段時間去做了什麼?」
「謝念宜,你回答我。」
他越說越是激憤,手背青筋暴起,突然攥着我的手腕,沉聲質問着我。
壁燈開了。
我仰頭看向他,他薄脣緊抿,眉心緊蹙,眼底蘊着怒意。
「祁望,你這麼生氣做什麼呢?」
我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此刻冷靜地看向了他:「我只是你媽領養的、照顧你的保姆。」
「我和什麼人玩在一起,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立場來管我呢?」
祁望微微一噎,片刻後又道:
「我媽領養了你,你就是我們家裏的一份子。」
「祁家一向看重家風,愛重名聲,我管你是怕你辱沒了我家門楣。」
他伸手去搶我掌心裏的娃娃:「把東西丟了。」
我掙脫開他,將手背到身後:「不要。」
抬頭對視時,誰也不肯退讓半分。
片刻的沉默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他要去扯我的垂耳兔,我緊緊攥着不肯鬆手。
祁望氣極,忽然道:
「謝念宜,你要是執意如此,以後就別再住在我家。」
我微微一怔,看向了他。
他神情認真,指着門,重複道:「你今日要是不把這娃娃丟了,現在就從我家出去。」
我一陣恍惚,耳畔突然迴響起他幾年前的話。
他說:「念宜,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後你有自己的家了,再也不用擔心居無定所、食不飽腹。」
時移世易,當初說着是我家人的少年,此刻毫不留情地將我趕出門去。
我點了點頭:「好。」
其實只要祁望去我房間看一眼,就會發現我的東西都已經打包好了。
早在他回來之間,我就找好房子,打算等錄取通知書寄來後就搬出去,如今不過是提早幾天而已。
「但是今天晚上我真的很累,燒還沒全退,已經一點半了,讓我先睡一覺吧。」
「你發燒了?」他忽然斂了全身戾氣,伸手想探向我的額頭。
我走上扶梯,避開了他的觸碰。
「嗯,發燒了,去了一趟衛生院,打了兩瓶吊針。回來的時候下了大雨,不好打車,一起輸液的女孩讓她爸爸送我回來。垂耳兔是小女孩給的。」
「我是缺錢,但我沒有傍大款,別把人想得那麼齷齪。」
祁望愣在原地,我已經上了二樓。
良久,他啞聲解釋:「你那麼晚沒有回來,我是擔心所以才口不擇言。」
「祁望。」我低頭看向了他:「你在擔心什麼呢。我輸液回血的時候,你在陪別的女生去醫院開藥。」
「再說,我也不是第一次這麼晚回家。晚上十點二十下課,你讓我走五公里路回家時,也沒見你擔心過。」
他還要再說,我按下門把手:「我累了,去睡了。」
合上門,躺上牀,一切都被隔絕在外。
他在我的門口徘徊,腳步聲有點紛亂。
良久過後,隱約聽見他說了句:「你先好好睡一覺,有不舒服的話喊我。」
「我的錄取通知書下午剛到,你的應該也快到了。」
「等你好了後,我帶你去喫日料,慶祝一起去上海唸書。」
我蜷縮在被子裏,閉上了眼。
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了。
而且,但凡他問我一句高考成績,或者問我一聲錄取結果,也會知道我根本沒報上海。
可惜,他都沒問。

-8-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祁母近期都在國外跑項目,祁望也不在家,我沒有人需要告別。
於是,我安靜地拖着行李箱出了門,眼看着管家刪除了智能門上我的指紋信息。
我十二ţú⁼歲入祁家,十八歲正式離開。
六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佔據了我目前人生的三分之一。
當初離開福利院時,我沒帶什麼物品。
這次離開祁家,一個行李箱也能沒裝滿。
我很少有屬於自己的東西,連衣服都少。
祁母不喜歡會打扮的女孩,所以一年四季,我幾乎都穿着校服校褲。
冬天太冷,那就套個秋褲,外面再披一件羽絨服。
從大別墅搬出來後,我住進一間小小的單身公寓裏。
祁望下午給我發來消息,說他在做失語症康復訓練,等下回來幫我帶點退燒清肺的藥。
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和他說,燒已經退了,不需要了。
沒一會,他又給我發來消息,問我想喫什麼,他買回來。
我沒有再回,趕着去學生家裏上課。
上課的時候沒看手機,課程結束後我才重新打開手機。
有很多未接來電,全是祁望打的。
又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我點了接聽。
祁望似乎很着急:「ṱũ⁰你現在在哪裏?」
「我看見你的房間空了,管家說你搬出去了。」
「你這會在哪?趕緊回來,我買了你愛喫的……」
我輕聲打斷了他的話:「祁望,我不回去了。」
「鑰匙已經還給管家,指紋信息也刪除了。」
他一急起來,說話就很費勁。
隔着屏幕,他不能像往常一樣用手語和我交流。
過了一會,我才聽見他問我:「爲什麼呢?」
「爲什麼要搬出去?」
「你昨天晚上讓我從你家離開,你忘了嗎?」我反問他。
又是一陣沉默,他的聲音有些艱澀:
「我那只是氣話,我沒有想過真的讓你走。」
「可是話說出口,怎麼收得回呢?」
我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祁望,我租了一個小房子,以後都不會再回去了。」
電話那頭,他啞聲問我:
「念宜,因爲我說錯一句話,你就要鬧成這樣嗎?」
可他說錯的又何止是一句話呢?
良久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放軟了一些。
「你在別墅裏住慣了,怎麼適應狹小逼仄的出租屋?」
「病還沒好全,趕緊回來吧。」
我向來隨遇而安,大別墅住得起,小房子也住得慣。
「祁望,你誤會了,我沒在鬧。」
「如果沒別的事,我就掛了。」
一來二去Ŧûⁿ,他也犯了脾氣:
「謝念宜,你多大的人了,怎麼還玩離家出走那一套?」
「你要是再不回來,到上海後也別來找我了,我們兩不相干。」
我輕聲應道:「好。」
不知道他後面接了什麼,我說完後就掛了電話。
這之後的幾天,祁望再也沒聯繫過我。
直到一週之後,我接到了快遞員的電話,說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我之前填的是祁家的地址。
爲了拿通知書,我又回了一趟祁家。
我到的時候,快遞員還沒到,我也沒有進祁家,就在別墅外等着。
「回來了?」身後傳來祁望的聲音。
隱隱有些歡喜。
短短一個星期不見,他似乎瘦了很多,眼下一片青色,看樣子是沒有睡好。
他走到我的面前,輕輕嘆了口氣:「氣消了嗎?」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要去找你了。」
「那個晚上是我不對,不該那樣想你。」
「你的房間我每天讓人打掃,牀邊的鮮花三天換一次,今天換的是薔薇,你去看看喜歡嗎?」
他似乎誤會了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此刻他終於發現,我只身而來,連行李箱都沒有帶。
他愣了愣,隨後道:「也不用再帶東西回來,缺什麼我給你買。」
「我們等下去超市吧。」
「聽說上海黃梅雨季時很潮溼,被褥牀單多買兩套備着吧。」
我打斷了他的自說自話。
「祁望,我只是來拿錄取通知書的。」
姍姍來遲的快遞員此刻終於到了,急急跑到我的面前:
「是謝念宜嗎?」
我點了點頭,出示身份證後,他將錄取書交給了我。
他還笑眯眯地誇我:「好厲害,這是我今年送的第一份北大錄取通知書。」
「祝你前程似錦、學業有成!」
我衷心地向他道謝。
快遞員走後,我回過頭,發現祁望一直盯着錄取書的信封在看。
上面明晃晃地寫着「北京」兩個字。
祁望怔怔地看着我:
「念宜,你手裏拿到是誰的錄取通知書?」

-9-
我啞然失笑。
我都出示自己的身份證了,還能領誰的呢?
「我的。」
我當着他的面,拆開信封,打開了錄取書。
他在邊上看着,臉色變得煞白,指尖輕微發抖。
「你……不是說,和我去上海嗎?」
我點了點頭:「高二的時候說過,已經過去一年了。」
「我高考考了快 700 分,怎麼可能還去上海?」
祁望抿着脣:「可你沒有告訴我。」
「你也沒有問過。高考出分的時候,你和葉琳江一起在上海玩,報志願的時候也在上海,你從來沒有問過我考多少,報哪所大學。」
他低頭看着我:「念宜,我以爲你會和我去一座城市。如果我知道你報北京,我可以……」
「祁望,」我輕聲打斷了他:「只有你不知道我去北京。」
「班級羣裏都在祝賀我,但是你從來不看羣消息。新聞媒體有采訪過我,但是你不刷新聞。連你媽媽都知道,不過她沒有和你說。」
「我媽?」他呆立在原地,喃喃問我。
「你對我的排斥,連你媽媽都看出來了。她曾經要求我去上海照顧你,但後來她主動找我,說你有葉琳江陪伴,而我到底是個女生,和你走得太近影響你找女朋友,讓我換個城市。」
我笑了笑,仰頭看向二樓那個自己住過很多年的房間。
窗簾掀開,陽光灑在潔白的大牀上,也灑在牀頭的粉薔薇上。
「我不會再回來了,搬出去也是你媽媽的意思。」
他猶自不敢置信。
「我以爲,我媽會想讓我和你在一起,她一向很喜歡你的。」
我啞然失笑:「怎麼可能呢?」
「她只是喜歡我的順從,喜歡我能照顧你保護你。她對我的喜歡,建立在對你的愛上。」
「至於想讓我和你在一起,更是無稽之談了。」
「在一個母親眼裏,福利院裏出來的女孩怎麼可能配得上出身豪門的兒子?」
通知書已經拿到了,我打算回出租屋。
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喊住了祁望。
在聽見我喊他名字的那刻,他抬起頭,眼底隱隱約約有微弱的光。
有件事情,我嘗試和他解釋過很多次,可他不肯相信。
但我還想鄭重地再說一次,最後一次。
「祁望,你十八歲生日那晚,我用獎學金給你慶生,找了一家評分很高的飯店。」
「後面的事情非我所爲,我也喝了那杯飲料。我那時確實喜歡你,但也不至於用那種手段。」
「再後來,回到別墅,發生的一切都是你在主導,不是我逼迫你的。」
「醒來後你很生氣,我也寒心。我不明白,朝夕相處這麼久,你怎麼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相信呢?」
說完這番話後,我轉身離開。
只見他站在原地,脊背微彎,眼底一片慘紅。
離開的時候,又是一場雨,無聲無息而來。
路過拐角時,我看見他依舊站在原地。
髮梢沾了水,上衣被打溼大半。
他望向了我,嘴脣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出口。
檐下的水珠落地,嘀嗒一聲輕響,像極了眼淚墜下的聲音。

-10-
日子還和往常一樣過。
我賣了高中的課本和筆記,賺了點錢。
又在各個兼職裏輾轉。
脫離祁家後,雖然依舊很忙,卻令我莫名安心。
我是在爲自己忙碌,不是爲旁的人。
那天說開之後,我把祁望聯繫方式全部刪了。
我想,事已至此,沒必要再聯繫了。
可那之後不久,祁望時常會出現在我的樓下。
他大多數時間一言不發,目送着我離開。
夜裏做完家教後,會來接我回去。
我們之間沒有交流。
我當沒有看見,他也沒有說話,只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將我送回家。
到樓下後,他便停住腳步。
眼看着我上了樓梯,進了屋,又過了一會,他才獨自回家。
這天回去路上,我終於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了他。
「祁望。」
他微微一怔,兩步走到我的面前停下。
我告訴他:「不用再送我回家了。」
他抿了抿脣:「夜裏不安全。」
「可現在回去走的是大路,何況還有亮着燈。」
「你知道,最不安全的那次,是哪一次嗎?」
他茫然地看着我。
很顯然,他一無所知。
「是你擔心葉琳江誤會我們的關係,讓我晚上十點多走五公里路回家的那次。」
「那天我小腹疼得要命,身上沒帶錢,也沒帶手機,只能走着回去。」
「有一段路沒有路燈。我走過去的時候,被一個醉漢拖進小巷,他想對我動手。」
「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真正驚恐的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我拼死掙扎,他用酒瓶砸我腦袋,我用盡全力踹開他後拔腿就跑。」
「我跑了很久很久,一口氣也不敢喘,一直跑到了別墅門口,肩膀和後背都有血。」
正值夏天,我穿着方領短袖。
輕輕往下一拉,肩膀那道蜿蜒的傷疤便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那天的傷疤。」
「後背也有,更大,也更深。」
他眼底的愕然逐漸轉爲痛苦與內疚,身形微微一晃,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裏,看着分外消沉。
他說:「念宜……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情。」
我笑了笑,仰頭望着他:「你當然不知道。」
「因爲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睡着了。」
「所以你沒有看見我用鑷子取玻璃碎片,也沒有看見我用碘伏艱難地塗抹後背。」
「祁望,和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最難的、最需要人護着的那段路我都已經走完了,這樣亮着燈的坦途,就不需要你來護送了。」
話畢,紅燈已經轉綠,十字路口我往左拐。
他留在這個路口,用手捂住臉頰,沒有再跟上來。
我想,話已至此,他不會再纏着我了。
只是沒有想到,安生日子過了不到幾天,葉琳江出現在我小區樓下。
她說祁望的失語症復發了。

-11-
我不明白祁望失語症復發,葉琳江爲什麼要來找我。
一直是她在幫祁望做康復訓練的。
可她堵在我的家門口,紅着眼眶:
「真正過得幸福的人,沒有精力頻繁在社交媒體上炫耀。這種事情,只有那些不確定、不安的人才會去做。」
「我發那麼多條有關祁望的朋友圈,是給你看,也在哄我自己。」
我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說,祁望和她一起去上海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的話題總逃不過我。
「他說念宜喜歡喫這個,念宜愛玩刺激的項目,念宜最討厭排隊,念宜逛街時腿都不會酸。」
「我聽得不耐煩了,問他爲什麼一直說你。」
「他自己也愣了愣,然後說,自相識後,他從來沒有和你分開過這麼久,他想你了。」
「極大的不安感籠罩Ťṻₒ了我,所以我頻繁發朋友圈。那個晚上我也沒有生病,得知他要去接你下班後,我故意打電話將他騙來。」
「那條朋友圈,我屏蔽了他。」
我點了點頭:「所以呢?你想和我說什麼?」
葉琳江身形狼狽地站在我家門口:
「我和祁望是在失語症患者羣裏認識的。之所以幫助他,是因爲他很努力地想要痊癒。而他當初迫切想要痊癒的原因,是怕你擔心。」
「祁望重新開口後的第一句話,不是我教的。」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天他很失落也很生氣,來找我時,嘴裏反反覆覆,只念着兩個字。」
「念宜。」
她看着我,語氣失落,面色慘白。
「他重新開口後說出的第一句話,是你的名字。」
「失語症患者如果願意開口,後續就容易許多。所以,我教會了他別的話。」
「我的初心只是想讓更多的失語症患者重新開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可是我這個人執拗又偏執,一旦想要,就要想方設法得到。」
「我能看得出來,他雖然喜歡你,卻又莫名憎惡着你,想要遠離你。所以我故意製造你們的矛盾,一次次逼他做選擇。」
她站在我家門口,以最冷靜的口吻剖析最隱蔽的劣根。
然後,竭力平靜說話的人,突然之間就有了哭腔。
「可是沒辦法啊,他控制不住對你的感情,就像我控制不住對他的感情。」
「你搬家那天,他像瘋了一樣,一個晚上不睡,在你房間等着你回來。」
「你回去拿錄取通知書那天,他給我發了消息,說以後不要再聯繫了。自那以後,即便我去找他,他也沒有見我。」
她手指無力地抓着衣角,眼裏蒙上一層泛光的水霧:
「管家告訴我,祁望有一天回來之後,突然變成原來那個樣子。坐在牀邊,一言不發,看着遠處的落日怔怔出神。」
「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我不知道近期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但……你去看看他吧。」
我輕聲問她:「你不是喜歡他嗎?爲什麼還讓我去呢?」
她低下頭,聲音再也壓不住,喉嚨裏發出壓抑的抽噎,淚水瞬間決堤。
「可他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去沒用啊,得你去纔有用。」
「我心疼他,不想他那麼難過,所以腆着臉來求你,夠了嗎?」
我看了一眼手錶,搖了搖頭:「我去不了,我等下要給三個學生上課。」
「那上完課呢?」
「還有三個小時的夜班要上,然後回來睡覺。」
「我很忙,沒有時間去祁家。」
說完,我合上房門,輕輕將她推開。
我聽見葉琳江在我身後喊道:「祁望還沒有你這些班重要嗎?」
我踩上路邊的單車,沒有作答。
那之後不久,祁母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得知祁望病情復發後,她拋下工作,從國外趕了回來。
她說:「念宜,回家吧。」
「祁望現在還需要你,你回來看看他吧。」
見我久久沒有應聲,她說:
「祁望如果二次失語,以後可能……更難開口了。」

-12-
回到祁家時,正值黃昏。
天色半明半暗裏,祁望獨自坐在窗邊,眺望遠處漸漸西沉的落日。
聽見開門聲,他沒有動靜。
天黑了,他也沒有開燈。
像極了初見時的場景,連遠方晚霞的顏色都如出一轍。
只是與上次不同。
這次,我喊了一聲「祁望」,他輕輕一顫,而後緩緩回眸。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望着我。
然後比着手語,問我怎麼回來了。
「葉琳江和你媽媽都來找我,說你失語症復發,讓我來看看你。」
「我本來沒打算來。但你媽媽畢竟把我從福利院領出來,讓我接受好的教育,她既然開了口,我想那還是來看看你吧。」
他垂下眼睫,坐在落地窗邊,神情晦暗。
只是看着我,和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很多事情,都對不起。」
我沒再說話,陪他一起看逐漸沉入地平線的落日。
很久之後,我纔開口:
「來之前,你媽媽和我見面聊了一會。她說你喜歡我,只要是你喜歡的人,她都接受。」
「她想讓我繼續照顧你。但我報北京,你在上海。按照她的意思,會在上海給你租個房子,我放棄北大,去上海照顧你,等第二年高考後再考去上海。」
當時祁母坐在辦公椅上,和我說起這件事情。
她說,日後不管我和祁望有沒有修成正果,她都會給我一筆錢,七位數,夠我花好些年了。
現在祁望的情況不容樂觀,她希望我能答應這個要求。
「如果我不答應呢?」我問她。
「那我需要重新考慮對你的資助。」祁母正色回答我。
此刻天全黑了,我開了燈,告訴祁望:
「你媽媽真的很愛你,愛你愛到所有人都是附庸,你纔是她的原則。」
「你希望我怎麼做呢,祁望。」
他看着我,苦笑道:「念宜,我好像自始至終都是你的拖累,比如現在。」
「不要答應她,不要因爲我耽誤大好前程。」
我將額頭抵着窗戶:「可是祁望,你媽媽還說,如果我不答應,她會終止對我的大學資助。」
「但我想過自己的日子,不想再回來,不想再和你有牽扯了。」
「後天我會照常去北京報道。上大學後,我可以申請助學金,學校有能兼職的地方,我也可以兼職賺錢。如果課程不多,還可以繼續做家教。」
他按住我的手:「錢的事情我和她說,你別擔心。」
「其實我沒事,我只是很厭惡自己。」
「我覺得自己像個垃圾。」
「我怎麼會這樣呢?」
我聽他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最後話題落在我們身上。
我閉上眼,像過去一樣揉了揉他的碎髮。
「祁望,你聽說過覆水難收嗎?」
「我們之間,大抵如此。」
他低下頭,雙手緊緊捂着胸口,眼底只剩一片荒蕪。
我起身:「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他想要送我,我攔住了他。
「不用了,司機在樓下等。」
可他還是去送了我。
管家說,這是他這幾天第一次走出房門。
將我送到家門口後,他看着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說:
「念宜,諸事順遂。」
「珍重。」

-13-
去北京後,我迎來了全新而陌生的環境。
從南到北,自西而東,我看見了這世界多元的生活方式。
在這裏,要上課、要讀書、要實踐、要交友、會難過、會迷茫、會焦慮、會有被社會規則架起來的無奈和對未知結果的膽戰心驚,但一直走在奔赴遠方的路上,也會實現自我成長。
時間是流動的,思想是流動的,連情緒也是流動的。
霧都和祁家的事情,已經離我很遠,漸漸遺落在回憶裏了。
我寒暑假都申請留校,沒有回去,
倒是祁望,會往北京跑,每年來個兩三次。
來的話,就待一兩天,和我喫一頓飯就走。
他消瘦了很多,話很少,更喜歡聽我講。
祁母每個月給我打三萬元,說祁望要求按照他的標準給錢。
她偶爾會和我打電話,問問我的學業情況,然後旁敲側擊問我的情感狀況。
得知我一直單身後,她試圖撮合我和祁望。
「祁望也是單身,他心裏還記掛着你,要不然……」
「阿姨,還是不了。」
我沒有找對象,是因爲沒有碰到合適的人。
緣分這種事情,不強求。
就算是一個人,我也能過得很好。
大三,祁望來找我時,正好期末考完,我和室友聚餐。
我給他發了位置,讓他到飯店樓下等我。
飯喫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
有人探出窗子看了看,大喊一聲「着火了」。
大家都嚇了一跳,紛紛往樓下跑去。
可有一個人,逆着人流,喊着我的名字往上跑。
是祁望。
看見我後,他牽起我的手,調轉方向衝下了樓。
熱潮湧動,房梁坍塌。
他護着我一路猛衝,逃離了那棟着火的樓。
幸好火勢不大,所有人都逃了出來。
大家站在門口大口喘息,只有祁望臉色蒼白,雙腿發軟跌跪在地。
我隱隱聽說,他的失語症和火災有關。
此刻,他心有餘悸地看着我,問我:「念宜,你沒事吧?」
「沒事。倒是你,還好嗎?」
他終於平復情緒,點了點頭:「我還好。」
「下次別這麼莽撞了。不是專業Ŧũₚ人員,不要隨意進入火災現場。」我提醒他。
他愣了愣,垂下頭來:「我知道的。」
「可是你在裏面。」
「想到你在樓上,我的行動比腦子更快一步,衝了上去。」
他的瞳孔裏映照着我的模樣。
滿滿當當,全都是我。
那天,我和祁望一起喫了頓飯。
他如過去一樣打算飛回霧都。
我喊住他:「我買了機票。」
「這次,我也回去。」
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14-
回霧都後,我去了原先收養我的福利院。
那家福利院還開着,又迎來了一批小孩。
他們和兒時的我一樣,爲了少數的食物和資源,爭搶、廝打、攀咬。
而院長依舊笑眯眯地盛着一碗佛跳牆,饒有興味地看着這一切。
時間過去六年,他不認得我了。
我和祁望一起出現。他一身上下都是名牌,院長慣會看人下碟,畢恭畢敬地帶我們參觀。
福利院除了老了、舊了一點,沒有別的變化。
至於院長,他肥了不少,膀大腰圓,看樣子沒少私吞財務。
我一連幾天都在福利院附近徘徊,拍了很多照片。
收集好證據後,在導師的指導下,我將這家黑心福利院舉報了。
初中班主任知道我回來後,邀請我回學校逛逛。
祁望和我一起去。
學校裏封存着好多回憶。
路過以前的班級時,祁望指着他原來的位置。
「當時我坐在這裏,你坐在我的旁邊。」
「那些同學拿圓規扎我手臂,你扛了椅子和他們幹架。」
路過翻新過的操場時,他笑了笑,眼底滿是懷念。
「念宜,你記得嗎?每次跑操,我沒跑兩下就累了。你拉着我的手,拽着我往前跑。」
路過紫藤花架時,我也笑了。
「他們在這裏堵着你,說你是個啞巴。」
「我把他們罵跑之後,還在這裏求你,求你趕緊開口說話。」
祁望看着我,也笑了起來,半晌笑出了眼淚。
「可是念宜,回不去了。」
「祁望,往前走吧,別再回頭了。」
「每個人都在行路,別一直停在原地,我都往前走好久啦。」
他沉默良久,眼眸微彎:「好。」
那天,是他二十一歲的生日。
祁母邀請我一起參加。
蠟燭點燃的那一刻,火光映照上他的臉龐。
恍恍惚惚間,我好像回到了他十八歲生日那年。
一個六寸蛋糕上插着兩根數字蠟燭。
他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只是那時他沒有開口,我不知道他許的是什麼願。
但這次,我聽見他說:
「願念宜平安如意,前程遠大。」
「也願她的真心,永遠不會被任何人辜負。」
15【祁望】
自我記事起,我就沒有爸爸。
媽媽也不在我的身邊。
她的工作總是很忙很忙,忙到把我丟給鄉下的外婆。
我的童年幾乎都是和外婆一起過的。
媽媽很少回來。
其實我也不希望她回來。
她對我很嚴厲,喫飯要手扶着碗,作文不能有錯別字,科科都要考第一名。
我很害怕她。
所以媽媽事業有成後,要把我帶回城裏唸書時,我很抗拒。
我不想離開外婆。
她是全世界最好最溫柔的老太太,夜裏會給我講故事,一雙巧手會幫我編竹籃,我不想和她分開。
可我很害怕媽媽,即便我內心再不情願,我也不敢和她抗爭。
我跟着媽媽去了城裏。
外婆不去,她要守着家裏的小雞小鴨和小狗。
它們都是我的玩伴,每一隻我都取了名字。
我在城裏過得並不開心,媽媽總是刻板地要求我一言一行,沒達到要求就會被打手板。
每次被打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外婆的那雙手。
粗糙、滿是繭子,卻足夠撫平我所有愁緒。
我好想外婆啊。
媽媽答應我,如果我期末考試考第一名,她就帶我回去看外婆。
我很努力地學習,考了第一。
可是我再也沒有見過外婆了。
上次跟在車後面,邊跑邊往我手心裏遞橘子的老太太,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一看我。
在我回去的那天,老家電路老化,起了一場大火。
正在午睡的外婆,困在了那場火裏。
我趕到的時候,只看見大火將房屋吞噬,連帶着外婆的身軀也一併被吞沒。
我跪在家門口,跪了很久很久。
要是往常,外婆看見我這樣,一定心疼壞了。
可這次,她不會再將我扶起來了。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開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懦弱。
如果當初我勇敢地拒絕媽媽,留在外婆身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外婆會不會還在?
我一邊憎惡着媽媽,一邊陷入了無盡的自責裏。
自那以後,我說不出話了。
媽媽帶我去醫院檢查,走了很多醫院,得出了一個結論。
我患上了抑鬱型失語症。
我不想和任何人溝通,總是看着落日發呆。
每次落日時分,外婆就這麼和我坐在躺椅上,看着遠處漸漸落下的夕陽。
就在我以爲這輩子一眼望到頭的時候,念宜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她在夕陽時候闖入,卻給我帶來宛若朝陽般的生命力。
我討厭我媽,討厭我媽帶來的所有人,卻很難討厭她。
她對我太好了,像是要把一顆心捧出來給我一樣。
守着不會說話的我,整整五年。
十八歲生日那年,我和她誤食飲品。
將她拽入房間的那一刻,其實我還有殘存的理智。
只是她離我好近,在她面前,那點理智終於悉數崩潰。
醒來的時候, 看着熟睡的她, 我有些恍惚。
我媽曾和我說, 念宜很乖,把我照顧得很好,讓我以後娶她。
可我憎惡我媽, 我不想服從她的安排。
所以發現自己喜歡上她的那一刻, 我無比抗拒,極力想要否定這件事。
我告訴自己,她和我媽一樣。
我媽不顧我的意願, 把我從外婆身邊帶走。
她不顧我的意願,居然給我下藥。
所以我和她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告訴自己要遠離她, 不能讓我媽和她得逞。
我開始故意排斥念宜。
在葉琳江出現之後,我明明不喜歡她,還是和她故意親近。
我是個懦夫,我不敢反抗我媽。
所以我把對我媽的怨氣轉移到了念宜身上。
什麼時候發現對念宜的感情壓不住呢?
去上海的時候。
才一天沒見, 我就發現自己好想念她。
看見什麼都會想到她。
想她可能喜歡喫這個, 可能喜歡玩那個, 可能也喜歡這樣的風景。
可饒是如此,我還是努力說服自己, 極力控制對她的感情。
當時我理所當然地以爲, 她會和我一起去上海,會永遠在我的身邊, 只要我一回頭身後就會有她。
我沒有想到, 她會搬出去住。
也沒有想到, 她的成績提高了那麼多,去了一個和我距離那麼遙遠的城市。
念宜說是這些我媽授意的時候, 我愣在了當場。
原來我的拼命抗拒, 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
她在時我肆無忌憚,她走後我惶恐不安。
她是一個很好的人, 從頭到尾沒有和我說過一句重話。
可愈是如此, 我愈發後悔。
我曾想過和她還有一絲可能, 所以我那幾天總是送她回家。
但在得知她走夜路遇見醉漢時, 我就知道這點可能都沒有了。
我想,我真的是個糟糕透頂的人。
無盡的自責將我吞沒,讓我近乎絕望。
我好想她能重新回來。
可是我又怕她回來。
辜負真心的人該吞一萬根銀針。
她不該被我這樣的人束縛。
她該去她想去的地方, 和所有的十八歲少女一樣,肆意明媚。
那天她走後, 我和我媽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這是我第一次和她吵架。
我無法想象,她以什麼樣理所當然的口吻讓念宜放棄北大,去上海照顧我。
幾乎是我單方面的宣泄。
不管我說什麼, 我媽都說好。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十年前那個驕橫嚴厲的祁女士, 也變了。
只有我困在過去的回憶裏,臆造了一個假想敵。
再後來, 我和念宜成了極偶爾寒暄的故交。
大三那年, 我去找她,一場火災突如其來。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外婆家的大火。
那年,我沒能從火場裏帶出外婆。
但這一次, 我將念宜從火場帶了出來。
出來的那一刻,我跌跪在地上。
我想,我終於走出了八歲那年將老屋燒燬殆盡的大火。
可我也永遠困在了十八歲這場連綿潮溼的雨季裏。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相关推荐
    離婚後,白眼狼們全瘋了-PIPIPAPA故事會

    離婚後,白眼狼們全瘋了

    我在周明佑他妹妹出院的接風宴上提了離婚。 一家人陰陽怪氣我醫術不精。 他的白月光回國只用了不到三個月就治好了。 […]
    33
    阿舒-PIPIPAPA故事會

    阿舒

    小姐極爲厭惡那個沉默寡言的侍衛,於是將我指配給了他。 她嘲笑:「醜八怪配啞巴,倒是絕配。」 我自覺配不上。 謝 […]
    28
    被資本做局後,我殺瘋了-PIPIPAPA故事會

    被資本做局後,我殺瘋了

    第六次試管失敗,丈夫抽出離婚協議。 「到此爲止吧,爸媽等不起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說什麼?」 「這 […]
    32
    濯衣-PIPIPAPA故事會

    濯衣

    端王與端王妃大婚當夜,我被陛下臨幸了。 他在我身上瘋狂,低喘間卻急切地念着端王妃的名字。 那一夜過後,我仍是一 […]
    32
    婆母給了我六兩銀子-PIPIPAPA故事會

    婆母給了我六兩銀子

    放榜那日,婆母給了我六兩銀子。 一兩買米,二兩買肉,三兩給夫君縫件新衣裳。 千辛萬苦尋回家時。 周家人去樓空, […]
    30
    女漢子在線虐渣-PIPIPAPA故事會

    女漢子在線虐渣

    疫情時期我陽了,高燒到 39.6℃。 全城都買不到退燒藥。 我的未婚夫卻把僅有的兩盒布洛芬都送給了他的女同事。 […]
    31
    夜店領證,醒來我多了三個老公-PIPIPAPA故事會

    夜店領證,醒來我多了三個老公

    一覺醒來,我又多了一個老公。 前兩次去夜店,已經結了兩次婚。 我不信邪,又去了一次。 果然,再次醒來,手裏又多 […]
    17
    兒子厭棄我,那就做孤兒吧-PIPIPAPA故事會

    兒子厭棄我,那就做孤兒吧

    綁匪讓丈夫在我和初戀之間二選一。 兒子對著丈夫小聲道: 「爸爸,我們選曉雪阿姨吧,她膽子小禁不起嚇。」 丈夫贊 […]
    18
    我媽是合歡宗最菜渣女-PIPIPAPA故事會

    我媽是合歡宗最菜渣女

    我媽是合歡宗最菜的渣女,一輩子只渣過兩個男人。 後來這兩個男人,一個成了正道領袖,一個成了邪道尊主。 但這並不 […]
    25
    屠妻-PIPIPAPA故事會

    屠妻

    我爹高中狀元后,傳信讓祖母立刻處理了我娘這個鄉下的糟糠,和我這個上不得檯面的野丫頭。 祖母給了殺豬匠一兩銀子, […]
    23
    逃回東北後,滬圈太子爺後悔了-PIPIPAPA故事會

    逃回東北後,滬圈太子爺後悔了

    爲了我爸一個賭約,我從東北聯姻到了滬上。 吳家家宴上,我因不會用蟹八件拆螃蟹,被吳辭的小青梅嘲笑。 她的高傲搭 […]
    18
    說謊要吞一千根針-PIPIPAPA故事會

    說謊要吞一千根針

    爲了給女兒治病,我和林致一人幹三份工。 就算是累到全身癱軟,就算是磨到滿腳起泡,我都毫無怨言。 可當我頂着暴雨 […]
    30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